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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悬念

妖怪海滩

傅汛

1

“明天周六,一起去东岸海滩玩吧!”

安琳双手放在背后静静站着,等待着廖天的答复。在她身后,路两旁金黄色的稻浪连接着无边的蓝天,她那身随风飘动的白色连衣裙成了这幅画卷中最跳跃的色彩。

对于廖天来说,这样的风景应该只有梦中才能见到。尤其安琳嘴边挂着的那抹微笑,更加深了这份虚幻感。他紧抓着书包背带,原地呆立。

和廖天同在初二(2)班的安琳是半年前从城里转学过来的,聪慧的她不仅容貌清丽,性格也可爱,很快成了班里同学瞩目的焦点。虽然还只是初中生,但已有不少男生流连在她周围。

这种朦胧的情感同样在廖天的内心深处扎根,但生性懦弱的他连和安琳靠太近都会紧张,更不用说凑上去说话了。他只会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安琳时放慢脚步,走在她身后二三十米远处。对他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奢侈的距离了。离得太近,恐怕会脸红心跳,露出马脚。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走到这段田间道路时,安琳突然转身跑过来,对极少交流的他说了这么一句。

“你说要去……东岸海滩?”廖天脱口而出。

东岸海滩离这个靠海小镇不远,本来只是一片很普通的滩涂,但因海滩上生长着此地特有的红绡草而出名。红绡草是半人高的草本植物,它笔直的茎上生长着层层叠叠数十片圆形的叶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说,说红绡草能给恋人带来祝福,相爱的两人一起数一株红绡草的叶片,如果数到的数目是双数的话,那这一段恋情就能天长地久。是不是有成功实例已无从考证,但人们还是愿意相信这美丽的传说,为此还有恋人专门从外地赶来。

“没错啊。对了,廖天你是本地人,应该去过吧?”安琳依然保持着微笑说话。

“不,我……没去过。”

廖天从小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家离海边不过十来公里,他却从来没去过那片海滩,原因是——从小父母就不准他去。

“那明天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吧!很想去那里玩一次。明天天气好像不错,还可以去海边游泳。”

安琳落落大方地讲起缘由,但廖天听到“游泳”二字后,忙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生怕因产生联想而脸红耳热。

“那……还有谁一起吗?”

“芮雪也去。”

芮雪也是廖天的同班同学,她是在廖天念小学的时候举家搬过来的,两人是很亲密的朋友。听到是好友同去,廖天立即答应下来:“好、好啊。”

“那一言为定哦!明天上午9点我们在滨海1线的车站集合,不见不散。”见到廖天点头答应,安琳的笑容盛放得更灿烂了。

直到前方安琳的身影变得模糊,廖天才想起自己其实可以和她一起走的。刚才发生的事对他冲击太大,简直如做梦一般。往回走的时候,廖天故意重重地踩下脚步,水泥路面把力道反馈回来,脚底阵阵发痛,这才让他明确意识到不是在做梦。

“妈,我明天要和同学一起去东岸海滩游泳。”

晚饭的餐桌上,廖天嘴里嚼着饭和煎蛋,口齿不清地向坐在对面的母亲汇报。父亲在城里打工,这个家平日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有什么事廖天一定会先告诉母亲。

母亲端着饭碗的手放低了,微皱起眉定格了几秒,最后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又不是一个人去那边!”

能和心仪的女孩子出游是多难得的机会!廖天咽下还没嚼透的饭菜,站起身抗议起来。

“不行就是不行!”

“妈!你怎么这样啊?!除非你有理由说服我,不然这次我不听你的!”

母亲似乎挣扎了许久,才决定和盘托出。她示意儿子坐下,淡然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令人惊异的话语。

“那是因为……东岸海滩上有妖怪。”

“啊?什么?”廖天差点笑出声来,“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编也编点可信的吧!”

“是真的。”母亲的脸上阴霾笼罩,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成分,“这事当地的老人都知道。这妖怪来自海里,每年农历八月初随着大潮而来,在海滩徘徊觅食。前几天是中秋,现在正值农历八月。”

看着母亲煞有介事地讲述,廖天有些不确定起来,只有先听完再判断。

“那妖怪有一双尖牙,喜欢咬破人的脑壳吸食脑髓。最可怕的是它吸食了脑髓后还会变成死者的样子,去祸害他的亲人朋友。”

廖天还是不信:“这么可怕?那为什么这里的人不搬走?”

