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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剧组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死亡剧组命案

案件编号:A51725641220110405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4.5

结案时间:2011.4.16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惊悚电影《死神来了》剧组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时,大家都显得很兴奋。

导演景海琛说晚上请大家吃大餐,算是给大家摆庆功宴。大伙齐声高喊:“导演万岁!”

景海琛原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导演系的一名教授,几年前下海,拍了几部文艺片,一直没有火起来。

去年他拍了一部低成本的惊悚电影《死神来了》,演员都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话剧社的学生,讲述的是一个电影剧组被死神诅咒,不断有人神秘死亡的惊悚故事。在为期一个多月的拍摄过程中,剧组就不断传出有灵异事件发生。

影片杀青之际,女主演、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大一女生常薇璐忽然离奇跳楼自尽,更是令这部惊悚电影从片内到片外,都充满了惊悚悬疑色彩。

电影未映先火,吊足了观众胃口。上映之后,票房大赚,被誉为去年最火的一部惊悚电影。

景海琛趁热打铁,又拍摄了《死神来了》第二部。

无独有偶,就在剧组拍摄最后一个镜头——男主演成云跳楼的场景时,因为吊威亚出现失误,成云竟然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从五楼楼顶“飞”了下来,当场毙命。

这亡命一跳,被众多娱乐报纸誉为“史上最真实的死亡镜头”。

看到《死神来了》系列惊悚电影如此卖座,景海琛决定自己投资,自己做制片人和导演,拍摄《死神来了》第三部。

他相信这第三部,一定会比前两部更火。

景海琛之所以对自己投资拍摄的这部惊悚电影如此有信心,除了前两部电影余热尚在,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演员阵容。

在这部电影里,他除了请到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表演专业的学生参与演出外,还请到了现正蹿红的恐怖片明星牧芝担纲女主演。

今年27岁的牧芝,还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念书时,就已经认识了景海琛教授。毕业后参演第一部电影,就是在景海琛的文艺片里演女一号。后来她跟一位名导演合作,连续主演了几部惊悚电影,受到观众好评,被誉为新一代惊悚片女皇。

按理说以她现在的名气,是不可能出演一部小制作的惊悚电影的。她答应参演《死神来了》,并不是看景导的面子“友情演出”,而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景海琛手里。

原来在牧芝出道之初,为了能在景海琛的电影里演女一号,曾经被景海琛“潜规则”过。后来牧芝演惊悚片成名后,便再也没有跟景海琛合作过。

这次景海琛用超低的片酬请她出演惊悚电影《死神来了》第三部的女一号,她自然不愿意。不想景海琛却拿出一张光盘,播放给她看。

光盘里储存的,正是她当初被景海琛“潜规则”的高清镜头。

景海琛说只要她参演这部惊悚电影,影片杀青后,他就把光盘给她,并且保证没有复制,以后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要不然,他就把这段视频放到网上,叫她身败名裂。

牧芝被逼无奈,只好忍辱答应。

景海琛将《死神来了》第三部的拍摄地点选在了离省城数百里之遥的一个偏远小镇——青阳市南岳镇。

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旅游小镇,镇子后面有一座南岳山,山势奇诡,林木阴森,据说大清朝的时候,曾国藩曾在此坑杀数万太平天国士兵,山中阴气积聚,常有灵异事件发生。

《死神来了》第三部所有的故事情节,都是在这座神秘的南岳山中展开,诡异的环境,更是增加了影片的惊悚效果。

剧组全体人员忙碌了近两个月,电影总算杀青了,大伙都松了口气。

在片场吃了两个月的盒饭,导演终于大发慈悲,要请全体演职人员吃大餐,大伙自然十分高兴。

庆功宴上,大伙端着酒杯,一个一个轮流向导演敬酒。

景海琛来者不拒,喝得满面红光。

坐在他身边的男一号舟小扬更是像跟杯子里的酒有仇似的,不断地找景导碰杯敬酒。

舟小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大四学生,身形高大,长相帅气,酒量也不俗,这次能演上男一号,看来真的是对景导感激不尽呢。

面对这热闹场面,只有一个人置身事外,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啤酒,这个人就是女一号牧芝。

现在不要说叫她上前给景海琛敬酒,哪怕是多看他一眼,她都会觉得恶心。

景海琛将她招入剧组之后,色心不死,不但经常在片场骚扰她,还隔三差五叫她到他房里谈剧本,谈着谈着,就把她摁倒在床上,更有甚者,心血来潮时居然还半夜打电话叫她去外面竹林里“打野战”。稍有不从,就以光盘相威胁。

牧芝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剧组里多待,恨不能马上从这个肮脏之地消失。

“丫头,在想什么呢?”

正在牧芝皱眉发呆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扭头看时,身后已站了一个人,是华叔。

华叔是这部电影的编剧,为人极其古板,一直在片场守着,导演要改动剧本上的一个字,他都要争论半天。剧组里人人都怕他。

他却唯独对牧芝态度极好,喊她的时候也不称呼她的名字,只是亲热地叫她“丫头”。

有时碰上景海琛对牧芝暗施“咸猪手”,别人慑于导演的权威假装视而不见,生性耿直的华叔却总会站出来替她解围。

自小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牧芝觉得,华叔很像自己想象中的父亲。

华叔拖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问:“丫头,怎么不去给景导敬酒呀?”

