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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美嫌疑犯

“老家伙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集团里的事,当然是咱们董事局的人集体决定。”黄祈双手放在腹部,不温不火地说,“老陈,现在集团公司里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而且都跟你那个明盛公司有关,警方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调查了,你要不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楚铁骏啪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吼道:“陈籍,这些年,你只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喝茶玩女人也就算了,你就不能把屁股弄干净点?连着出了四条人命,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倒霉不要紧,可不要连累我们!”

陈籍笑道:“两位兄弟,少安毋躁。只不过四条人命而已,咱们在起家的时候,祸害的人不更多?况且警方只是在刑事方面进行调查,经济方面根本没有介入,老兄弟们就坐不住了?再说了,明盛公司只不过是集团的子公司之一,一直是我的下属蒋峥在打理。就算有事,蒋峥出来顶缸,绝对不会连累到大家。”

黄祈淡淡道:“现在就等老头子在医院里咽气了,然后咱们就可以拆分集团公司了,到时候各自拿走自己应得的那份,各走各路,要二度创业的二度创业,要逍遥快活的逍遥快活。不过在此之前,至少得确保警方不会发现账目上的问题,不然大家谁都跑不了。陈籍,不是兄弟们放心不下你,都累死累活地干了二三十年了,要是因为你翻了船……”

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冷冷一笑。

陈籍摸了摸花白的头发,没有接话。计划仍在顺利进行,只死了四个人而已,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要的就是警方的注意,要的就是发现明盛公司的经济问题,接下来的事,soulmate早已策划好了,你们这两个白痴,不是我有心要害你们,是你们太笨了。整个集团公司三十多亿的资产,为什么要分成三份?你们傻,要我跟着也傻吗?

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窗外电闪雷鸣,蒋峥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满天的乌云和间或亮起的闪电,心事重重。

他以前是另一家公司的副总,筱鹏有限责任公司。比起明诚集团来说,它要小得多,但是在日化这一块,也颇有影响力。那个时候,陈籍找到他,要他帮一个忙,弄垮筱鹏,条件是调他到明诚集团下辖的子公司明盛当总经理。蒋峥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觉得陈籍脑子有毛病。虽然一个是副总,一个是总经理。但在筱鹏公司里,蒋峥有一票铁杆的手下,薪资和灰色收入是最高的,总经理兼老板对他信任有加,而且还下放了不少权力,简直可以说是让他为所欲为。如果让他舍弃这一切,去一个集团公司里重新开张,变数太多。先不说他一个跳槽的上司能不能服众,单说陈籍的目的就不能确定。陈籍会不会利用他搞垮筱鹏之后,将他弃置一边呢?这点谁都不敢打包票。

面对蒋峥干脆利落的拒绝,满头白发的陈籍只是笑了笑。他起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有。

蒋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突然觉得这样干脆地拒绝了陈籍,可能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关于明诚集团,他听过不少传闻。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四个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凭着两千块钱在s市白手起家,历经三十年的打拼,他们的公司发展成为总资产三十多亿的集团公司。关于他们发家过程的说法,有各种版本,每个版本都伴随着血雨腥风。本来商场如战场,你死我活的搏杀是商界默认的规则,但明诚集团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行事风格,着实让不少人从心底感到恐惧。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当蒋峥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在酒店房间压着一个小明星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陈籍背着双手走了进来,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给自己泡了杯绿茶,看着他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蒋峥搂起床单,围在自己的腰间,满是不解地看着对面的老头子。他在这家酒店是常客,这间房是他长期包下的,他不明白老头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是怎么开的门。

“我把这家酒店买了,反正一直在赢利,不算亏本生意。”老头子点起一支烟,看着蒋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太喜欢玩女人,而女人又是最不能信任的。”

他向蒋峥身后的小明星挥了挥手,那个女明星从床上站了起来,赤身裸体地走到陈籍身边,像一条狗一样伏在了陈籍脚下。

“每个人都有一个价格,这个我知道,但我不喜欢用钱收买人。”老头子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把烟灰弹在刚泡的绿茶里面。

“你说,刚买了三天的奔驰s320的刹车系统会不会有些毛病?”老头子摸着小明星的头,好像不经意地问道。

蒋峥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那辆车,是现在供职的筱鹏公司老板的座驾。

老头子眯起眼,看了蒋峥很长时间,将那杯弹满了烟灰的绿茶递给小明星,“给他端过去。”

蒋峥坐在床上,看着小明星晃动着美妙的身材走过来,满嘴都是苦味。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杯茶,犹豫了好久,终于全部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老头子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小明星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衣服,蒋峥看着她,满眼怒火,但是他不敢碰她。他在害怕,害怕打了这个女人,他的命就没了。

那天他在房间里躺了好久,才穿起衣服出了酒店。看着温暖的阳光,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勇气,他按下了筱鹏老板姜鹏的号码,他想提醒这个共事了十多年的乐呵呵的中年人一下。

手机通了。

却一直无人接听。

过了好久,他才知道,他拨通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姜鹏已经死了三个多小时。高架路上六车连环相撞,尸体都没能捡全。

如果那天他没喝下那杯满是烟灰的绿茶,他走不出那个房间。

吞掉了筱鹏公司之后,明诚集团旗下的明盛公司开始主打日化产品,在s市的销售额曾经一度超越某著名的世界500强公司。陈籍出乎意料地遵守了他的承诺,让蒋峥做了明盛公司的总经理。蒋峥没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也没表什么忠心。他已经明白,在明诚集团里,这些都是多余的,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你能给公司赚钱。

这是唯一标准。

接下来,他成了陈籍的嫡系部队,而且也知道了明诚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并不是铁板一块。经过岁月和金钱的腐蚀,当初的四个兄弟早已貌合神离。集团公司董事长萧离努力地维持着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不希望一起创建的这个商业帝国分崩离析。但他却不明白,对于其余的三个人来说,这个商业帝国再庞大,也是他的,不是他们的。一年前,萧离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他的儿子、公司副总出了车祸,全家都死于非命。他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躺进了医院,剩下三个董事钩心斗角。

蒋峥听到这个消息后,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想起了在高架路上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前老板姜鹏。这算不算报应?他问自己。我呢?我算好人还是坏人?

虽然我玩女人,赌钱,花天酒地,但我还没杀过人,那我算好人?

可我在坏人手下兢兢业业地打工,听他指挥,为他赚钱,那我能算好人?

好人又怎么样?坏人又怎么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计划……计划……老头子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死了几个人了?他们都是坏人吗?

一道亮光撕破黑暗,滚滚雷声犹如古代战车碾压而来,大雨倾盆而至,肆意地鞭笞着天地间的一切。蒋峥想起了他刚到s市时,晚上加完班,突然下起了大雨,公交车停了,出租车太贵,他只好打着伞走回出租屋。半路上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臭水坑,那种双脚黏糊糊又散发着恶臭的感觉纠缠了他半个多小时。

现在他站在明盛公司的豪华办公间,愿意回家的话有专车送,不愿意回家的话就躺在办公室的一百多平方米的卧室里好好睡一觉,还可以叫美女作陪,想叫几个就叫几个。

一窗之隔,两个世界。

既然得到了,谁又舍得放下?

他踱到桌边,点开ipad,按照计划书的安排,第五个人应该快要死了。方城……虽然互不相识,但是对不住了。

卢芳坐在办公桌前,烦躁不安。

账目上的问题,搞得她头昏脑涨。都是公司的那几个高层搞来搞去,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笔糊涂账。作为明诚集团最赚钱的子公司,明盛公司的风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不明白,想不清楚。为什么在公司赚钱的时候,蒋总却任那几个高层胡来呢?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事业呢?

