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午1:00
尼克从侧院跑过去,飞奔到马库斯家。大门没锁,他连门也没敲就直接冲进门厅,拉开书房的门,他知道马库斯一定在那里工作。
“喔,午安啊。”马库斯招呼着,对尼克的贸然闯入不以为意。他坐在大办公桌前,三台电脑都发出嗡嗡声工作着。
尼克拿出口袋中的信放到马库斯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马库斯看着有水渍的信封,一脸好奇。最后,他认出那是自己的笔迹。
“在你打开之前我得先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干吗老是这么客套?坐下来吧!尽管开口就是了。”
尼克不情愿地坐到马库斯对面的高背椅上。
“我只有三分钟能说服你相信这件不可思议的事。信中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这封信是你帮我写的。”
“你到底在……”
尼克举手制止他往下说。“开口之前,你要知道,我绝不会欺骗你或开你玩笑,我要你知道,我现在头脑很清楚。”
马库斯看到他这么认真,终于拿起那封信,拆开了。
“亲爱的我,”马库斯开始读。字迹虽然沾到了水,但还是看得清楚,最重要的是,他认得那是他自己的笔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哦,这还真是有趣!我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的?”他抬眼看看尼克,困惑地眯起眼睛。
“读下去就知道了。”尼克迅速地回答。
马库斯陷入沉默,继续读着。
亲爱的我: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要写信告诉我自己。你(也是指我)知道这是我的笔迹,除了伊麦叔叔之外,不可能有人能仿制这种细小潦草的字迹,不过既然他都已经过世了……
尽管这很难相信,但尼克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忙救救茱莉亚。
马库斯瞄了尼克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封信上。
不知为什么,尼克可以预知未来。现在,你应该开始认为尼克疯了,或者你写这封信时可能脑筋不正常,但我——或者该说是我们,要亲笔证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件事情你还不知道,但杰森·赛里塔死了。这件事你要到下午三点,他太太含泪打电话到公司时才会知道。杰森今天早上坐上一班飞机后不幸坠机身亡。他原本打算到波士顿去跟莱纳赫兹讨论买下哈里士滑雪器材公司的事。除了杰森之外,你没告诉过任何人你想买莱纳的公司,连尼克也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们的滑雪器材。自从小时候爸爸在某个圣诞不顾妈妈的反对,买了一双滑雪鞋给我之后,我就爱上了他们黑橘色的图案设计,爸爸后来还在暴风雪的日子到杭特山教我滑雪,那天是12月27日,妈妈气炸了,因为我们直到午夜才回家。总之,杰森是个好人,他以为这样做能让你(也就是我)开心,又能在事业上得到升迁。愿他死后能安息。
尼克现在来到你的面前,请你帮忙解救茱莉亚。我已经见过未来,虽然尼克说服我相信的事情令人震惊,但我见过恐怖的事件发生。他们真的会来杀茱莉亚,如果你不帮忙,她就会死。
在爸爸死前你从未跟他把话说开,你对于这件事相当愧疚。未来很快就会降临,如果你不帮尼克,茱莉亚就会在太阳下山之前死去,如果你不照他的要求做,一辈子都会为这个错误愧疚不已。
诚恳地请求你相信。
马库斯·班纳特
马库斯盯着自己的签名,看着他几个礼拜前就从桌上收起的公司章,随后又将手伸进信封,拿出那张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华尔街日报》首页,迅速地浏览一遍。
整整一分钟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尼克。
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拿起电话拨号。
“海伦吗?是我。我现在就要跟杰森说话。”
马库斯静静地听着。
“你说他不在是什么意思?”马库斯对着电话大吼,“别跟我讲这个,叫他的助理过来听电话!”
电话那头停顿了五秒钟。
“克莉丝汀,我是马库斯,杰森人在哪里?”
