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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破碎的花瓣是她心中滴出的血

胡冰心是在女儿的惊叫声中醒过来的,常婷婷在哭,边哭边说:“小姨死了,小姨真的死了……”

胡冰心抱着女儿,边给她擦着惊出的冷汗,边说:“婷婷,小姨没死,小姨怎么会死呢?小姨好好的,她的病很快就好了,等小姨的病好了就可以开车带婷婷去玩了。婷婷乖,不哭了,好吗?”

常婷婷继续哭着说:“妈妈骗人,小姨真的死了,我亲眼看到小姨被一辆汽车撞飞了出去,她掉在地上后就死了,流了满地的血。我还看到一个长得很瘦的老头朝我走过来,对我说,小姨活不了了,还让我回来告诉妈妈,小姨真的是死了,呜呜呜——”难道婷婷梦见父亲了,父亲怎么会走入婷婷的梦中呢?想着想着,胡冰心就心惊肉跳。但她还是抱着女儿,给她擦着泪水:“婷婷乖,妈妈怎么会骗婷婷呢,小姨真的没有死,她只是生病了。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和我,还有爸爸,都会生病的。你是太想你小姨了,担心小姨才会做这样的噩梦的,婷婷,你是在做梦,梦是不真实的。婷婷放心,小姨很快会好起来的,小姨只要病好了,妈妈马上就带你去看她,好吗?”常婷婷哽咽着说:“妈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胡冰心肯定地说:“妈妈说的都是真的,相信妈妈,乖女儿,不哭了,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呢。”

常婷婷为什么总是夜惊,总是做杨子楠死去的梦,这是为什么?胡冰心不得而知。胡冰心带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她什么问题也没有,也许是受了什么惊吓,只要好好安抚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是,今天晚上常婷婷竟然梦见父亲了,这让胡冰心恐惧,女儿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她也很少给女儿讲父亲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梦见父亲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玄机?或者说是一种暗示?也许父亲一直跟着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会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让婷婷给看到了?

不,不可能!胡冰心的心在尖叫。

常婷婷此时依偎在胡冰心的怀里,有了一种安全感,但她不知道这种安全感能够维持多久,所以,她的眸子里还充满了许多疑虑。

常代远听到女儿的尖叫,也走过来了。

他埋怨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自从你认了杨子楠这个妹妹,我们家就没有安宁过!”

胡冰心对常代远说:“你不要吵了,婷婷刚刚平静下来!”

胡冰心理解丈夫的心情,杨子楠出事后,她的确冷落了这个家,常代远也不容易,工作和家庭的事情折磨着他,他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

常代远听了胡冰心的话,嘟哝着走出去了。胡冰心把常婷婷哄睡之后,觉得自己的心刀割般地痛,她猛然想起了杨子楠,是不是她发生什么事情了?胡冰心把女儿放在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走到客厅里去给杨子楠家里打电话。在她离开女儿的房间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有个高大的影子站在女儿的房间里。胡冰心差点叫出来,但那影子一晃就不见了。女儿的梦让她心神不宁!

杨子楠家里没有人接电话,许久也没有人接电话。

胡冰心的头疼痛极了,像有尖锐的东西钻着她的脑壳。杨子楠一定出什么问题了,还有陈姨,她怎么不在呢?

她是不是也和杨子楠一样出了问题?

胡冰心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里的灯还亮着,常代远没有合眼,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在考虑着什么问题。胡冰心进来后,常代远闭上了眼睛,他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胡冰心的不满。

胡冰心的头还是剧烈地疼痛,她强忍住疼痛对常代远说:“我知道你没有睡,也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代远,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吗?等子楠的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的问题都是暂时的,代远,你帮助我和子楠渡过这个难关,好吗?你不也说子楠是很好的姑娘吗?我们的重逢你不也很高兴吗?等子楠恢复正常后,我会加倍的对你好的!”

常代远睁开了眼睛:“你不要说了,好不好,我明天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够因为你妹妹的事情把工作丢了,现在花店也出事了,如果我工作丢了,我看我们要喝西北风了!我现在要睡觉,明白吗?睡觉!我不想听你唠叨!”