蒋总这个人虽然好色,但是一直深得卢芳的崇拜。她虽然四十多岁还没有结婚,但也并不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私生活的混乱在她看来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站在巅峰的男人来说。

她自从大学毕业,就在明盛公司供职,可以说是把近二十年的青春都献给了明盛。前几年,明盛只是集团内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公司,只有几十号人,一直处于被裁撤的边缘。虽然算是陈籍董事直辖的子公司,但他也不怎么上心。直到蒋峥到来,情况才逐渐好转。

据说蒋峥是从一家叫做筱鹏的公司跳槽来的。有时候,人跟人不一样。他来的时候,没人看好他。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公司就有了新气象。半年之内,就在s市日化市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两年之内,就占据了s市日化市场的半壁江山。

这后面固然有陈籍董事的支持,但蒋峥的能力也是不容置疑的。

崇拜强者是女人的天性,是千万年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演化下来的本能。

每天卢芳都会偷偷地看蒋峥的背影,那个并不高大的男人在她心里是异常的伟岸。这一看,就是十三年。卢芳从来没想过跟蒋峥上床,她甚至没有将自己当成女人。蒋峥是很滥情,但是只限于对漂亮的女人,像自己这种姿色平庸,又没有一点韵味的女人,没有一点机会。再说跟偶像上床,也是件很无趣的事情。

只要在后面默默仰望就好了,就算他不知道。

作为公司的财务人员,她只是默默地把账目整理好。在发现最近几笔稀里糊涂的坏账和烂账之后,她曾经跟财务总监说过,但那个二世祖却嗯嗯啊啊地含糊敷衍。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财务总监懂不懂她说的那些东西,因为他从未看过什么账目。

公司的几个副总在转移资产,利用坏账和烂账,将明盛公司的资产一点点地挖出去。她有这个怀疑,但从未告诉任何人。这只是一个财务人员的猜测罢了。如果没有证据,冒昧告诉了蒋总,蒋总会相信吗?

好在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还有点老资格。她找了公司的几个会计,把这段时间所有有问题的账表都收了起来,晚上加班核对。已经连续做了一个多星期了,同事们都很不理解。这样义无反顾地为公司加班,是不是蠢了点?她不觉得。她认为一定是公司的那几个高层蒙蔽了蒋总,只要把账目搞清楚,做一个细致的分析报表给蒋总看看,他一定能意识到问题所在。不然的话,公司一定会被越来越多的坏账拖垮的。十几年的心血,有蒋总的,有自己的,这是唯一能将他们结合在一起的东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化为乌有。

“小卢,还在忙啊?”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声温暖的问候。

卢芳抬起头,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那个深夜的访客慢慢走了过来,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是丁明,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元老之一。

“丁总监。”她慌忙站了起来,虽然自己也是老员工,但比起这个职位高了她好几级的男人,那点老资格算不得什么。

“这么勤奋啊,呵呵,真不愧是好员工。”丁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有些账目有点问题。”她突然感觉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把情况告诉丁明,以他集团公司财务总监的身份,收拾子公司的几个副总,绰绰有余吧?

“什么问题?”丁明点着了一支烟。

“有不少的坏账。我怀疑,公司的几个副总正在以这种形式转移资产……”卢芳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丁明笑吟吟地看着她,“有时候,勤奋不见得是件好事。”他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要开除我?”卢芳冷笑。

“你太善良了。”丁明还是那副和蔼的神色,“牵涉到八千万的坏账,怎么还可能让你走出这个房间?”

“你敢?!”卢芳站起身,退到茶色玻璃墙边。

墙外一片繁华,墙内绝望如霜。

玻璃墙是单面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办公室的门,丁明进来的时候已经锁上了。

“作为近二十年的老员工,你连明诚集团怎么发展起来的,都不清楚吗?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丁明面带微笑,慢慢地靠近,将卢芳逼到了角落。

“蒋总早晚会发现的!他那么聪明,你们瞒不了多久的!”卢芳声嘶力竭地喊道。

丁明笑了,“他早就知道。”

世界,轰然倒塌。

我睡过头了,当然,在我醒过来的时候,熊猫还在睡。

他趴在事务所里唯一的桌子上,因为上呼吸道狭窄的问题,他毫无意识地发出粗重而可笑的呼吸声。我从满是线缆的地板上拾起一瓶纯净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大口。方城的资料,徐佳通过邮件传了过来。我跟胖子一起熬了个通宵,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手上的这份资料,是根据方城在提审时的口录整理的,很平凡的经历,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城出生于一个小县城,父亲为化工厂合同制工人,业余时间写诗,但从未发表过。母亲无业,体弱多病。家境贫寒,也没有什么亲戚走动。父母的交际圈很窄,仅限于那片老城区。

方城是家中独子,在校时表现一般。实际上,在向学校老师问询的时候,大部分老师都记不起他。能让老师有印象的,通常都只有尖子生和差生。就算翻开了毕业册,指出了方城的照片,很多老师还都只是笑着摇头。

“那个孩子很懂事。”他的初中物理老师说,“而且对物理很感兴趣,成绩虽然不算好,但有很强的好奇心。对了,听说他父母死的时候,他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呢,是坚强的孩子啊。”

坚强的孩子?会在看到尸体后会吓得双腿颤抖,挪不动脚步吗?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方城父母双亡。丧事是父亲厂里的同事和邻居们凑钱帮着办的,方城捧着父母的照片,走在送葬队伍的前列,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父母的遗体火化之后,他又捧着父母的骨灰盒,站在黑洞洞的小屋门口,突然觉得这个狭小的家太空旷,空旷得让他害怕。

未来要怎么办。

还有未来吗?

一周后,舅舅来了。从未见过面的舅舅从乡下赶来了,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用粗糙的手指挠着短短的头发,满脸歉意地向邻居们解释着来晚了的原因。两家以前因为一些事情闹过别扭,有十来年没有联系了,他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形。

“可是,就算上辈的人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总不能苦了孩儿。”他憨厚地笑着,挨家挨户地还完了葬礼上用的钱,带着方城回了乡下。

舅舅的家比起方城的家大得多,房间也多得多。舅舅给方城做了一张结实的木床,放在了西屋。晚上方城一个人睡在里面,显得有些孤单。

舅舅有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出去打工了,一个跟方城同岁。舅舅和舅妈似乎总是对方城有些溺爱,吃的、用的总会尽力满足方城的要求。或许,是对自己妹妹的一种怀念吗?表哥们对方城也很好,遇上方城跟村里的孩子打架,他们总是义无反顾地替他出头。

“这是我们城里来的亲戚,以后还要回城里的。”他们总是很自豪地对别人这样介绍方城。

方城在这样淳朴的乡村里生活了三年,直到他考上了大学。

在大学时,他经常会想起舅舅家的生活,虽然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总能体会到浓浓的人情味。大学期间,他带着陈蕊回过舅舅家几次,但看得出来,舅舅一家似乎对陈蕊并不欢迎。有一次舅妈还偷偷把方城拉到一边,要他找个能过日子的媳妇,而不是这种很作的女人。

然后就是进入公司上班。据方城说进入明诚集团有很大的偶然性,本来新录取的员工里没有他,但由于一名被录用的员工突然离职,人事部从废纸箱里拿出了方城的简历表,录用了方城。

方城在公司的表现也并不出众,尤其是在陈蕊跟他的顶头上司张成礼结婚之后,方城在公司的表现更加不能让人满意。项目部有人说这是张成礼在排挤方城,也有人说是方城的能力问题。但不管怎么样,方城只是明诚集团近万名员工中的碌碌一员,为什么soulmate要找上他呢?

如果把这四起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似乎可以得出一个很明确的结论。张成礼,跟方城有矛盾;陈蕊,是方城的前女友;李明和张姓离职厨师,都和张成礼被杀有关系。也就是说,如果画一幅人物关系图的话,死去的四个人都能和方城扯上关系。

而且,徐佳昨晚传过来消息,说陈蕊曾经在张成礼消失前,为张成礼投过一份巨额保单。就在前天,保险金被提了出来。保险公司称警方已经宣布张成礼死于谋杀,符合赔付条件,不存在什么问题。这笔保险金总额为一百七十四万元,很可能就是陈蕊口中的那笔钱。那么,是soulmate把钱取了出来吗?一百七十四万元,足够诱使陈蕊在得意忘形之际,说出那番话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出了那番话,为什么凶手还要杀掉陈蕊?如果仅仅是为了独占这一百七十四万现金的话,不见陈蕊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不,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录下那个名为“truth”的视频。熊猫监控明诚集团的电脑,发现方城的电脑曾多次被入侵,删除了即时通信痕迹。当时我们推断是soulmate所为。也许,soulmate留下的那个名为“truth”的视频,并不是给警方的,是给方城的。

方城看了这段视频后,又会有什么感受呢?

soulmate为什么要方城看这段视频呢?

