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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意乱情迷

爸爸有朋友来自日本过境,我得尽晚辈之谊接待一番。

这位王世伯是心理治疗医生,在美国赚了大钱,据说,他在美国的华人社会之中,还是相当有地位的。

除了接待之外,偷暇,我得请他给我治疗。

治疗的方法很奇怪,他让我躺在软绵绵的沙发床上,尽情松弛神经。

以下就是田平向王世伯医生的申述:

我爱我的妻子,我爱她,爱得发狂,但是她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女人,性情古怪得令人难以捉摸……

在幼年时,某岁我的生日,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头长耳朵的西班牙母猎犬。

我很爱这头猎犬,她有着鬈曲的金丝长毛,两只大耳朵深垂像是女孩子的头发。

只是这头猎犬有着古怪的毛病,她擅长咬邻居的鸡鸭,捕捉人家的鸽子,又专和猫打架,成天闯祸的,除非是她不出门。我赔给人家的钱,不知道有多少?

这情形,和我的妻子一样,她爱管闲事,爱闯祸,每逢打架是一定会赢的,因为她是柔道四段,空手道初段。

邻居左右,很多人头破血流,我赔出医药费。一赔再赔,好像成为习惯了。

邻居两夫妻吵架,老公骂老婆成天的打牌,不管家务,老婆骂老公虐待妻子。马莉莎竟然会打抱不平,在初时,她是善意去劝架的,劝着劝着,就劝偏了,帮着老婆骂老公,最后是大打出手,将人家的老公从楼梯上摔下来,头破血流。

我向王世伯请教,能不赔医药费吗?而且还要赔成习惯。

我的房东是从不敢上门索房钱的,他已经挨揍挨怕了。

唏,说起来话长了,某一天晚上,邻居闹小偷,马莉莎翻身下床帮忙捉贼。

我们住的公寓,屋顶的平台是用接连的,失主在平台上大叫捉贼。马莉莎赶了上去,捉住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家的手臂折断了。

那是失主的内弟,也是帮忙起床捉贼的,马莉莎竟将人家捉住了。

马莉莎还一口咬定,那就是小偷,是失主的家贼!这种事情也是很难说的,但是指认人家为贼,一定要有凭据不可,无凭无据,不是自找麻烦吗?

终于又是赔了医药费,我已经赔成习惯了,由小的时候养那条西班牙猎狗开始的。

比如说购物吧,马莉莎认识的洋字并不多,是否一种崇洋心理就不得而知了,凡是有洋字的物品,她都认为是好东西,买回家后始知道是上当了。

她在拍卖行里买衣料,价钱贵得吓人,店员唬她说,那是香港来的走私货,结果回家之后,上面有很显明的字样,Made In Taiwan。

她会怒冲冲地再赶到拍卖行去,“拍”的一记耳掌,好家伙,空手道初段就够厉害的,一块硬砖可以劈为两半。何况是一位店员的脑袋,立刻脸部肥肿难分,满嘴满鼻全是鲜血。

出手伤了人,有理说不清了,闹到了警察局,又是赔钱了事。

不管怎样我就还是爱马莉莎的,就好像我小的时候爱那头西班牙猎犬一样。恁是赔钱,心中并不感觉到难过。

我发觉马莉莎认人十分差劲,经常的“张冠李戴”错了码子。

她并非是近视眼,视线模糊,纯是粗心大意所致,“有奶便是娘”的感觉。比如说,那一次将家父扔下了楼梯就是例子,她误以为是噜苏的房东呢。

非但她的视觉有问题,听觉也有严重的错觉,有人打电话到家中来,她听见声音就会发生直觉作用,有时误以为是我的爸爸,拾起听筒就会喊爸爸的,不知道错到几千里地之外去了。有时候工厂里的女工来电话,她又会以为是她的妈妈,满口妈妈喊得满亲热的,到了事后才发觉不是那么的回事。真奇怪,发生这种事情时,她并不感到难为情,相反的咯咯笑个不绝于口。

那是一种憨笑,满可爱的。

小李订婚了,他也没有什么亲人,光只是女方的同学多。

小李得请我们两口子帮忙招呼客人,我和马莉沙提早赶到。

走进门马莉莎就出了洋相,她见着一位太太就深深一鞠躬,喊人家做伯母!很少看见她如此的有礼貌。

难得礼貌一次就出毛病。

我问她那是什么人?她说:“可能是女方的妈妈……”

我说:“不会,那位太太的脸孔拉得像马一样长,可能又出错了!”

打听之下,真错了,那是女方的同学,年岁不大,才二十来岁,只是相貌长得老相一点,正就是撮合小李的大媒人呢。

又有一次,遇着一位寡妇,人家丈夫是摔飞机死的,在某种场合之下相遇。

马莉莎问那位寡妇说:“你的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我忙捏了她一把加以拦阻。

她还不知内里,问候人家的丈夫有什么差错吗?

“季太人的丈夫摔飞机不久……”我说。

“什么季太太?分明是丘太太!”

“明明是季太太,为什么认定她是丘太太?”

马莉莎还是不服气,向熟人打听了一番,一点不错是季太太,她的丈夫摔飞机没有多久……

反正“张冠李戴”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有时候她上街购物,遇见了张三李四,回家之后向我提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究竟她遇见了些什么人,只有将它当做一个谜。等待至某一天,有了证明才会水落石出的。

工厂开工之后,我的应酬也多了不少,应酬太多也是烦不胜烦的。

有时候一些无谓的应酬,我就是“礼到人不到”。马莉莎就给帮忙,送一份人情去,比喻说,送一只花篮,送一份喜幛,我是经常有的事情。

这种事情也会搞错吗?

怪了,经常出错,而且错得唏哩呼噜,该送钱去的送了花篮,该送花篮的送了喜幛,办丧事的送花圈去上款是“某某世伯千古”,下面是“世侄田平敬贺”。等到我发觉时追之莫及,唯有祈祷鲜花店“不摆乌龙”,将那“贺”字更改了。

又有一次,她将三个月前老主顾请客的请帖端正放在我的桌上,还特别打电话给我关照不要忘记赴约。

不扑空才怪呢!

每遇有这种的错误时,我连发脾气的机会也不会有的,她先行咯咯憨笑一番,憨得可爱,然后千道歉万道歉,我的怒意也就全消了。

最莫名其妙的是同在一桌筵席上,马莉莎也会“乱点鸳鸯谱”的。张太太她会称呼人家为陈太太,分明是陈太太她会招呼人家为王太太,弄得“天下大乱”!你说她是心不在焉也罢,是胡涂得可爱也罢。

啊!还有呢,在耶诞节时,她寄耶诞卡给她的各种亲朋好友,我发觉其中有着一张,马莉莎贺,上款是“XX世伯”,下款莫名其妙写的是:“小妹马莉莎”,诸如此类,不可方数!

马莉莎的体力倒是惊人的,我们经朋友的邀请到美军军官俱乐部去玩耍,她对“吃角子老虎”发生了兴趣。一扳数个小时,毫无倦容,而且赌运奇佳,一夜之间拉出了好几个,赢了大堆的洋角子。

以后六个月,她怀孕了,怪我不好,好像是她不应该怀孕的,怨天怨地事小,她身怀六甲还是照样的去游泳、到柔道学校去摔跤。

我当然为她担忧,剧烈运动引起了流产该怎么办?

马莉莎是劝不听的,我只有求助她的妈妈了,我多次向马老太太陈情。

马老太太也劝不住她的女儿,马莉莎说得妙,她正在进行胎教。孩子生下地,会自然懂得柔道,会有自卫的能力。

几个月过去,她已经是大腹便便了,脾气暴躁得吓人,是因为不方便行动,既不能游泳又不能练柔道,闲在家里闷得发慌。

这时,小李已经结婚了,他的太太是“麻将世家”。

她很有耐心,邀了几位太太教马莉莎搓麻将打发时光。

我非但不忍阻止,还特别鼓励她学习,实在说,我不忍心让她太过寂寞,家中除了下女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工厂已有出品,为销售问题忙得不可开交,让几位太太搓搓麻将消遣时间又有何不可呢?而且马莉莎正值大腹便便。

马莉莎真是天才,别的事情学得慢,搓麻将一学即会,而且还学得甚精呢。

大概是胡涂人会有胡涂运,她天生赌运奇佳,还经常的赢钱,因此也不寂寞了。

一个孕妇照说应该是要不时到医院去接受医生的检查的,特别是头一胎,这是最普通的常识了。

但是马莉莎对医生并无兴趣。她从来就不相信医生,因为她的身体太好,由小至大从来就没有生过病,生病的滋味是如何的,好像还未有尝试过呢。

分娩的时日渐近,我强逼她走进医院,可发现毛病大了。胎儿盘位不正,没有调转头,那情形就和“搓麻将”一样,坐得四平八稳的。大概是麻将搓多了的关系。

医生还安慰她说:“医学进步,胎儿盘坐也没有关系,学术上称为‘盘产’,就是让婴儿的屁股先生下来,危险性并不大!”

马莉莎照搓麻将不误。其实她早应该进医院去住着了。

开始腹痛之时,她还在麻将桌子之上,我接到电话自工厂赶回家,这才将她送进医院。

产妇临盆就由不得你去称“英雄好汉”了。马莉莎的性格倔强,自命天不怕地不怕,然而这时候我发现她的嗓子特大,“喊杀连天”的!挨骂的是我,骂得狗血淋头的。

干嘛呢?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她回复为女儿身,和普通的女人没有两样。

医生又有报告,情况不太好,她们发现马莉莎的盆骨太小,孩子无法通过,那就是说非开刀动手术不可了。

这可能就是练柔道害人了,练成了“虎背蜂腰”,影响了盆骨过小。

这时已经是无需要征求马莉莎的同意,性命交关的事情,需要当机立断。

院方让我在“手术委托书”上签字,要对他们医院的手术完全信任,若发生意外时……

我心乱如麻,在被支配的情况下办理各项手续,签委托书后头一件事情就是购买血浆。

马莉莎已经验过了血,她的血型是AB型的。我对血型全无研究,根本不懂什么是称为AB型的。

临动手术之前,我还在手术室内安慰马莉莎一番,我说:“医学进步,剖腹生产已经是最平常的事情了,很简单的手术,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马莉莎说:“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疤多难看!”

老大爷,她还在讨论疤痕的问题呢,性命关头,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肚皮上有一道疤痕又有谁看得见呢?她的职业又不是模特儿。

她大哭大闹,直到医生为她进行麻醉。

在手术室门外等候,做爸爸的人的心情,没有切身的经验是体会不到的。何况他的妻子是进行手术剖产。

我来回踱步,一位助理医师给我安慰,和我闲聊。

不一会,马莉莎的妈妈和舅父等人全赶到了。他们都甚慌张。

马老太太怨怪麻将牌不好,她的家中已经出了一名赌鬼(就是指雷三封),现在女儿又学会了搓麻将,所以有此之累。

剖腹产的手术,在今天的医术上来说,是最便当不过的事情,十分钟不到,就听见打屁股的声音,跟着是孩子的哭声了,呱呱坠地啦!

我但愿她们母子平安,子吗?是男的还是女的?

天底下初次做父亲者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很想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剖产手术比较麻烦的就是剖后的缝合。

没多久的时间,有护士自手术室里出来,她们很了解做父亲者的心情,于是便向我招呼说。

“生了一位千金!”

“千金吗?……太好了!”我喃喃说,其实男的和女的不是一样的吗?

产后子宫收缩是产妇最感痛苦的事情,特别是剖产的母亲。

马莉莎每痛一次,就骂我一次,她好像有着怨天怨地的性情。

“为什么这么倒霉,要挨此一刀?”她是喋喋不休的。

为什么她不责怨自己练什么柔道?练什么空手道的?将体型的盘骨练得那样小?因此还非剖产不可呢。

为了安慰她,我要设法和她闲聊,藉以减少她的痛苦。

家庭里有了新生命,取名字是最妙的闲聊话题。

“你看过孩子没有?什么样的长相?像你还是像我?”我问。

“我不要看!气煞了,害我挨了一刀!”她说。

“怎能怪孩子呢?”

“不怪她就怪你!”

我何必和一个病人争辩呢?我还是说我的。“在我的想像之中,一定像你,脸尖尖的,眼大大的,成天笑盈盈……”

马莉莎仍在生气,没有答话。

“给她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再问。

她还是不睬。

“嗯,叫做莉莉不是很好吗,小莉莉,也或是叫做小甜甜,我相信她的长相一定很甜!”我尽情耍逗着她开心。

“叫做一刀!”她说。

“一刀?”我问。

“嗯,害我挨了一刀,就叫她一刀!”她说。

“叫做一刀有多难听!”

“哼!挨刀都不怕,你怕难听!”她责怨说。

和她争辩无益,也许是产妇在产后,心情都是比较暴躁。

不过,我祈求她不要坚持,要不然,一个女孩子取名一刀,她姓田,算做田一刀,有多么的难听。

剖腹生产至少要十天才能出院,但是不到五天马莉莎就吵闹了。

假如说马莉莎做一个“请愿使者”,她可能会成功,因为她有喋喋不休的魄力,嘀嘀咕咕,有不达到目的绝不干休的姿势!

由护士小姐直至主治医师,至产妇科医院的院长,全被她吵够了。

大概学习摔柔道的,都有“跑马拉松”的气魄,一定需得体力的支持。直到最后才能获得胜利。

住院六天,她胜利了,院长批准了她出院。

根据最新的外科手术治理法,经过动手术的人,最好是经常走动,而且伤口不必用纱布绷带掩盖,复元会更迅速,不过那是指在“无菌室”而言的。

可是能证明一点,就是经缝合的伤口,移动是绝对不会有关系的。

孩子长得不错,白白胖胖的,像她妈妈,特别是啼哭时嗓音特大,壮得可以,将来长大,可就不会像她的妈妈那样娇小玲珑,必然是“高头大马”的,由她的骨骼就可以看得出来。

田一刀这名字实在是太难听了,经过一再和马莉莎商量,她就是不依。

好吧!田一刀就是田一刀,反正她是一刀剖出来的,母亲给她的命名坚决如此,做父亲的能奈之何?

马莉莎的性情也颇古怪,有时候,她对那孩子爱护亲切。但又有时候,对那孩子暴躁不已。

按照医师的理论,孩子喂母乳,对身体最有帮助。

特别是“坐月”的产母,吃得特别的好,马老太太给她的女儿送来各种的补品,麻油鸡啦、当归鸭啦、八宝饭……啦。

另外是我的妈妈由香港寄来的各种西药补品,她是闲着无事看电视广告所得到的知识。所以煞有其事地指导马莉莎这样补那样补。

但是马莉莎还是让孩子吃奶粉,她是省掉自己的麻烦。

家里多添了一个小下女,是专为招呼田一刀的。我也有相同的意思,尽量减少马莉莎的麻烦,省得她的脾气暴躁。

可是今天的台湾,已由农业社会步入工业社会,下女难雇。

她们有工作的自由,又要交男朋友,三两天感觉到不对劲,马上走路,没有人情可说的,她们仗着不愁找不到工作。

家家户户是如此的,每个人都需要下女,因此做下女的也很俏皮。她们不做下女工作时,就干脆跑进工厂里去做女工。可以有固定的时间上下班,生活也安定。

马莉莎的性情虽然暴躁,但是她还是有她的长处,有时候下女弄得她发火时,她也没有出手伤人。假如真要摔小下女几个跟头,那倒是非常便当的事情呢!

