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枝节横生
金山泊屡次设法想和龙玲子见上一面,虽然,他并没打算将尤翠自缢的事情告诉龙玲子,他深恐怕龙玲子因遭受刺激,心理变态,又另生枝节。
但是他一定要设法阻止龙玲子这一次向贾宅的行窃。
龙玲子自从那一夜在浅水湾擅自出走之后,白玉娘对她的监教更严,根本不让龙玲子有任何自由行动的机会。
也因为如此,社会上也获得平静了一个时期,没有蜘蛛贼出现,也没有血案发生。金山泊是应该感激上帝的。但他也很焦急莫探长给他的一个星期限期就快到期了,他对于如何能跟龙玲子取得联系却一筹莫展。
金山泊曾和吴鸿洲打过电话,询问吴媚的健康。
吴鸿洲答:“小女只是服了轻微性的毒药,经过洗胃和悉心的调理,健康日有进步,现在已能起床和常人一样了,就只是她内心的创伤还未平复,这孩子平日是任性惯了,由现在开始,是应该好好的约束她一番了。”
“这才是对的!”金山泊答。他的人生路途,好像千痍百孔,他需要在每一处都加以修补。
莫狄探长每有空暇时,即来串门,他绝口不提金山泊的女儿的问题,自然莫狄探长是有他的阴谋的。
这天莫探长上门,带了几份证明书,要金山泊签署。
他说:“尊夫人经过解剖以后,证明是自缢毕命的,并非他杀,致于脑部解剖,法医也找不出她的病情所在,所以,我自作了主意给你结了案,两个死者,一个是主妇,一个是护士,主妇和护士发生了冲突,主妇失手杀了护士,然后畏罪自杀,张护士是孤儿,没有遗族,我可以替你结案,唯一的要求,请你好好的给她安葬!”
“莫探长的交待,我岂敢违抗?”金山泊很感激地说。
“另一个案,就是你的佣人阿汉,那是伤害罪,可是凶手已死,阿汉自己不会提出告诉,我不过问,就可以了之!”
“我只希望这几件案子,不泄漏给新闻界,就感激不尽了!”
“这是一定的,发新闻与否?这在于我!”莫狄探长正色说:“不过我清查了尤翠的底细,她并非是你的夫人,只是你的同居人而已,她是一个寡妇,亡夫龙图,是你的拜把弟兄,据传说,还是你置他于死地的,真相如何?尚待考证。”
“这是一件绝大的冤枉事!”金山泊急忙声辩。“我生平从未做过有伤阴德的事!”
“我知道你或有说不出的苦痛,但是有一点,我已经获得证明,你的女儿是姓龙的,所以龙玲子的嫌疑,比吴媚更重了!至于这一点,我并不急切需要证明,反正在期限内,你会带你的女儿归案的,当然你是不会胡乱找一个人顶替的,我相信你的人格。”
莫探长说完,收拾起那些文件,便走了。
金山泊木然地坐在客厅之内,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龙玲子的危机,是一步比一步更严重了。
金山泊岂能坐视?他有责任要救龙玲子,他不能让尤翠死不瞑目,只是他又无法和龙玲子接触连络。那除非是他再做一次夜行人,再次夜探白公馆。
金山泊想,白玉娘已经有过一次的经验,防卫相信更会严密,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栽在她的手中,同时,莫狄探长似乎是故意泄露风声来的,他将金山泊盯得更紧,目的是为要找龙玲子的证据!
金山泊若是采取行动,很可能就是自投罗网,他倒不打紧,问题是可能因此而害了龙玲子。
金山泊在极度困惑之下,忽而灵机一动,解铃仍需系铃人,这场麻烦,原是江湖上的老长辈陈福老给他带来的,这时候,何不就去求教这位老长辈呢?
他的主意决定,便驾车外出,自然,在这时间之内,金山泊的行动完全在莫狄的爪牙的监视之下。
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去,免不掉总有人跟踪的,不但他是如此,相信龙玲子、白玉娘、吴媚等,凡黑名单上的人物,都会如此,金山泊已不在乎这些了。
陈福老是江湖上退休了的老前辈,但是在社会上的势力仍有,只看他的那所公馆,前前后后门卫森严,欲进屋去谈何容易,一道一道的传报,不知道的人,以为是陈福老的架子大,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陈福老听说金山泊上门拜访,急忙亲自迎了出来,引延金山泊至堂厅坐下,敬过茶烟之后,陈福老意会到金山泊之突然上门情形有点特别,他一招手,将金山泊带进他个人专用的会客室,那也就是他的烟房。
陈福老亲自关上房门,请金山泊在烟塌上躺下,金山泊并没有这种嗜好,陈福老自己打荷,吞云吐雾吹上了。
金山泊的说话是很难出口的,他慢吞吞的欲言又止。
陈福老却有明见,说:
“老弟,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你有困难,有什么事情说不出口,是否为龙玲子的问题?”