常代远说完就用被子蒙住了头,根本就不理会胡冰心。

胡冰心的眼睛热乎乎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强忍住头痛对常代远说:“代远,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就要去杨子楠家,麻烦你照顾一下婷婷。”

常代远把蒙住头的被子撩开,猛地坐起来,气唿唿地说:“这什么时候了,你去杨子楠家做什么?”

胡冰心含着泪说:“子楠可能出事了,我刚才打了她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

常代远说:“这个时候,都睡得死死的,不接电话也是正常的事情。不过你要去的话,我不拦你,你自己决定,反正在我们和你妹妹之间,你妹妹是最重要的!”

胡冰心默默地走出了卧室,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穿好衣服,迫不急待地离开了家。

胡冰心来到杨子楠家时,发现杨子楠家的门洞开着。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站在杨子楠的家门口,不敢踏进去,她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场面。胡冰心浑身冰冷,禁不住颤抖起来,她仿佛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从杨子楠的家里弥漫开来。

难道婷婷做的梦变成了现实,难道父亲真的要借婷婷的口告诉自己,子楠已经死了?此时,胡冰心的头不痛了,大脑十分清醒。

她心里说:“父亲,你告诉我,子楠是不是出事?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告诉我,哪怕是给我一个简单的暗示。”

胡冰心站了一会儿,房里房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杨子楠的家里。杨子楠家里客厅和卧室里的灯都没有关,卧室的门开着。

胡冰心叫了声:“陈姨——”

没有人回答她,陈姨睡觉的小房间的门紧闭着。

胡冰心快步冲进了杨子楠的卧室,卧室里没有杨子楠的身影。

卧室里卫生间的门关着,胡冰心走过去推开卫生间的门,她闻到一股臭味,杨子楠上完厕所,陈姨竟然没有冲水。胡冰心把抽水马桶冲干净后,又回到了杨子楠的卧室,房间里一切都井井有条。她们会到哪里去了呢?胡冰心突然看到地板上有一枝塑料玫瑰花,她捡起了那枝塑料玫瑰花。这假花是谁放在这里的呢?也许真的是有人来过,带着这枝假花闯入了杨子楠的家里,带走了杨子楠。

胡冰心的心都碎了:“子楠,你在哪里?父亲,我没有照顾好子楠,我把她给丢了!”

胡冰心拿着那枝塑料玫瑰花走出了杨子楠的卧室,来到了客厅里。她含泪的目光落在了陈姨小房间紧闭的门上:“子楠和陈姨会不会在这里面?”

胡冰心仿佛听到了唿吸的声音,唿吸声来自陈姨的小房间。

她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小房间的门上,企图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她什么也没有听到,伸出手推开了这扇门,小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打亮了灯,喊了声:“陈姨——”

陈姨的小房间里同样空无一人。

胡冰心怀着焦虑的心情找遍了杨子楠家的每个房间、每一个角落,也没有发现杨子楠和陈姨的影子,那股血腥味却越来越浓重。

胡冰心在绝望中想起了张广明警官。

胡冰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接通了张广明的电话,她大声而嘶哑地说:“张警官,你赶快来呀,子楠她失踪了——”

张广明赶到杨子楠家时,胡冰心手中拿着那枝塑料玫瑰花,眼泪汪汪六神无主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张广明的到来,让胡冰心看到了些许的希望,她赶紧地站起来,迎了上去:“张警官,你终于来了!”

张广明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胡冰心说:“我今天晚上感觉到子楠会发生什么事情,就打电话过来,结果没有人接电话,我着急了,就赶了过来。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杨子楠和陈姨都不见了……”

张广明和胡冰心正说着话,杨子楠和老光一起回来了,他们出现在杨子楠家门口时,张广明和胡冰心感觉非常不可思议。胡冰心疑惑地看着老光,这个古怪的男人为什么会和子楠在一起?他究竟把杨子楠带到哪里去了?

上午十点左右,赤板大学像往常一样宁静,学生们正在上课。袁明也不例外,他也正在听厉凌云老师的现代文学课。

厉凌云是个独身主义者,袁明经常听着听着他的课就会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厉教授哪天真正爱上一个女人了,他会不会改变自己?