小下女又跑掉了。管烧饭洗衣的下女职责分明,她绝对不理会小孩子。

立刻麻烦了,田一刀喂乳换尿布,都得由马莉莎动手。

她有时候烦孩子,有时候又亲切得要命。对孩子之爱护,较之更慈祥的母亲没有两样,也许这是天性使然。

一天晚上,工厂有应酬,我至夜才返家。

马莉莎坐在床畔喂奶,手执着奶瓶,由打盹而睡着了,她能坐着睡着也是一种天大的本事。

怀里的孩子什么时候滚到地板上去的,她也不知道。

那肥白的孩子,在地板上手舞足蹈喊叫连天……。

马莉莎不知道,她睡她的,手执奶瓶,还以为在喂奶呢。

我接过她手中的奶瓶,将孩子自地板上抱起,代替她喂乳,轻轻一推,马莉莎就倒卧而下,继续呼呼熟睡。

到了第二天,这事情她一点也不知道。还说我是夸大其词呢。

我们雇有特别护士,每隔一天来给孩子洗澡一次。

孩子倒是长得十分壮健,她就是爱笑,每有人逗她时,就咧大了嘴巴而笑。

她难得哭的,哭起来必有问题,不是肚子饿了,要吃奶,就是尿布湿了……。

她的嗓子够大,哭起来也够烦人的。

一天晚上,我回到家时,田一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马莉莎却在生气,怒容满面端坐床畔,双手抱臂,好像是打算开始使用柔道似的。

田一刀没有牙齿的小嘴巴被用纱布塞着,但是她仍然尽量发出声音号哭。

“怎么回事,我也弄不懂了!”马莉莎说:“你的女儿还给你去管吧!”

“总归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说:“尿布湿了,也或是饿了!”

“刚换的尿布,泡了奶,吸口奶就外吐!”她说。

我开始检查,真的,尿布刚换过,我疑心马莉莎粗心大意,也许是扎尿布的扣针将孩了扎了,但是没有……

一瓶泡好了的牛奶置在枕头旁边,孩子有饿的迹象,但是奶头塞进她的嘴巴,她立刻用小舌头顶出来,还是继续哭。

怎么回事呢?我的心中也感到纳闷了。是身体不舒服、发烧或是肚子痛?总应该是有原因的!

“她好像是打算和我拼命!好像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呢!”马莉莎竟和孩子生起气了。

我总觉得孩子是饥饿了,问题是她为什么拒绝吃奶呢?

难道说,那瓶奶有问题吗?我将奶头拔下,尝了一口,急忙吐了出来。

“奶是谁泡的?”我问。

“我泡的!”马莉莎说。

“那么你自己尝一口。”

她接过奶瓶,真尝了一尝。“啊哟,怎么是咸的呢?”

“要问你才对呢!”

“假如摆的是糖,它就会是甜的了!”

马莉莎咯咯大笑,她很感内疚,赶忙向孩子说:“抱歉!抱歉!”

“不必抱歉了,她听不懂,还是赶快给她换一瓶奶吧!”我说。

“奇怪,为什么我会用盐泡奶?黄罐子装的是糖,蓝罐子装的是盐,咿?到底是黄罐子装盐还是装糖……?”她还喃喃地自言自语,去考虑这一个问题。

“孩子饿煞啦,你别管罐子的颜色了,在加糖时自己先尝一尝!”我说。

“讨厌的是葡萄糖和细盐的形状是一模一样的!”

好不容易,牛奶又泡出来了,这一次,没有加错盐,田一刀可饿惨了。

她泪痕未乾,啜着奶瓶,唏哩哗啦地一整瓶奶吃掉之后就熟睡了。

这年的夏天,北市感染了流行性感冒,那是传染性的疾病,而且传播得很快。

我不幸也患上此感染性的流行病,整个人浑身不舒服,略微发烧,鼻涕拉搓的。所以,工厂也没去了,整天的躺在家里。

田一刀也染了怪病,称为“台湾热”,这种疾病好像是属于地方性的,只在台湾才会有,孩子就是发烧,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据小儿科的医生说,治疗这种疾病,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孩子住进冷气间去。

说也奇怪,在冷气间里,热就褪了,走出冷气间,又开始发烧。

换句话说,家里是非得装冷气不可了。

这时,工厂已开始生产,有了收入,调出个万余元讲买一台冷气机,倒是很便当的事情。

但是由选购而到装置还需得一段时间,田一刀闹透了,特别在晚间。她是因为不舒服的关系。

若在平时,我还可以分担帮上一点忙,免致马莉莎一个人受累。

可是我患了流行性感冒,再传染给田一刀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莉莎受累就是怨天怨地的。

这天晚上,田一刀吵到了午夜过后才入睡,马莉莎好像也是筋疲力尽了。她应该是争取时间沐浴上床歇息才对。

但马莉莎沐浴后忽地趋至田一刀的床畔,拉大了嗓子“咕呱咕呱”!学孩子的哭闹,硬将田一刀吵醒了。她在发什么神经呢?

田一刀被吵醒,没有不哭闹之理。

“马莉莎,你在发什么神经?……”我急忙阻止。

她竟哈哈大笑,说:“我想睡时,她吵了我一夜,现在她想睡了,我还不吵她一阵么?”

原来还是报复呢!

由这次的事情开始,我发觉马莉莎好像很神经质的。说也奇怪,她对田一刀有时候当做心肝宝贝,又有时候,喋喋不休地责怨田一刀害她挨了一刀。

王世伯医生,你是心理医学治疗方面的权威学者,请告诉我,马莉莎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的性情变幻无常,经常在数个小时之内变换几种不同的情绪,令人难以捉摸呢!

是否是因为她练柔道的关系,摔跤摔坏的关系,摔跤摔坏了脑部,有点神经错乱的关系?

心理治疗医生是最冷静不过的,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项细节,的确有问题时都详细给记录下来。然后加以研讨分析,最后提出答案。

“你说马莉莎的血型是AB型的?”他问。

“是的,在她生产时购买血浆,那张申请单是填写AB型的!”我回答。

“现在我给你分析血型与一个人的性格!”

以下就是王世伯对血型的分析:

人体的血型分为四种:那是O型、A型、B型和AB型四种。

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的血型大有关系,当然这不是绝对正确的!这是医学家的理论分析,自然是根据过试验、调查和深入的研究。

我国的哲人举出了理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说,某人的性格,根据他的血型应该是如此的,但是由于他的父母或是自幼他所接触的人,血型与性格均不同,因而受了影响,所以有所改变。

又比如说:在学校里接近的同学,走上社会之后所交的朋友,也或是她崇拜某人,而且直接影响到他的性格,因之,他的性情就会和他的血型有所差异。

但一般来说是“八九不离十”的。

血型与一个人的性格,有他的优点与劣点。分类如下:

血型O型的:性格豪爽,刚强,果敢,顽固,固执,冲动,暴躁,鲁莽,坚定,专一,有领导欲(注:根据医学家的理论,此一类血型者,适合做军人、大事业,据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军阀,遴选海军陆战队队员、神风突击队队员,都是挑选血型O型者担任之,换句话说,他们冲得也快,死得也快……)。

血型A型的:性情内向,忧郁,具同情心,自私,沉着,安静,疑惑,不爱多说话,责任感,细心,精于心计,富幻想力(注:根据医学家的理论,此一类血型者,适合做幕僚人才、会计师、文学家、艺术家……)。

血型B型的:性情外向,天真,活泼,愉快,豪爽,调皮,捣乱,拆烂污,爱说话,责任感不高,爱交朋友,爱玩乐,不攻心计,不善理财(注:根据医学家的理论,此一类血型者,适合做艺术家、伶人、歌星、外交官,最容易与人相处!)。

血型AB型的:是综合了A型与B型两种的性格,多疑、自私是最大特点;同情心与幻想力丰富也是超乎常人的。假如不受外力影响,血液的循环,可能会在不同的时间上变化,有三种不同的性格出现。其一是与A型血型者完全相同;其二是与B型血型者完全相同;其三是他自己的性格AB型。

根据科学与物理学上的理论,O型血型者的性格豪迈是有理由的。

拿输血来说:O型的血液用途至广,是可以分别输给A型的、B型的和AB型的病人的。

A型的只能输给A型。

B型的只能输给B型。

AB型的更不需说了,只能输给AB型的。

拿生理学来分析血型,O型与O型的男女结合,生下的孩子定是O型,O型与A型的男女结合,生下的孩子,只会是O型与A型。

血型O型与B型的男女结合,生下的孩子,不是O型就是B型。

A型与A型结合,孩子一定是A型。

B型与B型结合,孩子一定是B型。

A型与B型结合,生下的孩子,会是A型,也可能是B型,也可能是为AB型。

O型与AB型的结合,生下的孩子,就会有四种不同的可能性,O型、A型、B型、AB型。

常言说,“物以类聚”,那么血型相同者相处在一起,不就是天下平了吗?但是事实并不如此,根据学者的调查,血型相同者相处,反而易起冲突,“天地造设”就是会“物物相克”的,相同血型者结合,极易闹僵。相反的由于血型不同,性情不同,容易相处而相互礼让。

岂不怪哉吗?

王世伯说到此,恭喜我说:

“根据你的陈述,我得向你道贺,你娶了一个AB型的太太,她是最正常的AB型女人,你就等于娶了三个老婆了,有时候,她是A型的性格出现;有时候,她是B型的性格出现;有时候是AB型的性格出现,够你消受的!”

我不禁在沙发床上战栗,说:

“王世伯博士,我曾听说过有精神分裂症之说,是否就是相同的情形?”

“不!精神分裂症与AB血型是两码子事,血型是代表一个人潜在的性格,就看他在什么时候表现出来而已!”

“我怎能知道马莉莎在什么时候变化成什么样的血型呢?”

“那就全凭你的观察力了!”

“请指点迷津!”

“比如说,你下班回家,尊夫人笑口盈盈,神色愉快,那时候必然是B型!她变成A型时一定是什么话也不说,倚窗遐思,也许是听轻音乐,也或是抱着孩子唱摇篮曲……”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问。“AB型时如何发现呢?”

“什么事情也不对劲!”

“唉!”我一声长叹,这时,不禁开始担心起田一刀了,这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血型呢?

“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是的!不过,她有时候会使我头昏脑胀!”

“有了爱情一切的问题都容易解决!”

“可否告诉我一些关于应对的方法,比喻说,她在AB型发作的时候?”

王世伯医生顿了一顿,考虑了一段时间,“嗯,AB型是可以导向的,因为她有着A型与B型的两重性格,矛盾交织的时候,也就是旁徨不迭的时候,那么你就应该设法将她导向B型的一方面去,使她活泼、愉快,恢复精神上的爽朗!比如说,带她去看一场电影,千万要选择喜剧,假如说,你看了哭哭啼啼的文艺片,会适得其反!也或是到夜总会去消磨一个晚上,尽情做到有一个愉快的晚上,那就幸福无穷了!”

“可是有时候,我建议去看电影时,她要去上夜总会;我建议上夜总会,她却主张去郊游,我建议郊游时,她又主张去看电影……”

“那就是技术上的问题了,要尽情设法顺水推舟,见风驶帆,有时又可以用旁敲侧击指东为西的作法,你打算和她去看电影的时候,就先说去郊游!”

“也许她立刻同意去郊游!”

“那么,那时候她是B型的性格……”王世伯医生咽了口气,他也被弄得昏头胀脑的了。“可是你得注意一点,一个AB型的人,在矛盾交织时,你请他吃饭,他的心中会疑惑,你为什么会请他吃饭呢,可能是打算有企图,打算有利用他的地方,可是,你请别人吃饭,而不请他的时候呢,他又会怀疑,你瞧他不起,有打算将他冷落,想讨好还全仗技术问题,相当的不容易呢!”

“唉,她着实是经常举棋不定的!使我无从捉摸!”

“不过有爱情的力量,可以给你支持的!”

王世伯过境停留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曾到中部日月潭去观光了一番,北返后,我又躺在他的酒店的沙发椅上作心理上的治疗。

这种新式的心理治疗方法无非是一吐心中的郁闷。

假如说一个人的心中有了悬疑,心胸中有了难以解答的问题,也或是受了窝囊气后无法发泄,如梗在喉般的,真需要找一个心理学家尽情吐露个痛快。

我的情形没有两样,有不吐不快之感。

王世伯医生有他的速记纪录,将来回返他的诊所,还要列进档案里去。

我说:

按照中国人坐月子的习惯,一个产妇在生产之后一整个月的时间躺在床上,多吃补品,藉以帮助身体复元。

固然,时代改变了,欧风东渐,一般的新头脑以欧美的习惯为借镜,处处的表现和我们都有违背之处。

比如说,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产妇在坐月期间,多数时间躺在床上,不吃生冷,不吹风,不接触冷水,调养的情形,根据老人家的指示,至少有数十种的戒条。

欧美的方式稍有差异,她们不在乎吃生冷,因为平日间他们主食也是包括生冷在内的,甚至于饮冰水、吃冰淇淋、住冷气间,那是生活习惯上的不同,体质也有不同所至。

马莉莎的中国书没有念好,竟学会了一派的欧美习惯。

她开冷气贪图凉快,那不去说她,我也是极端怕热的,能享受冷气,心身也愉快得多。

她喜欢吃水果,平日就有时候以水果当饭餐的,这也无所谓。

她说:

“水果的营养是最好的,你看体型庞大的动物多半是吃素的,例如大象与犀牛、河马、牛、马……还有猴子、狒狒,它们吃水果,蹦蹦跳跳,体力充沛,百病消除,只有吃肉食的动物,一直是退步的……”

我和她抬杠,说:“狮子老虎也是肉食动物,它们怎能称百兽之王呢?”

“狮子老虎吃的是生肉,营养价值较之熟食要高,你看,欧美人吃牛排,多是半生不熟的,有时候还要带点血丝才称为最好的厨子!”

“你究竟懂得多少欧美?”

“反正我爱看书,你是连杂志也不看的,我随时都在吸收新知识!”

“体型最大的动物都吃素食,那么鲸鱼怎么办?光吃海草不成?”

“海藻的营养价值是最高的……”

“别多指示了,老人家的说话我们也要听,他们是过来人,坐月子的时候不保重身体,到了年纪大时自己受罪!”

马莉莎又爱吃冰淇淋,我每上工厂时,她就让下女去买回来大快朵颐。

这种事情我也拦阻不了,多说也是白费唇舌,也只好由她了。

反正吹冷气、吃生冷、吃冰淇淋,只要适可而止,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何况马莉莎的体质天生异禀,体力充沛,她会较之一般的人容易复元的。

可是最没道理就是她产后二十余天就满街乱跑,还跑到柔道学校去练摔跤。

怎么得了呢?她不是正常生产的,是剖腹产子,产后二十多天就去摔柔道,岂不等于是拿自己性命去开玩笑吗?

我向她劝阻,她反骂我是书生气息,她说:练武的人,就全靠练武恢复体力,摔柔道对身体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害处的。

等不及满月,她就又找人来搓麻将了,我倒认为搓麻将没什么关系,坐在家中搓,总比到外面去乱跑要好得多。

马莉莎搓牌的搭子愈来愈多,是小李的那位新婚太太的“德政”,张大嫂、李大妈、王二麻子、裹脚娘,三姑六婆十三姨尽向我家里拖,加上王文娟王文美两姊妹,她俩也是好搭子,随时都可以凑得上的。

一个女人迷上了方城之戏,对家务就不会管理得好,对丈夫和孩子自然也会冷淡得多的。

可是我倒不反对马莉莎空来没事玩玩牌,省得她随时随地嘟嘟囔囔为田一刀挨了那么的一刀,也省得她向外面跑去闯祸。

哈,王世伯医生,我告诉你一副牌,会笑痛你的肚皮的!