牧芝把头一偏,赌气似地说:“不去。”

华叔呵呵一笑说:“丫头,在这个圈子里吃饭,总还会与他碰面的,别把脸撕破,过去给他敬一杯酒,说两句场面话,就过去了。”

牧芝知道华叔是为了自己好,不忍拂他好意,犹豫一下,就端了杯酒,起身朝景海琛走去。景海琛瞧见她走过来,大声笑道:“哈,我们的大美女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牧芝勉强一笑,说:“导演,多谢关照,我敬你一杯。”拿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景海琛仰起脖子,很豪气地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喷着酒气小声道:“今晚九点半,我在山后竹林等你。”

牧芝一怔,心就沉了下去。景海琛曾经用摩托车载她到山后竹林里“谈剧本”,她当然知道他今晚叫她去是什么意思。

她恨不得把手里的酒杯砸到他头上。

2

这一场庆功宴,从下午四点,一直闹到晚上八点多。

大伙都喝了不少二锅头,从酒店出来,感觉兴犹未尽,嚷着要见识见识旅游小镇的夜生活,就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逛夜市去了。

牧芝因为心中有事,无心逛街,独自一人早早地就回了住处。

剧组并没有住在酒店,而是驻扎在南岳山下一幢四层高的老房子里。

这幢房子叫做南岳山庄,四面高楼相连,呈“口”字形结构,中间围着一个小天井。山庄面南背北,前水后山,暗合“山水聚会,藏风得水”之意。

据说本是九十年代初期一位省级高官建造的私人别墅,后来这位高官因为贪污受贿,东窗事发,在山庄里跳楼自尽。原本是藏风得水的风水宝地,一夜之间变成了凶宅。

后来这座山庄被政府拍卖,一位煤矿矿主以低价购得。

这位矿主正好是景海琛的同学,听说景海琛要到南岳山拍电影,就主动提出将这幢旧别墅楼借给剧组居住。

景海琛省了一笔住宿开支,自然求之不得。

南岳山庄其实已多年无人居住,只有大门里边的小房间里住着一位看门老头佟伯。

牧芝回到南岳山庄时,佟伯正穿着背心和裤衩坐在拱形大门前听收音机。

牧芝跟佟伯打过招呼,就上楼去了。

她住在北面三楼最中间的一间大房子里。

按照景海琛的安排,除了导演和女一号独住单间外,剧组其他的人,都是两人共处一室,分散住在三楼和四楼。

牧芝回到房间,洗完澡,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十分。

她坐在床边犹豫好久,景海琛约她晚上九点半到山后竹林“谈剧本”,其目的可想而知。去吧,她实在不甘心再次受辱;不去吧,又有把柄握在景海琛手中,要是真的把他惹恼了,将光盘里的内容在网上公布出来,她的星途便算是彻底葬送了。

考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再去见景海琛一次。

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借这个机会,跟他作个彻底了断!

牧芝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华叔叼着烟斗从四楼走下来。

“丫头,出去呀?”华叔向她打招呼。

她点点头说:“天气太热,出去散散步。”

她不想让华叔看出什么,所以撒了个谎。

华叔说:“是呢,天气闷得很,只怕有大雨下呢。我也想去街上透透气。”

走出山庄大门时,忽然听见一阵“哇哇”的声音,牧芝转头看去,只见男一号舟小扬正用手扶着门口的大石狮子,蹲在地上使劲呕吐。

她皱皱眉头,心想这孩子真的是喝多了。走过去递给他一包纸巾。

舟小扬头也没抬地接过纸巾,擦擦嘴巴,若无其事地往大门里走去。

从山庄向东步行约十来分钟,有一片楠竹林,每一株楠竹都有碗口粗细,数十亩竹林连成一片,颇为壮观。

白天的时候,有一些游人到此观光拍照,一到晚上,风吹竹叶,发出可疑的沙沙声,就没有人敢贸然靠近了。

牧芝沿着一条水泥小道向东走着,路上灯光昏暗,看不见一个行人。来到竹林边,远远的就看见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她认得那是景海琛的坐骑。这辆雅马哈本是他那位矿主同学弃置在别墅里的,正好被景海琛派上用场,整天骑着它在片场横冲直撞。

牧芝从停摩托车的地方走进竹林,果然看见景海琛背对着水泥小道坐在草地上,身子靠着一株楠竹。

牧芝叫了一声“景导”,景海琛居然没有反应。从背后走近一瞧,才知道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头上戴着工作时常戴的鸭舌帽,正在听手机音乐。难怪听不见她的叫声。

她站在他身后,正想大声再叫,忽然瞥见脚下的草地上裸露出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

她的心猛然一跳。

她本来是抱着要跟景海琛作个彻底了断的心思来的,但她心里明白,景海琛是个老奸巨滑贪得无厌之人,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她。如果《死神来了》第三部赚了钱,他会继续以光盘为要挟,逼她拍第四部、第五部……

等待她的,将是无边噩梦。

要想真正彻底了断此事,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这个可恶的男人立即死去!

这个想法倏地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

她看着地上的石头,努力回忆着,今晚景海琛约自己到竹林里来,并没有旁人知道,自己一路走过来,也没有碰见其他人。

如果景海琛死在这里,绝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她酒量有限,晚餐时喝了几杯啤酒,本已有些微醺之意,此时酒意上涌,酒壮人胆,心中杀意更浓。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石头,高高举起,猛然往景海琛头顶砸去。

景海琛猝不及防,挨了这致命一击,连哼也不哼一声,就侧着身子,软软地歪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牧芝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顾不得再多看景海琛的尸体一眼,扔下石头,转身朝竹林外跑去。

3

牧芝奔回南岳山庄,看门人佟伯正准备关门,两扇厚重的大木门已合上一边,她赶紧闪身进门,跑上楼,冲进自己房间,砰一声关上房门,人就靠在门背后,软瘫下来。

她牙关打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又惊又怕,眼泪狂涌而出。

她没有开灯,就那样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倚门而坐,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扯起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一声惊天劈雷,在头上炸响。