袁明知道,平常和厉教授是死党的张文波死于顾公馆的那场大火后,他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提醒自己的学生不要相信爱情,仿佛张文波是死于爱情。

张文波教授的死在赤板大学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可再大的波澜也会平息,大学校园里似乎具备一种自我消化的功能,会把很多看上去不得了的波澜消化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吐出来。

厉凌云在口若悬河地讲着课,袁明却在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他刚刚和女朋友分手,分手的原因是他看上了另外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对他冷若冰霜,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得到那个女同学。袁明相信没有攻不破的城堡,他又让自己那个靠养猪场发家的老板父亲给自己的银行卡上打入了十万块钱。无论怎么样,他就是用钱砸也要把那个女同学砸成自己的女朋友!袁明一直认为,有钱就有爱情,所以,他不相信老是向自己借钱的张小龙能够真正得到美术系的宋文娴。想起张小龙,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他没有回宿舍睡觉,也不见他来上课,他会跑哪里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大学保卫处的一个工作人员把袁明叫了出去。

袁明走出教室后问那工作人员:“为什么找我?”

那个工作人员神情严肃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袁明摸不着头脑,有些不安,但他心里说:“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去就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袁明被那个工作人员带到了保卫处的办公室,他看到了两个警察。工作人员把袁明介绍给其中一个高大的警察:“张警官,这就是袁明,张小龙的室友。”

这个高大的警察就是张广明,他拿出一张画像对袁明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袁明看了看画像说:“这不就是张小龙嘛!”

张广明认真地问:“你确定?”

袁明肯定地说:“确实是张小龙,没有错的。”

张广明收起了那幅画像,笑着说:“袁明同学,你别紧张,找你来,就是指认这张画像是不是张小龙,另外,还想向你了解一些关于张小龙的事情。”

袁明不知道张小龙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试探地问:“张小龙出什么事了?”

张广明停顿了一下说:“实话告诉你吧,张小龙涉嫌抢劫杀人,我们现在正在找他,你知道他会到哪里去吗?”

袁明的脸色变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张小龙会干抢劫杀人的事情,这可是重罪呀!袁明心里有点后悔,后悔张小龙最后一次借钱时没有借给他,假如把钱借给他了,他也许就不会犯罪了!袁明说:“怎么会这样呢,他平常还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的。对了,他最近好像在谈恋爱,谈恋爱是很花钱的,他还向我借过钱。”

张广明注视着袁明:“你说他最近在谈恋爱?”

袁明点了点头。

张广明又问:“你知道他和谁谈恋爱吗?”

袁明眨了眨眼睛说:“好像是美术系的宋文娴……”

窗外阳光灿烂,宋文娴点燃一根香烟,面对着画架上名为《扭曲》的油画出神,这是她刚刚画完的油画,油画中一个裸体男子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一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整个脸部扭曲着,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绝望悲伤和恐惧。宋文娴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这幅油画,就想起了张小龙,是的,是她让张小龙疯狂,让他为了自己不顾一切!此时张小龙在哪里?她真想发个消息,把他召来,和他缠绵一番。

这时,响起了门铃声。

宋文娴摁灭了香烟,来到了门边,会是谁呢?难道是张小龙?

她和他强调过的,没有得到她的指令是不能够自作主张来到这里的。宋文娴问了一声:“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我们是警察,请开门!”

宋文娴说:“警察了不起呀,什么事?”

门外的男人声音强硬起来:“请你开门,没事找你干什么!”

宋文娴也强硬起来:“你不说什么事情,我是不会开门的,我又没有犯法,凭什么要给你开门!况且,你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我还不知道呢!”

门外的男人说:“宋文娴,你赶快开门,不要和我强词夺理了。和你直说了吧,我们找你,是关于张小龙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我们你不认识张小龙,快开门!”

宋文娴的声音变得有些软了,但她还是坚持着:“张小龙关我什么事情?我要是不开门,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难道要破门而入强闯民居不成!”

门外的男人说:“你要不开门,后果自负!”

宋文娴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其中一个比较矮小的警察猛地推门进来,在宋文娴的屋子里搜索了一遍,然后走到高个警察的面前说:“张队,这屋里没有张小龙!他会不会跑了?”

张广明看了看穿着皱巴巴的棉布睡袍、头发蓬乱又有几分姿色的宋文娴说:“你就是宋文娴?”

宋文娴看看他们的阵势有些不对,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是宋文娴。”

张广明的目光落在了那幅油画上:“你画的这个人就是张小龙?”