金山泊怔了一怔。他奇怪龙玲子的问题,为什么连陈福老也知道了。
“假如龙玲子是你的女儿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带她逃出香港去!”陈福老再说。
“是否是莫探长告诉你的?”金山泊的心中,很快的就领悟到,也许莫探长也是来请示过了。“这样,你岂不对不起莫探长了。”
陈福老忽而郑重其事地低声说:“别管莫探长,将来的善后,我会替你铺平的!问题只有一点,你若真要带你的女儿逃走,可要及早进行,最好在这几天或一个星期之内!否则莫探长也会采取断然的措施,这问题,也并不全在莫探长的身上,他受上级紧逼,也是处在无可如何的地位!”
一个星期,这是非常短暂的时间,瞬间就过去了的,金山泊能有把握就把龙玲子弄出港九二地吗?白玉娘放不放龙玲子逃生,是一个问题,龙玲子自己肯不肯逃走,又是一个问题?
“金老弟,不必多考虑了,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再也没有其他的路道可走!时间就只有那么多,我可以告诉你另一句真话,莫探长搜集龙玲子的资料已经差不多了,他正在布置一个陷阱,准备人赃俱获!”陈福老再说。
金山泊想不出适当的回答,他处在困境之中,陈福老既已经给他指点了适当的路途,又愿意挺身为他善后,这种情谊,在江湖上说,确是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还能够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吗?
因之,金山泊表示感慨万分,一再声明,请陈老长辈多支持,便告辞了。
陈福老很客气,亲自送到大门之外,还一再叮咛金山泊要在一星期内一定把龙玲子带走。
他最后说:“吃公事饭的人,也有吃公事饭的困难,上级重重,‘一山还比一山高’,上面压下来,谁也受不了,我这话也并非是帮忙莫探长,他这个人,还是算讲道义的,否则,他早已先行抓人了!”
金山泊不愿多说,唯唯诺诺跨上他的汽车走了。金山泊需要和龙玲子再见上面,可是他不希望再做夜行人了,他再打电话到白公馆去,唯一的希望,是龙玲子亲自接电话,金山泊便有机会和她直接谈话。
然而,不凑巧得很,每一次拿起话筒,不是白玉娘,就是白金凤或是邹鸣。
他们的声音,金山泊可以分辨得出来,他马上就将电话挂掉了,这好像和龙玲子见上一面,除了做夜行人以外,根本比登天还难。
金山泊困惑不已,他的难题,好像越来越趋严重,龙玲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女孩儿面向死神,越来越是接近了,她是金山泊的女儿,女儿处在险境,就等于是自己身处险境。
“我怎能够不救她呢?”金山泊自语说。
下人进房报告。大少爷酒醉,呕吐狼藉,而且口中胡言乱语……金山泊早猜想得到了,这是必然会有的后果,龙玲子是在尽情设法,拒绝和金人圣往来。
“大少爷又是打人,又是骂人,我们无法将他驾驭得下,也许老爷去了,就不同……”下人说。
金山泊在年轻时,也曾体味过初恋失恋的痛苦,他点了点头:“没什么,你们把他杠进房间里去,扔在床上就是了!”
“但是他打人,骂人,我们受不了!”
“我相信你们应付一个醉汉,是足有余力的!”金山泊答。
下人们无奈,只有按照金山泊的吩咐去做。
不久,金人圣算是安静下来了,他被下人扔进寝室的床上,用大被蒙头盖起,慢慢的睡熟了。
金山泊来至房门前,眼看着他的儿子痛苦如斯,也无可如何,谁叫他爱恋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金山泊摇了个电话给吴鸿洲,说:“我的孩儿,金人圣今夜酒醉了,据说是在昨天,他买了玫瑰花去探问吴媚的病况,受吴媚一顿辱骂,因此借酒消愁!喝个酩酊大醉。”
吴鸿洲被弄得莫明其妙,说:“他俩是一言不合,就分手了的!金人圣离去时,怒气冲冲,还把一束花扔进痰盂里去。”
金山泊忙说:“所以说的是,年轻的孩子们都是如此,一时的意气,就闹得无可收拾,其实把话说开了,相信双方都会没事的——鸿洲老弟,可否听我一句话?这就所谓玉成好事,我们双方都劝劝开好了,明天,你让吴媚来探金人圣的病,如何?反正我能保证金人圣不会侮辱她的。”
吴鸿洲需要考虑,他不能让他的女儿再受到刺激。
金山泊加重了语气说:“金人圣在酒醉时,口口声声呼喊着吴媚的名字,据我所知道,在这恋爱时间的男女,爱即是恨,恨即是爱;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恨,也没有爱!金人圣和吴媚就是这样,他们爱得深,恨也更深——相信你不会以为金人圣会配不上吴媚罢?我也相信吴媚不会配不上金人圣的,我们两老口子,要玉成这年轻的一对!你说对不?”
