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杜松树
第十七章
海岛的早晨就像一副动态的风景画,因为睡得较早,所以大多数人起得也很早。夏少元脸色依旧难看,他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神情痛苦,龙古坐在一边只当做没有看见。早餐已经预备完毕,比起昨晚的海鲜大餐,早点非常简单但也很丰富,说它简单是因为大部分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处理而已,食物非常新鲜,包括水果蔬菜沙拉、烤鱼以及带有果粒的面包和煎鸡蛋。
“啊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早餐!”楼曲萌原本惺忪的睡眼一下子放起光来,她立即坐到餐桌边上。
米媛坐在一旁,似乎在询问龙泽和莫绘里是否住得适应,龙古则好奇地看着正在大口吃着烤鱼的楼曲萌。
“请问,和您同来的辛十牙先生呢?”
“唔?他,他没下来吗?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早起啊,他经常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说什么睡觉是浪费生命,只要满足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就好,多睡一分钟都是非常愚蠢的,更别说赖床睡懒觉了,罗唆的程度快赶上我妈了。”楼曲萌嘴里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可是我刚才下楼时本想顺便提醒他吃早点,却发现房间是空的啊。”龙泽在一旁插嘴说。
“哦?这就奇怪了,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晨练的人啊,你说他一大早端着一本书看我倒相信。”
龙古放下面包片,双手交叉,手肘抵在桌上挡在脸前。
“这里虽然不像原始森林那么危险,但是也说不定会有海蛇什么的,另外海岛上有些地方是陡峭的岩壁,如果好奇心太重,一不小心就从这里消失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有人突然都沉默下来,楼曲萌也停止了享用美食,睁着大眼睛盯着龙古。
“哈哈哈,那是不可能的,这家伙有恐高症,绝不可能爬上悬崖岩壁之类的地方。”
楼曲萌摇了摇手,脑袋也摇晃起来。
“希望是吧,吃过早饭我们去找找辛十牙先生吧。”
“那是当然,怎么可以为了找那家伙错过这么丰富的早餐。”
龙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莫绘里则坐在他旁边。
这时候一个员工模样留着光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微微低着头,谦恭地走到离餐桌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有事吗?”龙古放下餐具,用餐巾抹了抹嘴。
“哦,我们早上巡查杜松树林的时候发现了些东西。”他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说话吞吞吐吐。
“什么东西,说吧。”
所有人都产生了好奇心,他们放下食物看了过去。光头再次走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非常精巧的斧子,斧子大概四十公分左右,非常轻便,也很锋利,应该是那种野外旅游或者生存携带的专业工具,不过斧刃上有一些干掉的似乎是血迹的红色液体。光头还拿出了一个类似玻璃的圆形物体。
“是一片眼镜片。”光头解释道,“我们在离木屋不远的树下发现了斧子,它被横着插在树干上,上面还挂着这个单片眼镜,我觉得这两样东西应该都不是岛上的,所以拿了过来。”
大家都静默下来,龙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光头手上的东西。米媛的眼神则惊恐地在那斧子和丈夫之间移动着,惴惴不安如同受惊的兔子。夏少元一直低着头,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样子。
楼曲萌双手紧紧握着餐具,因为低着头,垂下来的长发将她的脸完全遮蔽住了,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
“这应该是辛十牙先生的眼镜片吧,我们这里没有人戴这种东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龙古终于开口说道。他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而是示意光头把东西拿到他面前。龙古推开餐盘把斧子放在桌上,手里握着镜片煞有介事地观察起来。
“不会的,那家伙怎么可能出事呢,哈哈哈哈。”楼曲萌突然发出了笑声,她抬头大声地笑着,就好像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只是双手还紧紧握着餐具。
“警官小姐,我也不希望您的朋友有事,不过我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比较好。当然,我会尽我所能先找到他。”龙古想安抚楼曲萌。
“我说了不会的!”楼曲萌双手在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下去,餐桌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是个运动白痴,即使是百米跑连女生也跑不过,小时候就经常摔跤什么的,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他一定是去散步,结果将眼镜摔掉了,现在或许正傻乎乎地站在哪儿等我们去接他,一定是的。”楼曲萌喃喃自语着,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龙古摆了摆手,光头将东西拿了下去。
“吃完早餐,大家一起去找找辛十牙先生吧,小岛不大,所有人一起来找应该很快会就有结果的,只要他还在岛上。”龙古站起身来用手抚平了胸前的衣服褶皱,她走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楼曲萌。
在那个光头员工的带领下,所有人来到了发现斧子的杜松树下,这里大概离木屋几百米远,树上的斧子的砍痕清晰可见。
“我们分开来找吧。”龙泽建议道。
龙泽的话得到了响应。龙泽和绘里一组,龙古和妻子一组,夏少元与光头一起,楼曲萌则坚持一个人去找。
“两个人的话,说不定把对方也弄丢了,还是一个人方便些。”楼曲萌这样说着。
“还有,把镜片给我,带着他的东西或许能更快些。”楼曲萌从光头那里要走了镜片。
众人分成四个方向喊着辛十牙的名字四散开去,但是大家半小时后回到原地却一无所获。不要说人,半点线索也未曾发现。
“怎么会这样,这岛上居然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事。”龙古说。
“又不是第一次了。”龙泽看着远方低声自语,龙古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龙泽没有再说下去。
“那斧子,一定是她回来了……”米媛脸色惨白,右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左手撑在树干上,龙古立即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身体。
“不要多想,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一定是的!我认识那斧子!是幽灵,是幽灵来复仇了,否则辛十牙先生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尸体都不见了!我们都会死的!她是来向我们复仇来了!”米媛双眼失神地喊道。龙古大力摇晃着妻子,试图让她清醒些。
“别胡说!什么尸体不尸体的!”楼曲萌立即反驳道,“他绝不会死的!”