手机铃声响起,我趴在地板上找了好半天,终于在一块鼠标垫下找出来。是徐佳打过来的,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徐佳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啊?”

“我在事务所啊,你要干吗?这时候请吃饭,未免也太早了点吧?”

“吃你个头啊!又死人了!还是明诚集团的!”

怎么会……离陈蕊的死只不过三天而已,这节奏也未免太快了吧?

“这回死的是谁?怎么死的?你们局里有车吗?带我去一下案发现场。”我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顺便踢了胖子两脚。他嘟囔了一句,往旁边挪了挪,又发出了鼾声。

“你自己来吧,就在我们局后边的殓房。”

“怎么,现场在你们局里?”

“哎呀,一两句难说清楚,你先来吧,我让张磊去接你。”

“张磊?”

“你不是见过吗?就是收尸的那个家伙!”徐佳在电话里有些焦急,“不跟你说了!陈处喊着开紧急会议,你赶快来啊!”

张磊……我突然有点吃醋的感觉。

到公安局门口时已是下午,拨通了徐佳电话,徐佳告诉我她仍在开会,然后通知张磊到局门口接我。于是,我走进了旁边的超市,要了瓶盐汽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靠在收银台边看着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法医张磊,看了他足足半个多小时。

就在这厮忍不住要转身向公安大院里走去的时候,我笑容满面地从超市里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等了半天了吧?”我乐呵呵地问道。

“没,没,我也是刚到一会儿。”法医也乐呵呵地回答。

“瞎说,我都看你站了半个多小时了。”我拍了下警察兄弟的肩膀。

“……”

“走吧,尸体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我依旧乐呵呵地看着黑着脸的张磊。

“哥们儿,你也在追徐佳?”张磊抖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

“没……我受不了那个男人婆。人家可是跆拳道黑带三段,跟她谈恋爱危险系数太高了。”

张磊长吁了口气,脸色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大踏步地在前面领路。

我是没追过徐佳,但万一小姑娘抵挡不住我这个名侦探的魅力,主动靠过来的话,我也不能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吧。我点了点头,紧随而上。

殓房里没有人,只有尸体。

张磊把我领到一面横放着的银白色尸柜跟前,开始跟我介绍:“我这里可是什么尸体都有。那些涉案尸体都放在这里,男女老少,环肥燕瘦全都有,你要不要看看?”

“我没这个嗜好。徐佳说的那具尸体呢?明诚集团的那具。”

“哦,那具啊。在这里,下午刚刚送到。”张磊走到一个尸柜跟前,双手放在把手上,用力往外一抽,一个裹着黑色塑胶袋的长条物体出现在眼前。张磊跳到尸柜一头,动作熟练地拉开黑色裹尸袋上的塑料拉链,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具尸体……

不认得。

是个女尸,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尸体的两鬓处都有一道横着的压痕,鼻梁处有两块比较白的皮肤,应该是经常戴眼镜鼻托压到的地方。眼口鼻耳处均无异常,身体上也没有什么致命的伤痕。整个尸体水淋淋的,但并无发胀的迹象,看来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并不长。

“哥们儿,佳佳让我先跟你交代一下情况。这具尸体被绑在一个木制十字架上,漂在江里,被一艘驳船发现后打捞起来。发现她的时候,脖子里还系着身份卡,叫卢芳,现年四十七岁,是明诚集团的人。我们已经联系过明诚集团了,他们人事部也派人过来确认过了,是集团下属子公司明盛公司的财务人员。”张磊道。

“十字架?什么样子的?”尸体的手掌和脚掌上没有贯穿型的伤口,只有一些环形的淤痕,应该是被绳索捆绑所致。

“就平常的十字架嘛,哦,好像就是人给绑反了。”

“绑反了?什么意思?”

“嗯……怎么说呢,死者的两臂被绑在了十字架的横臂上。跟耶稣受难的样子差不多,不过不同的是,十字架上的铭文方向跟尸体的方向正好是上下颠倒的。”

又是逆十字架。凶手还是soulmate?

“死因呢?”这具女尸身材很一般。

“还没解剖,初步断定是溺水窒息。不过奇怪的是,据送来尸体的兄弟讲,驳船上的人打捞上这具尸体的时候,就是裸体的。身上不但没有衣服,连项链之类的首饰都没有,就在脖子里系了张身份卡。凶手为何这样做?”

“毁灭痕迹。不管是犯罪心理侧写,还是犯罪现场调查,都要依靠大量的现场资料,比如环境、衣着、饰物,甚至污渍。这具尸体不但被人剥了个精光,还扔到了江里,几乎把所有的痕迹都清洗掉了,所以根本无法围绕这具尸体来进行推断。凶手行事手段蛮老到的。”我摇了摇头,“我是无能为力了。鉴证科发现了什么?”

“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所以陈处长才让徐佳把你叫过来。”张磊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来对我帮不上什么忙似乎感到十分高兴。

徐佳推门而入,看到我就问道:“怎么样?查出来什么了没有?”

我摇摇头。

她叹口气:“刚开完会。已经死了五个人,局里现在压力很大,要对明诚集团展开全面调查。死的这个是财务人员,经济侦查方面也已经抽调人手加入专案组了,要对死者经手的账目进行检查。”

“警方行动很快啊。”

在这个案子里,我除了解了几个谜题外,几乎没有发现其他强有力的线索,长此以往,说不定就要跟咨询费说拜拜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我,我的特长是犯罪心理侧写,而明诚集团这个系列杀人案,却诡异得很,完全脱离了连环杀人凶手的轨迹。先是密闭空间消失,然后凶手自首后死于心肌梗死,紧接着发现了两具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现在又来个漂在江里的裸体女尸。五条人命,四种死亡方式,其中两个还没有犯罪现场。如果按照连环杀手行凶模式来进行解读,是完全行不通的。更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死者张成礼、第三死者离职厨师,在他们死前,凶手都曾发出过死亡预告;而第二死者李明、第四死者陈蕊、第五死者卢芳,却都属于突然死亡。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凶手很可能有两个,所以才造成了犯罪模式的改变,但很快我又推翻了这个看法。这五起命案虽然在犯罪模式上分为两类,但彼此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根本不可能为两个人所为。比如第一起命案中的张成礼引出了第二起命案的李明,而第二起命案的李明直接关联到了第三起命案的离职厨师,而第四起命案的陈蕊又是第一起命案死者的妻子,现在的第五起命案虽然还暂时看不出跟前面有什么联系,但五起命案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全部都跟明诚集团有关,而其间更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方城。

虽然这起系列杀人案的凶手署名为soulmate,但我已经排除了张璇的嫌疑。这五起命案的风格跟张璇相差太远,张璇的风格细腻阴冷,诡异妖媚,而这个soulmate却是心高气傲,大刀阔斧。而且这个soulmate的作案动机一直无法推断,让人颇为头疼。

不过警方有警方的调查方式,私人侦探有私人侦探的调查方式。soulmate应该和方城联系过,我只要先找到方城,跟他搭上线……

手机又响了。我无可奈何地从裤袋里摸了出来,是熊猫那个二货睡醒了吗?走之前踢了他好几脚都没踢醒他,现在又饿了要蹭饭吗?看也没看屏幕一眼,我就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

听筒里很安静,好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叹息,穿越了重重时空,经历了千年等待,跌落在冰冷的殓房。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又好像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情形,我的手开始颤抖,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你?”

