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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难道接触过我的人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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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充满了浓郁的中药气味,那种苦涩的气味从厨房里溢出来,充满了客厅,然后又向楼上飘散而去。煤气灶上在熬着中药,蓝色的火苗让陶罐里的药汤翻滚着。顾玉莲把丁大伟送出了门,回到了厨房里。她的内心十分不安,听丁大伟的口气,丁小慧的失踪似乎和顾晨光有关系,那个暴风雨之夜,顾晨光真的出去过?她怎么没有留意到他出去呢?那个暴风雨之夜,她顾玉莲也一夜未眠。

顾玉莲觉得顾晨光越来越不正常了。

他仿佛知道了她内心的那个秘密。当他第一眼看到顾晨光和那个瞎子在一起时,她就觉得顾晨光变成了一个危险人物。表面上,他是她的孙子,实际上,顾玉莲对他也有了提防。顾玉莲心中十分的后悔,她不是后悔把他养大,而是后悔没有很早地告知顾晨光真相。

她觉得是自己杀了顾帆远夫妇。

宋汀兰的出轨让顾玉莲心碎,她为儿子心碎。儿子蒙在鼓里,就是宋汀兰向他提出离婚,他也还不知道宋汀兰已经投进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顾玉莲几次想对儿子说这个事,但她又不愿意看到儿子伤心,与其让他伤心,还不如隐瞒这个事实,她不相信宋汀兰会亲口说出那件无耻的事情。

顾玉莲本着一颗息事宁人的心劝过宋汀兰,让她回心转意,悬崖勒马,以家庭为重,建立一个家庭并不容易。但她通情达理的劝说是无效的。

她发动好友街道干部郭阿姨对宋汀兰发动思想功势也无济于事。她没料到媳妇宋汀兰的心那么铁,比男人的心还铁。顾玉莲经常在梦中用剪刀剪断宋汀兰的喉管,在现实中,她一刻没有停止过希望宋汀兰回心转意。

她甚至去找过那个男人。

她在他的家里,流着泪给他跪下了,让他饶了宋汀兰,放过宋汀兰,不要破坏一个本来很美好的家庭。那个男人还算通情达理,没有像在河边的梧桐树下那样要凶狠地掐死她。男人扶起了顾玉莲:“伯母,你回去吧,我和宋汀兰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她不和我好了,我也算了,一切取决于宋汀兰。”顾玉莲离开了他的家,她知道,一切取决于宋汀兰。她还要做宋汀兰的工作,她企图用真情来感化宋汀兰,但顾玉莲失败了。在这个问题上,宋汀兰是铁了心的。

顾玉莲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之后,就对宋汀兰产生了怨毒的心理。她在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宋汀兰,但内心却有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宋汀兰没有对这个看上去慈爱的老太太设防,她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她叫她为婆婆的老女人。她认为顾玉莲是无辜的,一切事情因顾帆远而起,也可以说是因胡青云而起。

顾玉莲在宋汀兰和儿子顾帆远提出离婚后,感觉到了儿子的痛苦,母子连心,儿子的疼痛就是她的疼痛。在一个深夜,她终于下了狠心,她决定致宋汀兰于死地。

要谋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但是要不露痕迹地谋杀一个人,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别忘了顾玉莲是中医世家,她会用药,而且很精,况且,她还是中医院的药剂师。她要让宋汀兰死,只有在中药上打主意了。

顾玉莲是一个奇怪的老太太,她对中药的痴迷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没有人见过顾玉莲吃过西药看过西医,包括她的孩子们,她用中药让全家平安。

宋汀兰生完孩子后,因为不小心,落下了头痛病。她的头痛病只要一犯,顾玉莲就会给她熬药,吃了一副药后,果然见效,但宋汀兰并不喜欢中药,她闻不惯那种气味。她总是吃了一两副药后就停下来,不坚持吃药,她的头痛病也就断不了根,顾玉莲的药再好也没有用。

就在那场煤气中毒事件发生的前半个月,宋汀兰的头痛病又犯了。

她痛得在床上打滚,顾玉莲上了楼,进了她的房间,顾玉莲看到了宋汀兰痛苦的样子。她和善地对宋汀兰说:“汀兰,你忍着点,我去给你熬药。”

宋汀兰痛苦地说:“婆婆,我的头要裂了。你救救我吧。”

顾玉莲下楼熬药去了,这种头痛病的药,家里是常备的,不用去药店抓。她把孙子顾晨光放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交代他别下地乱跑,以免摔伤了。顾晨光很乖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面目和善的顾玉莲。