尼克坐在马库斯这辆行驶在日出大道上的宾利敞篷豪华跑车内,很高兴今天终于不用自己开车,也很高兴能有一位可以全心信赖的盟友。尼克打过电话,找到了茱莉亚,她正在北边贝德福德村的加油站。因为镇上所有的加油站都关门了,她的油即将用尽,不得不开五英里路先去加油,然后去接一位要到空难现场帮忙的老医生。
茱莉亚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她在502号航班起飞前下了飞机。他叫她待在原地不要走,坐在车里等他来。
“我真不敢相信杰森死了。”马库斯摇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去波士顿的事。”
“我很遗憾。”尼克说。
两人陷入沉默。
“我相信你。”马库斯驶过拜瑞丘这座死城时率先打破沉默,提起信中的事。
“谢天谢地。”尼克点点头,看着刚经过的华盛顿大宅。
“这整件事情都很不可思议,不过你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尼克花了五分钟说服马库斯,谈到他跟死神擦身而过的经验,谈到丹斯、卓弗斯、茱莉亚和那个红木盒的事。
尼克拿出那只金表,打开表盖拿给马库斯看。
“把这东西拿走。”马库斯说。
“你不想看吗?”
“生命中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该看,也不该知道的。”
他们开上22号公路,经过苏利文运动场,顿时陷入沉默。火焰往上蹿烧,黑色浓烟布满天空,遮住太阳。现在是一点十五分,来自班克村、贝德福德村、奇士寇山、喜悦村和五个其他辖区的消防队,加上拜瑞丘的志愿者,跟大火奋战已有一个多小时,但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你做的是正确的事,若我是你也会这么做。但你想过你的行为可能会改变未来吗?你想过,你走的每一步、你跟每个人的互动对未来会产生什么样影响吗?”
一辆红色丰田从旁边飞驰而过,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那辆车要赶去哪里。
“我们的行为牵连的范围太大,永远都看不见真正的后果。”马库斯指着刚消失在路尾那辆越野车,“举例来说,那个粗心司机的单纯行为可能会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起事件很可能会影响成千上万个相关人士。”
“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造成一场车祸,无数人因为此事延迟了回家的时间。其中可能有人是医生,他的小孩正好误吞了橡皮球,卡在气管里,他的保姆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这三岁的小孩就这样死了。现在,如果这个父亲能照正常时间到家,他就能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救活这个小孩,让小孩吐出橡皮球,然后他们就可以坐下来,吃一顿正常的晚餐。这个小孩或许深受父亲的启发,长大后可能从事帮人治疗癌症的工作。”
“你很想杀了那个在高速公路上飙车的混蛋对不对?”尼克说。
“但谁又知道命运如何?谁知道这个小孩长大之后,是不是真能替人治疗癌症?”
“他会的,你刚说过了。”尼克说。
“但……”
“你不能一直用‘但是’来反驳……”
“但是,他也有可能发明更糟的东西,因而害死几百万人。如果我们事前知道,那么这名疯狂的司机或许救了几百万人。然而,不管是为了高尚还是自私的理由,谁能说我们行为产生的后果会让我们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一颗钉子能毁灭一个王国㊟。”尼克引述谚语。
“没错,即使是像钉子这样细小的东西。”马库斯点头赞同。
马库斯继续在高速公路上开着。烈日当空,整个世界被染上耀眼的光芒。他戴上太阳眼镜,将手伸进车门边的袋子拿出防晒乳,擦在自己的光头上。
“你想想,”马库斯笑着说,“如果手中握有这么大的力量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去赌马。”尼克微笑着说。
“赌马?那股票呢?商业交易?你在对手行动之前就可以知道结果。”马库斯从口袋里拿出他写给自己的信,抽出那张《华尔街日报》,“你知不知道,光这条提前四小时知道的新闻就能帮我赚进几百万?”
“我只能说,很高兴你体内的资本主义如此生龙活虎。”
“说真的,你想想国际关系、和平谈判那些事,你能改变历史,预防灾难发生,还有……”马库斯顿了一下,“阻止这起空难。”
听马库斯这么说,尼克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地想着茱莉亚,却从没想过手中东西的价值。
“这也能改变谋杀案审判的结果,可以抓到罪犯……”马库斯的口吻变得苦涩,“也能改变战争。万一这东西落入坏人手里——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坏心眼——可说是危险至极。连最高尚善良的人都很容易被预知未来的力量腐化。”
尼克完全没想过自己手中握有什么样的力量,也没想过这力量若用在不良企图上,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答应我,等你确定茱莉亚平安无事,就把那东西给毁了。”
“没问题。”尼克说。
马库斯又看了看《华尔街日报》,把它塞回信封,交给尼克。“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这东西有多诱人,只要一通电话……”
尼克把信封放进口袋。“我只能说,很高兴看到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容易被腐化。”
“尼克,”马库斯转向他,“茱莉亚知道她自己的死期吗?”