吴鸿洲呆了好半晌,始才说:“我得看吴媚自己的意思才能决定!”电话就挂断了。
金山泊猜想,吴媚可能会到的;金人圣失去了龙玲子,有吴媚弥补,心灵上总比较好一点,吴媚并非是个坏孩子,就只是龙玲子及早占据了金人圣的全部的心。
但他衷心希望金人圣和吴媚的恋爱能成功。
金山泊不肯再做夜行人了,他的处境已经是够困惑的了,他不希望再招致更多的麻烦。
他无法和龙玲子会面,唯有等候机会。
这天,是白玉娘摆下盛大宴会的日子,为欢送贾公子出国,贾仁心的一家人是主客,余外邀请的全属陪客。
金人圣和吴媚都曾接到请帖,自然,他俩都是重要的陪客之一。
金山泊也准备好了,他又要做一名不速之客,借此机会,和他的女儿相见。
莫狄是个厉害的人物,一大早他就来拜访金山泊说:
“今晚上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你可准备参加吗?”
“你指的可是白玉娘的宴会?”金山泊很勉强地笑了笑。“我并不打算参加,因为我并非是被邀请的客人!”
莫探长也冷笑起来,说:“但是金老兄,我交情已摆在前面了,我曾向陈福老请示过,希望你带你的女儿归案?”
金山泊矜持了半晌:“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我请你给我多几天的限期给我考虑!”
“在人情上,我有答应你的可能;可是在公事上,我又无法接受你的要求!”莫探长很随便地说:“据我的猜想,你很有可能会带你女儿逃亡!”
的确,金山泊早已经准备好了,他已雇好了一艘汽船,准备向龙玲子说明利害关系,及她的处境,将她说服之后,就带她出走。
甚至于金山泊会不择手段,施用迷药,将龙玲子绑架,这是为她的安全着想。
莫探长告辞了,似乎他的目的,就是来向金山泊说上这几句要胁性的话而来的。
金山泊非常担忧,莫探长是个老奸巨猾的警犬,他的诡计,真是防不胜防。
晚上白宅的宴会,他必定有阴谋。
正在这时,电话的铃响了,金山泊拈话筒,很意外的竟是龙玲子打来的。
“我找你找苦了!你的乾妈实在控制得太牢,你怎么会有机会给我打电话?”金山泊说。
“乾妈和白金凤、邹鸣全外出邀客去了,我借这个机会,想问您个问题!”
金山泊听这句话,心中就是七上八下,忙问:“什么问题!”
“昨晚上,我又到元朗的织造厂去,结果,那间屋子好像是废了,里面是空洞洞的,好像鬼屋一样,是否我妈妈出了什么事情?或是你把她迁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金山泊呐呐说:“你为什么又去了呢?”
“那一天晚上,我去过了,正碰上她在精神不正常的时候,她几乎要了我的命,所以,我希望在她精神正常的时候,再和她仔细谈谈!”
“你需要和她谈些什么呢?她精神不正常的时候比较多!”
“假如我们是母女关系,分别十数年,总应该有多一点的团聚时间罢?”龙玲子关切地说:“你是否要让她回避我而把她迁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或是妈妈出了什么问题?”
金山泊很难答覆,他仍还是不希望让龙玲子知道尤翠自缢毕命的消息,避免让龙玲子遭受刺激。“这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了事的,可否再找个机会,我们详细谈谈……”
“怎么找机会呢?”
“今晚上我会做不速之客,参加你们的宴会!那时候我们溜出去,再详谈如何?”
“噢!乾妈回来了,我只有挂电话啦!那么一言为定,晚上见!”
白玉娘外出邀客,这是她搞交际事业应有的礼貌,在社会上的巨头之中,除了请帖以外,有时候还要亲自出马邀客的。
她在突然之间返家,一踏进门,她的眼睛是何等犀利,一眼就看见龙玲子慌慌张张置下电话筒。
白玉娘即抓住了龙玲子问道:“你给谁打电话了?”