“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哪儿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妖怪在八月过后就会随着退潮回到海里,只要不在这段时间去海滩就没事。所以,一直以来受其害的本地居民并不多,多数是外地来的游客。说来也怪,妖怪要是在这一年吃了人的话,田里就会有好收成,所以,本地人对外都不宣扬这事。”

“那这里的人也太卑鄙了……”廖天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起来。

“你别不信。不说别人,你爷爷就曾经遇到过那个妖怪。”

“真的?”提到几年前过世的爷爷,廖天忽地抬起头来。

见到儿子流露出好奇,母亲笑了笑,讲起那段从丈夫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时候你爷爷还年轻,喜欢喝酒赌博,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敢不敢和我打赌’。有一次他喝了酒,在八月误闯了东岸海滩,遭遇了妖怪。他无力逃脱,就在妖怪要对他下手时,情急之间说出了那句口头禅——敢不敢和我打赌?大概是觉得有意思吧,妖怪真的停手,问打什么赌。你爷爷看到远处沙滩上有个小孩子在捡贝壳,每走上一段路就会弯腰去捡脚下的贝壳,于是对妖怪说:‘我们来猜那孩子接下来走几步会捡到下一个贝壳怎样?各自报一个数字,谁的答案和事实接近,谁就赢了。你赢了的话可以吃掉我,我赢了的话你就放我走。’妖怪很爽快地答应了,但要求由它先猜,随后报出了33这个数字。爷爷很奇怪它怎么得出的这个数字,他凝神细看,发现在小孩子行走的路线前方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黑点,那一定是半个埋在沙土里的贝壳。妖怪的眼力极好,目测出小孩子会走的步数,报出了准确的数字。爷爷即使紧挨着33报一个数字还是有可能会输。”

“但爷爷最后还是赢了吧,他是怎么赢的?”廖天的眼里冒出期待的光,忍不住出声打断母亲的话。

“呵呵,原因很简单。当时你爷爷报了20这个数字,等那孩子走到接近20步的时候,他抓起身边沙土中的一个贝壳,往孩子那里扔了过去。孩子虽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停下来捡起了贝壳。于是你爷爷就赢了。”

说到最后,母子二人会心地笑起来。对于廖天来说,不论这是真是假,至少是个好故事。

2

周六上午,廖天还是趁母亲出门的时候溜了出来,在约定的车站等候安琳和芮雪。虽然昨晚母亲叮嘱过他,但一觉醒来,还是没什么真实感。他心里明白,妖怪什么的,一定是母亲怕自己游泳发生意外才编出来吓人的。

9点时两个女孩子准时联袂而来。安琳今天穿的是宽松T恤配浅蓝色牛仔短裙,手里拎着放换洗衣物的小号旅行包,长发扎成了马尾,看上去活力十足。远远看到她走来就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喂!你这家伙真的来了啊!”

直到胸口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廖天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会这样对他动手动脚的必是芮雪无疑。圆脸的芮雪配上童花头的造型,虽然长得不如安琳漂亮,但性格直爽的她在男生中也有着一定的人气,但对于廖天来说她只是哥们儿一样的存在。

“我跟他说好的,他当然会来啊!”没等廖天说话,安琳笑着走来把话接过。

“我们安大美女果然魅力十足,连老实巴交的阿天都一叫就到。嘻嘻嘻……”

“你胡说什么呀!他是知道你要来所以才来的,对不对廖天?”

面对这样的问题,廖天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还好两个女孩子嬉笑着打闹,没人注意他已经窘得通红的脸。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去海滩的公交车来了。

上车后安琳和芮雪坐在右侧的双人座上,廖天坐在左侧同一排的空座上,隔着身边的乘客,他偷眼看向她们那里。安琳边上的车窗开着,吹入的风带着夏末乡间特有的烧瓜藤的烟味。她的长发在风中拂动,迎着风眯起眼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对于安琳安排这次小小旅行的目的,廖天至今想不明白。心里虽然有期待的答案,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明知不可能,心里面却暗自期待着。唉,十四岁的少年!

再次看向暗恋对象时,廖天察觉有另一道目光也汇集向那里。刚上车的一个秃顶中年人也在看安琳。不过他目光的焦点投落在安琳宽大的T恤领口上。同样十四岁的安琳有着比同龄女孩子更曼妙的身材,从宽松的领口能看到她一部分发育良好的胸部。廖天着急地连连咳嗽。安琳并没有因此警觉,倒是那个中年人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车子后部挪了过去。

很快又到了下一站,再次启动时,一个和廖天差不多年纪、高大帅气的男生上了车,他毫不迟疑地直奔芮雪、安琳后面刚空出来的座位。安琳则微笑着回头对他招手,又向另一边的廖天招呼:“我介绍一下吧。他是4班的邹亦梁,这次也和我们一起去海边。”

邹亦梁也向廖天挥手,笑起来的眼睛眯成了弯月。他是很讨人喜欢的男生类型。

廖天在座位上欠了欠身后,默默闭上眼睛,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车内没有其他人说话,那一侧三个人的说话声很清晰地传过来。