尼克摇摇头。“她经历过,但那是几小时之后发生的事。就她现在的状况而言,她因为逃过空难而觉得很幸运。”
“我永远也无法习惯这种时间感。”马库斯摇摇头,“你把未来说成过去的事。”
“我的人生已经这样进行八小时了。”
“没有持续的时间感,别人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有办法保持头脑清醒?换成是我根本没办法专心。”
“我只是一直想着茱莉亚。我不在乎时间,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找到杀她的凶手,阻止他就好。只要想着她,我就有办法专注。”
火焰攀升到六英尺高,浓烈的高温让救火人员连五十码都无法靠近。熊熊火焰往上蹿烧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只毫无人性的野兽在狂吼,无情地烧着金属机身。
云雾般的白色泡沫不断喷到残骸满布的运动场中,以便熄灭被燃油助长的大火。八支大水枪和无数水管朝空中喷出弧型水柱,击退逐渐朝四周树林蹿烧的火焰。幸好这班飞机只飞短途到波士顿,机翼内的油箱只装半满;最近油价上涨,少装点油也能减轻些负重。但即使这样,对消防员而言也无助益,他们使尽全力,拼命要把三千加仑的燃油控制住。
许多穿防火衣的消防员在地面上搜索,期盼奇迹出现,但除了残破不全的尸体和金属碎片之外,他们什么也没发现。国民警卫队士兵载来一大车人力补给。好奇围观的人群看到这种场面后脸上充满惊骇,必须要人护送,或由别人搀扶才走得出去。
丹斯在燃烧的残骸间走来走去,完全不理会喷向火焰的水柱,他的蓝色上衣被喷上了许多水珠。眼前这么多死者,这么多死亡和苦难,却没让丹斯升起半点怜悯之意;他无法为死者掉下一滴同情的眼泪。山姆·卓弗斯的尸体在这里的某处,那个他死都不肯放手的盒子也在附近,一个价值非凡的盒子正在等着他。如果像山姆这种百万富翁都这么想要这个盒子,不要其他的金子和钻石,这东西的价值肯定有上亿。
他忍不住窃笑,知道卓弗斯已经得到了报应。他希望他从天空上摔下来时仍清醒地知道自己即将惨死。
就算那盒子没在坠机中毁坏,丹斯也不担心别人比他先找到它。空难现场本身就是犯罪现场,任何人从这里偷东西在犯下多项重罪的同时,还会被大众责难。如果那个沉重的木箱有办法逃过空难,也没有人会知道它的价值,丹斯身为空难现场的执法人员,自然能堂堂正正进入堆满残骸的空地,在别人发现之前偷走它。
由于山姆的背叛和死亡,湮灭证据的工作就指望丹斯和他的手下进行了,他们得找到并销毁监视录像带,猎杀任何可能看过内容的人。
一个月前山姆跟他联络时,丹斯还以为是警察内部的监察机构所设的陷阱。他以为专管警察的警察终于抓到他的把柄,准备拿金子和钻石来钓他。
但他用警探的调查方式查询过后,发现山姆·卓弗斯是DSG安防公司总裁兼创办人保罗·卓弗斯的无能手足。保罗是夏姆斯·汉尼寇那栋华盛顿大宅安防系统的设计人,据说是个有着聪明才智且工作勤奋的发明家。山姆则完全相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贪得无厌,对他那离谱的高薪和优渥生活毫不感恩。
山姆是犯罪的最佳伙伴。他性格懦弱,方便掌控。他是魔鬼送来的奇迹,是来帮助丹斯脱困活命,一举摆脱鲁凯的最佳伙伴。
丹斯抢过毒贩的收入,偷过证物室内的东西,勒索过罪犯,但却没有一次能让他赚到一百万元,赎回自己这条命。
尽管鲁凯的最后通牒让他很火大,但他知道没人能帮得了他,他也无处可逃。这个阿尔巴尼亚老大到处都有耳目,随时跟踪着他这个被选中的羔羊。没有人会同情偏离正途的警察,所有的警察和罪犯都会痛恨丹斯。鲁凯的恶名建立在真实发生的事件上,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谣言。他的处决风格是出了名地缓慢和折磨,受害者总要求死不能好几个小时才能得到解脱。鲁凯把丹斯吃得死死的,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拿出一百万元赎金。
丹斯在曼哈顿区的顺利园餐厅见过山姆四次,他们在那里讨论工作、计划、保全和如何销赃。山姆说他们会有备份的监控录像带,如果不是传到警局,就会传到汉尼寇在当地的律师事务所办公室。
