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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第二章 下午四点

西经65度线附近,从北到南分布着一连串的跟踪站,每当卫星从该地区飞过,这个网络将接收来自它的信号。

倒数计时停留在X减390秒。

到现在为止,这个时间是与实际时间同步的,但埃尔斯佩思知道,倒计时可能不会顺利继续下去,如果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造成了发射的延迟,倒计时也就停止了。问题解决之后,倒计时会从停止的地方开始,就算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或十五分钟,也不会因此更改。随着发射的时间邻近,倒计时的时间与实际时间之间的差别会拉大,远远落后于实际时间。

今天,倒数计时是从上午十一点半开始的,起点是X减660秒。埃尔斯佩思一刻不停地在基地里走动,更新时间表、提醒大家计划的更改。她还没有听说科学家们打算如何防止破坏——她已经开始感到绝望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西奥·帕克曼是个间谍,先锋旅馆的前台服务员已经告诉人们,海德上校和四名警察、两个FBI探员搜查了旅馆,他们向前台要了西奥的房间号。关心火箭发射的人们立刻把这个新闻和最后一秒取消火箭发射的事情联系起来。而官方给出的解释则是因为晚间的天气预报说将出现强烈的高空急流,所以才取消了发射,卡纳维拉尔角内部的人都不相信这个理由。当天早晨,人人都在谈论火箭发射遭到破坏的事情,但似乎也没人知道到底哪里遭到了破坏,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就不会把消息传出去了。随着下午的到来,埃尔斯佩思越来越紧张。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还没有直接询问相关的人,但她很快就会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不快些知道新的安保计划,就会来不及实施对策。

路克还没有出现。她既渴望又害怕见到他。晚上没有他的陪伴的时候,她会思念他。但当路克回到她身边,她又会一直想到自己的秘密工作破坏了他的梦想。埃尔斯佩思清楚,她的欺骗荼毒了他们的婚姻。无论如何,她都期盼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稳重而彬彬有礼的声音,碰触他的手,让他微笑。

地堡里的科学家们正在休息,他们坐在操作台前吃三明治、喝咖啡。平时,当一位迷人的女士走进来,大家都会有说有笑,而今天的气氛则安静而紧张。他们等待系统出现故障:警示灯亮起、过载、部件损坏或者系统失灵。一旦出现差错,大家的心情就会改变,投入到问题的分析之中,他们会变得更加振奋,试图找出原因和解决方案,着手进行修理。他们是那种在东西修好的时候才觉得最快乐的人。

埃尔斯佩思坐在她的老板威利·弗雷德里克森旁边,他的脖子上挂着耳机,正在吃烤奶酪三明治。“我猜你知道大家都在谈论有人企图破坏火箭的事。”她开门见山地说。

威利投来不赞许的目光,她认为这是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标志。还没等他开口回应,一位技术员从房间后部走过来。“威利。”技术员碰碰他自己的耳机。

威利放下三明治,戴上耳机,说:“弗雷德里克森,请讲。”他听了一分钟,然后对着话筒说:“好的,请尽快,”他又抬头说道,“停止倒计时。”

埃尔斯佩思紧张起来。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的线索吗?她期待地拿起笔记本和铅笔。

威利摘下耳机。“发射将推迟十分钟。”他说。听他的语气,不太像是遇到了普通的小毛病。他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为了钓取更多的信息,埃尔斯佩思说:“我能问为什么吗?”