药熬好了之后,顾玉莲往中药里加上少许白色的粉末。

顾玉莲把汤药端到了宋汀兰的床头。

宋汀兰哼哼唧唧的,再漂亮的人,只要病了,都会变样的。

顾玉莲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宋汀兰说:“汀兰,把这药喝了吧,喝了就好了。”

宋汀兰说:“谢谢婆婆。”

宋汀兰说完就端起药汤喝了起来。这中药相当的苦,她知道这是好药,是顾家祖传的秘方。良药苦口这道理一点也不假。

宋汀兰边喝边皱着眉头。

顾玉莲微笑地看着宋汀兰喝药,好像她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一对好婆媳。顾晨光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他也许是爬上来的,因为他上楼梯还是有障碍的。那时他才三岁,他站在门边,看着母亲宋汀兰皱眉头,他也学母亲的样子皱眉头。

顾玉莲发现了顾晨光,过去抱起了他,口里说:“小祖宗,你是怎么上楼的?一下没看住你你就上来了。”

宋汀兰看着儿子,她笑了笑。

她喝药的样子也舒展了些。也许是儿子顾晨光给了她内心的欢乐。

顾玉莲抱着顾晨光坐在了宋汀兰面前。

顾玉莲说:“汀兰,我看这回就把病治断根算了,多吃几副药,这样对你有好处。我知道你迟早要走,我和帆远都留不住你,我不能让你把病根带到别人家里去,我一次性给你治好也算对得起你,你也没有在我们顾家白待一场。”

宋汀兰听了她的话,心里十分的感动。她泪花闪烁。

于是,宋汀兰吃中药的日子就开始了。

每次熬完中药,顾玉莲就会偷偷地在药里面放上一点白色的粉末。她心里很清楚,吃了这中药之后,宋汀兰头痛病慢慢地好了,她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了。宋汀兰越来越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想吐,有时迷迷糊糊的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在何方,失去了方向感。

顾玉莲表面上关爱地笑着,但她内心却在说:“宋汀兰你死期不远了。”

她在宋汀兰喝的中药里放的是砒霜。

她每次少量地放下去,慢慢地给宋汀兰造成一种慢性中毒死亡的现象,那时谁也没有办法查出她的死因。

顾玉莲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完毕,宋汀兰就煤气中毒死了。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顾帆远也死了,成了宋汀兰的殉葬品,这难道是报应?

顾玉莲多年来一直认为他们的煤气中毒和自己有关。

她临走时是烧过开水的,一定是自己煤气没关好,造成了煤气的泄漏,导致了正在午睡的顾帆远和宋汀兰的死亡。

她一生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

她隐隐约约地感到,她的危险已经出现,她最大的危险就是顾晨光。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喂养大的顾晨光,会要了她的老命。他是她最大的危险,其实,她早就知道的。

她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罐,心里升起一种复杂的感受,如今长大了的顾晨光也许知道了他不应该知道的真相。顾玉莲叹了口气,她拿出来一个小纸包,往药罐里倒进了白色的粉末。

103

我昏睡过去了,我觉得很冷,我掉进了一个冰窟。

我觉得冥冥中有人在呼唤我,那声音很熟悉,但我就是不知道她是谁。我穿过一片黑暗,来到了一片橘红色的光中,似乎很嘈杂,有许多人在说话,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见不到人影。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我终于听清楚了,他说:“很多耗子在奔跑,在吱吱乱叫——”那说这话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不一会儿,声音都消失了,就我一个人站在橘红色的光中,我觉得很冷,我很孤独,很无助。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有一个影子从我眼前掠过,那影子速度太快了,我没能够捕捉得到。

又一个声音传过来:“请跟我来。”

我朝那个声音追寻过去,我看到了一个人,她站在橘红色的光中,她的背后有一个孩子。她背着孩子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里放入了白色的粉末,然后调匀后,就转过了身,让那孩子喝。

那个孩子就是三岁时的我,我想阻止他不要喝那碗汤药,但我无能为力,我是一个飘忽的影子,一点力量一点能力都没有的飘忽的影子。

顾玉莲果真要毒死我,她在我三岁的那年就要毒死我,我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她明明要毒死我,还为什么要把我养大,让我承受更大的痛苦?我将要崩溃!

我闻到了浓郁的中药的气味。

我说:“我不要喝,这里面有毒。”

我觉得喉咙里热乎乎的在流动着什么。

我闻到了中药浓郁的气味。

我大声说:“不要——”

我睁开了眼,看到了顾玉莲苍白微笑的脸。她的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她的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她在我沉睡的时候给我喂药。她说:“孩子,乖,还有几口就喝完了,你喝完了病就好了。”

这话我从小到大听了多少遍了?

我一手拍掉了她手中的碗,碗掉在楼板上碎了。

我大声说:“我不要喝,不要!我不要喝毒药!”