“你倒是挺准时,我还担心你会错过这班车呢。”安琳的声音在问。

“我一早就溜出来了,还多等了一班呢。说来奇怪,奶奶不准我来,说海滩上有妖怪什么的。”邹亦梁说。

“怎么可能?我姐他们上个月还去过呢,还不都平安回来了?”芮雪插嘴说。

“就是啊!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骗小孩子。”还是邹亦梁。

“因为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安琳又笑着说。

听着那三个人的说笑声,廖天的心慢慢冷却下来。他明白了安琳叫上自己同行的原因。

本以为自己是主角,临上场时才得知只是跑龙套。这么般配的安琳和邹亦梁,才是内定的男女主角吧。

注定不幸的开场。随着情节的推进,等一下跑龙套的还要旁观男女主角的感情戏吧……

车厢内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廖天内心的愤懑,芮雪很快把接通的手机递到廖天这边:“是伯母找你呢,好像很急的样子。”

廖天不像班上其他同学那样备有手机,母亲找他的话有时会打好友芮雪的手机。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偷跑去了妖怪海滩?不是跟你说不能去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廖天默默听完母亲的责备,把手机还给芮雪后,已经做好了决定。车再次靠站时,他起身离座,对着三个人所在的方向说:“家里有急事,我不去海滩了。”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直到车子发动,还能听到车窗里传出的安琳和芮雪喊他的声音。廖天在车下一直背对着他们往前走,没有回应。车子远去,安琳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廖天!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

鼻子忽然酸涩起来,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好像又没有哭的理由。只是不去海滩玩而已,这也值得哭吗?只是不跑这个龙套而已,这也值得哭吗?

空旷的大路上,少年小小的身影高呼狂奔着。

3

再次见到安琳,是隔了一天后的周一,她破天荒地迟到了。

早早穿上长袖衣裤的安琳,低着头走进已经开始早自习的教室,轻轻拉出自己的椅子坐下。虽然书本放在桌上,但视线一直没在上面停留过。她看的似乎是空气中某个无形的点。课间的时候,她也不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人群最集中的地方,而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像和这个喧嚣的世界隔离了。

坐在相邻一排的廖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关心她的事情,但心里还是泛起层层疑问。

同学们认为她身体不好或者心情不佳,都没过来打扰,但廖天不这么认为。那天在海滩上,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午休的时候,廖天在楼梯拐角处拉住芮雪,旁敲侧击问安琳的事。

“阿雪,你们……周六在海边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一说到这个,芮雪的脸上就泛起笑意,她给了廖天的肩膀一拳,“你怎么搞的啊?突然就下车,我和安琳叫你都不理!”

“我……不是说过了吗,家里有急事,去不了。”

“哼!说话不算话的人!”

“不用为我这点事生气吧!在海滩上,安琳她……没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安琳吗?我们没有一直在一起啊,所以不太清楚……安琳她怎么了?”

显而易见,安琳是和邹亦梁在一起,芮雪靠边闪了。而且芮雪今天心情似乎不错,竟然没注意到安琳的异常。廖天摇摇头说没事,跟在几个同学后面,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

芮雪不知道的话,那只有去问和安琳在一起的人了。

放学后,廖天拎起早已整理好的书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在一阵嬉笑声中,邹亦梁和几个拿着篮球的高大学生走出4班门口,下楼后直奔校门外,似乎要去哪里打球。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廖天的存在。

廖天没有勇气冲上去叫住一个不熟的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他见邹亦梁的最后一面。

回家的路上又见走在前面的安琳。她低着头走得很慢。以往有节奏的脚步,跃动的头发,现在全都不见了。田间沙沙的稻浪声衬托着夕阳下落寞的背影。

明明只要跑上去问一声就能解开心中的疑惑,但廖天就是做不到。经过前天的事情,他觉得两人的距离更加遥远,就像已经在不同的世界。少女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层层稻浪后,留下身后数十米远处孤身的少年。

邹亦梁的死讯是第二天一大早在班里传开的。他的家人一大早在房间里发现了他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因为房间的门锁遭到破坏,家人怀疑有人从外部侵入加害,打电话报了警。

虽然跟邹亦梁不算熟,甚至还有点嫉恨,但昨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死去,这对廖天实在是个不小的冲击。

身后的惊叫声把发呆的廖天惊醒,竟然是芮雪晕倒在地。乱哄哄的教室炸开了锅,脚步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幸好有班干部站出来指挥大家抬起芮雪去校医务室。

担心好友安危的廖天跟着同学们出了教室,走了几步后,他察觉到了异样。人流拥出教室的同时,有一个人却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和人流形成鲜明的对比。走过安琳座位时,廖天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空洞的眼神让他后背一阵恶寒。

