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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私奔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微博私奔命案

案件编号:A5121043602010031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3.10

结案时间:2010.4.13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星期六傍晚,位于青阳机场旁边的青阳宾馆出了一桩命案。

这天下午,一位戴着墨镜,手拖拉杆行李箱的中年女子在青阳宾馆开了一间钟点房,住宿时间从下午2点至下午5点。她还特意交待前台服务员,如果有一位戴眼镜、自称姓苏的先生来找她,就请他直接上楼。但是到点之后,并不见那位“姓苏的”先生来找她,也未见她下楼退房。

前台服务员又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她下来,就有些奇怪,打电话到房间,无人接听。上楼敲门,无人应答。拿房卡打开门,里面的门链却拴上了,房门只能打开一条小缝。

服务员凑近门缝一瞧,只见那名女房客正歪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大片衣襟……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赶紧报警。

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赶到了现场。

命案发生在青阳宾馆12楼1209房。

警察赶到时,房门还被门链拴着,没人敢进去,也没人能进去。

范泽天朝门上瞧了两眼,就叫人拿来大铁剪,从门缝里伸进去剪断门链,将门打开。

走进客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中年女房客穿着一套质地高档、简洁雅致的西服裙,斜躺在沙发上,姣好的面容化着精致的淡妆,双目轻闭面色宁静,如果不是胸前赫然插着一把水果刀,谁都会以为她只不过是暂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件上衣,几乎已被鲜血染红,旁边一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也沾染了大团血迹。一只LV单肩包丢在沙发的另一头。

一名老法医凑过来瞧了瞧,冲着范泽天一摇头,说:“瞳孔扩散,无呼吸无心跳,可以确认已经死亡。”

范泽天点点头,挥一挥手,后面的法医、痕检和侦查人员就提着工具箱涌了进来,有的拍照绘图,有的巡视现场,有的勘验痕迹,有的进行尸检,一下子就忙开了。

范泽天背起双手,在现场巡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豪华双标房,面积约四十平米,房间里有宽大的席梦思床、豪华沙发、液晶电视等。屋里摆设齐整,并无凌乱的痕迹。室内开着空调,铝合金窗户关着,执手锁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大门安装的是电子磁卡门锁,从外面开门需要使用电子磁卡,锁门无需使用磁卡,且从室内室外都可以完成,但门链却必须站在室内才可能拴上。

据法医现场初步勘验,死者系被水果刀刺穿心脏,引起体腔内脏大出血,而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

置死者于死地的那把水果刀系双刃直柄,尖锐锋利。经酒店员工确认,系酒店客房用具。痕检人员报告说,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范泽天初步了解情况后,把曾接待过死者的前台服务员叫到一边问,这位女房客入住的时候,曾告诉你她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前台服务员点头说是的,她说她在等一位姓苏的戴眼镜的先生,她还说如果他到前台问她,就请他直接上楼。

范泽天问,这位姓苏的先生来了没有?

前台服务员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位苏先生没有咨询前台,就直接上楼找人了呢?

前台服务员说当然有这种可能,酒店大堂进出的人很多,她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范泽天又叫来今天下午在12楼值班的服务员,问她,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后,是否有人来找过她?是否听到1209房内传出异常的声响?

那名身材娇小的女服务员怯生生地回答说下午自己一直在VIP房打扫卫生,并未留意走廊里的行人,也未听到1209房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范泽天又叫保安调看监控录像,保安为难地说酒店刚刚搞完装修,监控摄像头还在调试当中,所有没有启用。

范泽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侦查员小李很快调来了酒店前台电脑里的住客登记资料,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时登记的姓名是“迟若兰”,从填写的身份证号码看来,应该是本地人。

旁边的女侦查员文丽看到“迟若兰”这三个字,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李打开死者的LV包,里面有一叠现金、一部手机、一台数码相机和一些零碎物品,打开最里层的拉链,里面装着死者的身份证和一张晚上6点飞往三亚的机票。

文丽看看迟若兰身份证上的彩色照片,又看看死者的脸,忽然一拍脑袋:“咦,这不是紫罗兰美容院的老板娘吗?”