“是我。”声音熟悉而温暖。

“你没事?”我看了一眼正在一旁讨论着什么的徐佳和张磊,迈着有力的步伐离开殓房。

“没事。”

“呃……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不,不,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怎么了,名侦探,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如果感到愧疚,那对象应该是我姐姐,而不是我。”

“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知道吗?最近s市又出了件连环杀人案,凶手冒用你的id,处处署名soulmate,真是……”

“徐川,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冒用我的id呢?”那边的声音变得有些温柔,似乎是翘起了嘴角。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嘿,不光犯罪侧写结果不同,犯罪模式也不同啊。再说以你的性格……”

“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什么?”

“你是爱上我了?”

“我……”

“我们只见过几次面而已,真正相处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天,你真的了解我了吗?真的了解一个善于伪装的心理学天才吗?”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刻薄,“哼,王进还要收你当关门弟子,想不到你也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俗物。”

那边不是张璇?突然间我脑袋里浮现出这样的疑问。可这声音,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不是张璇?但为什么说话的方式跟以前相差这么大?以前的张璇虽然冷漠,但却没有这么刻薄。或者,还是像她说的那样,我根本就不了解她?

“你有跟那个小女警卿卿我我的精力,不如好好查下明诚集团这案子,不要怪我没告诉你,第六个人,很快也要死了。”

“第六个?这次的soulmate……”

电话被挂掉了。

我没有回拨,而是点开手机上的网页浏览器,在百度里输入刚才的电话号码,显示的地址是s市,也就是说这张卡是在s市办的?我快步跑进殓房,冲着正跟张磊聊得高兴的徐佳道:“帮我查个号码,看她在什么位置。”

徐佳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帮帮忙啊,慢了会死人的。”我按照号码拨了回去,果然已经无法接通了。

“这个是要办手续的,经过主管副局长签字同意后才能调查的。我可给你找不来人。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急?”徐佳推了一下眼镜,好奇地看着我。

“我来。”张磊嘻嘻笑着举起手机,冲我示意,在心仪的异性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优势。张璇说得很对,男人真的是一种很愚蠢的生物。

“哥们儿,帮忙查个号码……哎呀……是我兄弟的女朋友……嗯……可不是嘛……眼看着坐人家车里……嗯……对……谁知道去哪个酒店来着……对啊……好的……”他挂掉电话,眯着眼看着我,“等两分钟。两分钟后能把位置锁定在五十米之内。”

两分钟,犹如两个世纪一般漫长。

我在殓房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张磊在一旁讲着不咸不淡的笑话,徐佳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腔,一边满是怀疑地看着我。

张磊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我最讨厌的《爱情买卖》,不知为何此时听来竟有如天籁。他冲我点点头,按下了接听键,没有说话,脸色却变得非常古怪。

“你确定不是搞错了?”他挂掉电话,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刚才接的谁的电话?那个人刚才就在我们局里,离我们最多一百多米!”

我疯了一样冲出殓房,冲出公安局的院子。夜已经深了,惨淡的街灯将寂寞的长街染上一层薄薄的暗黄,犹如一件年代久远的铜器。路上行人稀少,几乎可以一眼看到路的尽头。我向左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向右跑去,然后又停下脚步,彷徨地张望。

那个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想要大声呼喊那个名字,却只能让它停留在喉间。

木然地站在街道的中央,神色冷漠的行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扭过头看着我,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

今天的天气很好。

徐川倒在柔软的芦苇丛中,嗅着微风吹过来的河水清香,透过头顶上茂密耸立的苇条看着蔚蓝的天空。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优雅地掠过片片白云,向着未知的方向翱翔。阳光被一张秀气的脸挡住了,只能洒落下一些金黄的光晕。

“是你吗,张璇?”徐川闭起眼睛。

“是,又不是。”她温柔地说。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我想见你。”

“你不是已经见到我了吗?”

“你知道的,”徐川坐了起来,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不知名的水鸟,“这是在梦里。”

明盛公司第三接待室。

比起明诚集团的顶层会议室,这间缩水了不少,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样子,不过装修还蛮不错的。磨砂玻璃墙、布艺沙发、玻璃茶几,带点时尚气息,让人感觉蛮舒服的。

明盛公司是明诚集团的子公司之一,主要业务是在日化产品这一块。消失的张成礼、钉在墙上的陈蕊、丢到江里的卢芳都跟这个公司有紧密的联系。公司的老总叫蒋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跟我的合伙人庞洪升先生似乎很熟。

嗯,是我的合伙人。庞洪升先生在送我一箱子装备的第二天,就在《s市晚报》上登了一篇专访,题目非常唬人,叫《沉默的洞悉者——名侦探背后的影子》。写这篇软文的记者业务水平非常娴熟,用了十分之一的篇幅对名侦探徐川做了简介,然后用了十分之三的篇幅强调了我的搭档兼合伙人庞洪升先生在“午夜拔头人”、“碎尸重生案”等案件中发挥的必不可缺的重要作用,然后用十分之六的篇幅对庞洪升先生运用心理学从事的形象设计工作进行了详尽的介绍,就差没把价目表贴上去了。文章的最后恬不知耻地标榜徐川为二十一世纪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并称庞洪生先生为二十一世纪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记者煽情地写道,真正的英雄都是无名的,在夏洛克·福尔摩斯流芳百世的时候,有谁还记得他有一位更加聪明绝顶的哥哥呢?

这位“沉默的洞悉者”现在就坐在我旁边,用大概七十分贝的声音跟手机里的一位成功人士谈生意。说起来我真得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曾经跟明盛公司的蒋总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是很难以这种方式约到方城的。

人脉,这东西应该是所谓的侦探必不可缺的条件之一。但在社会资源上分配极少的我,是接触不到所谓的上流人物的。没地位、没钱、没背景、没名气,就算削尖了脑袋往上流社会里扎,也没什么用处,运气差的被人一脚踢出来,运气好的也只是变成了上流人物的玩物或走狗。

无所谓公平或不公平。

这就是现实,接受不了,就不配存活于世。

庞洪升接完了电话,有些不太高兴,好像是生意上有点问题。他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了火却不抽,“搞什么,都等十来分钟了,还没来?”

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前不久的一个小案子,因为涉及一个富二代,我和徐佳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见了那位爷三分钟。

庞洪升摸出电话,正准备催一下蒋总的时候,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进来的不光有方城,还有一位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少妇。哦,少妇只是第一印象,并不是说她年龄有些大,而是感觉她有一种与年龄所不相称的成熟与妩媚,还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干练感觉,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你是……”庞洪升比我更先发问,一脸垂涎三尺的表情。

美女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拉开椅子坐在了我们对面。方城站在她旁边,拉开一把椅子想坐下,好像又感觉到有点不合适,站在了旁边。美女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坐下。方城才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靠了靠,坐上了半个屁股。

这样的家伙……实在无法想象他敢杀人。

“你……您是哪位?”庞洪升的声音有些发颤,怪不得女人都说男人贱。

“这是我们主管。”方城小声说道,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向一旁的咖啡机走去,“大家要不要加糖?”

“加奶不加糖,你们的办公条件真不错哦。”我笑道。

方城赔着笑,笨拙地拿出了四个咖啡杯。

“我姓张,是明盛公司项目部的主管,你们谁是徐川?”张主管的目光在我和庞洪升脸上停留几秒,转向我道,“是你?”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有些好奇。

“他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张主管说道。庞洪升在一旁整了一下爱马仕领带,面带微笑。“一身铜臭。”张主管继续道。

这个女人……蛮有意思的嘛。

她递给我们两张名片,“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联系。虽然蒋总答应了你们的要求,但方城是我手下的人,我并不觉得他有跟私人侦探打交道的必要。”

张娴静,明盛公司项目部主管,名片上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虽然刚刚被嘲讽了一下,庞洪升还是认真地把名片放进皮夹,面带微笑地正襟危坐,一言不发。这家伙情商真不错,不过想想也是,成功商人的忍耐力一般都很强。

“张主管,我是来帮方城的。”我直视着她深不可测的眼睛,“方城已经被警方列为第一嫌犯,他需要迅速摆脱这个身份。”

“危言耸听,方城只不过刚好出现在了陈蕊的死亡现场,而且还报了警,配合警方做了笔录。警方并未限制他行动自由,这像是第一嫌犯的样子吗?”