话虽然强硬,但楼曲萌的声音却哽咽起来,㈤⒐⒉不争气的眼泪早在眼眶里转动着。
莫绘里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就如同自己也是一棵杜松树,她今天穿着一身玫瑰红色的短裙,头发扎在脑后。
“把镜片给我。”莫绘里奇怪地走到楼曲萌面前。楼曲萌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她。
“没什么好疑惑的,把镜片给我吧。”莫绘里伸出了手,莫绘里将镜片放在她手里。
“将死者的尸骨埋在杜松树下,他就会复活了。”莫绘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棵留有痕迹的杜松树前,她小心地捧着镜片,扒开泥土将镜片插了进去。
“你在胡说什么!”龙古吼道,“龙泽,去管管你的同学!”龙古命令儿子,但龙泽只是走过去扶起了莫绘里。
“他没有尸骨,就用镜片代替吧。”莫绘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太荒唐了,你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龙古松开了抱着妻子的手,朝那棵树走去。
“我亲眼所见,童话是真的,杜松树下死去的人,都会活过来。”莫绘里的语气坚定而镇静,就像是在叙述一个众人皆知的常识一般。
“疯了,你们都疯了!”龙古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我会通知警方来搜查整个岛屿。”
但大家没有离开,龙古看着楼曲萌和龙泽,他们都看着他的身后。
一股无形的压力传递过来,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闷热的风。
“我从地狱回来了啊,龙古先生。”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龙古的脸上露出了不无厌烦的表情,他转过头,看到辛十牙从不远处的杜松树之间悠闲地走了过来,不过他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就好像在地上打过滚一样,非常狼狈。
“辛十牙先生你终于出现了,大家找了你很久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古微笑着张开怀抱朝辛十牙走去,他拥抱了一下辛十牙。
“我可没有开玩笑,昨天真的差点去地狱了,不过我却看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你这家伙,吓死我了!”楼曲萌跑过去抱起了辛十牙。
“放我下来啊,太难看了!”辛十牙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您说非常奇怪的事?”见到辛十牙活着,米媛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当然,见到死者复活还不算奇怪吗?”辛十牙非常兴奋地笑起来,她转过头看着莫绘里,“杜松树复活的传说倒的确是真的。”
龙古摇起了头。
“辛十牙先生也许是累了,刚才不过是龙泽同学的胡闹把戏,你没必要和她一起来配合戏弄我们,不如先回去洗澡用餐,也许你还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海岛度假的时间还长。”龙古招呼大家返回酒店。
“不,我可以向大家证明。”辛十牙固执地拒绝了。龙古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但他明显有些不悦。
“那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希望您不要在众人面前变成笑柄。”
辛十牙没有回击龙古的奚落,而是走到光头面前要过了那把斧子,他接过斧子小心地举起来看了看。
“真是危险,差点就被砍死了。”辛十牙放下斧子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还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龙古也只有拉着米媛不情愿地跟着。
前面就是木屋,辛十牙停了下来。他走上台阶,举起斧子使劲地朝木屋门前的扶手栏杆砍去,斧子插在了上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龙古问。
“五年前的事你们应该都没有忘记吧,在岛上失踪多年的十五岁女孩舒敏应该早就化成了幽灵,不过也许是因为幸运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她的尸骨躺在了某棵杜松树下,结果她再次复活了,她手持利斧在月色幽暗的小岛上出没,寻找着她依然留恋的人,包括爱她的、她所爱的,以及背叛过、利用过她的人。”辛十牙犹如朗读一般大声说着。
“不要太过分了!”龙古终于发怒了,“你不过是我的客人,说难听点,要不是你手里的所谓的证据威胁到我的妻儿,我根本不会允许你上岛!不过是数年前的陈年旧事而已,你到底要装神弄鬼到几时?老实告诉你吧,就算你能离开这个岛将所谓的真相公之于众,我也能将那些东西彻底抹杀、蒸发干净,什么也不会剩下!”龙古有力地挥动着大手,如同一位将军挥舞着锋利的军刀,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古怪扭曲起来。
“舒敏真的能复活吗?真的吗?”夏少元突然踉跄着走了过去,他大张着嘴,伸出双手抓着辛十牙的肩膀。
“这个,不如去问问那对年轻情侣如何?”辛十牙笑嘻嘻地看着龙泽和莫绘里,龙泽避开了辛十牙的视线。