龙玲子很镇静,说:“我和你一样,也是在邀客!”
“你邀谁?”
“乾妈,你是把女儿当囚犯还是当什么?否则为什么将我管制得这样严,连打一个电话,也要盘问?”
白玉娘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唉,女儿啊,别的我并不担心,我只怕你和金山泊那老贼交往,你年纪太轻,容易受人欺骗!”
“我不会受任何人欺骗的!”龙玲子答。
白玉娘见龙玲子的情绪不大对劲,马上改变了语气,含笑说:“裁缝店我已经替你去过了,你的新衣裳马上替你改好送来,今晚上要好好的打扮,要知道,今晚上这宴会,完全是为你开的!”
“为我开吗?乾妈对贾宅的行动计划还未有成熟罢!”
“唉,孩子,我只是这样说说,你又何必一定要为娘的不好受?”
是夜,白宅的门前,打扫得粒尘不染,屋子内也拭抹得几明桌净,花瓶里插满了鲜花。
不到七点钟,门外的小汽车源源到达,差不多尽是流线型的新式汽车,最寒酸的客人,也是唤计程车而来。
白宅内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客人全有,不过以穿小礼服的居多。
这个宴会,白玉娘特别慎重,她穿了一身新,枯瘦如鹰爪的指头上还戴上两克拉大的钻戒。
邹鸣在白玉娘的逼令下,也穿上一套新西装,他毕生是吊儿郎当的人,生平最恨西装,但是今晚上宴会,是属于洋派的宴会,不得不打扮得比较洋派一点。
龙玲子和白金凤仍还在打扮,她俩是主要的人物,不到宴会开始时,是不会下楼的。
金人圣和吴媚已经是座上客了,他俩相约好,双双而来,两人同是失意人,不同的就只是金人圣对龙玲子仍怀有一线希望。
贾仁心父子几个也到会了,白玉娘特别献殷勤,陪伴在侧,一一替他们介绍到场的客人。
在大客厅的正中央,摆出了凹字型的长餐桌,铺上了白布,和银色灿烂的餐具,差不多两三个座位之间,便有一瓶香喷喷的鲜花。
临时雇用的仆欧早在侍候,白玉娘学足了洋派,耍出西式交际场合的全部功夫。
邹鸣已在摇铃了,那是在催促客人入座,白玉娘先延请主客和贵宾,分别按预先列好名次入座。
是时,楼梯上龙玲子和白金凤同时出现了,龙玲子穿的是一身露胸露背玫瑰红的蝉翼轻纱晚服,有钻石耳坠,钻石项链,钻石手镯,打扮得雍容华贵如同王妃一样。
白金凤却是一身素白的轻纱晚服,她戴的是珍珠耳坠,珍珠项链和珍珠手镯,仪态万千。
邹鸣首先给她俩鼓掌,马上,全体客人响应,掌声如雷。
客人纷纷入座了,正在这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第一个到步的是莫探长,白玉娘自从知道他是一个警务人员之后,对他不会不注意,但是对这个不速之客白玉娘又无可如何,她还得移座特别趋前接待。
等到上菜时,又另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就是金山泊,他打扮得非常整洁,穿了一套小晚礼服,态若自如。自己找了座位,就坐下了。
白玉娘不乐,亦无可如何。
莫探长早已经预料到了,金山泊是非到不可的,并不以为奇,他只淡淡地笑了一笑。
龙玲子很高兴,金山泊在宴会里出现,她正有着许多问题,需要和金山泊当面解决。
白金凤和邹鸣惊愕不已,他们要看白玉娘的意思为意思,他们看着白玉娘板着脸不动声色,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金人圣看见了父亲,也暗觉奇怪,他老人家为什么也会参加此宴会呢?吴媚触景生情,垂下了头。
贾仁心父子,是白玉娘的主要客人,因为金山泊到会后,这父子三人看出每一个的表情都不一样,深感诧异,不由也开始对金山泊注意了。
白玉娘准备的是很丰盛的酒菜,碟数很多,菜上至半途,所有客人都纷纷向主人及主客敬酒。
金山泊也不例外,他端着酒杯,来至龙玲子的面前,龙玲子很机警,马上起立还礼。
“我们怎样找机会交谈?”金山泊问。
“等舞会开始!”龙玲子轻声笑。
白玉娘对龙玲子的一举一动,都是十分注意的,马上就岔上来了,她扶着拐杖挺身在金山泊和龙玲子之间。
她指点着金山泊的胸膛说:
“你来干什么?谁请你来的?你假如不要脸的话,我可以当众指斥你是白食而来的,撵你出大门去!”