那边的方城冲好了两杯咖啡,将第一杯放在了张娴静面前,另一杯递给了庞洪升。这个举动让我颇感意外,按正常的待客标准,两杯咖啡应该是先送给我和庞洪升才对。这小子,一点商务礼仪都不懂吗?或者说,张娴静在他的潜意识中,占据着无可比拟的地位?

“张主管,”看来方城不怎么顶事,先得把这个女人摆平了再说,“我跟警方打过很多交道,他们放人并不见得是相信对方是清白的,而是有很多原因。比如这次,据我所知是因为在没有新证据出现的情况下,拘押方城已满四十八个小时,才不得不放了他。而不限制方城自由,并不是不怀疑方城,而是为了给方城一个看似宽松的环境,方便soulmate再次联系他。”

我看到方城在咖啡机旁打了个寒战,押宝押对了,我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什么soulmate?什么再次联系?”张娴静皱起眉头。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把目光转向方城,“5月31日,soulmate第一次通过网络联系到了你,虽然他事后用黑客手段删除了即时通信内容,但已经被警方通过技术手段对记录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复原。”

方城站在咖啡机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细汗从他额头渗了出来。心理素质真差,我只是简单地唬了几句,他就不行了。

“5月31日当晚,也就是你和soulmate交流完毕之后,明诚集团连环谋杀案的第一个死者张成礼就在大厦内离奇消失。你能用巧合来解释吗?”我继续对方城施加心理压力。

“慢着,张成礼案的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现在说这个干什么?这个soulmate是什么人,跟方城是什么关系?你如何让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只想得到点好处费的三流侦探?”张娴静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狼,马上发起反击。

“凶手虽然抓到了,但在审讯途中突然死亡。而且介绍他进入明诚集团的张姓离职厨师,在两周后被钉到十字架上,插在了海边的一堆乱石里。”我把张娴静面前的咖啡杯移开,这是个侵犯性动作,“跟方城联系的soulmate,是碎尸重生案的凶手之一,一个成功越狱的心理学天才,也是明诚集团系列杀人案的主谋。”

张娴静把咖啡杯端了回来,向方城道:“咖啡冲好了吗?端过来吧。”

方城哦了一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咖啡放到我面前。

“那跟方城有什么关系?联系过又怎么样?有证据表明这个soulmate杀掉的这些人是在方城指示下进行的吗?”张娴静语气淡淡的。

“死去的第四个人,是张成礼的妻子,也是方城的前女友。第五个人,依旧是明盛公司的员工,虽然现在她和方城之间还没有明显的联系,但警方正在全力调查。警方的办案规则是这样的,死一个人,单独调查;死两个人,可能是巧合;死三个人,警方就会开始找其中的共同点。明诚集团这个案子,死到第四个人——陈蕊的时候,警方发现方城跟第一个死者和第四个死者都有关系。而第二个死者和第三个死者又跟第一个死者的死有关系。哦,我这样说好像有点拗口。说得直白点,警方内部已经达成共识,明诚集团的这五起命案,最为关键的人物就是方城。甚至有警察认为,至少张成礼、陈蕊的死和方城有关联。”我再次把她前面的咖啡杯端开,“怎么样,不需要个帮手吗?”

“不需要,”她把咖啡杯放回原处,双手紧紧地握着,“如果警方有怀疑,尽管来调查,而且方城也会尽力配合的。我相信方城跟这系列谋杀案无关,如果真的有关系,找个律师要比一个私人侦探好得多。”

“律师?非要把事情闹到法庭上再解决吗?听我说,方城才二十多岁,前程似锦,你希望他在众目睽睽下被审判吗?”连续两次把咖啡杯挪回原处,并且紧握咖啡杯的动作,表明了张娴静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如果事情在她无法预料的情况下发展,会让她变得非常烦躁,“况且,刑事案的起诉和受理的程序非常烦琐。就算一审你们胜诉,若警方坚信方城是凶手,仍会搜集证据,提出上诉。况且在国内,最高刑罚为死刑的案件,公安机关一旦立案就不受追诉时效限制。换句话说,如果不消除方城的嫌疑,他一辈子都会活在连环杀人凶手的阴影之下。”

方城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不时地舔舔发干的嘴唇,歪头去看张娴静。张娴静沉默,是在思考。庞洪升把玩着手上的录音笔,不发表任何意见,对他来说,这种场合只要出场就行,录下音频资料,回头找个枪手加工一番,就变成了他的主角戏。

“你能用什么方法让方城洗脱嫌疑?警方怎么会去在意一个私人侦探的意见?”张娴静试探着问。

“我协助警方侦破过一些案件,重案处的陈处长对我非常器重,而且,我还是王进教授的关门弟子。”我开始恬不知耻地夸大其词。

“你看这些天的《s市晚报》了吗?上面有篇我们的专访。”庞洪升在一旁微笑着插话,将“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然后呢?”张娴静丝毫没有动心的样子。

“我是唯一跟soulmate交过手,并且抓到她的人。”这是我的最后一张底牌。

“那又如何?”张娴静整了整小西装的下摆,这是个想要结束谈话的肢体信号。

没办法,这女人滴水不漏,说服不了她。我在心底叹了口气。

就在我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响起了两下敲门的声音,不等我们有回应,门就开了,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张娴静皱起眉头,“关楚?有什么事?”

关楚在门口点了下头,却并未向张娴静走去,而是停留在原地。

张娴静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关楚身边。关楚附在张娴静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而张娴静不时地往我们这边看。方城则显得坐立不安,他拨弄了一会儿咖啡杯,忍不住回头看着门口的两个人。这家伙,真是一点也沉不住气,我在心里再次摇头。

关楚说话完,转身推门而出。张娴静面色凝重地走回到会议桌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向我问道:“你怎么收费的?”

“不要钱。”我赶忙接话。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但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

“不要钱?”

“对的,声明一点。我并不是来揽生意的,我只是想由方城的角度来介入案子,更便于查案。同警方不一样,我没有执法权,很多调查只能在外围进行,如果没有切入点来进入案子的核心,只会事倍功半。”

“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张娴静看着我。

“或许是为了赎罪。”无论如何,我还是不相信张璇就是这个soulmate。是因为当年让她的姐姐死于非命而产生的愧疚感影响了我的判断力吗?

“赎罪?”张娴静问道。

我用力点头。

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邮箱,“那好,刚才关楚告诉我,有人向集团公司所有员工群发了一封邮件。是一段视频,我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

出乎我意料的是,张娴静把手机摆在了方城面前。方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很简短地回应道:“你的。”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过后,手机里传出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真的要说这个?”

莫非是那段视频?我心头一紧,暗骂了一声。张娴静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给方城看这段视频?

紧接着,女人的嬉笑声继续响起:“方城,方城,你就是一个大——傻——逼!”

方城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很圆,犹如白痴一般地看着小小的手机屏幕。我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更劲爆,不但会将方城的自尊干脆利落地打翻在地,还会再狠狠地踩上几脚。背叛对男人来说是最大屈辱,尤其是女人的背叛。陈蕊那些嬉笑间吐出的话,杀伤力巨大,搞不好会让方城从此一蹶不振。

叹了口气,我拍了拍庞洪升的肩膀,向接待室的门口走去。

“你们不看?”张娴静似乎很意外。

我微微点头。

出了门,庞洪升点着了一支烟,吐出个烟圈问道:“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一个屌丝如何被白富美利用的俗套故事。”我靠在玻璃墙上,“螃蟹,你今天不忙啊?”