马莉莎碰二筒,碰三万,碰三条,已经是“三相碰”对和了,有一嵌东风在手,单吊,换句话说,只要摸上任何的一张中发白,就单吊成为“五门齐”,这副牌有多大呢?五门齐对对和还带三相碰。

她转来转去就摸不上一张中发白。她的情绪焦急是会挂在脸上的。

坐在对门的那位王麻子大娘红中开了暗杠,三张暗盖着只翻出了一张明牌。

马莉莎是由于情绪紧张的关系,她摸牌好像是要使出浑身之劲像练柔道似的,眼睛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伸手一摸,摸来了一张红中,正是对门开暗杠的一张牌。

好极了,正好是“五门齐”单吊红中。

这种荒唐的事情在座的三位太太都没有发觉,牌转了一圈。马莉莎又伸手去摸牌,哈!好极了,又是一张红中。自摸和了。

她们搓的是称为“三五制”的新章麻将,计算这副牌有多大。

“五门齐”五番,对对和五番,三相碰五番,已经是十五番了,单吊独听两番,碰三筒,碰三万,碰三条是六和,一嵌东风八和,八六十四,自摸单吊红中六和,正好是二十恰和,又加两番。东风圈一番。正好是二十番。算是九千五百和,一副牌摸进了“三底”,麻将搓得并不大,她们玩的是三折的,“三底”也不过是千元左右。

马莉莎之高兴,笑口逐开,我相信她在这时候她的血型定是B型的了!

大家付过帐之后,已经又在洗牌了。

“田太太,你刚才单吊的是什么牌?”那位王麻子大娘怔怔地问。

“单吊红中,要不然怎会是‘五门齐’呢?”马莉莎回答。

“不对呀,我红中开暗杠,你又怎会单吊红中呢?”

“你什么时候红中开暗杠的?”

“对的,我也好像记得王大娘红中开暗杠!”小李的太太说。

“这就不应该算钱了,应该退钱才对。”另一位太太说。

“胡说,你红中开暗杠是上一把牌!”马莉莎说。

“不!是这一把!”

“你红中开暗杠我又怎会自摸单吊呢?”

“你一定是摸错了我的暗杠牌!”

“摸错了一张又怎会摸错两张呢?你们将我看得这样胡涂吗?”

“是的,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胡涂呢,当时谁也没有发现吗?”小李的太太说。

“不!我相信王大娘一定是白板或是发财开暗杠,她自己记错了!”

王大娘气得脸上每一颗麻皮都发白,这位太太向来是赢得输不得的,牌品差劲已极,她已经开始脖子粗了。

“不管了,反正你们付过了钱,就作算了。”马莉莎笑吃地说。

她居然贪图小便宜了,这时必是AB型。

王大娘吃了一点小亏,心里呕气,章法也大乱。各种的丑态也表现出来了。

有一副牌,她做清一色万子。上家打了一张二万,她应该拿一、三万出来吃就对了,她竟拿出一张一万一张二万,用一、二万去吃二万,在后又吃下四五六万。

这几位太太都是胡涂人,谁也没有发觉。牌过了好几转。

“王大娘,你这张牌是怎样吃的?”小李的太太首先发现。

“噢,我吃错了!你打的是几万?”王大娘手上的一副牌实在是太大了,清一色万子,带一条龙,一般高,还有将,只差一上一听了,她不免有点手忙脚乱的了。

“我打的好像是二万!”小李的太太说。

“那么我是拿错牌出来吃了,应该拿出三万出来吃就对了!”

“牌已经过了好几转了,你也摸过牌,也换过了好几张牌!”另一位太太提出了反对。

“我的手上就只有一张三万!”王大娘还特别将那张三万拿出来给大家看。

“那张牌是你刚摸的,我看见你插进去的!”

“胡说,我刚摸的一张是五万!”

“不!我看得清楚,你摸的就是手上的那一张!”

“真是天地良心!”

“不过话说回来,你吃错了牌,又过了好几转,你过过牌又换过牌,怎能作算呢?”小李的太太说公道话。

“那么怎么办?”王大娘气呼呼地说。

“你若和下来,就只好当‘炸和’了!”

“你们大家要评评理看,一二万怎可吃二万呢?”王大娘仍要论理。

“你要吃下来那也没有办法!”马莉莎取笑说。

“好的,是你们说一、二万可以吃二万的!假如我和下来怎么办?”王大娘问。

“那就当炸和!”小李的太太说。

“炸和怎么办?”

“那就每个人赔一个红筹码!”(红筹码一支等于三百。)

于是,牌就继续搓下去。

马莉莎打出了一张五条。

“碰!”王大娘脖子一粗,取出了一对五万碰之。

“王大娘,你一对五万怎可以碰五条呢?”小李的太太问。

“一、二万可以吃二万,一对五万怎么不可以碰五条呢?”

王大娘理直气壮地说。

大家面面相觑,因为王大娘已告脖子粗,若有人争执的话,就要吵翻了。人家嘻哈笑了一阵,就容忍了之!

牌还是继续打,小李的太太打了一张五筒。

“和了!”王大娘一推牌,她用四、六万和了五筒,边说:“一、二万可以吃二万,四、六万当然也可以和五筒了!”说完,她取了三支红筹码,分别给她们三个人,又说:“和‘炸和’,每人赔一支红筹码,今晚上反正就是输死算了!”

可是那三位太太又大发慈悲,谁也不好意思收王大娘给的那支红筹码,将它退还了还要说好话。

王大娘这才气平了一些,牌还是继续搓下去,王大娘由于心情不佳,竟做了“小相公”!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是牌过了好几转才发现。

“呦!我怎么少了一张牌?”她脸红耳赤地说。

“怎么回事,王大娘,你刚和了‘炸和’,现在又做小相公?”小李的太太说。

“那么我摸一张牌不打算了!”

“那怎么行?我的牌很大,少掉一次吃牌的机会,不可以的!”另一位太太又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那么,我摸两张打一张……”

“这样牌不就乱了吗?你做‘小相公’,不和一把牌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莉莎说:“做‘小相公’是最好的了!不和牌还可以顶下家!”

王大娘又一次的脖子一粗,说:“好的,我是‘大三元’的架子,拆牌顶死你!”

“顶死算了,我不在乎!”那位太太说。

这一把牌,小李的太太和了,“全带七”三相逢,般高,还带三数,一万多和。

马莉莎就出言责怨王大娘做“小相公”将牌弄乱了,要不然,小李的太太怎会和得出呢?

“哼!是你们强逼我做‘小相公’的,我应该多摸一张牌,你们又不许!”她气呼呼地说。

筹码付过,牌还是继续搓下去。

马莉莎做万子清一色非常明显,三副落地,听六九万非常好,这把牌是和定了,就看谁包了或者是自摸。

王大娘是做“五门齐”,全带么,她碰双北风,碰了红中,又吃下七八九条去。

七摸八摸的,手上拆掉了一对九筒,摸了四张不同的万子。想和又和不了,打出。又要包牌,每一张万子都很危险的。

她抓耳搔腮的,急得额上汗珠子直冒,麻皮发白。

“我不打了!”她说。

“怎可以不打呢?包牌也得包,我们只出一支炮子!”小李的太太说。

“我宁可做‘大相公’,就是不打!”王大娘双手抱臂,向座椅上一靠。

“没有这种理由!”另一位太太说。

“我可以做‘小相公’,自然也可以做‘大相公’!”王大娘还满有理由的。“说什么不打!”

“这不等于赖皮吗?”马莉莎说。

“就算赖皮也不打!”她气呼呼地说。

“打牌是娱乐消遣,你怎可以耍无赖呢?”马莉莎也生气了。

“你们偷牌偷我的暗杠红中,又让我和‘炸和’,又让我做‘小相公’!我现在自己高兴做‘大相公’,怎么不可以?”她理直气壮地说。

“你真无聊!”马莉莎的血型有了变化。

“你才是无聊,偷牌,不要脸!”

赫,这一下子事情大了,马莉莎用“空手道”出手,否则她一掌劈去,包保王大娘头破血流。

这傻女孩竟伸手去拧王大娘的鼻子,这一拧出了大纰漏。

别看王大娘一脸孔的大麻皮,她还是经过了整容的呢。

“十个麻皮九个爱俏”恐怕就是这个道理!王大娘的麻皮经过了填补,鼻子充塑胶。

经过了马莉莎这么的一拧,问题大了,她的鼻子还不了原,变成歪鼻子啦。

王大娘痛煞心肺,开始号啕大哭,那可不得了,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得到,一根塑胶板歪到脸颊的旁边去,鼻尖又重新塌下了。而且还不可以用手去碰呢,一经接触就会痛得发狂。

可把那三位太太吓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垫过鼻子的!”马莉莎呐呐说。

道歉又有什么用处呢?鼻子歪了是事实,你向它磕头也不会还原的了。

其他的两个太太也向马莉莎埋怨不休。

“吵吵闹闹就好了,为什么要动手呢?你是练柔道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脚有多么重?”那位什么太太向马莉莎责备。

还是小李的太太有见地,她说:“我们还是赶快将王大娘送到医院去吧!”

三位太太开始手忙脚乱,唤来了出租汽车,麻将帐也没结,搀的搀、扶的扶,将王大娘扶进了出租汽车,问明了王大娘在哪一间医院整容的,匆忙赶到医院,挂号特别急诊。

赫,可够受的,先注射了麻醉针,将拧歪了的塑胶板取出来,又重新另外垫一块新的进去。

那算是两次的手术,合计下来是八千余元。这一场麻将可谓搓得贵了。

是夜,马莉莎唉声叹气的,热泪盈眶,也许是为那八千余元而心痛。她喃喃自语,喋喋不休的,直在责备自己。

我伺机向她劝慰,说:“老是沉迷在麻将牌上也不是办法,偶尔逢场作兴,倒无所谓,夜以继日地,对你自己也不好,对家庭也不好……”

她说:“你每天在工厂里忙,我成天在家中,对着一个下女、一个孩子,也很觉得寂寞无聊,我也曾经这样想过,成天坐在牌桌子上,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假如再不搓牌的话,岂不是更寂寞吗?有时候,我到柔道学校去,不带着田一刀,放心不下,带着田一刀,很不方便,那地方又真是脏兮兮的,全是汗臭味,很不适宜带着孩子去,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自己才好!”

我又说:“再者,你经常忘记自己是练柔道的,有多大的力气,同一个桌子搓牌,称得上是牌友,为什么还要动手脚呢?幸好你只是拧歪了王大娘的鼻子,假如说,你扭断了她的脖子该怎么办?王大娘的先生不要你赔娇妻才怪呢!”

这句话可将马莉莎说得咯咯笑个不迭,她真是易怒易喜,时而忧郁时而欢乐。

我得感激王世伯博士给我“指点迷津”,她代表了AB型的性格,是最“正宗”的。我娶了一个妻子,等于有了三个太太,时而会有不同的情趣。

马莉莎声明,她决心戒赌麻将,因之,我得多将时间腾出来,尽可能不让她单独留在家中寂寞。

那时间,台北开了好几间的保龄球馆。

玩保龄球也是很好的消遣,对身体也有帮助。

马莉莎有一项长处,只要是有娱乐性的,她很容易就会发生兴趣,而且有兴趣就会“上瘾”。

她忽然之间就迷上保龄球了。可不得了,一局保龄球二十元台币,我若玩上三局,包管浑身大汗,筋疲力尽的。

马莉莎却不同,她的体力惊人。经常玩上十局八局的,毫无倦容。

这种消遣又太不经济了,有时候倒还不是金钱上的问题。在玩的方面她的好胜心特强,比喻说,夫妻比赛,她输了一局,不用说,再比赛第二局,第二局再输了,比赛第三局、第四局!一定要玩至赢为止。她不感到疲倦,我可却要累垮了呢!

我有聪明的办法,就是不到第三局就故意让她赢球,这样还可以提早休息。

在保龄球场上也可以结交朋友的,大部分都是志同道合的球迷。有“夫妻档”的,有“情侣档”的,也有单身汉的,也有女光棍的。反正是每天都到保龄球馆报到,一回生二回熟,就可以交上了朋友,有时候,球道不空,大家就凑在一起共乐了。

马莉莎有了球伴也好,我在工厂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她独自也可上球馆消磨个几个小时。

玩保龄球该是很高尚的娱乐运动吧?至少是要花得起二十元玩一局球的有闲阶级所到的地方。

马莉莎照样出事,还出手伤人。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大概是一位官小姐或是富家千金,她在该保龄球馆习惯用一只花花绿绿重量极轻的保龄球。和她同来的一位男士是一位“骨头轻”的惨绿少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有多高的身价,一方面也是目中无人的关系。

刚好马莉莎选用了那只球,那惨绿少年闷声不响将球抱走了。

马莉莎有她的AB型性格,她照样地闷声不响,将球抱回来了。

不到片刻工夫,那家伙又来将球抱走了。马莉莎照样又将球抱回来。

“喂!怎么搞的,你为什么老将我的球抱走?”

那家伙“恶人先告状”。

“你这家伙太没有礼貌了,一连两次将我的球抱走,还说我抱走你的球!”马莉莎说。

“这是张小姐每天用的球!”他说。

“但是现在我在用呢!”

“你用别的一只不行吗?”

“奴才,告诉你的小姐,她可以用别的一只球!”

“你怎的说我是奴才?”

“你的作为就像是奴才!”

“假如我不是看见你是一个女人的话,我一定揍你!”

马莉莎冷淡说:“你想打架的话,等于自讨骨头贱,我会把你的奴才脑袋砸扁!”

“他妈的,你真这样狠吗?”这家伙还真不知死活,他欺侮马莉莎是单身女人,那人还是要抱着那只球回去。

马莉莎真恼火了,叱喝说:“把球放下!”

是时,许多的球友听得他们争吵都聚拢来了。有看热闹的,也有相劝的。

“朋友,球多得是,何必要抢这只球呢?人家先在用,你强行取走,就是你的不是了!”有客人向那惨绿少年责备。

“各人打各人的球,没你们的事!”那家伙还愣头愣脑地说。

“我再警告你,将球放下!”马莉莎再说。

“不放下又怎样?”

“有你受的!”马莉莎说着,双手向那人的肩上一搭。

说时迟,那时快,那惨绿少年连人带球,“唰”的一声!向球道直飞出去。唏哩哗啦的。打了一个Strike(全倒)!不是球打的,而是人打的。

那小子跌进了球柜,和所有的瓶子滚做一团。

真是满堂喝采呢,目睹者都喊打得好!不是球打得好,是人打得好。

保龄球馆的职员和教练可着了慌,用人体打球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整个人掉进球柜里去,还能不受伤吗?拾瓶和记分都是电动化的。

那小子跌进球柜里去,打了一个Strike,拾瓶架子立刻就降下来。不砸扁那人的脑袋才怪了呢。

操纵的电钮得及时关掉。

不一会,两名教练将那人自球柜中牵出来了,一副怪模样够难看的,光亮的头发披散了,额角上瘀黑了一大块。门牙掉了两颗,鲜血淋漓的,衬衫脱了钮扣,领带折断,那件西装擦破了袖口,袖扣不见了一颗,皮鞋掉了一只……反正是丑态百出,洋相出大了。

我正在工厂里忙着,马莉莎来了电话,请我火速赶到保龄球馆处理这件事情。

初时,我还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得如此严重,赶到保龄球馆,看到那小子的一副形状,真是个毛骨悚然呢。

警察也到了场,好在保龄球场是高尚运动场所,得有花得起二十元一局球的身价才能进场,玩球的自也是颇有身价的人物了。

要不然,变做了不良少年的殴斗,那岂不更糟糕吗?