芮雪经过治疗后很快恢复了意识,校医说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导致身体虚脱,最好在家休养几天。第二天芮雪果然没来上课,廖天在学校走廊遇到了芮雪的姐姐芮虹,向她问起好友的情况。

身材瘦高的芮虹就读高一,性格比芮雪还像男孩子,但待人亲切。看到廖天担忧的样子,她收起原本的忧色,像对待弟弟一样安慰起廖天:“阿雪在家休养呢,身体还好,不过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几次叫出邹亦梁的名字,还提起了什么……营地。”

廖天很清楚“营地”指的是什么。那是某处山坡下一个废弃的防空洞,廖天和芮雪小时候常在里面储藏玩具、图书之类的“宝物”。读中学后他们几乎没去过那里,现在病中的芮雪突然提到,实在让人奇怪。

虽然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但因为两人小时候有过约定,廖天还是没对芮虹说起“营地”的事。确认好友已经不要紧,他放下心,踏着上课铃声跑向自己的教室。

4

这一天放学后,廖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独自去了那个隐蔽的防空洞。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只是来了想旧地重游的冲动。

走过大片秋收后的农田,再穿过一片小树林,那个长满杂草的小山坡就在前方不远处。

拨开垂挂下来的藤蔓,推开防空洞没有上锁的铁门,靠着隐蔽的通风口射入的微光,能大致看清洞内的景物。洞内是个水泥内壁的长方形房间,陈设只有西侧角落的两个大木箱和东侧的一个破旧的铁柜。木箱里曾放过廖天的几样玩具,柜子是芮雪独用的,她禁止廖天打开。

廖天忽然很想看看芮雪小时候的秘密,便走向比自己还高一点的柜子,拨开柜门上的开关探头往里张望。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放着什么东西,由于光照角度的关系看不清。他索性踏进柜子里想把东西拿出来,不巧的是柜子一晃,柜门自动关上了,随着“啪嗒”一声,门上的开关也落下了。廖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锁在柜子里,使劲推了几下柜门,但无法脱出。正当他想用力撞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嘎吱吱”的声响。

廖天的心弦一紧:这是开门的声音!但进来时没有把外面的铁门关上,除了这扇门,洞内还连着一个有木门的小房间,难道是那扇门被打开了?如果是的话……就是说防空洞里有人?

廖天首先想到的是芮雪。正要出声呼救,又猛然觉得不对。芮雪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可能一个人跑来这里?他下意识地合上张大的嘴,把耳朵贴近门边缝隙,听外面的动静。

“嗒——嗒——嗒——”很缓慢的步调,听上去像趿着鞋走路的声音,正从洞的深处走近。这诡异的脚步声怎么听都不像是芮雪的。

“咔嗒!”从洞内传出轻微的碰撞声,大概是刚才的木门自动关上了。脚步声停了几秒后,又继续走起来,“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廖天的心跳频率也越来越快起来。还好外面的人并没有再停留,经过柜子往洞门口的方向走去。

廖天松了一口气,有种警报解除了的感觉。想象一下当年在这个防空洞里躲避空袭的人应该也没这么紧张过吧。柜子里安静得好像可以听到自己心跳变慢的声音。但是廖天马上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太静了,脚步声没有了!走向门口的那个人停住了!

怎么回事?难道被发现了?但是洞里的东西自己几乎都没动过……

廖天的脑筋急转,很快发现了问题——铁门还是半开状态!这很明显是有人进来过的提示!

脚步声突然再度响起,“嗒嗒嗒”地急速朝柜子这边奔过来!然后“砰”的一声巨响,柜子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廖天的心随着那一撞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个人……似乎把身体贴在了柜门上!

安静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传来衣服同柜门的摩擦声,那个人终于离开了柜子,似乎在考虑下一步该干什么。廖天靠着柜子的后壁,浑身颤抖不已。虽然不知道外面是谁,但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恶意,如果门被打开的话,自己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嘎吱吱——”这不是打开柜子开关的声音,而是类似粉笔滑过玻璃窗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声音发自柜门的左上方,然后向右下方延伸。停下后,听到了另一个轻微的声响。那是自鼻腔呼出气体的冷哼声!脚步声很快远去,最后传来“砰”的一声铁门关闭的声音。

足足等了一分多钟,廖天才开始尝试撞柜门。一下,两下,三下,老旧的开关终于被撞折。他踉跄几步跑到外面,看清洞内没别人,才松了口气,弯下腰咳嗽不止。柜子里的灰尘把他呛得半死。

柜门此时已经完全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破旧的小女孩的衣服,这已经不再吸引廖天的注意,他注意到的是柜门上刚添上的一道斜向的划痕。划痕的边缘铁质外翻,触目惊心。柜子外面的那个人究竟拿着什么样的利器?竟然可以割开金属的表面!