“嘿嘿,不就是几万块钱的小生意,当然是咱们的案子重要。”他好像回过了神儿,“螃蟹?我去,你得叫我庞先生。表面上我是你搭档,可实际上我可是你的赞助人。赞助人你懂吗,就是你的老板。”

“我懂,螃蟹。不过你也好意思自称是我老板,别说你没给我发过一块钱,连顿饭都没请过我。”

“你看,你看。”庞先生脸上浮现出生意人特有的微笑,“不是有那箱装备吗?再说了,以咱们的关系,谈钱不就伤感情了吗?我有钱,但我不想让咱们之间的交情被铜臭污染。你知道吧,知道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啊。”

“淡如水?我蛋疼。喂,我看得出来,你对那位御姐有点意思,怎么样,待会儿让我当着她的面用心理侧写方法把你给好好剖析一下?”

庞洪升犹豫了一会儿,“别这样子嘛,老徐。我们虽然认识时间很短,但哥哥对你可谓钦佩至极啊。这样吧,这个案子办完之后,我给你八千块钱如何?”

“八千?”我皱了下眉头,随便一忽悠就这么多钱?

“淡如水,淡如水啦。”庞先生似乎会错了意,以为我嫌八千块太少。

“好吧。”我将错就错,摆出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

“不过有个条件,事后的新闻报道这方面……”

“你放心,我懂。”浮名于我如浮云哪。

门突然开了,张娴静走了出来,方城脸色铁青地跟在后面。我想跟他打个招呼,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

我喊住了张娴静,“张主管,方城是不是要放假几天?”

“放假?为什么?”

“喂,受了这样的打击,还要被同事们议论,继续上班不太妥当吧?”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应该有这个承受能力,”张娴静面色平静,“怎么能因为个人感情上的一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公司不是托儿所。如果要请假,以后就不用来了。”

方城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步伐迟缓地向自己的工作区走去。

“有必要这样做吗?”我低声对张娴静说。

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淡淡说道:“你不懂吗?只有女人的背叛,才能让男人成长。”

“成长?”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对我报以神秘的微笑,“时间不多了,名侦探。”

沙县小吃。

我面前摆了一份大排饭,徐佳面前有一份鸡腿饭、一碗香脆馄饨和一份蒸饺,张磊面前是份炒面,而熊猫正满面笑容地站在黑胖的老板面前,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个猪手,压低了声音道:“一曲忠诚的赞歌。”

老板挠了挠头,犹如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熊猫,回来。”我头也不回地对这个二货喊道,对《沙县小吃不是为了挣钱才开遍全国的》深信不疑的地球人,也只有熊猫了吧?

他怏怏地坐到我身边,将筷子平行插到肉丝炒饭上,“怎么就不灵呢?”

“战争结束了,暗号自然就改了。你连这点都意识不到?”我转向张磊道,“这顿是磊哥请的,你就别多事了。”

张磊给炒面呛了一口,一根面条从鼻腔里溜了出来,“我请?我说哥们儿,我什么时候说我请了?”

“我去,是你和徐佳一起喊我们出来的吧?你问问徐佳,她啥时候请人吃过饭?不是你请是谁请啊?”我坏笑着看他。我对他和徐佳在一起喊我和熊猫出来吃饭很不爽,嗯,确切地说,是对他和徐佳在一起很不爽。

徐佳吞下一个蒸饺,用力点头。

“到底什么事?”看样子不像是请我们吃饭这么简单。

“张璇。”徐佳含糊不清地说。

“张璇?”我注意到徐佳没有用soulmate,而是直呼张璇。

“我听佳佳说了,”张磊接话,“你一直认为这个案子里的soulmate不是张璇对吧,你的依据是上次的那个碎尸重生案中,张璇的犯罪侧写跟这次案子里的犯罪侧写不相符,对吧?”

“嗯。”我实在懒得答理他。

“但是,仅凭一个案件就去界定连环杀手的犯罪模式太过于武断了。对连环杀手的犯罪模型推演界定,必须是建立在详尽的案件基础上的。”张磊是在挑战我的权威。恋爱游戏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桥段,在女人面前击败自己的情敌,而且从情敌最有优势的方面入手。

“碎尸重生案中,你曾经把张璇定位于情感型人格障碍罪犯。你认为,张璇亲手杀掉的人,都是当年伤害过她姐姐张寒或者是与他们有关的人,她的动机是复仇,是为了个人情绪的释放。对不对?”

我点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张磊的嘴角翘了起来,却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对付那碟炒面。

“怎么了?”我看着吃得满头大汗的徐佳,问道。

徐佳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沓用透明文件夹夹着的资料,头也不抬地递给我,“张磊查到的,b市的案子。”

“b市?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翻开透明的封面,看到了左上角一张漂亮女人的照片。

“嗬,不错的妹子。”熊猫把脑袋凑了过来,我又给推了回去。

徐慧,女,31岁,汉族,心理学硕士……心理医师?我抬起头看了眼徐佳。

“她已经疯了。”徐佳从口袋里摸出张餐巾纸,拭去嘴角的酱汁。

“所以呢?”熊猫接腔。

“下面还有三份资料,你继续看。”

白小松,男,36岁,心理学博士,心理医师。

杨森,男,41岁,心理学硕士,心理医师。

沈逸远,男,32岁,心理学硕士,心理医师。

“这四个人是一个小团体,在b市的心理学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结果在同一天里,疯了一个,死了三个。”

“那跟明诚集团这案子有什么关系,跟张璇又有什么关系?不要跑题。我没心思听什么奇闻逸事。”我态度有点恶劣地回应。

“b市的警方怀疑是张璇做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艰涩地问道:“有证据?”

“嗯,是大概两年前的案子了。线索很少,他们能有个确切的嫌疑人也很不容易。”

“杨森死于窒息,白小松死于饮水过量,而沈逸远是徐慧杀的,当时徐慧已经疯了。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徐慧握着刀子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就是‘瘦了吗’。”

“瘦了吗?”熊猫重复道,“是不是减肥减疯了?我前几天看过一个恐怖电影,就是关于瘦身的……”

“这个谜其实很简单,但被解开却用了一年多时间,还是在一个偶然机会中解开的。其中办案的一个警察在收拾沈逸远遗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他的手机里有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是一个英文单词,soulmate。”

“瘦了吗……soulmate……”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b市警方于是开始重新调查四个人的关系网,经过大量的基础性调查,终于发现soulmate曾经给白小松带过东西,一篇关于催眠的论文。而白小松偷偷拍下了soulmate的照片,存在了自己的电脑中。这个soulmate经过警方的确认,就是王进所认同的心理学天才,张璇。”

“有证据表明,张璇跟三个心理医师的死有关系?说不定他们只是认识而已。”我在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b市警方发现,这四位心理医师曾经接到过署名王进的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张光盘。而经过专业人士的研究,发现光盘里的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录像,内容中里暗含着大量的催眠信息,而且同时在光盘上发现了张璇的指纹。b市警方认为,是张璇催眠了徐慧,杀死了另外的三名心理医师。”

“铁证如山。”张磊笑眯眯地看着我。

“这案子发生的时间,是在碎尸重生案之前的几个月。换句话说,如果这件案子真的是张璇做的,那么你对张璇的定位就是错误的,杀人,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复仇而已。”徐佳搅动着碗里的馄饨,轻声道。

“换句话说,明诚集团这个案子里,soulmate铁定就是张璇。”张磊满脸得色。

我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贴的价目表,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在殓房接到的那个电话。张璇,我到底了解你多少?

“我说,你们为什么一直纠结这案子是不是那个张璇做的?”熊猫用袖子抹了一下满是油渍的嘴角,“要我说,就当个新案子去查不就好了?就当作不认识张璇,也不认识soulmate,去查不就好了?反正你们的目的是要抓到凶手对吧,没抓到凶手,管自己认识不认识呢!”