“我们需要置换一个吱吱叫的旁路电容。”

有可能,埃尔斯佩思想。对跟踪系统而言,电容十分关键,而“吱吱叫”——随机的小流量放电——可能是设备坏掉的信号。但她并不完全相信威利的说法,她决心弄个明白,如果她能做到的话。

她草草做了记录,然后面带微笑地起身离开了。地堡外面,下午的太阳将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拉长了。“探索者一号”的白色机身如同指向天堂的路标般矗立着。她想象着它在火焰的推动下缓缓离开发射架、升入夜空的样子,接着,她似乎看到火箭爆炸时发出的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金属碎片像碎玻璃一样漫天散落,一个红黑相间的火球在夜空中燃烧,全世界的穷人和可怜虫终于因为美国的失败而可以扬眉吐气了。

她轻快地穿过沙质草地,绕过混凝土吊架,来到它底部的钢制舱室,这里是办公室和机房的所在地。发射架主管哈利·兰恩正在打电话,还拿着一根木工铅笔在纸上记着什么。等他挂了电话,她说:“推迟十分钟?”

“可能不止那么长时间。”他没有看她,但这不代表什么:他一直比较粗鲁,不喜欢在发射台看到女人。

埃尔斯佩思在笔记本上边写边问:“原因?”

“置换有故障的部件。”他说。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部件吗?”

“不。”

这令人恼火。她仍旧分辨不出他是在给安全措施打掩护还是在表现一贯的粗鲁。她转身欲走。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油迹斑斑的工作服的技术员走进来。“这是原来的那个,哈利。”他说。

他的脏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插头。

埃尔斯佩思相当清楚这是什么:编码自毁信号的接收器。从它上面伸出的针脚的接线错综复杂,只有正确的无线电信号才能使它引燃点火帽。

在哈利能够看到她脸上的胜利表情之前,她快步走出门去,心激动地跳着,迅速回到自己的吉普车上。

她坐在驾驶座上理清思路。为了防止破坏,他们换掉了插件。新插件的接线跟旧的不一样,只能使用新的代码才能激活。与之对应的广播插件必须与发射机相配。新插件很可能已经在今天早些时候从亨茨维尔空运了过来。

这个假设说得通,她满意地想。至少她知道了陆军在干什么。但是,有什么相应的对策吗?

插件一般有四个,多出来的那一对是备用件,以防出现故障。上个星期天,埃尔斯佩思看到的就是备用插件,她当时把接线情况画了下来,寄给了西奥,以供他模拟出无线电编码,引爆火箭。现在,令她担心的是,她还要再做一遍:找到备用件,拆下发射器插件,画下它的线路图。

她发动吉普车,快速开回机库。她没有去自己办公的R机库,而是进了D机库,来到遥感室。上次她就是在这里找到了那一对备用的插件。

汉克·米勒正靠在工作台上,和另外两名科学家一起严肃地盯着一台精密的电气设备。看到埃尔斯佩思进来,他面露喜色:“八千。”

他的同事们嘲弄地发出夸张的哀叫,纷纷走开。

埃尔斯佩思抑制着心中的急躁,她必须先和他玩数字游戏。“它是二十的立方。”她说。

“不够好。”

她想了一会儿,说:“好吧,它是四个连续数字的立方之和:11+12+13+14=8000。”

“非常好。”他给她十美分硬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她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有趣的数字:“16830的立方。”

他皱起眉头,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我算不出来,我需要计算机!”他愤慨地说。

“你没有听说过吗?结果是从1134到2133之间的所有连续数字的立方之和!”

“我不知道!”

“我上高中时,我父母家的门牌号码就是16830,所以我知道。”

“这是你第一次带走我的硬币。”他的沮丧表情看上去挺滑稽。

她现在无法搜寻实验室:必须先获得他的同意。幸运的是,其他人站得比较远,暂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于是,她直截了当地问:“从亨茨维尔运来的新备用插件在你这里吗?”

“没有,”他回答,看上去甚至更沮丧了,“他们说这里不够安全,就把插件放到一只保险柜里了。”

她释然地发现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提这种问题。“什么保险柜?”