牧芝脸色煞白,抱紧自己双肩,在黑暗中惊惧地战栗起来。

雷声过后,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下了起来。

也不知在黑暗中呆坐了多久,她终于恍过神来,支撑着站起身,摸索着摁了一下电灯开关,倏然亮起的灯光,刺得她两眼生疼。

她抹抹脸上的泪水,到浴室仔仔细细冲了一个澡,又把换下的衣服鞋子全都洗了,确认自己身上再也没有留下涉足过山后竹林的痕迹,才略略放心。

牧芝看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收拾心情,正要上床休息,忽然听到风雨中传来一阵“嗵嗵嗵”的声音,似乎连房子都要一起震动了,侧耳一听,原来是有人在外面使劲擂着山庄的大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从外面回来呢?她心生疑惑,打开房门,从走廊的木栏杆上探身下看,只见佟伯听到打门的声音,光着膀子从门房里跑出来,嘴里一个劲地喊:“别敲别敲,来了来了。”从里面移开门闩,吱嘎一声打开大门。只听一阵油门轰响,一辆黄色的雅马哈箭一般从台阶斜坡上窜进来,一直冲到天井中央,才熄火停下。

摩托车上的骑手个子高高的,穿着一件十分特别的火红的雨衣,戴着头盔,牧芝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正是景海琛吗?

她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从栏杆上栽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景海琛不是明明已经被我用石头砸死了吗?难道他根本没死?对,肯定是我当时惊慌之下用力太轻,只是将他打晕过去。

想到这里,她顿觉心头一轻,毕竟自己还不是杀人犯。

但是转念一想,我用石头袭击了他,他会不会报复我呢?嗯,应该不会,当时他坐在竹林里听音乐,一直没有回头,应该不知道在背后袭击他的人是我。虽然不必再为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担心,可是随着景海琛的“复活”,她跟他之间的恩怨仍然没有了结,这可怎么办呢?

她心中一连转了好几个念头,一颗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得悬了起来。

她站在走廊暗影里向下看,只见景海琛取下头盔挂在摩托车上,穿着雨衣戴着雨帽,走进楼梯间,噔噔噔上了三楼。

景海琛住在南面三楼,与牧芝的房间正好隔着天井相对着。

景海琛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又砰一声关上房门。

屋里很快亮起灯光,将他瘦长的身影映在拉着窗帘的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后,先取下雨帽,脱下雨衣丢到一边,然后弯下腰,掸了掸鞋子上的泥水,就在这时,似乎是挂在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电话。

不知是因为下雨,声音嘈杂,还是信号不好,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牧芝隔着天井,也能勉强听清。

“喂……嗯,是我……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这事非得今天晚上说清楚吗?……见我?现在呀?好晚了呢……哦,那好吧,你等着,我马上赶过来……”

从断断续续地谈话内容判断,似乎是什么人有紧急事情要立即见他面谈。

景海琛只得又穿起雨衣戴上雨帽,下楼走到摩托车旁边,戴上头盔,自己打开大门,跨上摩托车,屁股一冒烟,又冲进了屋外的雨雾夜色中。

等佟伯听到声音出来关门时,摩托车早已不见影儿了。

牧芝望着缓缓关上的大门正自发呆,忽然听到头顶有些声音,抬头一看,却是男一号舟小扬也在楼上探头观望。

他住在四楼,正是牧芝头顶的那间房,与剧组男二号同住。

舟小扬似乎没有看得太清楚,见牧芝也在探头察看,就俯下身来问:“牧芝姐,刚才是景导回来了吗?”

牧芝点头说是的,回来又出去了,好像有人打电话找他有急事。

舟小扬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很快将身子缩了进去。

牧芝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房里,一时睡意全无,就坐在床上拿出手机上网玩。

屋外雨声渐小。

她刚在QQ上跟别人玩了几局斗地主,就听得天井里传来“砰”的一声响。

几秒钟后,楼道里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起来:“不好了,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牧芝吓了一跳,急忙奔下床,开门探身下看,只见天井中央趴着一个人,周围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心中一紧,趿着拖鞋就跑下了楼。

佟伯听到声响也跑出来,打开了天井里的大灯。

牧芝定睛看去,趴在血泊中的人,居然就是刚刚还跟她说过话的男一号舟小扬,不由惊得呆住。

剧组里的其他人听到声响,陆陆续续跑下来。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井里湿漉漉的,众人冒雨围在舟小扬身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佟伯大着胆子上前,扳过舟小扬的脸看了一下,摇着头说:“脑浆都摔出来了,没救了。”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人群中,忽然有个女孩捂着脸尖叫起来:“诅咒,死神的诅咒!”

众人心里一寒,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关于这部电影的恐怖传说:拍《死神来了》第一部时,女一号常薇璐离奇跳楼自尽;拍第二部时,男一号成云飞身一跳,上演最真实的死亡镜头;现在第三部刚刚杀青,男一号居然雨夜坠楼……

电影版的《死神来了》,居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上演。

下一个,死神会看上谁呢?

冰凉的雨水中,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锥心的寒意。

“佟伯,开门,开门!”

屋外忽然响起拍门声,把沉默中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佟伯急忙跑去开门,进来的是编剧华叔。

他没有打伞,几乎被淋成一个落汤鸡。

一边进门一边说找了个麻将馆打麻将,不成想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大雨……

话音未落,一抬头,看见大伙都站在天井里,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顿时呆住。

牧芝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华叔就问:“景导呢?”