金山泊冷笑,回答说:“今天我是龙玲子的客人,假如你不给我面子,也等于是不给龙玲子的面子!你要闹,我不在乎,你自己将难下台的!”他似乎是有恃无恐。
白玉娘怒目圆睁,回顾龙玲子。
龙玲子不慌不忙,说:“乾妈,今天这宴会,是用我的名义而开的,我该有权邀请一些客人罢?”
白玉娘大怒,但在此宴会之中,她仍还是主人,无法和乾女儿生气,同时,过来敬酒的客人过多,白玉娘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得不装笑脸和这些客人应酬应酬。
龙玲子给金山泊解了围,也得要应酬客人,金山泊便归座了。莫探长是有着特别的任务而来的,他已移座来至金山泊的身畔。
“刚才的那一幕很精采!我全注意到了!”莫探长散闲地说,他故做轻松状,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据我看你们的表情,很可能是你失败了!”
金山泊并不想回答,但是对这只老警犬他又不能不加以敷衍。他最大的希望,是希望能够拖延时间。“莫探长,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假如不是陈福老从中说话,恐怕你早动手了!”
“我知道你曾经去拜会过陈福老了!陈福老交待我应尽江湖上的道义,给限期让你带女儿归案!假如你不能遵守诺言的话,我只好实行我自己的计划!”
“由此可见,莫探长不过是个伪君子!所谈的道义,还是为自己表功!步步紧逼我出卖自己的骨肉。”
“金老大言之过重!”莫探长有点难堪,呆了片刻,自衣袋间取出一小张纸片,很郑重地说:“不管你对我的看法是如何,今晚上的宴会,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这张纸片,是刚才在侍役上菜时,压在我的碟子底下的,当时,我并没有注意,等到他们换碟子时,我发现了这张纸条!已不知道悄悄置放这字条的侍役是何人?”
金山泊深感诧异,接过莫探长手中的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潦草的写上了一行字。
“欲知蜘蛛贼是谁,请即检查衣帽间!”
“检查衣帽间?”金山泊楞了一楞。
莫探长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特别到衣帽间去检查了一次!发现了这个——他自衣袋中掏出了一束五爪金龙软索,那正是干蜘蛛贼所持有的证物。”
“你在什么人的衣裳里搜出来的?”金山泊问。
“吴媚小姐的大衣里。”莫探长答。
“噢,这太卑鄙了!”
“我也明晓得这是栽赃,但是当我到衣帽间里去检查时,有好几位新闻记者盯牢了我,他们也是被邀请的客人!一定要查问我检查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怎样回答?”
“我说这是孩子们跳绳的绳索!但是这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会相信吗?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明天这消息不要见报,否则,吴媚等于是跳进了污水潭,怎样洗也不会洗得清了!”
金山泊回首去看那和金人圣坐在一起的吴媚,她和金人圣尚有说有笑,把忧郁扔在一边,还不知道已经有大难临头了。
“这条五爪金龙,我已经看过它的爪型,正是每次凶杀案发生所在地的爪痕!”
“不!莫探长,你应该查明是哪一个侍役给你递字条?他是奉谁的命令?又应该查明,在你检查衣帽间时,是什么人传递消息,让那些新闻记者过去的?”
“侍役容易对付,我已吩咐手下将他们一一登记以后,一一传讯,但是新闻记者就难对付了,在新闻界的行业之中,有一句话,就是新闻不追究来源,我对他们无可如何。”莫探长说。
金山泊取起那张字条,细看上面的字迹,这字条是谁写的呢?不外乎是白玉娘、龙玲子、或白金凤、邹鸣,这四个人,谁会做出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呢?
他细辩看字迹,邹鸣的字迹他最熟悉,但这绝不会是邹鸣所写的!金山泊能够肯定。龙玲子的字迹金山泊也曾看过,绝对不相同,白玉娘和邹鸣所受的教育并不多,不会写出这样流利的字。
那么,这字条会是谁写的?金山泊想不通,金山泊说:
“莫探长,你要在侍役的身上多下工夫,很可能就是他们捣的鬼。”
“但是既有报告,又有证物,我怎能不过问吴媚呢?”莫探长含笑说。
“吴媚是一个好女孩,你不能让她蒙受委屈,这女孩子已经自杀过一次了,你不能再打击她的自尊心!”