山姆确定汉尼寇的律师是爱康莱纳公司的茱莉亚·昆恩,安防资料备份副本会同步传到她在公司的个人电脑。山姆原本打算在抢劫结束后直接去找她,以他公司的名义假装关心抢劫案发生的后续处理,然后在她的电脑植入病毒,这样就能在凌晨两点传送备份到远程监控之前,把所有证据清除一空。
现在,既然山姆死了,茱莉亚的事情就得交给丹斯处理。
他和几个手下不懂什么病毒或内部安防处理程序,也不知道律师事务所对安防证据的阅览者有什么规定,但丹斯自有其他的方式能让证据消失。
在抢了汉尼寇那惊人的金银珠宝收藏品后,又发生山姆死亡的事件,时间过得很快,他不能冒险让自己跟这个犯罪事件扯上关系。
原本应该照计划进行的抢劫,如今却演变成灾难一场。在这个严密计划分崩离析的同时,飞机又从天上掉下来,镇上所有的办公室和住宅都停电了,空难正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了众人注意的焦点。
上午的行动留下许多后遗症,所以碰上这场空难反倒是好事。空难是分散焦点的最佳事件。全镇停电,许多人都惊慌失措地赶回家,拜瑞丘俨然成为一座空城。迷惑和混乱是完美的烟雾弹,正好方便他收拾山姆捅下的娄子。
他的手下在不久后会进入爱康莱纳公司,清除会让他们牵连到此案的录像证据,即使要把那个地方全部烧光也在所不惜。至于夏姆斯的私人律师……
丹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是山姆的手机,当时他只顾着拿那个盒子,慌乱逃上飞机,却愚蠢地把手机留在抢劫现场。丹斯掀开它,找出通讯录,发现茱莉亚的公司和手机号码都已经设定好了,但山姆已经无法照原定计划打给她,也不能跟她在公司会面,讨论抢劫案的后续事宜。
丹斯选取她的手机号码,按下拨号键。真是方便,这样一来,来电者的身份会显示为山姆·卓弗斯,骗局的第一个步骤早就设计好了。
“昆恩太太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DSG安防公司的山姆·卓弗斯。”丹斯谎称。
“哦,你是保罗的弟弟,我们还没机会见面呢。”
“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
“知道,”她说,“我想不通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你看到录像带了吗?”丹斯试着不要表现得太猴急。
“还没,他们毁了汉尼寇家的电脑服务器,现在因为空难又加上停电,我还没回办公室。”
“因为停电,你们应该没办法看到那些文件吧。”丹斯很庆幸他们能在她看到资料前清除她办公室电脑内的文件。
“别担心,我的PDA有备份,文件很大,但只要我可以使用电脑……”
“那真是太幸运了。”丹斯又撒谎,努力掩饰心中的怒气。
“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夏姆斯了。一想到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他就让我难过。”
“我们也是。”丹斯已经完全融入自己扮演的角色,“你报警了吗?”
“在他同意之前我们不会让警察介入,夏姆斯不信任他们。”
“明智之举。”丹斯微笑着说,“你在城里吗?”
电话那头停顿了很久。“我今天早上本来在那架航班上的。”
“真的吗?”丹斯假意同情,但他其实希望她的尸体现在就躺在那个运动场上,那样事情就顺利多了。“这整起事件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我们可以见个面吗?”丹斯继续说,“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夏姆斯?”
“我现在得在外头一阵子,不过晚点会回家。”
“我们下午可以谈谈。”
“打我的手机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
“我拿一下铅笔,”丹斯假装要写下她家的号码,认真地扮演这个角色,“说吧!”
“电话是914、273、9296。”
“……9296。写下来了。如果你有空就打我这个手机号码。”
丹斯挂断山姆的手机。他痛恨新科技,他宁愿讲话也不想写电子邮件,宁可用一般的电话簿和记事本也不想用电脑。PDA……他现在更讨厌PDA了。科技怎么会变得这么先进,有办法把监视录像带放在一个掌上工具里?