牧芝说:“好像有事出去了。”

华叔环视众人一眼,剧组里都是一班年轻人,他算是年纪最长的。

他很快宁定下来,说:“大伙退后一点,不要移动尸体,保护好现场。”回头对佟伯说,“快打电话报警。”

4

十多分钟后,雨势渐止,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南岳山庄门口,从车上跳下几名警察,为首一人是个胖子,一顶警帽戴在他头上明显的小了一号。

他一到场,就亮出了警官证,并自我介绍,说他姓彭,是镇派出所所长。

彭所长先蹲下身查看了死者尸体,见尸体已经冰凉,确实早已身亡,便回头让几名警察控制现场。又找剧组的人问了死者的姓名和身份,了解到剧组来青阳镇的原因后,才开始询问事发经过。

大家面面相觑,都说自己是听到砰的一声,出来察看时,才知道有人跳楼了。

彭所长得知死者生前与人同住四楼一室之后,扫了众人一眼,问:“你们,谁跟他住一个房?”

“我……”正蹲在台阶边瑟瑟发抖的男二号举了一下手,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

彭所长招手叫他过来,问:“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二号也还是一名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念书的学生,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脸色苍白,说话都有点哆嗦。

他说:“我、我今晚吃完晚饭,就到街上闲逛,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房。我回来的时候,舟小扬已经在房间里,正在沙发上用他的手提电脑看电影。不过我看他两眼发直,表情木讷,与其说是在看电影,还不如说是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更贴切。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知道他晚上喝了不少酒,有点反常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大概到了夜里十点半的时候,天井里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他出来看了一下,回到房间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他回来了。’我随口问他,谁回来了?他说景海琛。我心想,景导经常晚出夜归,这有什么奇怪?所以也没往心里去,见手提电脑里的电影好看,便也坐下来一起看。但舟小扬却再也坐不住,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过了一会,他走出去,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忽然一声不响地越过栏杆,从四楼跳了下去……”

“你等会。”彭所长打断他的话说,“你是说,他是自己跳下来的,并没有人推他,是不是?”

男二号说:“是的。”

彭所长盯着他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男二号说:“我从开着的房门口正好可以看见他站立的位置呀,我就是看着他自己跳下楼的,当时我惊得呆了一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再说我跑出来的时候,走廊里并没有其他人。第一个喊‘有人跳楼’的人,就是我。”

彭所长问:“作为同处一室的室友,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自尽吗?”

男二号摇头说:“不知道,尽管他平时看起来有点忧郁,但还不至于到想不开要跳楼的地步。再说他的梦想是当演员,现在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刚刚杀青,自己都还没有看到自己主演的作品,就这么匆忙地跳楼自尽,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彭所长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想法。男二号四下里瞧瞧,忽然目光闪烁,心神不安地压低声音说:“所以我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死神的诅咒,他被死神诅咒了,逃也逃不掉。”

“死神?诅咒?”彭所长愣了一下。

男二号就把《死神来了》剧组被死神诅咒,接二连三出事的传言跟他说了。

彭所长撇撇嘴道:“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个案子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只能按自杀事件处理,等会我们叫殡仪馆的车过来拉尸体。明天我把案子上报到市局,请刑侦大队的同事再跟进一下。对了,你们剧组的人,都在这里吧?谁是负责人?”

男二号说:“我们剧组的负责人是景导,导演景海琛。”

彭所长望着剧组的人问:“这里哪个是他?”

男二号说:“他出去了,刚才我们已经打过他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除了他,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彭所长点点头说:“行,我记下了。等你们导演回来你告诉他,叫他明天一早到派出所说明一下情况。”

不大一会,殡仪馆的灵车开了过来,舟小扬的尸体被抬上车,拉走了。彭所长也挥挥手,带着几名手下上了警车。

牧芝站在天井里,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总觉得这位彭所长把这件案子了结得简单了些。

但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自己却也说不上来。

5

牧芝回到自己房间,已近凌晨两点。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舟小扬坠楼身亡,一动不动趴在血泊中的场景,就像一帧高清照片,定格在她脑海里。

她早就听说过《死神来了》剧组被死神诅咒的传闻,但从未放在心上,现在男一号舟小扬无缘无故跳楼自尽,血淋淋的尸体就躺在她眼前,她才蓦然惊觉,这个剧组的确像是被死神诅咒过一样,处处充满了诡异。

还有一件事,同样也让她大惑不解,那就是景海琛的去向。

他深夜回来之后,接了个电话,立即又骑着摩托车出去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剧组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真的不知道在竹林里袭击他的人是她吗?

他还会回来吗?

难道这个不祥的剧组,真的遭到了死神的诅咒吗?

这次死的是男一号,下次被诅咒的将会是谁?

会是她这个女一号吗?

她的心被一种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紧紧慑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穿着睡衣起床开门,门口站着剧组的女剧务。

女剧务说景导出事了,警察在天井等着咱们,赶紧穿好衣服下楼。

牧芝的心猛然一跳,急忙换好衣服,连脸也来不及洗,就匆匆跑下楼。

剧组所有的人,除了导演景海琛和昨晚跳楼身亡的男一号舟小扬,其他人都站在了天井里。

天井台阶上站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个胖子,正是昨晚来过的彭所长。

彭所长说你们这帮人可真不省心,昨天的案子还没结呢,今天又逼着我起了个大早床。

原来今天早上有人到山后竹林里锻炼身体时,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具尸体,于是立即报警。彭所长带人赶到现场后发现死者为男性,口袋里有一叠相同的名片,上面写着导演景海琛几个字,于是他就想这应该是昨晚剧组里那位不接电话的负责人了。

他立即打电话将情况报告给市局,市刑侦大队的人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他现在要带剧组的人去现场确认死者身份,并接受问询。

牧芝的心往下一沉。

剧组的人都还没有从昨晚舟小扬“被死神诅咒”而离奇跳楼的惊恐中恍过神来,现在听到导演竟然也遭到噩运,不由面面相觑,每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与恐惧。