“自杀过一次?为什么我不知道?”莫探长似又抓到了另一条线索。
“他的父母,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只把女儿的性命救回来,就算作罢。”
“可是救她的医生,若不将事实报告,这是违法的!我在公职的立场上一定要查究!”莫探长态度坚决的说:“你可知道这医师是谁?”
金山泊不乐:“若是莫探长一定要害人的话,请你自己去调查,今天算是我说溜了嘴,出卖了自己晚辈的情报,将来的道德责任,由我担负就是了!”
莫探长哈,哈,哈,笑了起来:“没想到金老大还是讲道义的!那么,我只好放弃吴媚的线索,静待你把你的女儿带来归案了。”
以后,客人要归座了,莫探长匆匆让开,他看到金山泊的脸色非常尴尬,似乎这个收山了的江湖上的老长辈,已完全陷在他的手中了。
舞会开始时,白玉娘已密切关照过邹鸣和白金凤二人,要切实的盯着龙玲子,绝对不要给龙玲子和金山泊有接触的机会。
白玉娘向邹鸣说:“在必要时,可以引诱金山泊到后花院去,给他一顿苦头吃吃!关照薛宝,他可以做你的护身符!”
邹鸣唯唯诺诺。
这个舞会,请的是香港一批大学生自组成摇滚的业余乐队,都是玩票性质的,有十余人,有奏乐的也有歌唱的,阵容整齐坚强,因为是玩票性质,不在乎金钱,所以,节目都很轻松。
金山泊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能有机会和龙玲子单独相谈,这是龙玲子所仅有能逃出“魔掌”的最后机会。
但是,在此场合之中,龙玲子是够忙的,她需要应付许许多多的客人!金山泊很难得到机会。
白金凤却趋上来了,她笑吃吃地说:
“金先生,我老想找机会,能和你单独谈谈,不知道你跟我可有‘谈’的兴趣?”
金山泊感到诧异,他很怀疑,也许白金凤是代替龙玲子或白玉娘传话来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白金凤使了个眼色,便穿出客厅,朝花园外出去了。
金山泊跟随在后,心中也没考虑到或会有什么特别的阴谋,白金凤领金山泊来到花园外之后,态度诡秘,她一直将金山泊引至屋后车房的转角处,那地方已和屋子内的每一个视线角度都不接触。
金山泊已开始疑惑了,但态度处之泰然,因为在他的眼中,白金凤还是女儿辈。“你有什么话要向我说呢?”
白金凤始回过头来,马上脸色一沉,说:“我奉乾妈之命,要把你撵出屋子去!”
金山泊一愕,但很沉着地说:“这好像很不礼貌吧?你知道我是龙玲子的客人吗?今天她是这宴会的主人呢!”
“你每到一个地方就都捣乱,乾妈无法对你容忍!所以叫我来向你传达,希望你马上自动离去,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就撵你出去!”
“你有这个能力吗?”
“当然!”白金凤击掌为号,在金山泊的背后便闪出两名大汉,一个是白玉娘的保镖薛宝,另一名却是老枪邹鸣。
金山泊勃然大怒,白玉娘的作风越来越是恶劣了,可谓胆大妄为,以他一个人而言,对付白金凤和邹鸣两个人,是绝无问题的,但薛宝可是个楞人,楞头楞脑的,天生就一股蛮劲,对白玉娘唯命是从,说干就干的,金山泊不得不警惕自己。
“白金凤,你的手段太卑鄙了!”金山泊正色说。
“你自己走路?还是要我们动手?”白金凤噘起了唇皮再说。
薛宝已有动手之意思,金山泊为自卫计早已经戒备,他猛然怒目圆睁,指着邹鸣说。
“邹鸣!你有种吗?”