紫罗兰美容院是青阳市规模最大的美容机构,在全市各处已开了六家分店,总店就开在青阳大道与香花街交界的繁华路段。美容院的董事长正是迟若兰。

听说迟若兰已不满足只做本市美容行业的龙头老大,正打算向外地进军,把分店开到全省,甚至全国各地。

迟若兰早年毕业于医科大学,曾经当过医生,三十岁时辞职下海,开始经营自己的美容院。迟若兰的文笔很不错,微博兴起后,她一直坚持用业余时间写微博,在网上拥有很多粉丝。

喜爱上网的文丽,就经常关注她的微博,因为在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有些印象。

听完文丽的介绍,范泽天想了一下,又瞧着她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文丽说:“我还知道,这几天迟若兰因为‘微博私奔’的新闻,已经一夜爆红,成了网上大名鼎鼎的‘私奔姐’。”

迟若兰有个初恋情人,名叫苏牧,两人在读大学时曾倾心相爱,但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

现在,她的这位初恋情人已是青阳商界鼎鼎有名的腾飞创业投资公司的老总。

迟若兰常在微博中发文回忆两人那段纯真而美好的初恋。

几天前,她在微博上发表了一首《私奔之歌》: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昨天晚上,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我已决定放弃一切,与苏牧携手私奔。这条微博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数小时内被转发三万多次,评论万余条。

迟若兰也在一夜之间蹿红,成了网上风头正健的“私奔姐”。

平时极少上网的范泽天听文丽说完“私奔姐”的来历,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有他们这样诏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私奔’吗?”

文丽看看迟若兰包里的那张头等舱机票和旁边的行李箱说:“这位女强人还真是敢说敢做。看来她是跟她的私奔对象约好在这里会面,然后赶下午6点的飞机一起远走天涯。只可惜男主角尚未露面,女主角却已私奔未成身先死。”

范泽天忽然冷笑道:“男主角尚未露面?只怕未必!”

文丽一怔:“范队,你的意思是说……”

范泽天说:“没有人看到男主角露面,并不等于男主角没有露面。再说这场私奔大戏刚刚拉开序幕,女主角就离奇身亡,男主角岂能脱得了干系?现在咱们兵分两路,小李,你去找这位姓苏的男主角探探他的底细。文丽,你翻翻迟若兰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她家里人的电话,通知她家人来领尸。”

小李和文丽领命而去。

2

迟若兰的丈夫名叫常非亮,是一名机关公务员。

两天前他到邻市出差,今天下午6点多才回家。

夫妻俩有个儿子,名叫常乐,刚念高三。

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时,常非亮正带着儿子在外面一家餐厅吃饭。

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立即开车载着儿子赶到了青阳宾馆。

在青阳宾馆1209号房见到迟若兰的尸体,常非亮倒还勉强把持得住,身子颤抖着,嘴角抽动,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但个头已长得与父亲一般高大的常乐,却在一呆之后,猛然扑在母亲冰冷的尸体,失声恸哭。

范泽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朝文丽使个眼色,就躲到一边抽烟去了。

文丽在常乐的哭声中问常非亮:“你爱人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常非亮抹着眼泪说:“没有啊。这两天我一直出差在外,今天早上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她经常天南地北地跑,我也没太在意。想不到却……”

文丽看着这个长着一张四方脸且面皮白净的男人,忽然问:“你平时经常上网吗?”

常非亮摇头说:“我不大懂电脑。”

文丽就松了口气,打算先不告诉他迟若兰“微博私奔”的事。

范泽天躲在紧急通道拐角处,一支烟还没抽完,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侦查员小李打来的:“范队,苏牧失踪了。”

范泽天心里一紧,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小李说:“我在云都商厦18楼,苏牧的公司门口。”

范泽天把半截烟屁股踩在脚下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到。”