大家默默地来到山后竹林边。

竹林里已拉起红色警戒线,许多警察在警戒线内忙碌着。

牧芝看见一辆雅马哈摩托车停在路边,车上挂着景海琛的火红色的雨衣,还有蓝色头盔,都是他昨天深夜骑摩托车离开南岳山庄时穿戴过的。

竹林里的草丛中倒卧着一个人,一名警察正围着他喀嚓喀嚓地拍照。

因为站在警戒线外,相距太远,并不能看清死者样貌。

彭所长冲着警戒线内一名脸膛黝黑的中年警察喊:“范队,我把剧组的人全都叫来了。”

那个被称作“范队”的警察头也不回地说:“让他们在警戒线外等着,叫两个人进来辨认一下尸体。”

“你过去。”彭所长朝昨晚跟他说过话的男二号指了指,又瞅瞅牧芝,“美女,你也过去吧。”

牧芝和男二号拉高警戒线,弯着腰钻了进去,走到草丛里,只见地上躺着的男人,头盖骨已被砸成莲花状,旁边还有一顶带血的鸭舌帽。

牧芝的心怦怦直跳,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蹲在地上使劲呕吐起来。

男二号脸色苍白,眼睛再也不敢朝尸体的方向看,侧过脸对警察说:“是、是他,是景导……”

范队把他俩叫到旁边,一边扯下手上的白色手套一边说:“我叫范泽天,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你们叫我范队就行了。”

看到他俩同时点了一下头,他又接着说,“我现在问你们,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男二号抢着说:“是昨晚十点多,当时他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一趟。”

牧芝补充说:“对,他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好像在屋里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什么人有急事要见他,所以马上又骑着摩托车出去了。我看过手机上的时间,当时应该是十点半之后的事了。”她又把自己隐约听到的景海琛接电话时说的话,对警察说了一遍。

“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非常有帮助。”范泽天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据咱们的痕检人员勘察,死者系被钝器击碎头骨,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天灵盖,而致其死亡。凶器已在尸体旁边找到,是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估计死者遇袭时戴着鸭舌帽,所以帽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据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夜里九点至十二点之间。我们已经咨询过气象局的人,昨晚的大雨是夜里十点左右下起来的,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停雨。死者的摩托车停在路边,走进竹林时已经脱下雨衣,这说明当时大雨已经停止。再加上你们在十点半左右见过死者,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景海琛具体死亡时间是在昨夜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又下过一阵大雨,凶手留在石头上的指纹及在草地上踏过的足迹,都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这对我们侦破此案十分不利。”

当他说到景海琛是被那块石头砸死的时,牧芝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彻底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昨晚九点半的时候,在景海琛头上砸了一下,没有砸死他,难道两个小时之后,在相同的地点,居然有人用相同的石头相同的手法,将他砸死了?

范泽天瞧了她一眼,说:“根据你反应的情况来看,景海琛是昨天夜里十点半之后离开剧组的,而他的死亡时间则在十一点半之后,这其中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你们的住处到这片竹林,如果是骑摩托车,最多需时数分钟。这中间的一个小时时间,景海琛是一直在这竹林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手机里只有你们后来打给他的未接电话,之前的通话记录都已经被删除,所以昨晚到底是谁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我们一时半会还查不到。你们有这方面的线索吗?”

牧芝和男二号同时摇头。

男二号说:“我们只听说景导跟南岳山庄的主人是同学,可是那位同学现在正在国外旅游。除此之外,没听说景导在这镇子上还有其他朋友。”

范泽天点点头说:“嗯,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所以警方推测,昨晚打电话约他出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他的凶手,而且这个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你们剧组的人。”

牧芝听到这话,身子又晃了一下。

男二号摸摸后脑勺说:“可是昨晚十一点半至十二点钟,景导遇害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剧组的人全都在南岳山庄接爱那位彭所长的调查,谁也不可能有作案时间呀。”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那么昨天晚上,景海琛接听那个神秘电话的时候,有谁不在剧组里?”

男二号回忆了一下,说:“好像只有华叔不在。”

范泽天又问:“昨天晚上,你们剧组回来得最晚的人是谁?”

男二号说:“也是华叔。”

牧芝说:“我记得舟小扬跳楼之后,我们正围在天井里束手无策时,华叔就在外面叫门。舟小扬的手表摔烂后停在了十一点过三分这个时间点上,大约十多分钟后华叔就回来了。那时应该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吧,误差不会差过三五分钟。”

范泽天向站在警戒线外面的剧组人员看了一眼,问:“华叔是干什么的?哪一个是华叔?”

牧芝用手指了一下,说:“他是我们的编剧,就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范泽天说:“你去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6

牧芝把华叔从警戒线外面叫进来时,华叔嘴里正叼着他的石楠木烟斗,烟斗里的烟丝早已熄灭,他却浑然不觉,仍然津津有味地抽着。华叔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年纪,只是在这班年轻大学生中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了。

范泽天上下打量华叔一眼,开门见山地问:“昨天晚上,你是最晚回剧组的人,是不是?”

华叔点点头说:“是的,我回来的时候,除了导演,其他人都在天井里。”

范泽天话锋一转,盯着他问:“昨晚你去了哪里?”

华叔呵呵一笑说:“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在闲暇时间摸两把麻将。昨天我吃过晚饭回剧组洗完澡就出去了,在楼道里还碰见牧芝这丫头来着。当时大概是九点多钟吧。我逛到街上,找了家麻将馆,搓了两个小时麻将,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才散场回去。”

范泽天眼里露出怀疑的目光,看他一眼,说:“那你告诉我,你在镇上哪家麻将馆打麻将?”