为了弄清刚才那人在这里干什么,廖天壮着胆朝里侧那扇木门走去。随着推开木门的嘎吱声,门后的景象在他眼前逐渐展现。屋内点燃的蜡烛照亮地面,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身下是一大摊血迹。廖天的心猛地一跳,他冲过去蹲下细看那人的脸。果然,地上的女孩子正是芮雪。

“阿雪——”

廖天凄厉的哭叫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但可惜怀中好友的身躯已经开始变冷,不可能给呼唤她的人任何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呆坐在地上的廖天才清醒过来。芮雪已经被刚才的人杀死了,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芮雪的尸体,除了身上有被利刃刺穿的痕迹,头顶部位另有两个指头大小的血洞。他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病中的芮雪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但是廖天翻遍屋子都没什么收获。看到屋子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他想起芮雪曾经在桌下藏过东西,忙上去把两个抽屉都卸下来,果然在桌肚底下找到了暗格,里面塞了一个鹅黄色封皮的日记本。本子里面都是芮雪的字迹,上面还写着日期和时间。为什么芮雪要把日记藏在这里?这上面写了和凶手相关的东西吗?想到这里,廖天迫不及待地就着烛光把日记翻开细看。

本子被写了一半,前面都是芮雪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靠后几页是这几天的日记。

9月16日 周五

今天中午安琳约我周六去东岸海滩游泳,还说会叫上廖天和另一位神秘人士。虽然对那个神秘人士有点不放心,但看她笑嘻嘻的样子,我同意了这个提议。我想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9月17日 周六

从东岸海滩回来了,真是开心的一天!虽然半路上廖天突然离队有点失望,但没想到的是那个神秘人士竟然是邹亦梁!安琳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还做了让我们一同出游的安排,这太让人惊喜了!更令人惊喜的是,邹亦梁在海滩上向我表白了!周一中秋节那天我还对着圆月许过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原来被喜欢的人同时喜欢上是这样一种感觉!我太幸福了!

我们两个还爬上了海滩边那块大礁石,一起数了上面长得最高大的那株红绡草的叶子,结果是58片,双数!这代表我们的感情会天长地久吧!

嗯,一定会的!

后来还去海边游泳,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安琳已经换好泳装泡在水里了,没想到她那么喜欢游泳。我还看到了阿梁光着膀子的样子,很有体魄啊。他也看到了我穿泳装的样子,不知道感想如何呢……啊,我想到哪儿去了……

行了,今天太累了,早点睡!

9月18日 周日

今天接到阿梁的电话,说了很久,很开心。就让我在梦里继续回味吧,就这样。

9月19日 周一

新的一周开始了。廖天问起安琳的情况,我才发现她的状态不太好。我问她,她也没跟我细说,只说精神不好。大概是周六游泳累了吧,希望她早点好起来。真感谢有她这样一个朋友。晚上阿梁又打来了电话,嘻嘻。

9月20日 周二

不敢相信昨天的事情是真的。前一天晚上还和我通电话的阿梁,竟然已经……昨晚梦到了小时候常和阿天去的“营地”,忽然很怀念那个让人安心的地方。人要是一直不长大就好了,就不会去经历后面痛苦的事了。好累,我要再去睡一觉,但愿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就会结束。

9月21日 周三

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太可怕了!杀人魔鬼竟然真的存在!我知道随便指认一个人不好,但是至少要警告一下别人,尤其是廖天,告诉他最凶恶的敌人原来就在身边!

门外好像有人?连家里也不安全了,我还是先离开这里。

日记的内容到此为止,后面一片空白。芮雪没有在日记里写下那个凶手的名字,只留下了一点提示。

放下日记,廖天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最让他在意的不是里面提到了“杀人魔鬼”,而是邹亦梁喜欢的人竟然是芮雪!

虽然未必有什么用,廖天还是把日记本带上,最后看了芮雪的尸体一眼,茫然走出了防空洞。

铁门打开后,外面的光线像针一般刺入双眼,他忙闭上眼以适应亮光。

身旁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眼睛虽然闭着,还是能感觉到有个阴影挡在了面前。

“谁?”廖天大叫着睁眼抬头,防空洞里体验的恐怖感再次笼罩了他。

面前有一个人逆着夕阳的余晖站立着,面部被罩在阴影里。

廖天终于看清来人的脸,没等他张嘴说话,“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脸上火辣辣的生疼。

面前的母亲一脸愠怒,巴掌还没收回就训斥起了儿子:“放学了怎么不回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耳光虽然不是很痛,但廖天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只有父亲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打过他,母亲只是嘴上骂,从来都没动过手。

正在错愕间,母亲的训斥劈头盖脸而来:“怎么老不听话?现在还到处乱跑,你不知道老邹家的孩子死了吗?尸体头上有两个血洞,那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懂吗?”

“什么?真、真的吗?”