云都商厦位于商业步行街尽头,是全市最高档的商业写字楼,能在里面租房子办公的,都是青阳市叫得响名号的公司和企业。

范泽天驱车来到云都商厦,乘电梯上到18楼,果然看见小李在电梯门口等他。

小李领着他走进腾飞创业投资公司,接待他们的是公司一位姓林的副总。

林副总说今天下午,苏总说要出一趟远门,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出去了。我只当是平常的出差,也没有多问。直到刚才这位李警察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打苏总的手机,却已关机。我打电话到他家里,苏总的夫人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我了解到昨天苏总曾托票务公司订过一张今天下午6点去往海南的机票,就打电话问航空公司,航空公司却说下午6点苏总并没有上飞机。

这位林副总显得有些紧张,看着两位警察问,咱们苏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泽天估计他并不知道网上那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微博私奔”的新闻,就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是有些情况,想找你们苏总了解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请马上通知我们。”

林副总点头说:“好的,一定。”

范泽天递给他一张名片,跟他道别后,刚和小李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林副总的手机大声唱起歌来。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

林副总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就惊叫起来:“苏总,你……”顿了一下,又一迭声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范泽天知道有戏,止步转身,林副总从后面跑上来说:“是苏总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在青阳水库,叫我开车去接他。”

小李一怔:“青阳水库?那已是郊区了,他在那里干什么?”

林副总摇头说:“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没说。”

范泽天说:“好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警车开出地下停车场,跟在林副总的银灰色比亚迪后面,拐上城市主干道后,直接朝城南郊区开去。

青阳水库位于城市近郊,离市区大约三十多公里远,是青阳市的饮用水水库。半个小时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驶上了水库大坝。此时天色已晚,车灯照过之处,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小车斜歪在大坝边,车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总的车挥手。

林副总急忙停车,跑过去拉着那人问:“苏总,你怎么在这里?”

苏牧说:“唉,别提了,今天下午,我开车去机场,路上撞倒了一个年轻人,下车查看时,那家伙突然跳起来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着又围过来两名大汉,一同上了我的车,逼我把车开到水库这边,抢走了我身上的现金、手表和手机,还把我绑在车里动弹不得。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有个水库巡视工路过这里,将我救起。我给你打电话,还是向他借的手机呢。”

范泽天走近一瞧,果然看见他的白色进口标致车前后挡风玻璃都被砸碎,车胎也瘪了,他脸上还有两块瘀青。他盯着他问:“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绑在了这里?”

苏牧这才注意到副手身后的两名警察,就问林副总:“你这么快就报警了?”

林副总说:“我没有报警。他们是为另外的事来的。”

范泽天紧盯着苏牧,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苏牧摸着脸上的瘀伤,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难道这样的事还有假的?”

范泽天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今天下午,迟若兰被人杀死在青阳酒店,凶手作案的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如果你……”

“什么,若兰她……”苏牧猛然瞪视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范泽天说:“人命关天,当然是真的。”

“若兰死了?她不是说好要和我……”苏牧踉跄后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坝边的石坎上,以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把他从石坎上扯起来,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歹徒绑在这里的?”

苏牧说:“我是下午两点开车出门的,只在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一直到晚上快7点钟的时候,才被人救起。”

范泽天逼问道:“谁能证明你一直被人绑在这里?”

苏牧说:“除了那三个歹徒,就只有救我的水库巡视员了。”

范泽天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库巡视员核实。

巡视员说自己是傍晚6点50分左右巡视到这里时,发现苏牧的白色小轿车和被人绑在车里的苏牧的。至于小车是几点钟停在这里,车里的人被绑了多久,则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苏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点至4点之间潜入青阳宾馆杀死迟若兰,再开车到水库伪装被劫。

范泽天对小李说:“把这姓苏的带回局里进一步调查。”

3

苏牧被刑拘后,警方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侦查讯问,很快就将他释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侦查员小李再次来到青阳水库调查核实情况时,发现水库管理单位为了防止有人污染水库,在水库大坝上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刚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苏牧被三个歹徒捆绑抢劫和砸车的全过程。

苏牧的白色进口标致是在下午2点45分进入摄像头镜头的。当时小车刚好从摄像头下经过,视频回放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人,正是苏牧。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侧。