华叔皱皱眉头说:“这可就难说了。我看这里街上麻将馆挺多的,一家挨着一家,我当时也只是随意走进一家,并未多加留意,现在已经不记得到底去的是哪一家麻将馆了。”

范泽天语气生硬地道:“这么说来,你是提供不出昨天晚上九点至十一点,你确实是在打麻将的确切证据啰?”

华叔叼着烟斗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那也可以。”

范泽天道:“我再问你一次,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到过竹林?”

华叔用调侃的语气说:“没有。这里是小青年谈恋爱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

范泽天点点头,又上下瞧了他一眼,忽然盯着他脚上那双黄皮鞋问:“你穿多大码的鞋?”

华叔说:“我人瘦脚大,穿44码的鞋。”

范泽天脸色微微一变,说:“把你右脚的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华叔眼里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弯腰脱下一只皮鞋,递给他。范泽天叫过旁边一名痕检员,要他把鞋子拿去比对一下。

范泽天扫了华叔及旁边的牧芝一眼,说:“昨晚下过大暴雨,凶手留在现场的痕迹基本都已被雨水冲刷掉了,但是我们仍然在死者摩托车旁的泥土上提取到了一枚鞋印,经初步分析验证,那是一只44码的男士皮鞋脚印。”

华叔听到这里,不由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踩在草地上的光脚板,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不大一会,警方痕检人员来向范泽天报告,基本可以确认,现场提取到的大码鞋印,就是这只黄色皮鞋留下的。范泽天目光如电,直朝华叔望过去。华叔脸色苍白,目光闪烁,竟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叼着烟斗一阵猛吸。

范泽天提醒道:“你的烟斗里已经没有烟丝了?”

华叔一怔,这才注意到烟斗已经熄火,慌忙拿下烟斗,要往里面装烟丝。范泽天已经心中有底,用已然洞察一切的口吻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景海琛?”

牧芝一愣,道:“范队,你搞错了吧?景导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但华叔昨晚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就已经回剧组了。景导被杀的时候,他正在南岳山庄,这一点剧组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

范泽天微微一笑,说:“关于这一点,凶手给我们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他动手杀景海琛的时候,其实仍然在下着雨,但雨势已经渐渐减小,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不难判断出,再过不久雨势就会完全停下来。所以凶手杀景海琛的时候,因为天下着雨,景海琛身上仍然穿着雨衣。但景海琛死后,凶手把他身上的雨衣脱下,挂在摩托车上,然后又将他常戴的鸭舌帽染上血迹丢在尸体边。这样就能给警方造成一种错觉,让我们觉得死者既然脱下雨衣,那被袭身亡时,肯定已经风停雨住,这样就让警方作出错误判断,将景海琛的死亡时间向后推移了半个小时以上。刚好今天早晨又下过一阵大雨,死者身上再次被淋湿,警方一时之间差点中了凶手的圈套。”

牧芝终于明白过来,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在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大雨停止之前杀死景导的,是不是?”

范泽天点点头说:“是的。”他把目光转向华叔,冷冷地问,“这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罕见的大码鞋印,就足以锁定凶手的身份,对吗?”

华叔脸色苍白,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牧芝,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那只鞋印是我留下的,景海琛是我杀死的。”

据华叔交待,他混进剧组,为的就是要杀景海琛,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昨晚已是剧组住在南岳山庄的最后一晚,如果还不动手,以后就再难有机会。刚好深夜里下起大雨,可以掩盖许多作案时留下的痕迹,所以他就深夜打电话,将景海琛约至竹林,一面假意与他讨论剧本,一面趁其不备,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向他的天灵盖。

景海琛来不及哼一声,就倒毙在竹林草地的一摊积水中。

景海琛死时,身上还穿着雨衣,雨还在下着,但雨势明显已在减小,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就会风停雨住。为了给自己制造案发时不在现在的证据,他脱下景海琛的雨衣挂在摩托车上,这样就会让人觉得景海琛的死亡时间,是在雨停之后。

他杀人的时间大概在夜里十点五十分左右,布置好一切,回到剧组,是十一点一刻,停雨的时间是在十一点半。如果警方认定景海琛是在雨停之后遇袭身亡,那他就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牧芝几乎呆住,拉住华叔的手道:“这、这不可能呀。你跟景海琛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华叔看着她,眼睛里透出慈爱之意,柔声说:“丫头,如果我女儿还活着,她也会像你一样漂亮呢。”

牧芝一怔,问:“您女儿她……?”

华叔说:“我姓常,华叔是我发表作品时用的笔名。我女儿的名字叫常薇璐。”

牧芝“呀”地叫出声来:“常薇璐?就是拍摄《死神来了》第一部时跳楼身亡的那个女孩儿吗?”

华叔点点头说:“是的,就是她,当年她还只有十九岁,正在省城影视艺术学院读大一。她临死之前曾给我打过电话,向我哭诉说被导演景海琛这个畜生糟蹋了。第二天早上,我就接到了女儿坠楼身亡的消息。警方作跳楼自尽处理,没有任何人追究景海琛的责任。只有我才知道,璐璐是被景海琛这个畜生逼死的。为了替女儿报仇,也为了不让更多的孩子被景海琛糟蹋,我决定要亲手杀死这个衣冠禽兽。为了接近他,他在网上征集《死神来了》第二部的剧本时,我就给他写了一个剧本,但没有被采用。直到第三部的剧本,才被他看中,我也借这个机会混进了剧组……”

范泽天脸色凝重,道:“如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那还不乱套了吗?”他挥挥手,说,“把他带下去。”两名警察听到命令,立即上前给华叔上了手铐。

牧芝见他光着一只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心有不忍,说:“范队,让我帮他把鞋子穿上吧。”范泽天叹息一声,点点头,把那只皮鞋递给了她。