宋文娴点了点头。

张广明冷峻地对她说:“刚才张小龙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宋文娴说:“没有,自从那天晚上来过后就一直没有来过。”

张广明说:“哪天晚上?”

宋文娴想了想说:“大前天晚上吧。”

张广明说:“你确定?”

宋文娴的目光躲避着张广明:“确定。”

张广明说:“那天晚上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宋文娴说:“没有,晚上十二点多他才来的,而且来得很突然,我都没有想到他会来。”

张广明说:“他来干什么?”

宋文娴说:“这——”

张广明说:“难道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吗?说实话,这样对你有好处!”

宋文娴知道张小龙一定出什么大事了,否则这个警察不会像对待犯人一样和她说话。宋文娴低声说:“他来了后,我们就一起做了爱,做完爱,他就走了。”

张广明说:“就这些吗?你再想想?千万不要漏掉什么!”

宋文娴的心理防线被张广明鹰隼般的目光冲垮了,宋文娴说:“他给我送钱来了——”

张广明说:“多少钱?”

宋文娴说:“两千多元。”

张广明说:“你为什么要他送钱给你?”

宋文娴说:“我没有叫他送钱给我,是他自己要给我的,他说他爱我!”

张广明冷笑了一声:“是吗?你最好说实话!”

宋文娴低下了头:“我和他说过,我父亲得了绝症——”

张广明说:“张小龙真的对你一片痴心呀!你知道他那两千多块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宋文娴摇了摇头。

张广明说:“那是抢来的,从宝成公园外面的那个花店里抢来的!为了抢这两千多块钱,张小龙差点就杀了一个人,一个无辜的人!宋文娴,你知道吗?这就是张小龙对你的爱!这种爱太可怕了!”

宋文娴听完张广明的话,浑身瑟瑟发抖,她突然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信封,然后把信封递给张广明,颤抖地说:“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他去抢劫,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我怎么也不会收下这些钱的!我也没有让他去抢劫,他抢劫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些钱是他给我的,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说实话,我还想还给他的!现在,我把这些钱给你们,请你还给受害者!”

张广明接过那个信封,交给了矮个子警察说:“你点点,给她写个收条!”

然后,张广明满脸肃杀地对宋文娴说:“你知道他会躲在哪里吗?”

宋文娴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其实,我和他只是一般的朋友,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会躲到哪里,如果他来找我,我一定向你们举报……”

一夜之间,陈姨的头发全白了。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个烂桃子。

悲伤使陈姨的脸丑陋,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充满了阴影。陈姨在正午的阳光下行走,她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待了几个小时,面对张北风的尸体,陈姨流干了泪。陈姨永远不会忘记 。北风 。死前痛苦的表情,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陈姨的手腕,坚硬的指甲抠进了陈姨手腕的皮肉里。张北风的喉结起伏了几下,大口地唿出了几口粗气,就突兀着眼珠离开了人世。他死不瞑目呀。张北风死后,尸体就被送到了殡仪馆,陈姨一路跟过去,在殡仪馆里陪老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可张北风再也听不见了。

陈姨不知道儿子张小龙此时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抢劫胡冰心的花店的那个人就是张小龙。

陈姨对张小龙是爱恨交加,她要让儿子见张北风最后一面,才能让张北风火化。

陈姨一路悲伤地走着,她往杨子楠的家一步一步走去,每走到一个电话亭,她都要给张小龙的手机打个电话,张小龙的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陈姨想,只要不找到张小龙,她就不会让张北风的尸体火化。她去赤板大学找过儿子,袁明告诉她,张小龙根本就不在学校里,他也好几天没有见到张小龙了。袁明没有告诉陈姨警察在抓捕张小龙的事情,张警官交代过他,在没有抓到张小龙之前,千万不要告诉他的家人,怕张小龙的家人给他通风报信。张小龙此时在哪里,陈姨一无所知,她相信,只要他没有钱花了,就一定会来找她的。陈姨等待着,痛苦地等待着!

很快就要入冬了,灿烂的阳光下,陈姨反而觉得寒冷。正要进入新月小区时,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来,陈姨身心都在战栗。她想起了杨子楠,杨子楠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杨子楠有个三长两短,她该负什么样的责任?陈姨心里说:“子楠,我对不起你,胡小姐,我也对不起你,我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出于无奈呀!请你们原谅我!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们!”