“我说过了,杜松树可以使死去的人复活。”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米媛拼命地拉扯着丈夫,龙古不耐烦地挣脱了她。
“你什么也不会看到,没有死人能复活!”龙古朝木屋冲了过去,他走上台阶想拔出斧子。
他的手刚刚握住闪亮的斧柄,木屋的大门突然开了,不过只是开了三分之一,木门发出的嘎吱声像剪刀一样,仿佛将木屋前的龙古和其余人的世界分割开了。米媛朝后退却着,双手从背后抱着一棵杜松树,她想要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嘎嘎嘎的喘息声。
龙泽和夏少元双眼圆睁着,眨也不眨地看着木门,几乎是同时,木门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抢在龙古之前握住了斧子。
龙古吓了一跳,倒退着从木屋楼梯上走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门打开了,握着斧子的人走了出来,已经褪色的蓝色短裙、黑色及肩的长发、瘦削苍白的脸以及无神犹如雕刻出来的眼睛。
夏少元像是看见了神迹的教众信徒,他跪了下来,身体像弓一样朝后弯曲着,双手则像张开的爪子一样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他发出如同动物一样的哀嚎,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龙泽呆呆地站着,他的口里充满了柠檬的酸涩味,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样,他呆呆地朝木屋走去,莫绘里立即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死死地拦住了他。
“我说什么来着?死者真的复活了啊!”辛十牙一只手按在原本带着镜片的眼镜上,他得意地看着落败了的龙古,放声大笑起来。
楼曲萌走到他身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辛十牙差点没站稳。
“你也应该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你这混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龙古指着木屋前呆立着的少女,对辛十牙吼道。
“爸爸,你们——都在这里啊,夏老师也是。”少女开口了,声音低弱却很清楚,清爽动听,像夏日里的凉风。
“姐,姐姐,舒敏姐,是我啊,我是龙泽啊!”龙泽哭了起来,他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咧着嘴,虽然痛苦却怀着多年压抑被释放的感觉。
“好多年了,仔细看的话,还真是你,姐姐应该还记得你声音的味道,是酸酸的柠檬吧。”
“是啊,是啊,姐姐,舒敏姐!”龙泽挣开莫绘里的手朝舒敏跑去。
“不要啊!”莫绘里在身后尖叫起来,几乎是同时,龙古也惊恐地想阻拦住儿子。
“来了,来了,她来报仇了!”米媛则将身体缩成了球状,捂住耳朵逃避着。
“舒敏姐!”龙泽跑上了楼梯。
“龙泽!姐姐想着你呢。”少女张开了怀抱,她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斧,龙泽还没反应过来,斧子便像一道白光朝着他脖子砍去。
莫绘里发出了骇人的嘶喊。
斧子刚要砍到发呆的龙泽的脖子,楼曲萌冲过去抱着他滚到了一边。
“龙泽,龙泽,姐姐在这里啊,你要去哪儿呢?”砍空了的少女依然表情不变,带着迷人的微笑朝龙泽招手。
“她和五年前不一样了。”辛十牙走到躺在地上的龙泽面前静静地说。龙泽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他下颚颤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莫绘里看到龙泽没事,激动之下晕了过去。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龙古愤怒地指着辛十牙喊了起来。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你!”辛十牙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她现在像个疯子,只要接近她就会被攻击,我虽然能夺下斧子,不过可能会伤害到她。”楼曲萌转动了下关节,准备上了。
“不用,又不是昨晚那样危险,而且有个人可以帮我们。”辛十牙朝木屋喊道,“出来吧,你不拿掉她的斧子,我们接近不了她。”
木门彻底打开了,一个和龙泽差不多年纪,但看上去却阴沉得多的男孩走了出来,他走到了少女面前。
“姐姐,都结束了,斧子给我吧。”
“是介一吗?如果交出斧子,会有人伤害我吗?”
“不会的,不会了姐姐,姐姐不需要斧子来保护自己,有我就可以了。”男孩动作轻柔地从少女手上接过斧子,并且牵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舒介一将斧子递给辛十牙,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龙泽,龙泽的眼里充满愤怒和绝望。
舒介一又看着夏少元,他依旧像疯子一样对着木屋跪拜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只有他才知道的话。
“都结束了?”楼曲萌耸动着肩膀问辛十牙。
“啊,都结束了吧,应该是。”辛十牙抬起头,海岛的早晨悄无声息地来了,辛十牙终于笑了起来,整齐的两排牙齿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