这种事情的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赔钱就是了,我对赔钱从小就有了习惯,养的那头专咬人家鸡鸭的猎犬,它不出门则已,溜出门外多少总要惹点麻烦才会回家的。反正就是赔钱!

“事情怎么发生的?”我问。

“为了争夺一只球!”一名年轻的教练向我解说,喋喋不休由首至尾说了一遍。

假如说,孩子抢玩具还可能会打架,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还会发生这类的事情!

“幸好我将电钮及时关掉,否则准会闹出人命案呢!”那位教练还夸大其词地在说。

怎么办呢?当前的情形就是赔钱的问题了。

究竟要赔多少,那形状狼狈不堪的家伙已开出了条件。

㈠、医院检查,有没内伤?负担他医药费;㈡、配牙齿,两颗门牙,要技术好的牙医;㈢、西装刮破了,要做新的;㈣、衬衫和领带要赔,是舶来品;㈤、袖扣一副,要一式一样的……

估计下来,又至少是七八千元。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能不承担吗?我唯有完全OK!

警察问明了原委,说:“既然你们愿意自行和解,我们也不愿意追究,送和解书一份派出所就行了!”他还将现场的笔讯让我们双方签字具结。

那位警察倒是满幽默的。他临行时将我偷偷扯在一旁,说:

“尊夫人个子小小的,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说:“她是柔道四段,空手道三段!”

“什么称为空手道?”

“赤手擒刃,掌劈叠砖……”

警察吐了吐舌头,含笑去了。

那小子却听得清楚,他瞪大了眼,向马莉莎上下打量了一番,说:

“你说她柔道四段吗?”他还有着不大相信的口吻。

“柔道四段,空手道三段!”

“哈!”那小子竟吃笑了起来,他的笑相可真难看,门牙脱落漏风,说话也变了音。“那是我自讨苦吃,我满以为三两下子就可以将她揍下地呢……”

“像你这样再多两个也不行!她的妈妈柔道七段,她的舅父也是柔道七段,她是柔道世家!”

“你呢?”

“半段也没有!”我们竟谈起家常了。“也不一定,就是不能动手罢了!否则一定吃瘪!”

“好吧!我认了,什么也不用赔。我认倒霉算了!”他说完,扶着腿,一跷一跷地离去。

这出闹剧算是就此收场了。

是夜,马莉莎又宣称,她要戒打保龄球了。

我说:“打球没有关系,不要打人就是了!”

她说:“打人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忍耐不住就会出手的,像那个瘦皮猴,是他先说要三两下子就将我揍下地的,实在说,我不忍心用掌去劈他,只轻轻将他一摔,没想到他比球滚得还快,直飞出球道上去,骨头轻你又奈何……”

王世伯博士离开台湾回美国去了。

他临行时特别向田平关照,说:“我对心理学的研究,着重在人体的血型关系她的性情和心理上变化,尊夫人是我到台湾的最大收获,她是最典型的AB血型的代表,我很希望能得到她完整的报告,因此,希望你能继续给我写报告!”

以下,就是田平给王世伯博士所写的报告,是分段述出过程的。

我们所住的公寓,在同一层楼上,搬来了新的邻居,也就是门对门的寓所。

是老夫妻两个,孩子都留学美国。老两口没什么嗜好,那位老先生却是一位棋迷。

因为是门对门的关系,经常进出都会碰面的,第一次见面时,“田先生”“王先生”,自我介绍了一番,在后他们借用电话,又进了一步相识。

王老先生是棋迷,有一次他进入我们的寓所借用电话时,我们在欣赏电视上的象棋讲解。

马莉莎又怀孕了,她不搓麻将又不打保龄球,上柔道学校去我又不大放心。因此,我多腾出时间来在家中玩乐,这样对田一刀也很好,免致孩子孤单寂寞。

其实下棋是最好不过的。大可以调养性情,电视上的象棋讲解,有着棋谱对照,趣味也无穷。

“啊!你们对下棋也有兴趣吗?”王老先生借电话,就是要找他的棋搭子,他经常会茗茶一盏,好酒一瓮,和他的棋友下至天亮的。

我说:“晚间没有事,学习学习!”

他说:“我正在找人下棋,一个人也没寻着,正好我们来下个一盘如何?”

我说:“我的棋艺不灵,恐怕是连‘幼稚园’的功夫也没有!”

“没关系,多研究就会有进步!”

马莉莎也说:“光看电视也学不出什么名堂,一定要切实学习才行!这和练柔道是相等的,光听光看也没有用处,一定要现身说法,直接学习!”

王老先生高兴了。立刻吩咐他的老太婆摆棋盘。“弄几样下酒的好小菜,今后再下棋,不需要东拉西扯找棋友了!”

他们老两口真是相敬如宾的,家庭的布置也是古色古香的。诗书字画,琳琅满目,一看而知是书香世家。

王老先生的一副象棋,是象牙雕的,檀香木的棋盘,非常讲究,连下棋的桌子和座椅都是特制的,为下棋而专用。

我自不会是王老先生的对手,他熟读棋谱,战略精通。同时,我下棋还不大爱动脑筋。见路就行,见子就吃,顶多只能看得出对方的半步至一步棋,经常好好的一局棋,自以为已占了上风,王老先生只突然行一步棋就扭转了全局,我却被杀得“弃甲戈兵”,狼狈不堪,直至全军覆没为止。

照说,王老先生的棋艺,他和我这样的对手下棋会有什么乐趣呢?

但是王老先生还是兴致奕奕的,他甚至于教导我在他的攻势之下该如何的招架。换句话说,他等于是一个人在下棋了。我得完全受他的支配。

这也许是一位老年人的寂寞,他需要有打发时日的消遣,最重要还是有人说说聊聊。马莉莎对象棋原是一窍不通的,象行田,马行日,炮打隔子,兵卒过河始能横行,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种种的规则她也搞不懂。

但是她对这一种事情,会很快的就发生兴趣,同时也学习得最快。

王太太的小菜烧得真不错,清爽可口,色香味俱全。

酒肴就摆在棋桌的旁边。饮酒弈棋也是一种乐趣,还相当的风雅呢。

连战皆北,我自感不是对手,自然就兴趣索然了。

“让我来一盘好吗?”马莉莎自告奋勇说。

“你连车马炮都搞不清楚,王老先生怎会有兴趣和你下棋呢?”我说。

“没关系,好玩!好玩!”王老先生说。

马莉莎还真有胆量坐上去,照下不误。

我正好藉此机会饮上几杯老酒,品尝王太太亲自下厨烧的小菜。

“不行,你吃我的小卒,我不这样走!”马莉莎第一次开始悔棋。

“损失一个小卒并无关系!下棋要养成‘观棋不语真君子,起手无回大丈夫’的好习惯!”王老先生教导说。

“不!我不要做‘大丈夫’,很辛苦才一个小卒过了河,可以打横走,就被你吃掉了,我不干!”马莉莎吃吃笑着说,她笑得非常可爱。

王老先生只好让她悔棋。其实王老先生倒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的目的志在消遣。

“还有,下棋要有一种道德的观念,就是‘明俥,暗傌,偷吃炮’!……”王老先生又说。

“什么叫做‘明俥,暗傌,偷吃炮’?”她问。

“明俥,就是说,吃俥之前要先行声明,因为俥是最厉害攻击的棋子,若被吃掉,几乎可以决定整局棋的胜负了,所以先行招呼一声,免致对方后悔;吃傌无所谓,不用招呼,吃之可也;炮却是要偷吃的,因为它跑得快,又可以隔子打出去!”王老先生分析说。

“不管,反正我已经吃掉了你的俥!”原来她已经偷吃了王老先生的一只俥了呢。

“没关系,我并非是为我的一只俥向你说道理,我少掉了一只俥照样可以杀你的棋的!”王老先生忽然下了毒招,“将军!”他说,语气间似已有些许的冲动。

“下士!”她说。

“炮将!”

“飞象!”

“傌将!”

“将出来!”

“俥将!”

“回去!”

“那将怎样回去呢?”

“那不是将‘死’了吗?”

“当然!我已经说过了一定要杀你的棋!”王老先生脸露笑容,有胜利者的姿态。

“不行!退回去!”

“要退很多的步呢!”

“反正我是在学棋,多退几步也无所谓!”她说。

“所以我告诉你,不要贪吃,杀棋最重要!”

“我不吃你的俥!”

“当然不能吃,否则杀棋了,再多悔一步!”

“刚才是怎样的?”

“你的马是在河界的!”

“再先一步呢?”

“我不起炮!”

“我怎样走的?”

“你跑马不跳过河!”

马莉莎倒很费脑筋的,她在运用她的AB型的智慧,沉思了好半晌,忽然想通了。高兴起来,笑口盈盈地,说:

“你的棋是这样这样,这样的!我棋是这样这样,这样的,现我不这样这样,这样,我要这样这样,这样,那么,我还是吃了你的俥,我先将军,哈,已经将死了吧?”她拍手而笑。

真的,王老先生的一局棋还真被将杀了呢!岂不是奇迹了吗?

王老先生被搞昏了头,他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了许多才想通,说:

“下棋是要一着应付一着的,你不这样这样,这样时,我为什么要这样这样,这样呢?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懂得棋谱,我不懂棋谱,我以为你下棋有一定的步骤!”

“那要看环境变化!”

“好的,我这样走,抬包打俥!”

“我先吃掉你的马!”

“那不行!”

“又要悔吗?”

“我以为你还是起炮的!”

“那么你岂不是又吃掉我的俥了吗?我再愚蠢也不会到那地步!”

“怎么办?”马莉莎征求我的意思。

“观棋不语真君子!”我说。

“你不可以少做一次君子吗?”

“我的棋路早被王老先生吃得死死的了。所以,不用给你提供意见!”

“那么,我还是跳马吃俥!”她真有勇气。

“你吃俥我还是实行杀棋!”王老先生说。

“我先行将军!”她的马跳进了仕口。

“撑仕吃掉!”

“炮将!”

“收仕!”

“不!我刚才的车不这样走,我应多走一格的!现在吃象‘将’!”她又拍手了。“哈!又输了吧?我终要赢一盘的!”

“小姐,你刚才的车多走一格,不就是在我的傌口里吗?我早将你踩掉了!”王老先生说。

“不管,我反正赢了你一盘!”她说。

王老先生哈哈大笑,说:“你这样下棋,能算赢棋吗?”

“反正是赢了。”

“再来,还是让田先生来!”他说。

“不!我们要睡觉了,明天再来。”

王老先生算是找到了最方便的下棋搭子了,门对门的邻居,随时随地兴趣来时,他就可以过来敲门,甚至于有时候我不在家也或是没有空时,有马莉莎可以应战。

正好,马莉莎又怀孕了,她有了新的嗜好,就不会外出乱跑,或是给我闯祸。

我唯一担心的是王老先生忍受不了她的AB型脾气。万一将王老先生惹烦了时,门对门的邻居,每日均碰面的,那时候就不好意思了。

一天晚上,工厂里有了应酬,是为接洽一笔极大的买卖,招待几个洋朋友上酒家去吃“花酒”,吃下地之后还到夜总会去打了一转,回家之时,是酒气醺醺的,实在说,好久未有过这样的应酬,酒量退步得多了,连两条腿也不听指挥,像脚踏浮云似的,行路也摇摇晃晃。

回返家门时已经是早夜一点多钟,马莉莎和田一刀俱睡熟了。

我洗了一个淋浴,迷迷糊糊地爬上床,只见马莉莎睡得很香,脸上蕴含笑意,我将她吵醒了。

“你回家啦?”她睁开惺忪睡眼,迷糊地说。

“喝醉了!”我说:“抱歉将你吵醒了!”

“你什么时候又开始酗酒了?”

“是应酬,没有办法!”

“应酬也该适量而止的!”

“几个洋朋友的酒量甚豪,很难应付得了呢,到散场为止,他们好像还余兴未了似的!”

“哼,满嘴的酒气臭死了!”她一个大翻身,又蒙头大睡了。

我正待拥枕而睡,枕头之下却有着一只坚硬的东西梗着了我的手臂,很不舒服呢。

我将它摸了出来,圆圆的,那是什么东西?掣亮了床头灯,算是看清楚了,那是一颗棋子,为什么它会在床上?

棋子是象牙雕的,那不正是王老先生的所有物吗?是他心爱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们的床上?经细看之下,它是一只蓝色的“车”。

“马莉莎,为什么床上会有一只棋子?”我又将她唤醒而问。

“王老先生要吃我的车,我不让他吃。”她回答。

“不让他吃也不必带回家呀!”

“王老先生硬抢!”

“这是王老先生心爱之物,是象牙雕的……”

“明天还给他不是一样的吗!”

“唉,论王老先生的年龄,做你的父亲有多的,有时候应该向他礼让一点!”

“下棋就是下棋!”

“唉,你真是AB型!”我随口而说。

“什么叫做AB型?”她忽地坐了起床,睡意消失,精神奕奕地,像是一名柔道选手走进了决战夺标的擂台。

看她形状我就有点着慌,忙说:

“AB型是指你的血型!你的血型不就是AB型吗?”

“AB型又怎样?”她问。

“血型是包括一个人的性格而定型的,分出有四种不同的性格……”

“哪四种不同的性格?说给我听!”她很正色地下了命令。

“我睡了,明天再说!”

“不行!”她伸手捏我的鼻子。“你现在就说,哼!最近有一段时间,你老爱和那个什么心理学家的王世伯混在一起,我倒要看你学着了一些什么样的名堂?”

“小心,你会捏断我的鼻子……”

“捏断丈夫的鼻子不用赔钱的!”

我简直是等于自讨苦吃呢,她猛一使劲就将我拉了起床——提着鼻子。

“你要我说什么?”我的酒量已经是涌上了胸腔了。

“说!有什么样不同的四种血型,怎样不同的性格?给我说清楚!”

我只好将王世伯博士的道理,由首至尾讲了一遍,尽情说得一清二楚,并补充了意见,说:

“一个人,知道了他自己的血型所属,对自己性格的优点和缺点有所了解之后,对她今后做人的方式,会有很大的帮助,摒除劣点,尽情表现她的优点……”

马莉莎听说她的血型是AB型,包括有A型与B型的双重性格之后,竖起了手指头进行计算,她喃喃说:

“你说我的性格矛盾、自私、旁徨、不能自主,一时东、一时西、猜疑、小器,有时候大方,有时候慷慨激昂,到了临阵又退缩……忽而心情愉快,自喻天上人间,忽而又会变得忧郁,自觉进入了人间地狱,冲动时,怒火冲天,倏尔间,又会化为云烟,同情一个人或帮助一个人时,会以肝胆相照。但若打算伤害一个人时,又会打算将他碎尸万段……”

我满以为马莉莎会为此生气,很感到不安,她的“牛屎脾气”若发出来时,谁也消受不了,特别是我呢。

我打算装做呼呼大睡,睡着了总应该没事了吧?你总不能够说,将我由睡梦中唤起来痛揍一顿,认为我批评你的性格和你的血型不符合,完全错了……

马莉莎忽地咯咯大笑起来,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翻的,连眼泪也迸出来了。

我偷眼观看,她是真笑,完全没做作的形色,她为什么会忽然开心到这个程度呢?