“警察验过尸,早都传开了!”

这个消息让廖天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刚才看到芮雪的头部就留下了印象,现在知道邹亦梁的尸体也有同样特征,之前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海滩上有吸食人脑髓的妖怪。

——妖怪会变成被吸食的人的样子去害那人的亲人、朋友。

——芮雪和邹亦梁在一起,安琳在海滩上落了单。

“不!不会的!”

廖天大叫一声,撇下母亲冲了出去。

“妈!我有点急事要去办,完了马上回家!”

话音未落,儿子的身影已经远去。站立在荒草地里的母亲,脸上再度蒙上阴影。

十几分钟后,廖天拖着木棍般僵硬的双腿走进安琳家的院子,拍响大门。

穿着围裙的安琳妈妈开了门,见到有陌生的小男生问起女儿的行踪,她也不介意,在围裙上擦着手和蔼地告知女儿还没回来,还邀请廖天进屋等。

内向的廖天当然没进屋,他退出院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坐了下来。无论如何他都想见安琳一面,跟她当面确认一下放学后的行踪。

正值归家时分,小路上不时有路人经过,偶尔也有满脸疲惫的晚归学生,但始终不见安琳的身影。夕阳很快下山,天色越来越暗,头顶上树叶的摩擦声让人感到阵阵凉意。

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后,廖天撑着麻木的腿站起来。掠过脸颊的风让他觉得一阵阵的冷,比这更冷的,是他绝望的内心。

5

次日,芮雪的死讯也像邹亦梁当时那样在班里传开。这都在廖天的预料之中,因为就是他昨晚用投币电话匿名报的警。到现在为止,警察还没有找上他。

不远处的安琳趴在桌上,肩膀和头微微颤动,像是在为芮雪哭泣。但廖天总觉得她不是在哭,想到她朝下的脸庞上因为偷笑而勾起的嘴角,让他如坐针毡。昨夜迟迟未归的原因,廖天也没再问她。他的勇气早在等待的夜风中耗尽。但是对于事件的真相,廖天并没有放弃追寻。因为这关系到好友的死以及自身可能面对的危险。这案子恐怕无法依赖警方来破获,因为凶手的身份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围。要想举报时不被当作神经病取笑,那必须先取得确凿的证据才行。

熬到了午休时间,廖天草草吃完订餐后溜出学校,来到周边的公交车站等车。目的地,当然是妖怪海滩。

下车后走过一段两旁都是海防林的柏油马路,地势开始下降。沿着一条沙石路走到底就是东岸海滩。站在暗黄色的沙滩上,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望着远处灰色云层下褐色的海平面,廖天心里忽然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右手边可以看到那块巨大的礁石,石上泥土缝隙里生长着的多株红绡草在风中摇摆。周六芮雪他们去的就是那里。左侧海滩的尽头是大片长着芦苇的滩涂,安琳走的是这边。

这次来的目的很明确。如果妖怪吸食了安琳的脑髓变成了现在的她,那就会留下尸体。抛尸入海的话,去游泳的芮雪他们会发现,要藏尸,海滩边上的芦苇荡最方便。廖天顾不上脚下的泥泞,穿过海滩往长满芦苇的滩涂深处走去。

遮盖过头顶的芦苇随风摇摆,长条的芦叶随着茎秆摆动,刮得手臂阵阵生疼。头顶上不时有芦花飘落,如雪花般在眼前飘飞。如果换个时间地点,这或许是让人感觉浪漫的景象吧,但走在其间的廖天心里却一阵阵发紧,因为他从风里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恶臭的来源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芦苇脚下,表面包裹着泥沙的突起,但还是可以辨认出人形。

安琳死了。安琳变成眼前这具肮脏发臭的尸体了。

只是想到这一点,廖天就难过得想哭。即使安琳不喜欢自己,即使看到她和别的男孩子在一起会心痛,但还是希望她能够一直活着,自己只要能常看到她就好。但如今,这一切已被无情地摧毁。

心中的悲伤盖过了原先的恐怖感,廖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具尸体。弯下腰,用颤抖的手缓缓拉开盖在尸体脸上的衣襟。

但是,跳入眼帘的那张人脸让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腐败后的人脸太恐怖,而是因为……那根本不是安琳的脸!

本来就饱满的脸颊因为浮肿显得更为肿胀,睁大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浑浊的颜色,肥厚的嘴唇像鲇鱼嘴一般耷拉着。最显眼的是头顶中央白惨惨的一片沾着泥浆的头皮。

乍看很陌生的容颜,但廖天很快想起了这是谁。这是在来海滩的车上遇到的那个偷窥安琳的秃顶中年人!