邹鸣对金山泊向来畏惧三分,当然他没有种,马上退缩了两三步,白金凤一递脸色,薛宝却朝金山泊冲过来了。
对付这种蛮人,要预防他那一身的蛮劲,金山泊退出一个箭步,说:“薛宝,你要自讨苦吃了!”他伸手向口袋一掏,已摸出一幅布包,捏在手中,薛宝不会在意这些,他自持天生孔武有力,像金山泊那种身材的人,三两个人不会是他的对手,他扑过来了。
金山泊已偷偷的解开了手中的布包,等薛宝扑近,蓦地一扬手,布包散开,散出了一团如同烟雾似的东西,直扑薛宝的脸上,将他的眼睛迷住了,薛宝急忙揉眼。
金山泊趁机飞起一脚,朝薛宝的胸脯跺去,薛宝的眼睛着了迷雾,无法招架,踉跄一跤,仰天跌在地上。
金山泊的动作更快,他就利用手中的持着布物,另自衣袋中摸出一小瓶药物,洒在布物之上,一窜上前,用一脚踏在薛宝的胸脯之上,用手中的药抹向薛宝的口鼻蒙去。
薛宝只挣扎了片刻,便不再动弹了,好像死了一样,直条条的躺在地上。
白金凤和邹鸣两人,原是靠薛宝壮胆子的,看情形不对,邹鸣早溜掉了。白金凤还楞楞地站在那里。原来,这药物是金山泊准备好了,为对付龙玲子用的,这会儿,为了应付薛宝,只有先将药沫用掉了。他能制住了薛宝,白金凤和邹鸣两人也不必担心,尤其是邹鸣早已经溜之大吉,只剩下白金凤一个人,对付这女流,金山泊足有余力。他将薛宝迷倒之后,扭转身来,只看见白金凤仍凝呆在那里,贴墙角而立。
“我是蜘蛛党的正宗,你只是旁门左道,你想和我较量吗?”金山泊冷笑说。
白金凤的额上冒着冷汗,到这时候,她才意会到需要逃走不可了,当她在一抬脚之间,金山泊已给她一记扫堂腿,白金凤倒头摔了一跤,金山泊已扑上前,将白金凤按在地上,白金凤欲叫喊,金山泊用手帕将她的口堵上,并压得牢牢的使白金凤连呼吸也告窒息。
白金凤的晚服上有腰带,金山泊将它解了下来,捆绑了她的双手,使她连一点反抗的力量也失去,然后,将她抱进汽车间,那儿多的是废绳,他将白金凤当做了废物,全身上下,用绳索捆得牢牢的,假如没有人解救的话,休想能逃得掉。
金山泊在想,假如把薛宝也拖进车房,让他们两人躺在一起,然后将车房锁上,或可以省掉许多麻烦。当他走出车房之外,欲拖曳那直条条的躺在地上如同死人似的薛宝时,又出了意外。原来龙玲子出现在他的跟前。
“我注意你和白金凤已经很久了!我追踪出来,看到你和薛宝打斗的情形,又看到你将白金凤捆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龙玲子说。
金山泊对龙玲子并不惧怕,呆了片刻,他将白金凤捆牢后,又把薛宝拖了进去。走出了车房时将大门加上了锁,始才说:“白玉娘吩咐白金凤和薛宝,将我撵出宴会去,我不能示弱。”
“你这种做法,不怕闯祸吗?”
“为了你的安全问题,我不惜牺牲,何况囚禁两个暴徒并不违法!”金山泊拖着龙玲子朝外走:“你的母亲,一定要我将你导上正途,我不得不费心思,甚至于甘冒生命的危险!”
“说到我的母亲,你将她藏到那儿去了?”龙玲子瞪着眼睛问。
“唉——”金山泊长叹一声,话犹未出口,屋外已经起了一阵脚步的声息,龙玲子又说:“刚才,我看到邹鸣急急忙忙进屋子去了,很可能是去向乾妈报告,我们要小心。”她主动的拉着金山泊向前跑步,要躲过这方向的视线。
果然不出所料,是邹鸣带着那蹶腿的老太婆,一拐一拐地向车房赶出来了。
龙玲子路道熟,带着金山泊躲藏在黑暗处,蹲伏在地上,屏息凝神,静看他们的动静。
只听得白玉娘斥骂邹鸣说:“车房好好地在锁着,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车房好像是开着的。”邹鸣急答。
白玉娘便去敲车房的门,砰,砰,砰,连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个蹶腿的老太婆便恼了火。
“我早关照过你,少吸烟!少喝酒!少打吗啡针!你的神志就不会昏迷了;至少也可以少给我添麻烦。”
“四姐,我向你所说的完全是事实,你怎么反向我疑心起来了?”邹鸣有苦说不出口。
“这车房,只有三根钥匙,我一根,龙玲子一根,白金凤一根,谁还能打开这车房的大门?”白玉娘说。
“但是我刚才看见车房门明明是打开的。”邹鸣搔着头皮说:“我亲眼看到薛宝被金山泊打倒,白金凤又被他擒拿,我虽不在现场但是我的确看到了。”
“但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四姐,你还怪我不行?我除了嗜好爱吸吗啡以外,什么时候向你撒过一点谎?”