我吃惊地看着熊猫,突然之间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纠结这次的soulmate到底是不是张璇,一直在反复地假设、疑问、推断、论证,把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却忘记了重点是要抓到凶手,只要抓到凶手,一切的谜团自然会解开。

“怎么样,要不要去趟b市,查下我刚才说的那件案子?”徐佳好意问道。

“不了,”我摇头,“现在没有时间去查那个了。熊猫说得对,只要抓到明诚集团案子的凶手就好,不必理会认识不认识。”

张璇在电话里说过,第六个人也快要死了。

跳出来看这个案子的话,凶手先前杀掉的五个人,都跟明诚集团下属的明盛公司有关,或是员工,或是员工亲属。但这五个人之间,并没有十分紧密的联系,甚至彼此之间并不都认识。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仇杀和情杀的可能性非常小。同样,也不符合变态连环杀手的无差别杀人特征。凶手行凶,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杀人,从目的上来分的话,不过两种类型,利己或者利他。这五个人死了之后,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方城?不见得。陈蕊死前,留下的那段视频,甚至将他拉入了嫌疑人名单。其余的……

我突然发现我对这个案子几乎一无所知,除见过的张娴静、方城、关楚外,我竟然无人可以怀疑。也是,先前只顾着纠结soulmate是不是张璇了。

“警方查到什么地步了?”我问道。

“有嫌疑人,但是因为没有什么证据,调查现在进入了瓶颈阶段。”徐佳推了一下眼镜,“你不是借着庞洪升的人脉,成功进入了明诚集团内部吗?利用这个优势,帮点忙呗。”

原来是这个缘故,怪不得徐佳要跟我共享b市警方的那条线索。大概是警方一直无法接触明诚集团内部的嫌疑人,才会来找我这个行事束缚较少的私家侦探吧。

“嫌疑人是谁?能说吗?我也好有个侧重点。”我暗地里打探口风。

“你只管调查吧,别让我们的推断误导了你。”徐佳不动声色地给挡了回来,“跟方城接触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发现?”

“陈蕊的那段视频,是从警方那流出去的吗?”我问道。

“不可能的,视频还在分析中,没理由会流传出去。而且,你不是说明诚集团所有人都收到了吗?应该是有人有目的地群发邮件,并不是无意流出的。”徐佳道。

“那样说来,应该是录制视频的soulmate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羞辱方城?诱使陈蕊说出那段话,然后杀掉陈蕊,再群发视频,为的仅仅是羞辱方城吗?目的会这么简单吗?”我忽然想起了张娴静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是随口一说,还是另有所指呢?只有女人的背叛,才能让男人成长……时间不多了……

徐佳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这案子里前四个死者都与方城有关,唯有第五个暂时跟方城没有什么联系。”

“嗯,第五个死者卢芳,在明盛公司里做财务工作。明盛的经济运转情况,你们警方调查了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是刑侦部门,经济运转情况要靠经侦。但没有正式的调查手续,明盛公司一直不配合。”徐佳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全靠我了。

“好像是很艰巨的任务嘛。”我打了个哈哈。

“要不要黑进他们的财务电脑,把账目给调出来?”熊猫摩拳擦掌,很是兴奋。

“像账目报表这种重要的东西,你以为会上网吗?”张磊鄙夷地嗤笑。

“那我们就晚上偷偷摸进去,把电脑主机偷出来。”

“自从出了张成礼那案子,明诚集团的安保措施做得很严密的,你要能躲过三百多个摄像头把主机给偷出来,这顿饭我请。”

“嗯?不是已经说好了你请吗?”熊猫很是意外,他已经啃了四个鸡腿,三个猪手了。

“什么时候说好了我请的?!都是你们在说,我都没答应!”张磊有些不乐意。

“证据的取得,一定要合法,不然没法在法庭上提交的。”徐佳全然不顾他俩的争吵,起身道,“我有事,先走了。”

胖老板犹如幽灵一般冒了出来,瞪着我们三个,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道:“一共九十八块,到底谁付账?”

张磊继续仰头认真地观察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有不明飞行物一样。

熊猫呼地站了起来,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一曲忠诚的赞歌。”

我捂脸长叹。

飞天茅台,一瓶一千五百元,一箱九千元;克劳泽2004干红,一瓶九百五十元,一箱五千七百元;黄鹤楼08,一包两百元,一条两千元。一共一万六千七百元。

方城只觉得好热,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张娴静拿出信用卡交给他,“去,刷卡。”

“一共一万六千七百元,谢谢。”收银员甜美地微笑着。

“嗯。”方城喉咙干涩地回应,他又想起了带着陈蕊一起吃七八十元牛排套餐时候的情景,那是他俩第一次去吃西餐,陈蕊高兴得就像个小孩子。

一万六千七百元,可以吃几顿牛排套餐?

烟酒装上车,张娴静踩下油门,银灰色的标致rcz悄无声息地驶入一片霓虹之中。

“张……主管。”方城胆怯地叫道。

“什么事?”张娴静平静地问道。

“我……我没上过这种场面,等下吃饭,我还是不要参加了吧?”方城颤抖着声音问道。

“参加?”张娴静笑了笑,“这种场合,本来就没有你参加的份儿。”

方城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等下到了之后,你就拿着我的信用卡坐在大厅里,等我。快结束的时候,结完账送我回家。”张娴静道。

“我……不会开车。”方城有些窘迫。

“我肯定要喝酒,不能开。”张娴静面无表情。

“要怎么送……我真的不会开车。”

“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吃饭?”张娴静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拉下墨镜,遮住了双眼。

意思是要我自己想办法?找谁呢?朋友里面谁会开车?对了,好像关楚会的……

金碧辉煌的大厅,柔软舒适的真皮沙发,可口的薄荷水,这一切都让方城如坐针毡。张主管的晚宴已经开始了两个多小时,但好像并没有结束的意思。方城问了好几次服务员,包间里似乎还在喝酒,菜还没有上完。

早跟关楚打了电话,他那时竟然已经喝了不少酒,舌头都大了。听到方城说要他来当司机,他嘿嘿坏笑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荤笑话。接着是秦森、杨菲、李翔,每个人要么是有事,要么是不会开,都过不来。方城急得一头汗,还是在酒店大堂经理的提醒下,找了个代驾。代驾坐在方城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玩手机。他不着急,他是按时间收费的,一小时五十元,不满一个小时按一个小时收费。只要到了地方,就开始计时,不管开没开工。方城害怕耽误事,叫他提早来了,代骂已经陪他一起等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截至目前,代驾已经一百元到手了。一个多小时一百元,这报酬并不低,方城一个月薪水也就四千多块钱。当然,跟今晚的饭局比,一小时五十元的支出就像扶贫一般。方城担心的不是这点钱,而是等下张娴静出来,不知道对这个安排会不会满意。

不知道为什么,方城在张娴静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嗯,是在所有比他职务高了那么一点点的公司领导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是他太在乎这份工作了吗?可能吧,对于一个没有爱情,没有理想的人来说,为了生存出卖自尊,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吧?

自尊……还有自尊吗?

陈蕊的那段视频,在公司里传了个遍,据说还给人放到了网上。公司里也开始流传一些谣言,说方城因为陈蕊跟张成礼争风吃醋,杀了张成礼,后来觉得被陈蕊骗了,又杀了陈蕊之类的。

现在看方城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厌恶的,鄙视的,恶心的,害怕的……就连杨菲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战战兢兢。把我当成了杀人恶魔了吗?张娴静却没有变,该教训还是教训,该帮忙还是帮忙,好像没有看过那段视频一样。为什么非要我上班,让我忍受那些流言蜚语?为什么不等事情快过去了,再让我回来?公司又不是离不开我……

“先生,您交代要注意的房间已经上了水果拼盘,大概快要结束了。”服务员站在方城面前,十分客气地说道。

方城急忙站起身,跑到服务台结账,菜钱比较少,只吃了两千八百多块钱,还不到他一个月的工资。身后传来喧闹声,一群人昂首阔步地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方城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找寻着张娴静。

她跟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后,满脸恭敬的样子。男人的司机早已把车开到了门口,是辆凯雷德escalade,不过一百五十多万块钱吧。

不过?