为什么这个不相干的人会死在这里?那安琳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这些问题,廖天开始查看起中年人的尸体。最在意的头顶上没有任何破损,唯一的伤口在头颈部位,左侧头颈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灰白的皮肉外翻着。

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有一根靠近根部断掉的芦苇,芦茎的断面边缘锐利,划开皮肉应该不成问题。被折断用作凶器的上半截已经不知所终,可能已在涨潮时被海潮带走。

车上偶遇的中年男人,海滩边落单的安琳,折断的芦苇,颈部的伤口,泥浆满地的芦苇丛,日记中早早换好衣服下水的安琳,学校里犹如换了一个人的她……

稍加联想,廖天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像疯了一样狂踢着中年人的尸体。尸体晃动着,下面的泥水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最后猛踩了一脚后,廖天大叫着转身狂奔。一路上苇叶划过脸颊也感觉不到疼痛。

奔跑中的少年在心里咒骂着自己,后悔不已。如果当初没赌气先走而是陪着安琳一起,她就不会被色狼盯上。如果中年人没有拉她进芦苇荡企图强暴,她也不会为了反抗而杀人。如果这一切没发生,安琳也不会因此变得自闭。

但是如果只能是如果,现实总站在如果的背面。

空无一人的沙滩上,迅速铺上了两行反方向的脚印。此时的廖天归心似箭,他想回到学校,回到安琳身边,想把很多原本不敢开口的话对她说。

此时海面上空积压的云层的颜色加深了不少,天色已接近黄昏。空旷的海滩上海风无阻挡地掠过,吹动滩涂上大片芦苇荡,发出“唰唰”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前方的沙石路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

逐渐接近后,终于能看清来人。短短的头发,瘦高的身材——那是芮雪的姐姐芮虹。廖天放慢脚步,停下来叫了声:“芮虹姐!你怎么也来……”

话说到一半,后面的卡在了喉咙里。少年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如果安琳不是妖怪变的,那杀死芮雪和邹亦梁的人是谁?在防空洞里让他胆战心惊的遭遇不可能是幻觉,这一切又怎么来解释?

芮雪日记里的某句话在脑海里闪过。

芮雪说周一中秋节那天曾经许愿,算一下那应该是9月12日。在车上时她还说姐姐芮虹上个月,也就是公历八月去过海滩;既然9月12日是农历八月十五,那公历的8月底已经进入农历八月了。这,正是妖怪上岸的日子。

——最凶恶的敌人原来就在身边。

6

终于领悟到这句话含意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芮虹”的脚面贴着地面,以一种诡异的步态一步步逼近过来。

“你……现在都知道了吧。”

说话的时候,“她”把一只手放到了额头上,轻轻一抹,一大块带着头发的皮肉就从脸上掉了下来,露出下面暗色的光滑表面。重复几下这样的动作后,“芮虹”本来清秀的五官已全部被剥落,耸立在衬衫领口上的是一个青黑色的鱼类脑袋,上颚前端长着两颗像海象那样的獠牙,颈部变得异常粗大,上面缀满了硬币大小的银灰色鳞片。两只眼睛已经偏移到了梭形面部的两侧,眼珠凸出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廖天。

“躲在柜子里的人就是你吧?当时刚饱餐过美食所以放过了你,但是现在……”鱼头人身的怪物从宽大的嘴里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那已经不再是芮虹的音色。

“你、你杀了芮虹姐?为、为什么?”廖天被这妖怪的样子吓得浑身颤抖,咬字也有些不清。

“为什么?嗯……这问题让我很难回答。要是餐桌上的牛羊开口问人类为什么要吃它们,人也会觉得困惑吧?对于我来说人类只是食物,在我想吃的时候,遇到了她,吃了而已。”妖怪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从腹腔深处发出的一般,语调却平缓得像在和人闲聊。

“那、那为什么还要变成她的样子去她家里?海滩上不是一样有游人来吗?”妖怪厚厚的嘴唇扁了一下,露出廖天见过的最丑陋的笑容。“为了方便你理解,还是用食物来比方吧。人身上的脑髓是我的最爱,可惜一般情况下吃到的,就像只加过‘恐惧’这一味调料的小菜,味道平淡。但是如果死前得知亲友死亡,脑中混入悲伤、愤怒、后悔这些情感后,那就像在菜里加入了多种调料,才可以称为美味佳肴。其中又以知道心爱的人死去后所产生的哀伤味道最为浓郁。杀死邹亦梁后再品尝芮雪的脑髓……啊!那样的美味我至今印象深刻。”

说到这里,妖怪大嘴的缝隙之间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把嘴唇舔了一圈后便迅速缩了回去。廖天的胃部开始泛起阵阵隐痛,头上冷汗直冒。这个表示回味的动作同时也预示着要拿自己开刀了吧。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快速绕过前方的妖怪,朝沙滩外的大路上奔去。