7

牧芝拿着鞋子,弯下腰去,正要给华叔穿鞋,目光落在那只黄色的皮鞋上,某根心弦似乎被蓦然触动,人就为之一呆。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深夜景海琛骑着摩托车回来和出去的场景。当时天下着大雨,景海琛一直穿着那件火红的雨衣,戴着头盔,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过他的脸。她只是凭他的摩托车、他的雨衣及他的身形,理所当然地将那个人认为是景海琛。

她清楚地记得,当景海琛跨上摩托车时,她看到了雨衣下露出的皮鞋,那正是一双黄色的皮鞋。

她想到了华叔平时对她如父亲般的关爱,也想起了华叔刚刚看她时的慈祥目光,她心中一动,蓦然明白过来。

“等一等。”她站起身,对范泽天道,“范队,你不要为难华叔,其实杀死景海琛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范泽天一怔,盯着她问:“是你?”

牧芝点点头,就把自己被逼加入这个剧组和昨晚在竹林里用石头袭击景海琛的经过,都说了。然后她又接着说:“自从我加入这个剧组以来,华叔就像父亲一样默默地关心我,每当我遭到景海琛的骚扰时,他总会想办法替我解围。如果我猜测得不错,昨晚我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华叔的注意,所以他跟踪我到竹林,看到了我用石头砸死景海琛的经过。为了替我脱罪,他拿了景海琛的钥匙,打开摩托车车尾箱,拿出了景海琛的雨衣,在大雨中扮做景海琛回了一次剧组,为的就是要将景海琛的死亡时间,从晚上九点半往后推,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才能让我跟这桩杀人案撇清关系。现在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他的脚印,他为了不连累我,所以只好自己承认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不,不是这样,景海琛是我杀的,真的是我杀的。”

华叔冲着范泽天大喊起来。

范泽天看看他,又看看牧芝,并不说话。

华叔眼圈发红,对牧芝柔声道:“丫头,谢谢你,你真的不必这样,不必为我顶罪。人是我杀的,只要能除掉景海琛这个畜生,我就是死,也值得了……丫头,好好演戏,你的前途远大着呢……”

这时一名警察跑步过来向范泽天报告说,南岳山庄对面一间新建的别墅围墙上装有监控摄像头,可以拍到南岳山庄前面十字路口的场景。

警方调看了昨晚的视频资料,看到晚上十点三十二分和十点四十分时,有一个雨衣人骑着摩托车经过十字路口进出南岳山庄。相为相距较远,视频拍得比较模糊,但经过技术处理后,可以看清楚骑手当时露在雨衣下摆外面的确实是一双大码的黄色皮鞋。

范泽天听罢,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死者景海琛穿的是一双黑色皮鞋。

这么说来,昨天深夜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然后又立即离开的人,并不是景海琛,而是华叔。

牧芝道:“我没有骗你们,景海琛真的是我杀的,华叔是无辜的。”

华叔跺足叹息道:“丫头,你好傻呀,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为了那个畜生毁了自己的前途和一生,值得吗?就让我这个失职的父亲来承担一切不是更好吗?”

牧芝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流着眼泪道:“谢谢您华叔,我真的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不说出真相,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范泽天叹口气说:“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还不明白。据我们调查,昨天深夜‘景海琛’回剧组房间之后,曾接到一个电话,‘景海琛’讲电话的声音还挺大的,剧组里有好几个人都听见了,那确实是景海琛的声音。如果那个景海琛真的是华叔你假扮的,那你到底是怎样模仿他的声音打电话的?难道你会口技不成?”

华叔说:“我不会口技,我与景海琛的身形差不多,但声音差别很大,想模仿也模仿不来。不过我对景海琛作过一些调查,知道他当导演之前曾客串演员拍过几部不入流的电影,其中刚好有一段他与别人通电话的情节。我昨晚只不过是从网上搜到那部电影,把他在电影里跟别人通电话的那一段情节,放大声音之后,在我的上网本里播放了一遍。”

范泽天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挥挥手,对旁边的两名警察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局里调查。”

8

就在两名警察带着牧芝和华叔即将走出警戒线之际,范泽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道:“等一等。”

牧芝和华叔止住脚步,回转身看着他。范泽天快步追上来,问牧芝道:“你动手杀景海琛时,一共用石头砸了他多少下?”

牧芝说:“只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范泽天又问华叔:“在这之后,你有没有再拿石头砸景海琛的头?”

华叔摇头说:“没有,我躲在暗处,看见牧芝砸死景海琛,等她跑出竹林,我才上前查看。这时景海琛的头已被砸烂,早已断气。”

牧芝道:“范队,请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请你不要再为难华叔,景海琛真的是我杀死的,所有罪过由我一人承担。”

范泽天皱起眉头道:“我正是因为相信你们说的是真话,所以才会觉得这件案子另有蹊跷。据法医检查,死者景海琛的头盖骨已被砸得粉碎,而且从创口形状来判断,景海琛的头上绝不只被石头砸中一下,至少有四五下之多。再说你一介弱质女流,如果一下就能砸出这样的‘效果’来,那我只能说你是天生神力。”

牧芝奇怪地道:“可是我真的只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呀。”

范泽天想了想,又问她:“你刚才说,昨晚九点半左右,你来到竹林赴约,看见景海琛坐在草地上,倚靠着一株大楠竹,耳朵里塞着耳塞,正在听音乐,是不是?那么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牧芝摇头说:“没有,他一直背对着我。”