小车开到大坝中间停下后,车上的三个人开始捆绑和抢劫苏牧,事后砸车离去。

而苏牧则一直被困在车内没有离开,直到下午6点50分左右,才被水库巡视员救起。

那三个歹徒经验丰富,作案时都戴着鸭舌帽,一直没有抬头,没法通过监控录像看清楚他们的面目。

但这段监控录像却正好能够证明迟若兰被杀时,苏牧不在现场。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不得不将他释放。

上午,专案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这场“微博私奔”大戏的男主角苏牧有重大作案嫌疑。

身为有妇之夫的他与情人迟若兰相约放弃一切,携手私奔,但由于种种原因,事到临头,他忽然反悔。但是痴情的女主角却不愿意放弃这次私奔计划,两人产生矛盾,最后被苏牧怒而杀之。

第二种意见,认为迟若兰自杀的可能性较大。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这场私奔大戏的男女主角相约在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乘飞机远走天涯。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男主角却没有出现,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女主角并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约途中出了意外,只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他后悔爽约,心灰意冷之下,举刀自尽。这正是现代言情剧中的经典情节。

其次,根据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看,在案发时间内,并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入死者房间,而杀死迟若兰的水果刀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纹。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案发时1209房门窗紧闭,房门门链是从里面拴上的,这实际已构成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请问,凶手是怎样离开房间的?

范泽天听完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说:“苏牧有完整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迟若兰为情自杀’这个说法似乎能够成立。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当时的1209号房间,似乎有些诡异。这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就下‘自杀’的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还是先作进一步调查再说吧。”

案情分析会刚开完,技术科就打电话叫范泽天过去。

范泽天急忙带着小李和文丽跑过去,技术科一名刑侦技术员说:“范队,我们刚才从迟若兰的数码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电脑里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迟若兰,拍摄地点正是青阳宾馆1209房。

照片上的迟若兰靠窗而站,面带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形手势。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风景优美。

技术员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3点17分,删除时间是下午3点52分。”

范泽天问:“这张照片是自动拍摄的吗?”

技术员说:“迟若兰两只手都在镜头内,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用于自动拍摄的三角架,当然,这台相机有自动对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面完成自动拍摄。但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时相机位置应与照片中的人胸部齐平,案发的1209房间里并没有这个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机自动拍摄。所以这张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动拍摄的。”

范泽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帮她拍摄了这张照片,是不是?”

技术员说:“从我们对照片的分析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个人帮迟若兰拍下这张照片后,害怕照片会向警方透露他在现场的信息,所以临走的时候,又把照片删掉了。很显然,这个为迟若兰拍摄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于一张照片的意外出现,而有了转机。

“自杀”的结论基本被推翻。

第一,这张照片证明,在命案发生之时,宾馆1209房间绝对不止死者迟若兰一个人,至少还有另一个潜入者,虽然宾馆服务员没有看见。

第二,这张照片是在迟若兰临死前数十分钟内拍摄的,照片上的迟若兰面带微笑,表情轻松,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实施自杀行为的人。

第三,如果迟若兰是自杀,她也完全没必要在临死前将这张照片从相机里删除。

一切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迟若兰并非自杀,而系他杀。案发时现场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迟若兰的凶手。

但是范泽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轻侦查员小李的驳斥。

小李追问,如果是他杀,就算凶手临走前可以删掉相机里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那房门被反锁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难道凶手能在杀人之后站在门外将房门背后的门链拴上不成?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面对小李连珠炮似的发问,范泽天竟怔在那里,一时难以回答。

“哎,等一下,这里是什么?”

细心的文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说,“快把这里放大看看。”

刑侦技术员轻点鼠标,将照片逐渐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极高,无论怎么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随着鼠标的点击,渐渐的,照片上的一只眼睛竟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眼睛中间,定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拿着一台照相机,微弓着背,给前面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实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将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人影映照出来。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机,自然可以将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来。

虽然已将照片尽量放大,但那只眼睛里映照出的人影,仍然显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头,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却完全看不清楚。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个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丽却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常非亮吗?”