丹斯拿出对讲机按下密码。“听好,”丹斯用加密频道说,“放下手边的工作,去找爱康莱纳公司的律师茱莉亚·昆恩,她就住在拜瑞丘。调出车辆管理局的资料,找出她的车,她现在就在外头某处。去她家巡逻,我不在乎你怎么做,反正我们得找到她,否则我们的逍遥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
“那盒子怎么样了?”一个被静电严重干扰的声音从对讲机那头传来。
“别担心这个,那是我的问题。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重复一次,茱莉亚·昆恩,如果你找到她,绝不能让她离开你的视线,立刻打电话给我。如果她逃跑,尽管开枪打她。”
茱莉亚挂掉手机,很高兴有其他人帮忙调查这个劫案。她今天的心情就像坐云霄飞车一样高低起伏,既庆幸自己逃过死劫,也为这么多人丧生感到伤心,更因夏姆斯的地下室遭遇小偷,却又联络不上他而难过。但她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能幸存下来而愧疚。当她坐在贝德福德村的加油站旁,那沉重的感觉便压了下来。
马库斯开车过来时,她转过头去,尼克从车里跳出来,快步冲向她,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茱莉亚也回抱他,仿佛已有一个月没见,头靠到他的肩膀上时,她的泪水狂涌而出。所有的迷惘,所有因幸存而产生的欣喜,以及为这起悲剧而感受到的伤心难过都倾泻而出,她差一点就这样走了,那班飞机把所有坐在她身旁的乘客都带走了。
“听着,”尼克说,“我没时间解释,但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
茱莉亚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爱你。”
尼克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他把手放到她脑后,把她拉了过来,温柔地亲吻她,这个吻能表达的感情超越任何言语。
“嗯哼。”站在车子旁边的马库斯故意清清嗓门,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尼克牵着茱莉亚的手,带她到宾利跑车那里。
“嗨,马库斯。”茱莉亚说,“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起过来。”
“真高兴见到你,茱莉亚。”
茱莉亚转回去看尼克。“我得去池塘山镇接一位医生到空难现场。”
“让别人去接吧!”尼克突然说。
“那我的车呢?”
“别担心那个,我们得先带你离开这里。”尼克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后座。
“这么紧张干什么?”
尼克坐进前座,关上车门,转身面向她。“是关于华盛顿大宅抢劫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抢劫的事?”茱莉亚惊讶地问。
“就当我听到了风声吧!”
“这不合理。”茱莉亚本着律师性格,开始交叉质询模式,“你是怎么知道的?”
尼克拼命思考,他不希望茱莉亚知道实情,不要她知道任何有关他口袋中怀表的事,也不想告诉她自己正在极力预防未来八小时后会发生的凶杀案。他已经告诉过她两次有人要追杀她。一次是在她死前,六点三十分时在厨房里说的,另一次是五点半,在她办公室里,接着他们便遭遇枪战。这两次都证明,透露这个信息对救她毫无帮助。
“我跟保罗·卓弗斯谈过。”
“你怎么会认识保罗?”茱莉亚惊讶地问,仍处于律师模式中。
“我不认识他,是他打电话到家里来的。”尼克担心他的谎言说得太过,“我跟他自我介绍时小聊了一下。他跟我提到抢劫的事。”
这是尼克跟茱莉亚撒过的最真实的谎言。
“真奇怪,我几分钟前才跟他弟弟山姆·卓弗斯讲过电话。他想跟我见面,看看存在我PDA上的抢劫案监视录像带。”茱莉亚拿出PDA。
“什么?”尼克大惊,他知道山姆已经坠机身亡了。
听到这句话,马库斯立刻发动车子上路。他们开过22号公路弯曲的路段,经过湖泊、森林和偶尔出现的房子,他的时速始终维持在七十英里,车子一直持续前进。
“茱莉亚,”尼克转身面向坐在后座的妻子,“你认真听我说……”
“我很不喜欢你这种口气,尼克,”茱莉亚说,“你吓到我了,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群抢匪在追你和你的PDA,”尼克说,“我不想冒险。”
“你不觉得你今天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了吗?我没事。”茱莉亚像拳击冠军般弯起手臂给他看。
“这不是在开玩笑,”尼克大吼,“他们会杀了你!”