陈姨打开了杨子楠的家门,听见了胡冰心说话的声音:“子楠,你别害怕,姐姐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姐姐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你。你会没事的,刚才李大夫说了,你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坚持针灸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希望你好起来,比如你姐姐我,还有你姐夫,还有你的侄女婷婷,还有李大夫……特别是婷婷,她多么希望你安然无恙呀,为了你,她天天晚上都做噩梦……”

陈姨听到胡冰心的话,知道杨子楠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也知道她没有醒来,这让她惶恐而又有几分窃喜。惶恐的是那枝塑料玫瑰花留在了杨子楠的卧室里,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胡冰心对她的怀疑;窃喜的是杨子楠也许受到了玫瑰花的刺激,不可能很快恢复记忆。

陈姨神情紧张地走进了杨子楠的卧室。

胡冰心还在和杨子楠说话,杨子楠侧身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不清楚是醒着还是在酣睡之中。失忆中的杨子楠在酣睡时是很难被吵醒的,哪怕窗外的天空中响起震耳欲聋的炸雷。

陈姨的出现让胡冰心吃了一惊:“你,你——”

“胡小姐,对不起!”陈姨不敢用正眼看她,怯弱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胡冰心心里有气,话语冰冷:“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能够抛下子楠离开呢,甚至连一个招唿也不打!我和你讲过的,子楠身边不能没有人,你要去做什么事情,不是不可以,你至少也应该和我打个电话呀,等我来了你再走也不迟呀!我是多么的相信你,还给你加工资!”

陈姨的眼睛涌过一股热潮,可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她抬起头无奈地说:“对不起,胡小姐,请原谅我的过错!我保证,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胡冰心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陈姨不想告诉胡冰心真相,张北风的死是她最大的痛,她不想让胡冰心知道。陈姨可怜巴巴地说:“胡小姐,我家里碰到了很大的事情,所以我急急忙忙离开了,没有来得及打电话给你,我想我马上就会回来的,没有想到不能及时赶回来。对不起,胡小姐!我没有尽到责任,你可以扣我的工资,我保证,真的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否则,你就辞了我。胡小姐,让你为难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胡冰心看着陈姨,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花白的没有光泽的头发,红肿的眼睛,死灰的脸……胡冰心的心柔软起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也许她的确遇到了很难办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贸然离开的。况且,陈姨在杨子楠失忆以来勤勤恳恳地照顾杨子楠,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因此胡冰心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陈姨的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那枝塑料玫瑰花。

此时,杨子楠还是闭着眼睛,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她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那是个夏天的晚上,她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一个人让她到赤板市最高级的云天宾馆里去……她一推开宾馆房间虚掩的门就看到了他,他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电话,那张大床的白色枕头上放着一枝鲜艳的玫瑰花,玫瑰花使她紧张而且恐惧。

这是个干瘦的老头,他叫杨怀庆,对,他叫杨怀庆!

杨怀庆见她进来,马上挂掉了电话,站起来,朝她迎过来。

穿着白色热裤和粉红色无袖V字领T恤的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又青春明媚,只是她的脸上有一丝阴郁。

杨怀庆满脸堆笑,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心肝,你来了,等你老半天了呀!”

她听到“心肝”这个词就一阵恶心,这个词从这个满脸老人斑的人的嘴巴里说出来,显得多么的矫情和无耻!

她皱了皱眉头,冷漠地说:“你怎么来了?”

杨怀庆拉住她的手,笑着说:“心肝,我想你呀!”

她赤身裸体地平躺在那张大床上,手脚僵硬,多少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她鲜嫩而有弹性的肉体发出凝脂般白莹莹的光泽,杨怀庆昏花的老眼变得炬亮,他干枯的手中拿着那枝玫瑰花。

杨怀庆走到门边,像是检查了一下房间的门有没有关紧,生怕什么人会突然闯入。他手举着那枝鲜艳的玫瑰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充满了古怪而复杂的神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似乎悲伤,又似喜欢……他口里喃喃地说着:“心肝,我亲亲的心肝,你是我纯洁如玉的宝贝,世上唯一的女人……你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我亲亲的心肝……”