“对,对,对,完全说对了,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会忽而东忽而西的呢?有时候打算这样时又忽然打算那样,时而变更的,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把握不住主张呢,张三说也好,李四说也好,我就是决定不了主意,心中的矛盾是无人可以了解的,现在被你戳穿了,那是血型的关系,这样你就不能怪我了,血型不是我自己生的,父母给我留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有个了解就好了……”

我说:“王世伯博士说得非常清楚,他说娶一个典型的AB型女子为妻,等于娶了三个老婆,经常会给丈夫三种不同的口味!”

“哪三种不同的口味?你告诉我,因为你已经有了切身的经验!快说,快说,我要听!”

老天爷,这么晚我还能睡觉吗?

“其一,凶猛如虎,人见生畏!老公遭殃!”

马莉莎又笑个不迭,“其二呢?”她问。

“其二,驯若绵羊,乖若小兔,她比世间上任何一个女人都爱她的丈夫!”

“其三呢?”

“其三,那就是AB型的时候了,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反正是什么也不对劲了,想‘谋杀亲夫’又下不了狠心,想爱她的丈夫,又想剥他的皮,心中就矛盾交织,直至摩擦发生之后,看她的血型倾向到A型的性格或是B型的性格时,才有所改变。”

“为什么改变得那样快呢?”

“血液在人体内循环原就是很快的!”我说。

“是王世伯的理论吗?”

“嗯,这些学问,我原是一窍不通的,王世伯是心理学家,他能够在美国赚大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王世伯在台湾时,你为什么不让他给我治病?”

“你有什么病?”

“心理矛盾……”

“那不是病,是血型,代表一个人的性格!”

“绝症吗?”

“也不是绝症,可以引用‘上帝造人’!一定要造出多种不同典型不同性格的人类,那样才能形成一个大的社会,否则,人类的性情与智慧完全相等,就会变成愚蠢的动物了,就会退化落伍……”

“AB型是智慧的还是落伍的呢?”

“有优点也有缺点!”

“别再讽刺我,否则我会生气了!”她努着嘴正色说。

“任何一种血型,关系了一个人的性格,都会有它的优点与缺点,比如说,我的血型是O型,顽固、冲动、热情、暴躁……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军阀挑选的神风突击队员,就是一律选择O型血型的青年,因为他们自杀得比较快!”

“你也会自杀吗?”

“你把问题扯到哪里去了?”我问。

“O型血型的人容易冲动自杀!那么A型的?B型的?AB型的又如何?难道说,其他血型的人就不会自杀吗?”

“问题愈扯愈远,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血型是先天的,只代表一种形状和象征,再要加上后天的培养,比喻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有着它的道理,特别是‘人之初,性本善’的时候,他从小就受到性情的陶冶,也不能与他血型的性格背道而驰!”

“那么我可能会受到哪一种血型的淘冶呢?”马莉莎是忽然来的兴趣,她忽然追着穷问,有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小姐,你能让我睡觉吗?我饮醉了酒,累了!”

“不行!”

“饮醉了酒也不行?”

“不行!”

“累了也不行?”

“不行!”

“要怎样才行呢?”我真有点恼火了,纵然动起手来时,我不会是她的对手的,但是血型O型的人,到了恼火时就会恼火。

“告诉我,我曾否受过什么血型的性情陶冶?”

“王世伯博士说,你是十足的AB型,典型的AB型,道道地地不折不扣,百分之一百的AB型……”

马莉莎一个大转身,一声长叹,喃喃说:“奇怪,我有时候也会想到自杀!我在想家庭不如意、命运不如意、环境不如意、丈夫不如意、孩子不如我的意……那不就等于和O型的性情相同吗?”

“不!那时候你的血液循环倾向至A型,是忧郁的想法!事事不如意!”

“可是我回心一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谁比我更幸运呢?有好的家庭、有好的环境、有好的老公、有好的孩子……”

“那是你倾向B型的时候。”

“我左想右想就是睡不着!”

“那就是AB型的时候。”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AB血型的女子,有时爱静,有时爱动,有时候仁慈,有时候残暴!”

“王世伯博士说:‘物以类聚’,可是在血型与情性之上却完全将这项理论推翻,因为相同血型的人结合,很少会成为佳偶!往往因为想法相同,而受环境影响背道而驰,因而变成了怨偶……”

“我们会变成怨偶吗?”她问。

“不可能的事,因为我已经了解你的血型是AB型,尽可能不和你争执,需要理论时,就得选择时间。比如说,你伤了人,发觉自己鲁莽,有了同情心,那是A型血型时劝告最妙的时间;又比方说,你做了荒唐事,偷了王老先生的一颗象牙棋子,是B血型时偷的,也是劝告最好的时间,一个B型血型的人在拆了烂污之后,总会感觉到难过的,也就是最好劝说的时间!”

“我现在是什么血型?”

“AB型?”

“你能确定吗?”

“百分之一百可以确定。”

“我的血型本来就是AB嘛!”她说:“我问的是我的性情倾向了A型?还是B型?”

“正是在AB型的交集中,这情形和咸淡水交界中的鱼类相同,它不肯游往淡水,也不肯游往咸水,因为两方面对它都不适合,宁可停留在正中央!”我说。

“AB型有什么不好呢?”她皱上了眉宇,自行矛盾交织。

“AB型没什么不好,就只是在这时间里,你用A型的同情心让我睡眠,明天早上,用B型的愉快风度给王老先生送还他心爱的棋子!”

王老先生进医院去了。

王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据她说,王老先生一直患有高血压。他听从医生的吩咐,不作任何有刺激性的活动,甚至于搓麻将看球类竞赛也不适宜。

医生说,下棋、养鱼、绘画,都可以陶冶性情。

王老先生对养鱼、绘画都没有兴趣,他就是对下棋有特别的爱好。

“我很奇怪,他下棋为什么也会血压高呢?”王老太太说。

王老先生躺在医院里甚感寂寞,他还没忘记下棋呢,特别关照王老太太将他心爱的棋子带到医院里去。

马莉莎对王老先生满同情,她经常陪同王老太太到医院里去探病,有时买些水果罐头一类的东西。

这天我离开工厂特早,雇了车就直接驶往医院去了。

王老先生住的是一间特别的病房,有套间的卫生间,还有电视机、收音机、电话等的电化设备,若是供人养病,那是最舒适不过的。

我走进病房时,马莉莎也在病房之内,她正在陪着王老先生下棋呢。

“不行,不行,我不这样走!”她每下盘棋,总得要悔子好几回的,还不光只是回一步,要回上好几步,弄得棋局全盘大乱。

“随便你回,你爱怎样摆,就怎样摆!”王老先生也习以为常,毫无火气了。

“我的棋子是这样这样,这样的,你的棋子是这样这样,这样的!我现在不这样这样,这样!我要这样这样,这样,好了,我抽车将!”

“小姐,你多走了一步棋了!”

马莉莎考虑了半晌:“嗯,这样,这样,这样,嗯,真的,多走了一步,那还是不能将嘛!”

“本来就是不将了!”

“那么,重来,这样,这样……还是抽车!”她很有信心,一本正经的。

“我的傌怎会靠了边的呢?”王老先生问。

“你自己跳上来的!”

“我再傻也不会跳到卒的嘴里!”

“那么你原来在什么地方的呢?”

“我被你搞胡涂了,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我记起来了,是在我的象眼里,我飞象赶你的傌的!”

“不!那是上一盘棋!”

“是这一盘,不会错的,我飞象一面是赶傌,一面是踩炮!”

“我的炮又怎会在象眼里的?”

“刚才你想用炮将我军嘛!”

“那么我过了河的小兵怎么不见了?”

“刚才不是吃掉了吗?”

“你既然悔棋就应该将小兵还给我!”

“对不起,我忘记了!”马莉莎捡出了小卒,还在棋盘上。“我忘记你的小兵是在什么位置了!”

“你在什么地方吃掉的就还到什么地方去!”王老先生以手掌撑着脑袋。

这时,我看出王老先生的脸色不对。他是否因为马莉莎之悔棋而恼火,影响他的血压。

“你现在怎样走呢?”马莉莎还催促着说:“不对,我记得应该是你的小兵早已经被吃掉了!”

“你悔了十几步棋子,把我搞昏了头了呢……”王老先生两眼翻白,似有将要昏倒的状态。

“我这样,这样,这样!”马莉莎还很用心地计算着。

“王老先生,你怎样了?”我眼看着王老先生仰天躺下,浑身哆嗦,有抽筋痉挛的迹象。

我知道情况不妙,就赶忙去替他揿紧急唤人铃。

“这盘棋我赢定了,再走一步就是杀棋赢定了!”马莉莎还聚精会神地注意在棋局之上。

不久之间,护士小姐已经推门进室了,她一看王老先生的形状,就赶忙说:

“我去请医生来!”

这时,莉莎才楞楞地抬头,说:“怎么回事?”

我便埋怨马莉莎说:“你不可以再和王老先生下棋了,说不定活活的会被你气死!”

“这关下棋什么事呢?”

“唉,王老先生患的是高血压,禁不起刺激,你的棋子这样这样这样的,乱悔一通,搞得棋局乱七八糟,谁也会生气的!”

马莉莎还不肯相信,说:“王老先生不会像你那样小器的!”

不多久,护士小姐将值日医生请来了。

医生一看情况严重,赶忙替王老先生注射,还让护士小姐将床垫斜起来,使王老先生的头部升高。

“没什么大碍吧?”我问。

医生摇了摇头,说:“最好是不要下棋了,让他的脑部多休息!”

“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我招呼马莉莎说。

“我得替他将棋子收拾好。”

临离开医院时,我向马莉莎说:“王老先生的病恐怕就是因你而起的,为了下棋,万一王老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怎么办呢?”

“唉,什么也是我的不对!”她还生气呢。

“下棋的原则是‘观棋不语,举手无回’,你为什么一再悔棋呢?”

“我刚学当然要悔棋!”

“凡是患有高血压的人,最忌讳的就是突然受到刺激,你是否曾听说有人看打篮球或踢足球,会在突然一阵叫好声中昏倒送医院途中丧生,又有人在麻将桌上自摸清一色或大三元时当场栽倒一命呜呼哀哉?”

“这与下棋又有什么相干呢?”

“这些人大多数是患有高血压或是心脏衰弱症,禁不起刺激,随时随地都会有赴‘枉死城’的可能性,至于是为看球类比赛,或是看武侠打斗电影,我们就不必管它了,假如说,是在麻将桌子之上,四个人正在筑方城之戏,其中一个人突然因牌风而告脑溢血,当场栽倒命丧黄泉,其他的三个人该怎么办?他们是否会有良心上的不安和道义上的责任?在牌桌子上顶牌刁碰拦和总难免会有的,也许是顶牌顶死人了?也许是拦和拦死人了呢?纵然法律上不会有责任,在良心上总会不安的吧?”

马莉莎还很不服气!说:“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东西?”

我说:“我是提醒你,万一你和王老先生下棋时,他被你气死在棋盘之前,那时,你该怎么办?”

“你别想吓唬我,王老先生下了一辈子的棋,他还没有死在棋盘之旁呢!偏就会那么的巧,和我下棋就下死了!”

“但是像你这样下棋的,天底下恐怕就只有一个呢!”

“胡说八道!”

马莉沙有点生气了,她还不肯承认她下棋的作风恶劣。这不该称为恶劣!但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呢?我就说它“莫名其妙”比较恰当。

晚饭时,王老太太出门上医院去,她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据说是王老先生的病况颇为严重。

我说:“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吗?”

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他昏迷了整个下午,嘴巴里喃喃念着,说什么俥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傌又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上……”

我说:“既然这样,以后还是让他少下棋为妙,他的病症,适宜静养!”

“唉,谁知道下棋会下成这样呢?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总应该有些可供打发日子的嗜好,你说我能够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问题是爱莫能助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有着不同的生活情况。

王老太太提着食物篮子,篮子里有给王老先生煨的汤,平日爱吃的小菜。

马莉莎倚在门首,她的脸色,露出一副尴尬不堪的形状。

是否心中有着内疚!我不知道,假以平日间她的性格,她早就会义不容辞地跟同王老太太到医院去了。

她总可以有效劳之处的。她踌躇着,显然是内心之中有了矛盾。在凝思着,是AB血型作祟,是很难会得到结果的。

晚饭时,她也不发一语,也许是在考虑和王老先生下棋时的严重性。

“下雨了!”田一刀在学牙牙语,她最高兴的是见窗外下雨。

这孩子的血型可能是B型的,终日活蹦乱跳,心眼也颇为精灵。

她最高兴看见下雨,那是孩子的稚气想法,因为窗外下雨,她的父母就连什么地方也不会去了。

本来,在晚饭之后,我原打算和马莉莎带着田一刀外出逛逛马路,看场电影消磨这个晚上的,忽然天变下雨,就只好打消原意了。

该天晚上的电视节目大部分是公式化的,没什么值得欣赏的。

我逗着田一刀在地毯上打滚玩耍,孩子咯咯地笑个不休。马莉莎视若无睹,我不知道她的脑筋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忽而问,似像是“心血来潮”的。“今晚上我们干什么好呢?”

“外面下大雨!”我给她提醒说。

“照说,我们应该到医院去看看王老先生!”她说。

“王老太太已经到医院去了,有她可以照料王老先生就够了!”

“也许王老先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已经向王老太太说过,她若有需要帮忙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干什么事情好呢?我闷得发慌!”她说。

“我原想去看一场电影的,但是下雨就算了!”我说。

“我想上柔道学校去活动一下筋骨!”

“不要胡闹,你身怀六甲,怎可以去摔柔道?”

“去打保龄球也好!”

“你不是不再打保龄球了吗?”

“和你一同去打球不会惹是非了。”她说。

“外面下这样大的雨,多麻烦,到了保龄球馆会浑身湿淋淋的!”

“那么怎么办?坐在家中会闷出病的。”

“你不会看看电视吗?”

“今晚上是歌仔戏,‘嗯嗯哑哑’的,不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名堂?”

“嗯!有了,我陪你下棋!”我灵机一动。

“下棋吗?”她高兴了,说:“现在我的象棋大有进步,连王老先生也自认不是我的对手呢!”

“但是你先要把孩子弄睡!”

“阿兰!泡奶让田一刀睡觉!”她吩咐下女。

棋盘子还刚摆好,田一刀哭得像宰猪似的,她就是没肯睡。

下女给她泡了一瓶奶,奶是喝光了,她又打囡囡床上爬了起来,就要向地上爬。

“也许田一刀非要你去时她才肯睡觉呢!”我说。

“管他,下棋要紧!”

“孩子哭得像宰猪似的,你还有心思下棋吗?”