“他们没告诉我。”

“没关系。”她假装在本子上记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她火速赶回R机库,脚蹬高跟鞋在沙地上奔跑。虽然感到乐观,但她仍然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注意到,天已经黑了。

就她所知,这里只有一个保险柜,它就在海德上校的办公室里。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她把一只军用信封放到打字机里,在上面打出“W. 弗雷德里克森博士,亲启”字样。接着,她把两张白纸叠起来塞进信封,封好口。

她来到海德的办公室,先是敲敲门,然后径直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海德一个人,他正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抽烟斗。见到埃尔斯佩思,他抬头微笑:像大部分男人一样,海德乐于见到美丽的面孔。“埃尔斯佩思,”他用惯有的慢条斯理的腔调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能帮威利把这个放到保险柜里吗?”她把信封递给他。

“当然,”他说,“这是什么?”

“他没告诉我。”

“当然。”他转动椅子,打开身后的一只柜子。埃尔斯佩思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扇带拨号盘的钢制门。于是她又靠近了一点。拨号盘的刻度是0到99,但只用数字标出了10的倍数,其他数字都是用刻痕表示的。她窥视着拨号盘。虽然她的视力很好,但仍然难以看清海德把旋钮停留在哪里。她向前探身,靠在桌子上。第一个数很容易判断:10,接着他拨了一个30以下的数,29或28,最后,他把旋钮转到10和15之间。密码似乎是10-29-13,这一定是他的生日,1911、1912、1913或1914年10月28日或29日,因此,共有八种可能性。如果她能单独进到他的办公室,在几分钟内就能把所有可能的密码组合全部试一遍。

海德打开保险柜门,里面有两只插头。“尤里卡。”埃尔斯佩思小声说。

“什么?”海德问。

“没什么。”

他咕哝了一声,把信封扔进保险柜,关上门,打乱拨号盘。

埃尔斯佩思已经准备出去了。“谢谢你,上校。”

“不客气。”

现在,她必须等他离开办公室。从她的办公桌那里无法完全看到他的办公室门,然而,他的办公室在走廊最里面,所以,他只要出来,就必须经过她的办公室门口。于是,她用东西顶住自己办公室的门,使它保持开启状态。

她的电话响了,是安东尼。“我们几分钟后就离开这里,”他说,“你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吗?”

“还没有,但我会的。”她希望自己真的能和自己说的那样成功得手,“你们买了什么样的车?”

“一辆浅绿色水星蒙特利,五四型,老派风格,不带尾翼。”

“我会认出它来的。西奥怎么样?”

“他在问我今晚之后他该做什么。”

“我猜他会到欧洲去,继续为《世界报》工作。”

“他担心他们会追踪他到欧洲。”

“我觉得他们有可能会,他应该和你一起去。”

“他不想去。”

埃尔斯佩思不耐烦地说:“别对他承诺什么,只要确保他为今晚做好了准备就行。”

“好吧。”

这时,海德上校经过她的门口。“我得走了。”她说,挂了电话。

她走出办公室,但海德没有消失,他在隔壁门口和几个打字室的女孩说话。他还能看到自己的办公室,埃尔斯佩思现在不能进去。她只好闲逛了一阵,希望他能够走掉。然而,海德又回他的办公室去了。

他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

埃尔斯佩思几乎要疯了。她知道了密码组合,只需要进去开启保险柜就可以,但海德却还不离开。他甚至派自己的秘书去一个他们称其为“蟑螂教练”的流动小食档买咖啡,他甚至连厕所都没去过。埃尔斯佩思开始思索除掉他的办法。在OSS的时候,她曾经学过如何用尼龙长筒袜勒死一个人,但她从未试过。而且,海德是个大块头,他一挣扎就够她受的。

她没有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而且早就忘了更新时间表的事情,威利·弗雷德里克森会暴跳如雷的,可那又怎么样?

她每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手表。八点二十五分,海德终于走过她的办公室门口。她一跃而起,来到门边。她看到他朝楼梯走去,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就要发射火箭了,他大概要到地堡去。

还有一个男人正沿着过道向她走来。他用她熟悉的一种不确定的语调说道:“埃尔斯佩思?”她的心跳停住了,两人的视线相遇。

是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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