范泽天再一瞧,从那人影的外形轮廓上看,确实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轨,怒而杀之,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文丽说:“可是我已经调查过,昨天下午,案发时他正在邻市出差。据说前一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宾馆房间睡觉休息,直到下午5点多,才自己开车回到青阳市。”

范泽天说:“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咱们青阳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他完全可以假装在酒店宾馆休息,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悄悄溜出开车回来,杀死妻子之后再返回原来住宿的宾馆。”

小李说:“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范泽天说:“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扰咱们已久的密室之谜,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1209房间的门链并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迟若兰在中刀之后临死之前,在房间里自己动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丽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为什么?”

范泽天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常非亮在侦知妻子的出轨举动之后,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借在邻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的机会,悄悄回到青阳市,潜入青阳宾馆,将妻子残忍杀害。

但意欲与情人私奔的迟若兰在临死之前,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虽然对她下毒手,但临死之时,她还是一心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枪毙,更不想儿子在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所以在丈夫行凶离去之后,她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门链拴上,然后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造成自己身处密室自杀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门链时,为了防止鲜血一路滴下被人识破,随手用身边的沙发垫捂住胸口。

这就是警方最后看到的,为什么那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距离迟若兰的尸体有一尺余远,而上面却沾染了大团血迹的原因。

小李问:“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泽天分析说:“那张照片自然是常非亮为迟若兰拍摄的。常非亮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骗她说自己出差提前回来,并且因为工作原因来到青阳宾馆,碰巧与她相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还说窗外的风景不错,主动提出给妻子拍一张照片。等到他动手杀妻之后,为了不留下痕迹,自然要删掉这张照片。”

小李跳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去啊。”

范泽天摇头说:“不行,咱们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里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础之上的。咱们不能光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丽说:“那怎么办?”

范泽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电脑中那张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隐隐有一个光点闪动。他忽然一拍脑袋:“我倒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可以用来试探那姓常的一下。”

4

下午,范泽天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倍后冲洗出来,然后拿着这张照片,敲开了常非亮的家门。

常非亮和儿子常乐都在家。

常乐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看来母亲遭遇不测,对这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常非亮则脸色苍白,沉默无语。

范泽天坐下之后说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迟若兰被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常非亮一怔,说不是说是自杀么,怎么……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本来想以“自杀”结案,但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我们在你妻子的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妻子被杀前不久在宾馆房间里拍摄的。

他说着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齐凑过来看。看了一阵,常非亮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么?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刑侦技术人员分析后认定,这张照片不是自动拍摄的,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为你妻子拍摄的。警方现已基本认定,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浑身一震:“这、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摄的呢?”

范泽天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警方已经掌握可靠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常非亮问:“是么?你们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个亮点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在闪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中窗户外面不远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闪光点,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在太阳下的反射光,再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竟隐约可见那山林中隐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台长枪似的长焦相机,正对着这边在偷偷拍摄什么。

常非亮不由一呆。范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躲在山上向宾馆房间里偷拍的家伙叫朱荣,是个臭名昭著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别人窗户下拍摄别人的隐私镜头,然后拿着照片去勒索别人。从他摆出的这个拍摄姿势和他镜头对准的方位来看,应该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阳宾馆1209房。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查看他当时偷拍到的镜头,就能确认当时在1209房间里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谁,也就能找到杀死你太太的凶手了。还有,说不定这小子还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杀的情景呢,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

“是、是么?”常非亮手一抖,照片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范泽天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这家伙就住在东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现在正在外地,估计要今晚很晚才能赶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只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怡雅苑小区位于东方大道南端,小区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但因为小区业委会正跟物管闹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里空荡荡的。小区里的路灯也被砸坏,入夜之后,小区里更是显得黑黢黢的。

约莫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一个头上反扣着鸭舌帽、身上挎着相机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小区,径直往A幢大楼走去。

上楼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管邻居正在睡梦之中,故意把楼梯踏得噔噔直响。

上到六楼,他在603房门口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进屋后,用脚将门踢关。

鸭舌帽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荣?”

鸭舌帽说:“小弟正是朱荣。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恶声道:“少废话!我问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阳宾馆外面搞偷拍?”

鸭舌帽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是、是。”

蒙面人问:“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里的情景?”