“薛宝和白金凤在一起,金山泊即使使用迷魂药,也无法打倒他们两人,你是否存了心在恐吓我?”白玉娘原是个多疑的人物,她在疑惑邹鸣之投靠,是金山泊所用的反间计:“邹鸣!我不说别的,自从你离开金山泊向我投靠以来,你对我有什么贡献?你除了每天向我索钱,花费在黑白两顿上,以及你要嫖、要赌,此外,你还替我做了什么事情?今天,我命令你盯牢龙玲子和白金凤两个女儿,你做到了吗?你所给我一切的答覆是这样的含糊——要知道,今天我赚几个钱,摆出这场面,实在不容易,你不能够把我只当做支钱的钱庄,要老老实实的为我卖上一点力。”
邹鸣连喊冤不迭,但是白玉娘向有这种习惯,她斥骂起人来,是喋喋不休的。
金山泊和龙玲子在黑暗中,这些话全听到了。龙玲子也颇有疑惑,她问:“这车房的大门,你是怎样打开的呢?”
金山泊答:“我有百合匙!”
“你怎么将薛宝打倒的?他的块头这样大?”
“我用了迷药!对付这种没有头脑的人是很容易的!”
不久,只见白玉娘和邹鸣离去了,也许,他们是回屋子去找寻开车房的钥匙。
龙玲子便放了胆站了起来,在葡萄藤架之下,找了个座位坐下:“你今天肯冒险来参加这个宴会,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罢?”
金山泊吁了口气,说:“我的目的,是为救我的女儿而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把我的母亲藏匿到那里去了?你的用意,是否是怕我和母亲见面?”
“我既然引你们母女相见,为什么还要将她匿藏呢?”金山泊吞吞吐吐地说,他知道龙玲子的时间不能耽搁太久,白玉娘回返屋子之后,发现两个女儿都失了踪,必然会发动她全部的人力,加以找寻。所以,他需要赶时间。“玲儿!我需要向你说明……你不但需要收手,还需要马上跟我走!因为警探网正包围着你,包围着白玉娘,包围着你们这一家人。”
龙玲子半信半疑,扬了扬眉毛,她心中在想,凭白玉娘的交际手腕,及她们平日交结的一些朋友,尽都是上流社会,有名誉有地位的名流,警探方面,又怎会对她们怀疑?而且,龙玲子自命在外犯案,从未失过风,也没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警方又怎会怀疑到她的头上?金山泊的话可靠吗?也许是故意对她恫吓,以逼她收山而已。
“你还未有向我说明,我的母亲到那里去了?”她又问。
金山泊犹豫了半刻,立下决心说:“玲儿,我说出来,怕你受刺激!”
“我什么样的刺激都受过了,不会在乎的!”她说。
“我引你们母女相见之夜,事后,你又单独前往,尤翠病正发,几乎将你杀了,你逃走之后,大门大开,尤翠为追你追出了屋子,在屋外,又差点将跟踪着我们的一个人杀了,这个人,就是莫探长!”
“莫探长?”龙玲子惊讶起来。“莫探长为什么要追踪我们?”
“他要证明你与我的关系!”
“道于他有什么用处?”
“我是蜘蛛党这脉的掌门人;我收了山,但是我的后辈在外犯案,他不得不追踪我,他怀疑所有的案子都于我有关!”
“他已经怀疑到我了?”龙玲子疑惑不已,这好像是不大可能的,白玉娘掩护得这样好……
“是你的亲生母亲给你泄漏了秘密,她追出屋子之后,拼命喊‘我的女儿’,还号啕大哭,莫探长已经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命我自动带你归案!”
“那么,今天你的目的是为拿我而来的?”
“不!我是为救你而来!”金山泊正色说:“玲儿,我已经预备好了一艘船,我们马上动身逃走。”
正在这时,金山泊和龙玲子,又看见白玉娘和邹鸣匆匆忙忙走出了屋子。
龙玲子,比金山泊更是紧张,她拉着金山泊,跑出了葡萄架,因为,这地方,是她们干交际事业的一个重要联络感情的所在,白玉娘或许会找到这地方。
白玉娘有车房的钥匙,她大概是听信了邹鸣的报告,将车房的钥匙取出来了,将车房打开,扭亮了电灯。
“啊!”白玉娘大吃一惊,事实摆在眼前,和邹鸣的报告没什么两样。
她的保镖,躺在地上,好像是一具死人一样,直条条的动也不动,除了呼吸尚存之外,简直是一具尸首。
另外,她看到她的乾女儿,白金凤,手脚俱被捆绑,嘴巴也被捆扎,躺在那工具架及油桶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