对于突然蹦出来的这个词,方城觉得有些恍惚。不过……一百五十多万块钱,按月薪四千多来算,不吃不喝得攒三百七十五个月,也就是三十一年多些。要用一生的收入,方城才能买得起这样一辆车。

为什么脑袋里会蹦出“不过”这个词?

前几天,一直被张娴静逼着背各种服装、轿车、手表、化妆品、烟酒的奢侈品牌。对的,跟一个车窗窗帘都要十七万的宾利相比,凯雷德escalade确实不过如此。

而方城的人生,连“不过”这种程度都沾不上。

“想什么呢?”张娴静走到方城身边,带着微醺而温和的表情。

“没……没什么。”方城应道。

她将车钥匙丢给方城,“送我回家。”

方城连忙招呼代驾,张娴静却皱了皱眉头,“让他把车开回去,我要散步。”说完,独自走入繁华的夜色之中。

方城将两百元塞到代驾兄弟手里,小跑着跟了上去。张娴静今晚穿得很简单。里面是件贴身高领丝质打底衫,白色休闲修身外套将腰身衬托得很是妩媚,墨蓝色百褶短裙下,一双修长的穿着黑丝袜的美腿款款而动。

方城跟在张娴静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刻意保持着距离。

有些女人,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婉约韵味,这就叫做气质。

张娴静突然停了下来,扭头道:“怎么不跟上来?”

方城抱歉地笑了两声,走到张娴静身边,道:“张主管,要不我们打车……”

“叫我静姐吧。”张娴静将绾着的头发解开,柔软的黑色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飞舞,“我们去那边坐坐。”

那是一个公交站,已经过了末班车的运营时间,寂寥得犹如一个孤独旅人。方城小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将塑料座椅擦拭干净,抬头却发现张娴静已经坐在了旁边。

“我没那么爱干净,”张娴静轻笑着道,“想不到你还挺会伺候女人的。”

方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陈蕊……”

嗯,都是跟陈蕊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虽然最后她做了别人的老婆,虽然她说一直在利用自己。但那些习惯,已经嵌入了生命里,虽然除陈蕊外,他再没有对别的女人做过这类举动,但这已经变成了本能,只要有一个不起眼的信号,就会喷薄而出。

“你恨陈蕊?”张娴静问道。

“不恨。”方城站着回答。

“你坐下,”张娴静道,“我只是跟你闲聊一下,没必要把神经绷得那么紧。”

方城哦了一声,尴尬地坐在张娴静身旁。很多年前,好像也有这样的时光,和陈蕊一起错过了末班车……

张娴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竟然从斜挎着的包里拿出一瓶克劳泽红酒,拔掉软木塞之后喝了一口,随即将瓶子递给方城。

方城讷讷道:“张主管……静姐,我酒量不行,不能喝。”

“喝了会死?”张娴静斜着眼看着他。

“那倒不是。”方城接过酒瓶,仰脖灌下几口,味道吗……虽然比起几十块钱一瓶的长城干红少了点酸涩,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倍的香醇,十倍的差价。

一丝疲倦的松弛从胃里缓缓升起,在五脏六腑之间流动之后,由皮肤的毛孔散发开来,整个人犹如卸掉了沉重的包袱,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方城靠在椅背上,看着明亮的广告牌,上面有个退役的运动员,旁边写着“我能”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你有理想吗?”张娴静侧过脸看着他。

“理想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太奢侈了吧?”方城脱口而出。

“人只要活着,就得有理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张娴静淡淡道。

“有时候做条咸鱼也不错,至少没那么大压力。”方城又喝了一口红酒,觉得脑袋异常清晰。

“那你只不过是懒,是怕而已。知足常乐,只不过是贪图安逸的借口罢了。”张娴静接过酒瓶,也喝了一口,“不想有压力的人,压力会自己找上门来,除非你连死都不在乎。”

死……倒是个解脱。

“陈蕊和你交往了几年?我看她长得很纯的样子。”张娴静咯咯地笑道。

“看起来很纯。”方城也笑了,张娴静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似乎就喝了不少,现在的状况,大概是喝多了。

“你真的不恨她?”张娴静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向方城。

方城突然觉得有种很暧昧的感觉,他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赶出脑袋,“我……不知道,我去找她的时候,还想着她可怜,还想照顾她,如果她不介意的话,还想跟她结婚。”

张娴静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久,突然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方城摸了摸脑袋,也笑了起来。

陈蕊,已经死了。

谢谢你在死前,让我知道了真相,不然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还得为你伤心落泪。只是同事们看待我的目光,议论我的流言……

“人言不足恤。”张娴静冷笑,“你要是太在意别人的议论,终究会迷失了自己。公司里还不是有很多人说我跟哪个高层有一腿?是不是?议论我是谁的情妇,谁的小三,谁的二奶,对不对?”

方城没有回答,而是把酒瓶从张娴静手里夺了过来,“静姐,你喝多了。”

“嗯,是有点。不说那么多了。”张娴静站起身,向方城伸出手道,“走,我们回家。”

街上繁华如旧,车声人声嘈杂而过,霓虹灯的亮光从张娴静背后照来,平添一圈柔和的光晕,显得她更加温和沉静。方城拉住了她的手,有点凉,却柔软细腻。

他带着醉意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回家?回家做什么?”

“你说呢?”张娴静轻轻地笑了,犹如午夜中绽放的昙花。

鱼要上钩了。

蒋峥坐在拉面馆,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碗里的拉面。十九年前,在他和筱鹏公司的老板姜鹏一起创业的时候,加班晚了,总会到这个拉面馆要碗拉面吃。

已经过了十九年,这家面馆原来的老板已经死了,老板的儿子接了生意,手艺却没接下来。拉面的味道已经大不如前,价钱却从三块钱一碗涨到了十二块钱一碗。但蒋峥没事的时候,还总是喜欢到这家拉面馆来坐坐。因为这里对他来说,远远不止一碗面那么简单。这家面店,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

蒋峥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但最近一段时间总会从梦中惊醒。过去的一些画面总是毫无征兆地跳进梦里,在高处默默地俯视着他。以前,有时候,姜鹏会带着他八岁的女儿一起来吃面。一个很乖巧的小女孩,总是不说话,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爸爸跟蒋峥一起高谈阔论,谋划未来。

姜鹏原本是一个行政单位的小公务员,老婆是另一家行政单位的会计。他老婆因为业务关系,认识了一个台湾商人,后来混得熟了,那个台湾商人回台湾的时候顺便把姜鹏的老婆也带走了。

蒋峥知道,姜鹏之所以辞职后拼了命地创业,只不过是想洗刷一个男人的耻辱,想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是个窝囊废,想让远在台湾的前妻后悔。但蒋峥却觉得没什么,夫妻、婚姻这种东西简直太可笑了。只不过是个枷锁。

转眼间,楼起了。

转眼间,楼塌了。

苦心经营了七年的公司,在一夜之间轰然倒下,而姜鹏连个全尸都能保住。

一起历尽风霜的好兄弟也不过如此,人死茶凉,蒋峥帮着陈籍霸占了姜鹏的筱鹏公司。当一切坏事做完之后,蒋峥想起了姜鹏的女儿,那个乖巧的小女孩。已经十二三岁了吧,要不要给她点补偿?最起码把她养大成人,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愧疚吧。

但找不到了。

有段时间,蒋峥怀疑是不是陈籍暗地里已经把姜鹏的女儿杀了,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他连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么,我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蒋峥叹了口气。

拉面端了上来,他却没有动筷子。老头子的计划有点疯狂,虽说是那个犯罪天才soulmate作出的计划,但计划终究是计划。是的,目前事情的发展是按着计划来的,死掉的五个人,警方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但接下来的第六个人,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说到底,只是为了钱而已。

为了钱,有必要搭上这么多人命吗?

三十多亿的资产……

医院里躺着的老家伙还能撑多久?只要一咽气,恐怕明诚集团就该土崩瓦解了,在这之前,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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