杨怀庆像是在进行着一个神秘的仪式,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有她的体香,有玫瑰花的香味,还有杨怀庆身上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时,她鲜活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剩下的是一具早已经死去的麻木了的肉体……杨怀庆把那枝玫瑰花放在了她光洁扁平的肚子上,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脚丫子,他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脚丫子,使劲地闻了闻,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紧接着,把她秀气的脚趾含在了嘴巴里……

杨怀庆粗重地喘息着,舌头在她的身上游动……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他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年轻男子就是王欢,对,他叫王欢,是她的恋人。王欢的突然闯入,让她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私处。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在王欢的脸上变幻着,他抓住了杨怀庆的头发,一把把他从她的身上提了起来。面对疯狂暴怒的王欢,嘴唇上满是口水的杨怀庆说:“你看到了吧?一切你都看到了吧?她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谁也夺不走她,她也不可能背叛我……”

王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狠狠地掐住了杨怀庆的脖子,杨怀庆喉咙里发出了叽哩咕噜的声音,他浑黄的眼珠子突兀着,像是要弹出来!

她十分清楚,如果此时不制止王欢,就要出人命了!她哀号了一声,用尽所有的力量朝王欢扑了过去,大喊着:“王欢,你住手!”她用手去抓王欢死死掐住杨怀庆脖子的手,王欢却毫不放松。她像只母狼般咬住了王欢的手,牙齿扎入了王欢的皮肉,她感觉到了咸腥的血的味道。王欢大叫了一声,松开了手,杨怀庆瘫软地倒在地上。

王欢推开了她,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被她咬伤渗出鲜血的手腕,木然地看着她。

她朝王欢声嘶力竭地喊叫:“你给我出去,出去——”王欢的眼睛里淌下了泪水。

这时,缓过一口气来的杨怀庆发出了阴森的桀桀的笑声:“她是我的心肝,谁也夺不走她,哪怕我死—。”

王欢讷讷地对她说:“他说的是真的?”

她无言以对。

王欢又问:“他说的是真的?回答我!杨子楠,你回答我!”她还是无言以对。

王欢低下了头,转身狂奔而去。她走过去,使劲地关上了门,背靠在门上,呜呜地痛哭起来。杨怀庆阴森地说:“是我告诉他你今天晚上要和我在一起,刚才是我给他留了门,门和你刚刚进来时一样,是虚掩的。我的心肝!谁也夺不走你……”

她终于知道,这是杨怀庆的一个阴谋,其实他早就来到赤板了,他知道她有了恋人,他恶毒地设下了一个局,等他们来钻。

那枝玫瑰花在地上被踩得七零八落,破碎的花瓣是她心中滴出的血……

入夜了,赤板市的灯红酒绿离张小龙十分遥远,他在这个城市里是一只丧家之犬,他不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夜晚他也不敢轻易地乱闯,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些警察在想方设法地抓捕他。

张小龙躲在一个烂尾楼的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此时的他饥寒交迫。

张小龙抖抖索索地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破旧的手机,开了机。这两天,他不敢轻易地开机,他知道手机很快就会没有电了。开机后,他最想看到的是宋文娴的信息,如果能够看到宋文娴发来的信息,他冒死也会赶过去和她相会的,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张小龙异常地失望。难道宋文娴把自己忘记了,难道她又和某个男人在一起?黑暗中,张小龙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张小龙决定给宋文娴打个电话,可他拨了几次,手机里都传出这样的声音:“你拨的用户已停机……”宋文娴的手机为什么停机?张小龙不清楚,她是不是因为要省出钱来给父亲治病,才把手机停掉的呢?张小龙自欺欺人地想。文娴,我要帮助你渡过难关!可又有谁帮他渡过难关呢,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口饭吃和一丝可怜的关怀!

张小龙想起了母亲,他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冰冷的尸体还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他不敢给母亲打电话,母亲让他感觉到了心痛,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让他心痛,一个是母亲,另外一个是宋文娴。母亲如果知道他抢劫后会怎么样?他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一定会痛不欲生。

张小龙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听到警车的声音隐隐地传过来。

张小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黑暗中,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浑身寒冷无比,牙关打战!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就是朝这个烂尾楼开过来的。张小龙想,自己的末日是不是要来临了呢?他想逃,可是又不知道往里逃。他蜷缩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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