鸭舌帽说:“我、我不知道,反正12楼的窗帘都拉开着,我只看见一个房间里住得有人。”

蒙面人问:“你偷拍到了什么?”

鸭舌帽说:“其实也、也没什么,我偷拍到那间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

蒙面人问:“你偷拍的照片在哪里?”

鸭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机说:“都还保存在相机里,没来得及整理。”

蒙面人眼中杀机陡现,咬牙说:“你拍到了不该拍的镜头,是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挥,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鸭舌帽忽然将头一低,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闪过,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面人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作,范泽天带着几名警察从里面房间跳了出来。

鸭舌帽扯掉蒙面人脸上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国字脸,正是常非亮。范泽天拍拍鸭舌帽的肩膀,赞许地说:“小李,身手不错,辛苦了!”

常非亮吃惊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泽天哈哈一笑,说:“不错,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咱们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没有什么偷拍者,偷拍狂人朱荣是咱们为了试探你而虚构出来的,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

常非亮脸如死灰,神情绝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你们赢了,我承认迟若兰是我杀的……”

范泽天挥一挥手:“带下去,连夜审问。”

小李道声:“是!”飞快地给常非亮上了铐子,推着他往楼下走去。

5

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车上推,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别抓我爸爸,别抓我爸爸!”范泽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儿子常乐,就缓和了语气说:“常亮,别胡闹,你爸爸犯了罪,警察当然要抓他。”

常乐嚷道:“不,我爸爸没有犯罪,杀死我妈妈的人不是他……”

“常乐,别胡说!”常非亮喝断了他的话。

范泽天听出了端倪,就问:“常乐,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你爸爸杀死的?”

常乐看了爸爸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来常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妈妈的微博,也偷听到了妈妈打给苏牧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约在机场旁的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私奔。

作为一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完成幸福的家。

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妈妈私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卫这个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钱请了几个“社会青年”捆绑抢劫苏牧,使他无法准时赴约。同时,他赶到宾馆去劝阻妈妈。刚一开始,妈妈见到他并未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约了同学到宾馆玩,碰巧碰见自己,还高兴地说宾馆窗外风景不错,叫他帮自己拍一张照片。待他说明来意,妈妈忽然变了脸色,叫他一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见妈妈主意已定不听自己的劝阻,就冲动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说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私奔,自己现在就死给她看。

妈妈吓坏了,急忙上来抢他手里的水果刀。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母子俩激烈地抢夺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刺进了妈妈的胸膛。

常亮吓坏了,要立即送妈妈去医院。

但妈妈却躺在沙发上向他摆手,说自己没事,伤得并不严重,叫他先离开,自己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说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吗?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经持刀伤人,政审肯定过不了关。

常乐惊慌之中毫无主见地相信了妈妈的话,打开房门,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就悄悄溜出了宾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妈妈的心脏,做过医生的妈妈一看水果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已无法抢救。

但为了不暴露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沦为“杀人犯”,为了不给儿子的前途抹黑,她在临死之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拴上了门链,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纹,并且删掉了儿子给自己拍的照片,伪造了自杀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宾馆房间见到母亲的尸体,常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天晚上,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爸爸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儿子成为杀人犯,他也不敢声张。

直到范泽天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告诉他们还有一个躲在背后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俩才慌了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常非亮为了儿子,决心铤而走险,趁警方还未接触那个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将他“做掉”,顺便抢走他偷拍的照片。谁知却掉进了警方陷阱。

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自己杀害的……

常乐刚说到这里,常非亮神情激动,跳起来叫道:“你们别相信他的话,他还只是个孩子……迟若兰是我杀死的,不关孩子的事……”

范泽天想起了照片上迟若兰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从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常乐。

他对常非亮冷冷地说:“你儿子的话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断。请让他把话说完。”

常乐哭道:“够了,爸爸,妈妈根本不爱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儿子的话,忽然流下泪来,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只不过是她们公司公关部的一个策划,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体关注,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国扩张造势……”

常乐不由一呆,仰天叫一声“妈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小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泽天。

范泽天挥挥手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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