范泽天又问她走近景海琛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牧芝摇头说没有,但想了一下,又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帽子。他这顶鸭舌帽,本来只有在片场工作时才戴,下班后从来没有戴过。所以当她在竹林里看到他戴着鸭舌帽坐在那里时,还愣了一下。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景海琛头顶致命伤,绝不是你一个姑娘家一下就能砸出来的,他的头也不止被人砸过一下。”

牧芝立即明白过来,说:“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把他的头砸烂,只是因为凶手把流出的血迹擦干净,而且给他戴上帽子盖住了头顶,所以我没有察觉出来,是吧?”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

据他推断,在牧芝动手拿石头砸向景海琛之前,景海琛就已经被人用同一块石头砸死了。只是凶手将景海琛的尸体做了伪装,让他面向竹林深处坐靠在一株楠竹上,这样任何人从竹林外面走进来,看到景海琛的背影,都绝不会想到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把在警戒线外给剧组其他人录口供的一名手下叫过来问,外面那些人,在昨天晚饭后至九点半之间这段时间,有人单独行动过吗?

那名警察报告说没有。

剧组那些人吃过晚饭,都三五成群地结伴去街上闲逛或者买纪念品,每个人都有同伴可以证明,都是逛到夜里九点半之后才回南岳山庄。

整个剧组里,晚饭后单独离开的只有四个人,导演景海琛、编剧华叔、女一号牧芝,第四个是男一号舟小扬。

范泽天已经听彭所长说了剧组昨晚有个男一号跳楼的事,就问:“这个舟小扬,就是昨晚跳楼的人吗?”

牧芝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说,“我昨晚去竹林之前,曾在山庄大门口碰见他,当时他似乎喝多了,正蹲在地上使劲呕吐。”

范泽天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芝说他身高超过一米八五,身体强壮,据说练过跆拳道。他又是一个性情忧郁的人,平时除了跟导演谈工作,很少主动跟其他人说话。

范泽天又问他昨晚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牧芝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一旁的男二号忽然举了一下手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举动。”

见范泽天正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他便接下去说,“昨天吃晚饭,当牧芝姐给景导敬过酒之后,舟小扬曾借景导的手机打过电话。他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但是后来我回房间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机放在电脑旁边,里面显示还有两格两池。”

范泽天眼前一亮,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提供的这条线索,让我终于解开了这个案子中的一个死结。对了,你们景导平时不戴手表,是吧?”男二号点头说是的,他嫌戴手表麻烦,平时都是用手机看时间。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我有理由相信,舟小扬借景海琛的手机,并不是真的要打电话,而是想把他手机里的时间调快十几二十分钟。”

牧芝一怔,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泽天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为他也对景海琛怀有杀机。”

舟小扬想杀死景海琛,却一直找不到下手良机。

昨天晚宴上,他偷听到了景海琛约牧芝晚上九点半到竹林见面的悄悄话。

他自然隐约了解牧芝与景海琛之间的关系,他觉得既能杀死景海琛,又能嫁祸别人保全自己的良机到了。

他悄悄把景海琛手机时间调快了十几二十分钟,使得景海琛到达竹林时,比与牧芝约定的时间早了许多。

就在这个时间差里,他来到竹林,用一块石头狠狠地砸死了景海琛,然后又从摩托车里拿出景海琛的帽子给他戴上,借以掩盖他被砸烂的头顶,又把他的尸体背对着外面的小路靠在竹子上。

这样一来,牧芝九点半来赴约时,发现他已经死了,鉴于她与景海琛之间的关系,警方一定会将她列为第一嫌疑犯,绝不会怀疑到舟小扬身上。

牧芝昨夜出门时,正好碰见舟小扬从竹林回来。

舟小扬扶着大门口的石狮子呕吐,有可能是晚上喝多了酒,更可能是他自己都对自己亲手制造的血腥场景感到恶心反胃。

但是让舟小扬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的美女明星牧芝,竟也会对景海琛动杀机,居然会用他扔掉的石头再在景海琛头上砸一下,后面华叔为了牧芝所做的事,就更是在他的计划之外了。

昨天深夜,舟小扬看见“景海琛”骑着摩托车回到剧组,以为他真的又活过来了,既觉得万分奇怪,也立即感觉到自己处境不妙,走投无路之下,只好跳楼自尽,以求解脱。

但牧芝却对范泽天的推理产生了怀疑:“景海琛选中舟小扬做这部惊悚电影的男一号,他应该对景海琛心怀感激才对,为什么会对他动杀机呢?”

范泽天说:“对于这个问题,咱们也许该去请教彭所长。据我所知,他的人已经对昨晚跳楼身亡的舟小扬作过了一些调查。”

他把彭所长叫了过来,跟他把情况说了。

彭所长说:“我的人今天上午确实对舟小扬作了一些调查,刚刚已经打电话向我汇报过了。舟小扬是省城影视艺术学院大四学生,他曾经在学校有一个恋人,名叫成云。当然,舟小扬是一名同性恋者。”

牧芝差点叫出声来:“成云?那不是《死神来了》第二部中因为道具失误而坠楼身亡的男一号吗?”

彭所长点点头说:“不错,据调查,舟小扬一直相信,恋人成云之死,并非意外,而是导演景海琛在拍摄最后一个镜头时,在威亚上动了手脚,致使男一号成云最后一跳,成了史上最真实的死亡镜头。景海琛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以最小的投入,最大限度来吸引媒体和大众的眼球,达到宣传和炒作自己作品的目的。”

范泽天舒了口气,作最后的“总结发言”,说:“当然,舟小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以上这些,都是基于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证据而作出的合理推测,是否成立,尚需详尽调查。”

他看了牧芝和华叔一眼,“无论如何,还得请你们两位回局里配合咱们的调查。”

他说话的语气,已比先前柔和许多。

“好的。”

牧芝与华叔同时点头。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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