“只要将精神完全注意在棋盘之上,就连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真的,马莉莎在玩乐时,她能集中注意力,对其他的杂乱声音可以充耳不闻,这是否练柔道的功能,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棋艺,据她自己所说,是有着神速的进步。据我看,不过如此。

我虽然对象棋没有深刻,但是偶尔也会看看棋谱,尤其是残局最感兴趣,攻势的勇猛如何,没有多大的关系,杀棋只是一着。把握时机,只需一着就可以扭转乾坤。

马莉莎的毛病就是贪吃,而且不是明吃呢,她擅长偷吃,下棋时是迷头迷脑地一味猛冲直冲,速度之快,好像是“长驱直入”的形状。输棋也就是输在这上面。

她的车马包经常是有一边不活动的,深入敌阵的棋子被困,她就“全军覆没”了。

记得儿时学下棋时,一位邻居的老伯伯告诉我,“三步不出车,就是死棋”。

“车”的攻击能力最强,不论是攻击或是防守,作用最大,所以尽快出车,可以占很大的便宜。

马莉莎下棋,她估计对方都是很愚蠢的,特别是跳马打算要吃子时对方都不会知道,若被反吃时她就要悔棋了。

她悔棋时不会是悔一步的,至少也要三四步,因为这几步棋,她的目的只是要吃一颗棋子而已。

于是,“你的棋子是这样这样,这样的,我的棋子是这样这样,这样的……”又故事重演。

自然,她棋子的步骤,每一步她几乎都可以记得很清楚。但是对方的棋子,她就马虎了事。

悔四五步棋,双方合计就是有十步棋之多,谁能搞得清楚是如何如何的?

大概王老先生也是这样气昏的。

田一刀自己爬下了囡囡床,摔了一大跤,哇啦哇啦哭个不休。

下女还忙着收拾厨房,马莉莎的棋局正在不如意之际,正在费煞脑筋呢!

我说:“下棋并不需要着急的,何不先弄好田一刀再说?”

她跑进房间去先给田一刀揍了一顿屁股,大概棋局的不如意就都发泄在孩子的身上了。

她边骂着,强逼田一刀重新睡到床上去。

田一刀哭得伤心可怜。我于心不忍,趋进房里去看了一看。

囡囡床上是一大泡尿,湿淋淋的,她非但没有发现,还逼着田一刀躺在“尿塘”里面。

“田一刀的大哭大闹是要撒尿罢了!这顿挨揍多么可怜!”我说。

马莉莎这才有了歉意,重新将田一刀抱起,给她换了衣裳,换了床单,又吩咐下女重新泡奶。

“有了孩子多么麻烦!”她说。

“做人的责任就是如此,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我说。

“再生第二个时,我真不知道怎办才好呢?”

“做父母的责任就是要将他们抚育长大,给予良好的教养,直至他们可以自立为止!”

“你什么时候学到的理论?”

“自从做了一刀的爸爸之后,我就开始有此感觉!”

“我只觉得一个人在太年轻时,不适宜做父母。”

田一刀算是睡了,窗外雨下得更大,不时还闪电打雷。

田一刀经常就是怕打雷的,她取了一只枕头压在田一刀的身上。

“为什么要用枕头压在她的身上?”我问。

“嗯,这你就不懂了,枕头压在她的身上,就好似有人抱着她的样子,她就不会醒了!”

“有这样的道理吗?”

“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又重新坐到棋盘旁边,继续那盘残棋,马莉莎是输定了。

她这样这样的也没有用场。

我运用她的方式,说:“我的棋,原是这样这样,这样的,你不这样这样,这样时,我也不这样这样,这样,我就实行这样这样,这样……”

“你不可以赖皮!”

“赖皮的是你!”

“举手无回大丈夫,你连一点大丈夫的气概也没有吗?”

“悔棋的是你!”

“我在学棋阶段当然可以悔棋!”

“你悔棋我自然就可以改变战略!”

“不管怎样,这一局算我赢了!”她的脸孔胀得红红的,有输不起的形状。

“你输了!”

“我们重来!”

“先说明,不许悔棋!”我说。

“许我悔,不许你悔!”

“天底下没有如此的不讲理的!要悔大家悔!”

第二局棋,马莉莎照输不误,她可以说是完全粗心大意。

我赢棋也有我的道理,因为我学会了马莉莎的绝招,“这样这样”时,悔过了的棋子尽量向有利位置上摆,马莉莎刚开始下棋时十分精明清楚,下过了一两盘后她就有点昏头昏脑的,连我“偷鸡”她也不知道。

AB型的人就是自私及爱占小便宜,她悔了棋时发现“有利可图”,就不考虑到后果的问题了。

因此,一输再输,心情愈是紧张愈是“棋局大乱”,她真输不起,几乎连棋盘也要摔掉了。

“你赖皮!”她一口咬定。“再来!”

看情形她要下到底了,不得到最后的胜利是没有干休的。

我说:“你的体力好,擅长长期作战,但是我不行了,几盘棋下过之后头昏脑胀,眼花撩乱的,几乎连棋子也看不清楚啦!”

“不行!再下一盘!”她是命令式的。

“明天工厂里还有许多事情,可能要忙得不可开交……”

“也不在乎多下一盘棋!”

“这一盘棋算你赢了又如何呢?”

“不能算,一定要用心下!”

“我让你俥傌炮!”

“不许让,大家平下,我知道你一定弄鬼,骗了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捉到你!”

为了要提早结束棋局,我送她吃俥。

“为什么要这样下?”她怔怔地问。

“我准备输嘛!”我说。

“没有这样输棋的道理!”她又在生气了。

“我正规下时,你还是要输的!”

“我不信!但是你故意‘放水’就等于是一种侮辱!”

“假如我再赢你的棋时,你岂不是又要再下一盘吗?到天亮也不能休止了!”

“不,这是最后一盘!”

“好吧,那我就正规下棋了!”为了“机会教育”,我聚精会神下这最后的一盘棋了。

马莉莎还是老规矩,她一定要悔棋的。“这样这样,这样”!一退十来步,弄得棋局大乱。

我说:“你这样这样,这样时,我就这样这样,这样!我的炮打象将军,你不就没有棋了吗?”

“我的马为什么会自己塞了象眼呢?”

“是你自己退回去的!”

“马又挡住了车口?”

“你悔第一步棋时,就挡住了!”

“你的炮为什么又在打象的位置?”

“你这样这样时,我就这样这样嘛……”

她一怒之下,棋盘翻了,棋子滚满了一地。

结婚多年,我还从未看见马莉莎掉过眼泪。

这时候,她的脸孔胀得绯红,眼眶湿润,生气的程度可想而知了。

她话也不说,就溜回房间去了。

“怎么的?生气啦?下棋也会生气吗?”我装出了笑脸问。

她没有回答,跳上了床,以被子蒙上了脑袋。

“所以我说,下棋也会引起高血压就是这个道理!王老先生可能就是因此进医院的!”我倚在门首说。

她还是没肯理睬。

我边收拾了棋子,边向她解说道理,但是她大被子蒙头就是不予理睬。

等到我解衣上床时可就惨了。她一脚将我蹬下床去。

“怎的?输了棋,连睡觉也不许我睡了吗?”我第二次上床,照样又被蹴下地。

自然,我也会生气的,高声说:“你究竟讲理不讲理?”

第三次上床时,她还要伸出腿来踢,我在盛怒之下,双手执着她的双腿,可惨了呢,柔道出来,我被一把提上床去。

她竟咯咯笑了起来了,笑得满可爱的。我没被再踢下床,这一夜是最甜蜜的夫妻。

王老先生搬家了,他们还未有住满一个月就搬走了。

究竟是什么理由,王老太太也没有说明。反正王老太太是已经声明过,不再让王老先生下棋了。

王老先生已经出了医院,就说明他的病情有了好转。

不管怎样,一个人患病住院,能够病愈出院总该是值得庆贺的,特别是王老先生的病情是因和马莉莎下棋而发作。

王老太太没等王老先生出院回来家就搬走,便是一个好的证明。

上帝说,“爱护你的邻居”,没想到下棋会下出这样大的纰漏。

我的心中有着歉意,惋惜失去了一个好邻居,又还需要为王老先生出院致贺。

王老先生搬走了,我们的家庭又显得寂寞多了。

马莉莎叹息她的命运,说:“我真命运多舛,搓麻将会出岔子,打保龄球会闯祸,连下象棋也会出纰漏!”

我说:“每天都有人搓麻将,也每天均有人打保龄球和下象棋,为什么别人就不闹事呢?这只能怪你自己的脾气古怪!”

她说:“人家生孩子,像生鸡蛋的那样容易,前两天对门十六号二楼的那位陈太太闹腹痛,陈先生下班回家开了饭正准备吃,他放下饭碗到前巷去雇了三轮车将对街的助产士请回家,孩子早生下地了,比放屁还容易,助产士什么事情也不用麻烦,替孩子剪脐带,洗个干净,只收了半价就走了,据陈先生说,饭还是热的。我生孩子就那样难,挨刀子还要输血……”

我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别扭的问题,你把别扭的脾气改善一番,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了!”

“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挨刀子?”她拍着便便大腹又有了惶恐之感。

“你的性情特别,也许是从小学柔道的关系,‘修理人’、打架、斗嘴,都有着男儿气概,但是到了生养时,就什么气概也没有了,你可知道你的叫嚷声音,几乎连马路上也可以听得见呢!”

她噘着唇皮说:“老母猪是最愚蠢的动物,把它送进了屠宰场,照样会怪叫怪嚷的!”

“你怎么比喻老母猪呢?”

“挨宰不是一样的吗?”

“据医生说,现在剖产的手术是最方便不过的,欧美国家有许多妇女为了避免产期的麻烦,又为保持腰身的健美,她们宁愿剖产!”

“那些都是神经病!”

“你的观念是一竿子打翻一船的人!”我说。

“刀子不割在你的身上你不知道痛!”她说。

“最近可有到医院去检查?”

“前天刚到医院去过!”

“医生怎么说?”

“一切正常,医生说,这一次尽可能不用开刀,可以试试看正常生产,实在说,开刀太痛苦了,你不知道,麻醉药褪去,子宫收缩的时候,那种滋味不是人受的!”

“据我所知道,第一次开刀,第二次还应该要开刀!”

“哼,医生说没有这种定律的,最好是正常生产,对孩子会有好处,我反正是不要再开刀了!”

“你的盘骨长大了吗?”

“我不知道!”

“孩子出不来的原因还是因为盘骨太小,你的体型没有改变,最好是和医生弄弄清楚,省得临时麻烦!”

台湾忽然流行起养热带鱼了,马莉莎的兴趣也忽然有了改变。

她是和同学逛马路时经过了水族馆忽然来的兴趣。

我的家庭在一夜之间,就有了“热带鱼之恋”。

开始时,是一只两尺余宽的鱼缸,在后是两只,三只,在后买进第四只,第五只……

我们那幢公寓的屋子就变成了家庭水族馆了。

马莉莎还买了各种的参考书,热带鱼的种类和各名称她可以背得滚瓜烂熟。

哪一尾是长尾神仙,哪一对是五彩神仙,三条老鼠鱼是红黑相间的,带胡须在水底里爬的称为老鼠鱼,它称为“清道夫”,因为它在鱼缸底下里捡拾其他的鱼吃剩下的残渣。

老鼠鱼的种类还相当的多,透明的称为玻璃老鼠;红翅红尾黑身的称为红翅黑鲨;活泼乱窜的是血嘴鱼,还有红扯鱼、印度泥鳅。

接吻鱼是乳白色的,经常嘴对嘴,其实那不是接吻而是在打架,它们习惯咬嘴巴就是了。

菠罗鱼、猪头鱼、鹤嘴鱼、盲鱼、铅笔鱼、蝴蝶鱼,还有称为高射炮的……真是五花八门,花样繁多。

价值最贵的鱼最容易死亡,好几百元一对鱼买进来,可能第二天喂猫,猫都不吃。

水族馆就是赚这种钱,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哪一种鱼来自什么地方,如何如何地空运,运费花费多少,海关打税多少,哪一位大官贵人的家中订购了哪一对,哪一位将军的太太刚才来了电话要立刻送去一对什么鱼!

马莉莎全都相信。反正今年工厂里很赚钱,头寸很松,有多余的钱摆在她的手里,听由她花用就是了。

我搞不清楚什么鱼是什么鱼,反正马莉莎有兴趣就行了,她大腹便便不能没有一点嗜好。

有时候她看鱼会看一整个晚上,是体力过人的关系。

听她谈起热带鱼的时候,头头是道,有声有色。鱼缸的顶上还养有两只小乌龟,用一块小木板让它浮在上面,那就是小乌龟歇息之处,可真受罪呢,小乌龟咬鱼的时候还要关禁闭,另外关起来。

维持一只鱼缸里的秩序井然可不容易,常言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那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也就是“肉弱强食”的生存之道。

像接吻鱼那样的鱼,体积虽大,但是它不会吃小鱼的,因为它的嘴巴长得小而且笨,它的生活与活动的时间,大部分是去舔鱼缸玻璃上的青苔和饲缸里的食物。它的食量不大,但是因为嘴巴长得笨的原因,得不停地吸取。

菠罗鱼和猪头鱼的情况可不同了,它们的长相就相当凶恶残暴,小鱼可以一口一尾。

有称为霓虹灯的一种小鱼,价值昂贵,约合新台币三十余元一对,它们是靠合群生活的,所以选购时至少要十尾以上。鱼体有反光作用,前半截是红的,后半截是蓝的,在灯光反映之下,集体移动,就像是霓虹在活动着。

马莉莎很喜欢霓虹灯这种鱼,她头一次买了五对,就是十尾。

后来发现失踪三尾只剩下七尾了,失踪的原因不明。

自然她不会考虑到大鱼吃小鱼的问题,于是就又补了五对,总共有十七尾霓虹灯。

次日,一经数点,霓虹灯又只有十五尾了,再次少掉了两尾,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鱼类在同一只鱼缸之中是不能够受伤的,假如有一尾鱼受伤,就会受到其他的鱼类攻击;而且专啄它的伤口。

相信这是鱼类的习性,它们对血腥至为敏感,又嗜吃肉腥之故。

养热带鱼并无什么不好,只是换水太麻烦了,自来水还不能用新鲜,因为自然水厂掺有各种清洁剂的药物,不适合热带鱼的生存,因之,自来水管内放出来的自来水,至少要摆上一两天才能供换水之用。

鱼缸内的鱼粪要用玻璃管去吸干净。玻璃缸上的青苔要用刀片去刮除,种种都够麻烦的。

马莉莎为那几缸热带鱼够她忙的,她见不得鱼缸的底下有鱼粪,又见不得玻璃上面长有青苔,随时随地都在吸鱼粪,随时随地都在刮青苔。

大腹便便经常捏着水桶忙出忙进,劝告她也不听。

这天,她又在换水了,同时又派给我一项工作,用玻璃管去汲鱼粪。

可被我发现了鱼缸内悲剧,猪头鱼张着血盆大口,将霓虹灯一口一尾,连吞两条。

“嗨,我发现了小鱼失踪的原因了!”我高声呼嚷。

“怎样,是躲起来了吗?”她自浴室里赶出来问。

“猪头鱼一口一条!还是刚吞进去的!”

“我不相信!”