没跑上几步,只见妖怪的身形一闪,廖天的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跟头摔倒在潮湿的沙地上。翻身朝后看去,那妖怪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近前。它裸露的双臂布满了鳞片,手指末端正生长出如利刃般的指甲。

廖天想再次逃跑,但两条发软的腿连站立起来都困难。妖怪没有再给他起身的机会,“忽”地移动到他面前,慢慢伸出曾轻松划破铁柜门的利爪对准廖天的胸膛。

“等一下!”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廖天想到了祖父的故事。他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学着爷爷说出了那句话:“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妖怪停了动作,歪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很多年前也听人说过……”白色的鱼眼里那点黑色的瞳仁颤动了几秒后,它的表情似乎变得柔和起来,“有意思,我和你打这个赌。但是我不赌捡贝壳,哼哼。”

妖怪上钩了!廖天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四顾。远处那块巨大礁石上的红绡草进入了他的视线。心中一动,但视线没有停留,他重又看向妖怪说:“这海滩上有一种长了很多叶子的红绡草你知道吧,要不我们来猜一株红绡草的叶片数目怎么样?”

“可以。”妖怪点了一下看似沉重的脑袋,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但是具体猜哪一株要由我来决定。”

“我同意。你猜对了的话可以吃我,我猜对了的话……你就不能伤害我,还有马上就回到海里去,再也不能回来祸害这里的人!”

“哈哈哈!”妖怪张大嘴仰天大笑起来,两枚长长的獠牙白得瘆人,“你太贪心了。输了的话我只答应放你走。”说完妖怪瞪着大眼环视四周,最终指了指那块大礁石说,“就以那块石头上最高大的那一株来打赌吧。”

妖怪不肯从此罢手让廖天有些失望,但看到它决定以那株红绡草打赌,不禁在心里暗自欢呼了一声。这是他预料之中的选择。从这个方位能看到的只有礁石上的那片红绡草,而最高大的那株特征最明显,被选中的概率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喜悦无意间表现在了脸上,妖怪突然伸长脑袋,逼近廖天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我吗?没有啊。”这并不是谎话。廖天没有来过海滩,但他知道那株红绡草的叶数,那数据来自于芮雪的日记。芮雪和邹亦梁数过那株红绡草有58片叶子,那么重要的时刻,他们一定不会数错。

“嗯,看来也是如此。”妖怪最终相信了廖天的话,收回凶狠的眼神后说,“但是我不和你猜叶片的数目,我们猜单双数。”

“没问题。既然你选定了那株,那就由我先猜。”

“可以。”

听到妖怪同意让自己先猜,廖天几乎要兴奋地跳起来。先机已经掌握在手中,胜券在握。他抬头望向海面的上空,层层密布的乌云中存在着一缕缝隙,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云层里漏了出来,黑水涌动的海面上,多了几分光亮。

7

太阳在东岸海滩再次升起时,已是这一周的周五。放学后,安琳像前几天一样没在学校多停留,她只想回家后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埋头在作业中,疲累后倒头便睡,这样就不会做梦,不会见到秃顶中年人那张丑陋的脸。

正要摇头挥去这恐怖的记忆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快速逼近,安琳吓得急忙转过身来。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廖天边调整粗重的呼吸边盯着她。

“你……有什么事?”情形似乎和以前倒过来了,安琳被看得局促起来。

“呼——呼,我、我想对你说,事情,我都知道了。”

“啊?都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安排出游是为了多点时间和我相处。还有,你在沙滩上的遭遇我也知道了。那都不要紧,我会陪你去面对的。因为,我也喜欢你。”

面对突然的表白,安琳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是嗫嚅着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说真的吗?”

少年挺直胸膛,坚定的神情表明了他的心意。

“怎么知道的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一定会做到的!”

安琳脸上的疑惑转为喜悦,低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难道,真是那个起了作用?”

“嗯?什么起作用?”

“是这个,”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课本,翻到中间部分,抽出一枚夹在页面间的圆形叶片,“红绡草的叶片。前天放学后我去东岸海滩采来的,因为这个那天回家很晚,还挨了骂呢。传说这种叶片会给有情人带来祝福,虽然害怕那个地方,但我还是去了,因为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我怕……怕你从此都不和我说话了。这是从礁石上最高大的那株红绡草上摘下来的,没想到真能应验,你这么快就来和我说话了。”

廖天捻起那一枚叶片,脸上露出豁然明了的神色。他笑了笑交还叶片,一把握住安琳的手,轻声问:“明天是周六,再去一次东岸海滩好吗?只有我们两个。”

两人站立的位置原本有些距离,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夕阳下的两个影子连接在了一起,橙色的阳光似乎在帮忙掩饰少女脸上的羞涩。

等待回答的这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下来。

安琳没有抽回被握得生疼的手,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红着脸点头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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