顾玉莲呆立在那里,她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物。

我突然看到一个孩子一次一次地喝着放了毒药的中药,他的身体慢慢地萎缩,最后变成了一具骷髅……顾玉莲面对着这具骷髅笑了,她伸出干枯而又冰凉的手摸了一下骷髅的额头说:“孩子,我爱你——”

我受不了了,我承认我受不了了。

顾玉莲是伸出了她颤抖的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下,她干枯的手冰凉而又干湿。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我翻身下床,跪在了顾玉莲的面前。我抱着她的大腿,枯槁的大腿,哭喊道:“奶奶,你别毒死我,你别毒死我,你别让丁大伟把我抓走!我没错,我什么也没做,奶奶你别毒死我——”

顾玉莲瘫了下来。

她抱住我,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哭喊着:“孩子,我不会毒死你的,我从来就不想去毒死谁。孩子,我的好孩子——”

她把内心的恐惧哭喊出来了吗?

而我内心的恐惧得到缓解了吗?

我们俩搂抱在一起大哭着。

多年来,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我,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生下了顾帆远,结果是我害死了他。还有宋汀兰,不是她的错,是我害死了她。她生下了顾晨光,她又抛下了他,他不是我的孙子,我把所有的恨迁怒在他的身上。我经常给他喝有毒的中药,我不想让他死,我只是发泄,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他原本不是一个傻子,他在一次摔下楼后就傻了,他记不得摔伤前的一切事情了。我不相信他有一天会醒来,会记忆起一切,像个正常的孩子,我不相信。我内心痛苦难以自拔时,就要在他的药汤里下点砒霜。我知道,这样能够控制他,让他永远傻着,永远不知道真相。我不要他醒来,他醒来就是我的危险,他知道一切真相后,会用同样的办法对付我。我要让他沉睡,沉睡在记忆之中。他不是我的孙子,他是个野种。他和我相依为命,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依的人,他是一个可怜的人,一个幸福的人……孩子,我不会让你死去。有一天我会死去。我死去那天,顾晨光一定会站在我的尸体前哈哈大笑,他开心地活下来了,没有人再会践踏他的生命,用一种叫砒霜的毒药控制他的生命,让他丧失记忆和思维。他会在晨光中醒来,醒来……

顾玉莲,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只祈求你,不要毒死我,我会和你相依为命,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只有你用干枯的冰凉的手摸我火热的脸。

104

瘌痢头这次真的死了。

我很忧伤,顾玉莲没有毒死我。我们的关系在那一场抱头痛哭之后得到了缓解。这并不证明这个雨季的所有事情都烟消云散了,还有更深重的恐惧在等待着我。但我已经不怕了,该来的就来吧。

瘌痢头的尸体再次出现在电视新闻上,是顾玉莲发现了这条新闻。她让我下楼来看。我看到了瘌瘌头的尸体。他全身血肉模糊地躺在河边的那棵梧桐树下,他身边是一条血肉模糊的狗,那条狗就是咬我的那条疯狗。我突然记起一件事,就是那天我和瘌痢头分手时,我给他看了被狗咬伤的伤口,我听他说了声:“晨光,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到那条狗,打死他为你报仇!”

我十分的惊愕和悲伤。

难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追踪那条疯狗?

他把疯狗追到了那棵梧桐树下,和狗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两败俱伤,双双死亡。

新闻在继续播放着:“根据尸检,尸体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月前,这具尸体居然在河边搁置了一个月,无人发现。市环卫系统表示,将进一步……”

一个月前?我明明在几天前还和瘌痢头在一起。一个月前,那是我看见瘌痢头死在火车出轨事故的时候。难道瘌痢头早已经死了?他回来是为了提醒我,提醒我这个对他而言唯一的朋友?我闭上了双眼。

我不愿意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小尸体。

我对顾玉莲说,把他的骨灰领回来,安放在某个地方。顾玉莲同意了我的提议。

瘌痢头的友谊让我痛心。

丁小慧的失踪同样让我痛心。

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危险在向我临近。

我在一个雨天走出了家门。我来到重新开业的王胡子馄饨店的外面,望着那个下水道的生铁铸成的盖子。我敢肯定,这下水道盖子一定被人动过,我看得出来。

我断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而我奶奶顾玉莲也还有秘密。她还向我隐瞒着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还有那张血钞票,是不是还在某个地方等待着顾晨光?我想我和那张血钞票一样,是个不祥的人,和我有过关系的人都死了。比如顾帆远、宋汀兰、郭阿姨、瘌痢头……在这个雨季里,丁小慧和我有过短暂的接触,她也失踪了,那么,下一个要死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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