本来,小鱼的动作闪缩灵活,迅速快捷,猪头鱼蠢钝缓慢,它想吞一尾小鱼,除了是偷袭或是小鱼疏忽游到了它的嘴边,那才会有机会的。

可是在换水时的情况就不同了,鱼缸内的情况混乱,大部分的脏物都经吸了出来,剩下只有半缸水,小鱼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猪头鱼一口一条。

马莉莎生气,她用鱼网将猪头鱼捞出来,丢进了“禁闭鱼缸”和乌龟囚在一起。

乌龟生活过的鱼缸内是最脏不过的,特别是乌龟的粪便特多,猪头鱼立刻呕吐了,它竟将刚吞进肚里去的霓虹灯吐出来了。

那条小鱼还未气绝,犹在垂死的挣扎,不过鱼肚已经朝天了。小乌龟又给它一口。

原来小乌龟在关禁闭期间,马莉莎忘记了喂给它们饲料,因之,饿得发昏,见鱼就咬。

若以霓虹灯的身价计算,三十七元一对,小乌龟的这顿晚餐便是十八元五角。

马莉莎因为换水的劳累,等到所有的鱼缸都恢复清洁时,她感到腹痛,不久便成阵痛了,是行将分娩的迹象。

我说:“事不宜迟,应该迅速到医院去!”

她说:“距离预产至少还有两个星期。提两桶水算得了什么?我连人都扛得动!”

“你的情况和其他的产妇不同,由不得你逞强,万一又是需要剖产时,医院里也需要一番准备,还要购买血浆什么的,特别是AB型的血浆最难找!”

劝告了好半天,算是将她劝服了。家中稍微收拾,将田一刀交给了下女。我们到了医院。

一点也不错,着实是该分娩了。

马莉莎半是逞强,半是听信了医生的医学理论,下决心说: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尽全力以赴,将孩子生下来,绝对避免剖产!”

但是我却特别向医生关照,先将剖产的准备做好。

阵痛是愈来愈接近,她在产房内尽全力以赴,还是没办法,最后进了手术室。

第二个孩子诞生了,女婴。长得和田一刀一模一样,还更俏皮一些。

马莉莎挨了第二刀,心理上自然很不舒服,不过这一次她对初生的婴儿不像以前那样冷漠了。

她愿意先看看孩子。

我和她商量给孩子取名字。我说:“你喜欢养热带鱼,可以借用热带鱼的名称,比喻说霓虹灯的霓虹二字就很好听。”

“田二刀!”她说。

“头一个孩子称为田一刀,第二个称为田二刀吗?”我表示反对。

“她不是第二刀剖出来的吗?”

“那么将来再生的,就是田三刀,田四刀了……”

“还要生吗?”她怪叫起来,说:“啊,不!谢谢了,绝对不再生了!挨刀子不好受!”

“假如是男孩子,倒无所谓……”

“哼,难道说,你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女孩子有什么不好?至少女孩听话得多!”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一个男孩子,随便你给他取个怎样古怪的名字都无所谓,女孩子唤做一刀、两刀的,有多难听!”

马莉莎说:“我是要纪念第一个孩子剖出来的,第二个孩子是第二刀剖出来的,有此惨痛的教训,以后就少生为妙!”

“据医生说,一个女人剖产,可以有七次!”

“啊,你好大胃口!我可不高兴再挨刀子了!”

马莉莎在医院中寂寞无聊,我知道她很快的就会闹着要出院的。

因此,得设法让她安静,在医院调养至拆线为止,电视机、收音机,全给她搬到病室里,又给她买了各种的杂志、小说。

据年老一辈的人说,产妇在坐月子时,最好是不要看书,否则眼睛会坏,又切忌生冷,用冷水,否则年老时不好受,什么风湿麻痹全来了。

马莉莎的妈妈就是如此的一再告诫她的女儿。

可是马莉莎的性情会信服什么人呢?她高兴怎样做时,永远是“我行我素”的。

最意外的事情是马莉莎居然想念田一刀,她临在我离开医院时,特别向我关照说:

“我很想念田一刀,明天,你将她带到医院里来!”

我当然应允,难得马莉莎会想念她的女儿,她从来对田一刀是漠不关心的!

次日我将田一刀打扮得漂漂亮亮,将她送到了医院。

田一刀便变成了医院的小客人了,也就是主要陪伴马莉莎的探病者。

我每天还得赶到工厂里去处理厂务,有时候被许多琐碎的问题所困,脱不了身,直到深夜始能到医院里去将田一刀接回来。

由这时候开始,我发现田一刀是一个“小AB型”。她的人缘极佳,嘴巴又够玲珑,叽呢呱啦地随时随地可以讲个不停的。

只一天的时间,她已经和医院里的上下各级人等混得极其熟络。上至主任医师、护士,下至女工、清洁夫。

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田一刀”,叫得满热络的。

我到了医院就听到有许多田一刀的捣乱报告,她溜进其他的产妇病房打交道攀交情,混零嘴吃,那已经是最起码的事情了。

妇产科医院有着一条倾斜的滑道是供拉曳病床上下用的,田一刀就将它当做滑梯,一遍一遍地滑行而下,这还算不了什么……

她竟能溜进手术室去参观产妇的临盆,看后还向马莉莎报告,说得绘形绘色。

婴儿室她也溜进去了,说是找她的妹妹,竟偷婴儿剩下的牛奶。

马莉莎向我叙述田一刀的调皮事项时,还咯咯笑个不绝,好像满得意的。

我说:“你没有责备她吗?”

“这孩子将来有出息,至少她不怕生!我最讨厌看见认生的孩子,看见生人东藏西躲的,一派小家之气……”

“田一刀太调皮了也不成话!”

“女孩子多调皮一点怕什么,将来我还要教她练柔道、练空手道,我的所有传授给她,走到什么地方去也不会怕了!”

“将来岂不也变了个闯祸胚子了吗?”

“你是说我是闯祸胚子了!”

“不!田一刀已够野了,你再教她柔道,将来出手伤人,不就一样到处赔钱吗?”

“哼,嫁一个有钱的丈夫,赔钱是最起码的事情了,总比到处吃亏好!”

“唉,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和马莉莎正说话间,田一刀一手捧着一盒甜饼干,另一只手却抓着了一只大苹果正在啃着,大摇大摆穿进病室里来了。

“谁给你的?”我问。

田一刀不过两岁不到,还是在学牙牙语阶段,口齿不清楚,说话指手画脚地,甚至于词不达意。

她抬着小指指向隔壁的房间,嘴巴里啃满了苹果,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话呢。

马莉莎代替田一刀说话,她说:“田一刀人缘好,交际也广,可能是隔壁病室的那一位太太给她的。”

“给了苹果,又给了一整盒的饼干吗?”我有点不大相信。

“昨天还有一位太太给了她一盒巧克力糖!”“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家的好!”马莉莎还真以为她的女儿如此的得人缘呢。

“你的手腕上有着一根什么东西?”我发现田一刀的双手除了拿苹果和饼干之外,手腕还有着一只纸制的手环。

手环上编有号码,还有姓名……

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有过这项经验,这种纸制的手环,分明是医院里给初生的婴儿套上的,用以识别他是哪一间病房,哪一位妈妈所生的,它为什么会套在田一刀的手腕上呢?

“哪里来的?”我再问。

田一刀还是指东话西,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即时着了慌,向马莉莎说:“糟糕了,准是田一刀从婴儿的手上脱下来的!这是识别婴儿用的,那个孩子岂不是找不到妈妈了?”

马莉莎说:“也许是出院的婴儿丢下的,田一刀捡着玩!”

“不可能的事,婴儿出医院,由护士室给他解除,这种东西应该立刻毁掉,要不然婴儿会全部弄乱!”

“也许田一刀就是在垃圾桶内拾着的!”

“翻垃圾桶还不该打屁股吗?”我说:“难道饼干和苹果都是垃圾桶拾来的!”

马莉莎将田一刀弄在床上坐着,制止她吃苹果,边向她盘问根柢。

田一刀便拉大了嗓子仰天号哭。

我无可奈何,揿唤人铃召来护士小姐,因为手环上有着病室的号数,请她过去帮忙查看。

果然不错,那位妈妈喂孩子吃奶睡熟了,田一刀溜进房去。她看见婴儿的手腕上戴有手环,觉得好玩,就将它解下来戴在自己手上了。

护士小姐说:“不要紧,我们每一个婴儿的手上和脚上都戴有这种记号,你们的宝宝只给脱掉了手上的,假如脚上的记号也给脱了下来,可就麻烦了!”

“那么,这盒饼干和苹果想必也是偷来的了!”我说。

“多么难为情。”马莉莎说。

护士小姐又再次帮我们去查问,一点不错,是不问自取。

马莉莎立刻恼火,她开始知道田一刀并非交际广人缘好,而是小偷啦,于是狠揍了田一刀的屁股。

饼干原封未动,尚可以物归原主,苹果却已啃掉一大半了。

怎么办,我只好恳请护士小姐代为向那位太太致最大的歉意,饼干先行奉还,苹果将在次日双倍赔偿。

马莉莎闯祸赔钱,我已经成为习惯了,现在又多了一个田一刀,如何得了,第二个孩子田二刀,她长大时又如何?也会像她妈妈?

马莉莎出院了,我们就变成了四口之家啦。

田一刀在家中原是最得宠的,有了妹妹之后就由不得她了。

在台北雇用下女也是够麻烦的事情,很难得会雇着朴实伶俐的。

这是由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的一个通病,搞得不对,她们就进工厂里去做女工。

因之,大多数的下女都是电熨头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年轻一点的就交男朋友,晚饭过后,丢下碗碟就忙着向外跑,不到深夜不归。

年纪大一点的称为“欧巴桑”,那就是以金钱着眼,看钱做事,家庭内没有人打牌,她们还不高兴,没有外快可拿也。

买小菜一定揩油,“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一律乱报帐。

而且,假如是“佣工介绍所”介绍来的话,她们好像还和佣工介绍所有合约似的,做不到一两个月的时间一定辞工,“走马换将”使佣工介绍所有介绍费可拿。

等于说,雇主与佣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可言的,一切就是以金钱为第一。

马莉莎不能没有下女,她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实在照顾不来。

她只照顾自己就手忙脚乱的了。

一天傍晚,我自工厂回家,只听得寓所内叽呢呱啦吵个不休,有男的有女的。

怎么回事呢?没几天之前介绍所新介绍到的一名“欧巴桑”,是一名恶妇型的妇人,满口的金牙令人恶心。

她的眼睛青了一个大黑圈,像是被打伤的,又是马莉莎的杰作。

那男的是佣工介绍所的“头计”,是“欧巴桑”特别找来论理的。

我询问经过情形,原来那个“欧巴桑”不怀好心眼,有计划地实行揩大油。

在我们寓所的巷口有着一间小型的杂货店,因为零星购物麻烦,我们就以记帐的方式。用一本小簿子,取物登记,每一个星期或半个月结帐一次。

那位“欧巴桑”好狠的心眼。一天一筒奶粉,两天一瓶酱油,麻油两天一斤,味精三天一大包,三天五包卫生纸……零零碎碎的问题就不用谈了。三天用一支牙膏会将我们一家人的牙齿全刷坏了!

马莉莎的身分证的职业栏上注明了“家务”,但她哪里是一位家务人才呢?对家务事,她可以说是完全一窍不通的。

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也许是那名女佣的脸孔生得丑恶使她生厌,也或是“欧巴桑”的作为太过分了,露出了马脚。

杂货店的老板娘如期到府结帐,马莉莎是从来连帐簿也不多看一眼的,只问多少钱,如数照给。

可是,这一次的数字使她吓煞,增加了三倍之多!一经核帐之后,发现经常的日用品多出有三四倍的数目。

她一恼火,先大骂老板娘。

老板娘一着急,和盘托出,原来是“欧巴桑”向她的杂货店加以威胁。假如不给她“加帽子”,给以好处的话,她就到另外的杂货店去记帐。

商人是见利忘义的,因此就实行做假帐,凡是不取货白登记的,“欧巴桑”就拿百分之九十,杂货店也白赚一成!

马莉莎乍听之下,那还了得?幸好她并没有动手,只下令那女佣滚蛋。

可是那位“欧巴桑”并不简单,她还是理直气壮的,一点也不含糊。

她总共做了十多天,要拿足一个月的薪水才肯走。

她说:这是规矩,假如说是女佣自行辞工的话,那样就做多少天算多少天,假如是雇主解雇的话呢,就须付足一个月的薪水。

“欧巴桑”搞错了对象,她以为马莉莎的个子小,又带着两个孩子,不欺侮她欺侮谁呢?

马莉莎启开了房门,命令“欧巴桑”立刻滚蛋,但是那名刁妇就是赖着没肯走。

马莉莎真恼火了,她揪起“欧巴桑”打算掷出门外去。

“你敢动手打人吗?”“欧巴桑”先得动手。

她就倒了楣啦,“叭!”的一声,马莉莎只一劈掌,“欧巴桑”的眼圈就黑了,跟着整个人飞出了门外。她非但一个月的薪水拿不到,而且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欧巴桑”还要恫吓马莉莎,她拿不着钱,就找流氓来给马莉莎论理。

这时,来的可是佣工介绍所的“头计”,显然的她已感觉到情形不对了。

佣工介绍所的“头计”却是软硬兼施,他认为马莉莎不给薪资,又出手伤了人,就是非常不合理的,同时还要赔偿医药费。

我了解实情之后,参加了他们的舌战,我说:“最好是先把警察召来,凭那本帐册和杂货店老板娘的指证,那就是诈欺之罪,可以移送法院法办的。至于这女佣是由佣工介绍所介绍来的,说不定他们之间就是串通诈欺的,让警察来处理是最好不过的!”

所谓的“佣工介绍所”,藏污纳垢,纰漏最多,他们最怕的就是惹上警察,经常会节外生枝,惹来无穷尽的麻烦。

我取起电话听筒佯装出要拨电话到派出所去的时候,那佣工介绍所的“头计”就告软化了。他先行责备了“欧巴桑”一顿,然后改变了脸孔,尽情地说好话。

“大人不记小人过,‘欧巴桑’是乡下人,到城市里来混了没有多久,念在她是没有知识的人,你们二位也别生气了,就给她十天工资将她打发走吧!”

马莉莎决心别扭定了,说:“一个钱也不给。”

我说:“和他们闹下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已经教训过她了,就算了!”

马莉莎哪里肯听。

在后还是由我掏腰包计算了工资,打发那女佣走路,一场闹剧才算是收了场了。

“可需要我再替你们介绍一个女佣来?”佣工介绍所的“头计”临行时问。

“不敢领教了,谢谢你!”我说。

没有女佣该怎么办呢?两个孩子的家庭,全靠马莉莎吗?她照顾自己就够手忙脚乱的了。

为了晚餐,我还得帮忙下厨不可。可是厨间内连一点存货也没有。

因之,一顿晚饭得由买小菜做起,倒不如到外面去吃一顿小馆子来得方便呢。

“我们外出吃小馆算了!”我提出了建议。

“吃小馆倒是很方便的,田一刀我们可以带着一起走,但是田二刀怎么办?”马莉莎倒是煞有介事的,她还没有忘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由此可以见得,人类爱护他的第二代纯是天性,不管他的血型是怎样的。

真的,我们一家四口,外出吃小馆倒是挺方便,但是田二刀该怎么办呢?还未满月的婴儿,将她抱着同行吗?

或是喂她吃饱奶,锁上房门……能放心吗?

一旦没有下女,家庭里种种的问题都会发生了。

马莉莎发了狠劲,说:“你只管去买小菜,一切由我来弄!”

我取笑说:“我想你除了柔道之外,家务恐怕是一窍不通的!”

“用电锅烧饭,炒鸡蛋,我总会懂的!”

马莉莎既这样说,我怎忍拂她的意思,因此我就外出购买了。

时近黄昏,还能上菜市场去购买小菜吗?我还是在杂货店里买了一些牛肉罐头、沙丁鱼、鸡蛋、皮蛋一类的东西,早有打算不知道马莉莎会将那顿晚饭弄成什么样的一个样儿,所以多买了一筒“白塔油”和苏打饼干一类的东西。

回到家里,我还特别向马莉莎说:

“算了,我特别买了白塔油和苏打饼干,又有牛肉罐头和沙丁鱼,我们将就吃一顿不就了事了吗?”

但是马莉莎很有性格的表演,她坚决下厨时就是下定了。

我且等待着吃她弄的那顿晚饭吧,田一刀饿了,她的问题容易解决,用果酱涂苏打饼干她就吃得津津有味的,再加上一杯牛奶她就饱了。

马莉莎在厨房里忙着,照她说仍在“坐月子”期间,最好是不要操劳。

但是这个人却是闲不住的,同时,她有决心要下厨时,谁能阻挡得住呢?

我不时地进厨房里去观望,马莉莎还真行,米也下锅了,炒锅架在瓦斯炉上。她在打鸡蛋!

她说:“你不必进厨房里来,你看好田一刀和田二刀就行了!”

田二刀哭了。是尿布湿了,我给她换尿布,田一刀打翻奶杯,我给她捡碎玻璃,擦地板……

不多久,马莉莎自厨房内探首出来,说:“我们吃稀饭如何?”

我说:“只要有得吃,吃稀饭和乾饭不是一样的吗?”

她自己摇了摇头,说:“你们南方人,就是不习惯吃稀饭!”她代替了我回答。

“电锅坏了吗?”我已有了预感,可能是出问题了。

“你不用管,等着吃晚饭就是了!”她说:“热带鱼缸长满了青苔,你假如闲着,就替我去铲青苔。”

“不,照顾田一刀和田二刀,我已经够忙了!”我回答。

田一刀在电视机前打瞌睡,原来已经是快要九点钟了。

马莉莎招呼我帮忙开饭。她总共弄了两样菜,炒鸡蛋和蛋花汤。

炒鸡蛋应该是黄色的,居然会被她炒成了黑色!那是因为她在炒蛋之前没有将炒锅洗干净的关系。

蛋花汤是酱油水加上了蛋花和葱丝。

不用管它,反正马莉莎能够弄出一菜一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结婚两年多,我还是头一次享受她弄的饭菜。

电锅煮饭,应该是不会出毛病的,下多少米,放多少水,有规定的分量,开关是自动的,饭煮好后,电路会自行关闭,而且还是自动保温的。

田一刀和田二刀全睡了,剩下我们两口享受这顿晚饭。

她揭开了电锅,盛出两碗稀饭——还是稀饭。热腾腾的,有酱菜、炒蛋、罐头牛肉,稀饭该也是满可口的。

我喝了一口,顿时傻了眼。

“怎么回事?不要做出那种怪样子!”她说。

“很奇怪,稀饭为什么会咬得响?”我吐出了两枚还是全生的米粒。

“还是生的吗?”她还有点不大相信。

“你自己看,和没有下锅之前完全一样!”我说。

“奇怪,电锅为什么会煮出生饭,而且还是生稀饭!”

“这应该问你才对,你且看饭碗里有半数是生米,又有三分之一是煮烂的米花,又有一半是米汤,一半是水,不是天才,怎煮得出如此的稀饭!”

马莉莎连叫奇怪不迭,她好像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且告诉我,这锅稀饭是怎样煮成的!”我说。

“我不知这下多少米,多少水,头一次开锅时,我发现水太多了,我不是问过你吗,吃稀饭好不好,你没有意见,显然就是反对吃稀饭了,于是我就加了一把米,等到下过米后,又似米加多了,于是又加了两碗水……”

“你由什么地方学来的?”

“米加水,水加米,煮出来不是饭就是稀饭,这是一种定律!”

“我很奇怪,你在未结婚之前,谁给你煮饭的?”

“煮饭都是妈妈的事情,我对下厨根本就没有兴趣!”她说。

“假如妈妈没时间煮饭呢?那你又怎么办?”

“我的生活很简单,开水泡饭我就可以过日子的!”

“假如家里连冷饭也没有呢?”

“我就到同学家里去吃,也或是在面摊叫一碗面,或是一碗米粉,照样可以度过一顿。”

“原来如此!”

“不噜苏了,我再去重新煮一锅就是了!”她说着揣起饭锅重新回到厨房里去。

“我的好太太,不必麻烦了!我们就干脆吃饼干过一天算了!”

两天家中没有下女,巷口间的面摊子生意可好了。

马莉莎和田一刀就靠吃面条和米粉过日子,我由工厂回家时带回来面包香肠咸肉等的食物,以家庭野餐的方式过日子。

马莉莎还真有狠劲,她下了决心要把一锅饭煮好。

她的精神,较之爱迪生发明电灯没有两样,作多次的试验,每煮一锅饭,用不同的水分,不同的米量,每一次都记录下来,还真被她成功了呢。

这天晚上,真的有一锅热腾腾的大米饭了。

马莉莎自鸣得意,说:“我说过了吧,煮饭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有决心去煮,一定会成功的!”

我说:“你何必作多的试验,用电锅煮饭,下多少水,放多少米,有一定的分量,随便问一个会使用电锅的人,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我问谁?”她反而不乐。

“问邻居、亲戚朋友或是你的女同学……”

“难道说,我得到处告诉人,我不会煮饭吗?”

“那并不是丢人的事情!”我说:“也或是打电话问制造煮饭电锅的公司,他们有服务部,会给解答这些问题的!”

“你既然有这样的头脑,为什么自己不去问呢?”

“我以为你已经放弃煮饭了!”

“哼,那么,明天你煮一锅给我看看!”

我忙说:“不必哪!我并不打算和你竞赛,我一整天已经是够忙的了,不想学做厨子!”

“那么就不要噜苏,煮好了饭你就吃吧!”她吩咐说。

马莉莎会做的两项小菜还是炒蛋、蛋花汤,好在我买了香肠和咸肉等食物可供佐餐,总算是吃了一顿舒适的晚饭了。

“隔壁为什么那么吵?”我忽觉我们的邻居人声嘈杂。

自从那位爱下棋的王老先生两夫妇搬走之后,我们曾安静了很长一段时期。

“隔壁搬进来的是几个小光棍,召来大批的飞哥飞女整天是吵吵闹闹的,开亮了电唱机,大跳其‘阿哥哥’什么乱七八糟的时代舞,有时候又互相练拳,练的是西洋拳,打得鼻青脸肿的!”

我立刻有了警惕,警告马莉莎说:“既然是一些飞哥飞女之流,你就少和他们惹麻烦,你在家中一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马莉莎一声冷嗤,说:“我才不怕他们呢!我早已经向他们警告过两次了,到了晚间,假如骚扰邻居,就会有他们好看的!”

“唉,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是那个老脾气!何必和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呢?”

“你知道,那些毛头小伙子,你愈是对他们放纵,他们愈是会惹上门的,我有时外出,他们就对着我练西洋拳,毛手毛脚的,可恶至极呢!”

真的,我已经看到那几个毛头小伙子的嘴脸了,其中有“排骨型”的,也有“老虎狗型”的,也有“母猪型”的……

他们是练西洋拳着了迷,或是故意调皮捣乱,不得而知。

反正随时随地会看见他们手掌裹着绷带,蹦蹦跳跳的,活像猢狲,看见人就故意迎面挥拳,表演他们快速的拳术,你说有多讨厌吧?很可能都是没有家教的。

我委托工厂里的工人替我找的一名广东老妈子,上班才一天就被那些飞哥吓跑了。

刚好这两天天气不正常,闷热得可以,田二刀不大舒服,有点发烧,还吐奶,晨间去看过了医生。

傍晚,我由工厂回家时,我们的那些好邻居又在“开派对”,所到的飞男飞女不少,吃的吃、喝的喝、唱的唱、跳的跳、打的打,电唱机开得老响,还有人尖声怪叫。

当我走上楼梯时,可看见行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人非常面善,他也是参加热闹来的。

我想了又想,像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的……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酒女小咪的门前围殴我的“小公鸡”罗伯萧。

真是“一丘之貉”了呢,他们混在一起还有什么好玩意。

马莉莎早生气了。她双手交叉,和田一刀坐在客厅中央。

她正就是等候我回来,且看应该如何处理?

“不成话了,你且看他们吵成什么样子了!”她说。

我说:“不理会他们就是了!”

“墙壁上的照片一直在跳动,你就可想而知,不等于拆屋吗?”

墙壁上挂着的是我们的一张结婚照。真的,它不时地颤动着,是有人对着墙壁不断地击拳,体力还真好,我们连吃一顿安宁的晚饭也不行。

蓦地,相框落地,砸得稀烂。

马莉莎拍案说:“我忍耐不住了,非得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不可!”

我就是担心马莉莎生事,特别是那些飞哥飞女们年幼无知,血气方刚,惹他们惹不起呢。

我即劝阻马莉莎,说:“算了,明天我另外去配一只镜框,别和他们计较!”

“配了新的镜框,挂到墙上去,不照样的会给你砸下来吗?”

“我们换一面墙壁挂上去,不就没事了吗?”

“我看唯有是换一幢屋子才对,被他们拆掉是迟早的问题!”

那些飞哥飞女吵闹得实在不成话了,不知道邻居那一户人家报了警,竟有警察登门加以劝导。

可是那些年轻人好像是颇有背景的,他们连警察也不怕。

给那位规劝的警官冷嘲热讽一番,他们称是未到午夜十二点钟之前,警察连什么也管不着,骚扰了邻居还是活该的。

那位警官倒是一位好好先生,苦口婆心劝导了好一阵子才离去。

警官离去后不久,我们的房门前就有人揿电铃了。

我趋上前应门,大门启开,一眼就看见门外站满像是“嬉痞”一类的青年男女。

麻烦竟找上门了,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一个人要惹祸时,好像是命中注定,连山都挡它不住的。

为首的一名青年人,高个子,穿花格子衬衫,窄身的牛仔裤,蓬松的头发长及耳腮,须髭不剃,八叉鼻子,架着一副太阳眼镜,不修边幅不说,吊儿郎当的一副神态令人恶心。

他指着我的胸脯盛气凌人地说:“是你们报警的吗?”

我即加以否认说:“我们并没有报警……”

“明人不说暗话,报了警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没有关系,但是我着实没有报警!”我回答。

他们一目了然,寓所内就只有我一个男人和马莉莎,另外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是好欺侮的对象呢。

“拉出来揍一顿!”一个飞女在背后怂恿说。

“我已经声明过,没有报警,你们打算欺侮人也应该有一个程度!”我说。

“去你的!”那不修边幅的家伙推了我一掌,使我跌出了四五步。

“要打架吗?”马莉莎早已经是摩拳擦掌了,只见她在掌心中吐了一把涎沫,揉了又揉。

“打架又怎样?”不修边幅的家伙迈步进了我们的寓所。

马莉莎乐了,哈哈大笑,指着那家伙说:“你懂得打架吗?”

那人说:“你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揍!”

“好吧!”马莉莎迎面就是一拳,“叭!”的一声,那是真功夫,在平时,那一拳至少可以折断两寸以上的厚木板呢。

那家伙戴着的太阳眼镜可折为二半了,玻璃碎片扎破了他的脸,鼻子也塌了,不得了,一脸一嘴都是血。

他倒跌出门外去,可能是闭过了气,假如不是他的身背后有人将他接住的话,很可能他就躺下去了呢。

“打架了……”门外一个飞女怪叫,她还以为是逗热闹呢。

“是的,打架了!”马莉莎也帮同叫嚷着,她好像是惯征善战的“老将”了,临场一点也不胆怯,还回头向我关照说:“你抱住田一刀,在旁边看热闹就行了!”

我不答应也不行,好像是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呢。

“打架了,打架了!”门外的飞哥飞女还在叫嚣。

马莉莎一个箭步窜出了门,可真热闹,“叭,叭!”“空手道”的真功夫全部出笼,吃她一掌就不是闹着玩的,立时会见血。

有位飞哥脑袋碰在铁栏杆上,门牙脱落,满嘴都是血……

一位飞妹吃了马莉莎一掌,立足不稳,倒栽下楼梯,唏哩哗啦的,惨不忍睹。

另外一个被马莉莎一脚,翻出了栏杆之外,我真担心那家伙会脑髓迸裂,闹出了人命案。

“打架啦,打架啦……”还有人在叫嚷。

只霎时间的工夫,堵在门首间的人全被马莉莎扫清了。

公寓的大门,顶多也不过两三尺宽,固然我们的邻室满屋子里全是人,他们听说门外打架,也得挨个向门外出来。

马莉莎正就守在门外,谁先出来就该谁倒霉,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拳一掌一绊脚,有人趴着跌下楼梯,有人趴着滚下楼梯,有人倒栽跟头跌下楼梯。

只片刻间,那狭窄的楼梯上已经是堆满人了,还继续有人往下跌,一片哭爹唤娘之声,那情形和打橄榄球无异,彷如“打乱仗”呢。

“叭!”又是一个,倒栽下去,楼梯间变成了人坑了。

“马莉莎,够了……”我担心出大乱子,叫唤太太歇手。

“叭!”又是一个。

她正在起劲,那歇得了手?

倏的,那寓所的门前出现了一个人,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他说:

“不要打我!事情与我无关的,我早就知道你的厉害了!”

我看这人一表斯文,满眼熟的,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呢。

哦,我想起来,在保龄球馆,被马莉莎当球打的家伙。

居然他也在场,真是“蛇鼠一窝”了!

马莉莎还不肯歇手,当胸将他揪住,扬手掌就要劈下。

“上次你打掉我的门牙,扯破我的西装还未赔钱呢!”那人说。

“啊!”马莉莎也想起来了,噗嗤一笑。她说:“你来干什么?”

“我是客人,被邀请来的。”

“既然这样,不打也可以,你得告诉他们,谁不服气的可以先站出来!”她说。

“我想,他们定会服气的,因为我已经是屋子里的最后一个人了!”

马莉莎愣头愣脑地向那屋子内一看,真的,全空了,不再有人啦。

全都跌在楼梯上了吗?只见那些飞哥飞女,如粪缸里的粪蛆似地爬着,有负了伤的血迹斑斑。

“你得关照他们以后不得再吵再闹,否则我见了谁就揍谁!”马莉莎说。

“是!是!我相信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吵闹了!”那人打恭作揖地说。

马莉莎顿觉得再找不出其他的话题了,她搔了搔头皮,点头说:“好吧!就此一言为定!再见!”

她回进屋子里了,脸色一点没变,好像打了这一场架,毫不费力。

顿想起她还是在坐月子之中,生产还是开刀的,这岂不奇怪吗?

十余二十名平日自命不凡、擅长惹是生非的男女阿飞竟被她打得唏哩呼噜的,说出来恐怕会有人不相信呢。

说也奇怪,那些挨了揍的阿飞,哼哼唉唉呻吟了一阵子,再也不吵、再也不闹了,“派对”也因此散去,所有的人连屁也没有放一个,岂不是贱骨头吗?

此后他们都乖了,四邻也安静得多,谁也不再听见他们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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