“不要吼我,”茱莉亚回嘴,“是谁要杀我?如果你知道是谁,那就去报警啊。”
“绝对不行,”尼克打断她,“夏姆斯说的话是对的,除非他允许,否则不要让警察介入。”
“你怎么知道?”茱莉亚注视着尼克,两人之间陷入沉寂,他们停顿了片刻,“我从不曾告诉你这件事。”
“有,你有。”尼克理直气壮地撒谎。
“尼克,”茱莉亚纠正他,“夏姆斯确实说过这种话,这是他的原则,但我从来不曾告诉过你,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唯一知道的人是卓弗斯兄弟,我和山姆大概十五分钟前才谈过这件事。”
“茱莉亚,”尼克严肃地从皮椅上方看着茱莉亚的眼睛,“山姆·卓弗斯已经坠机身亡了,我不知道你跟谁说过话,但那绝不是山姆。”
茱莉亚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拜瑞丘的火车站仍保持20世纪初的模样。英国风建筑,粗石造的售票亭,候车室有铜绿色的屋顶,跟小型停车场上那棵大橡树的树叶交融在一起。老式的月台是七十五码长的雪杉木板做成的,高峰时间这里会排满上百名乘客,人们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在车站不断回荡。
然而,此时这个小车站里除了老售票员之外,空无一人。
马库斯把车开进停车场,直接停在售票亭前面。
“怎么回事?”坐在乘客座的尼克问。
“你找我帮忙,我也可以找朋友帮忙啊!”
尼克环顾四周,除了售票窗口的那个人之外没见到半个人影。“到纽约的特快车三分钟后就会到。第一站就是纽约中央车站,班和他的手下会到月台等她。在我们认识的人当中,你认为可以把她的命托付给谁?就算有一整个军队的人来找人,班也有办法保护她,更别提区区一两个烂警察。”
班·泰勒是马库斯认识很久、算不出年份的好友,他服役二十年后退休(五年在海军特种部队,五年当三角洲特种部队队长,另外十年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退役之后,靠马库斯的帮忙,他开了一家顾问公司,他是马库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新兵训练之后仍保持联络的朋友。泰勒的小公司做得有声有色,拿到国内外不少合约,马库斯对这些不想知道太多。马库斯会对他那些行动持续保持兴趣,部分原因是为了收集一些能让他吹嘘耍酷的小道消息,主要用在每季的执行委员会会议后到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球,分享彼此征服女性的经验谈。
“这我不敢确定。”尼克迟疑地说。
“是谁教你射击的?”马库斯以挑战的口吻说,“是谁帮你轻易买到手枪和执照的?你愿意把命交给谁?坐火车是班的建议,因为他没办法在一小时之内派人过来。这是你的时间限制,记得吧?他说只要她上了火车,就会直接被带往纽约市。”
马库斯下车走到售票亭,买了一张到中央车站的单程票。
他拿着票走回来交给茱莉亚。“听着,他会到这个月台去找你,你一定认得这个人;他身高六英尺四,红头发,超级会调情。你在我的婚礼上见过他。”
茱莉亚微笑着点点头,走下车沉默地拥抱一下马库斯,马库斯也回抱她。
“你不会有事的,他是我最信任的人。”马库斯说。
“我正想这样说呢,你会照顾他吧?不要让他去做傻事好吗?”茱莉亚指着尼克。
“这并不容易。”
“你在说什么啊?”尼克问。
“我要跟你去。”马库斯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去做那种事吗?”
“我不想让你趟这浑水。”
“你在说什么?你已经把我拉进来了。”
尼克无法否认。“但我要你跟她走……”
“我不会有事,”茱莉亚说,“只是坐个火车而已……”
尼克伸出手制止她说下去。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叫班照顾茱莉亚?”马库斯说,“她现在很安全,不再有危险了,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们可以专心办事。”
火车的鸣笛声从北边逐渐接近。
茱莉亚握住尼克的双手,望人他的眼睛深处。“我爱你,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尼克凝视她的眼神中带着恐惧,担心她一个人坐车不安全。
“我不会有事。”茱莉亚捏一下他的手,就像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安慰她那样,“你小心点。”
“我会的,我只是要你离开这里,直到我把事情解决为止。”
“你会来接我吧,因为我们还有事要谈,日子还是要过。”
“我今晚十点前一定会去找你,我保证。但我想我们可能没办法跟莫勒斯吃晚餐了。”
“这是你想逃避晚餐的计划对不对?”茱莉亚笑着说,“你来接我时,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所以别迟到。”
火车绕过弯道朝车站驶进来。
“我不会迟到的。”尼克陪她走上月台。
“这个应该交给你。”茱莉亚说完,从皮包里拿出PDA交给尼克。
“谢谢。”尼克把它塞进口袋。
“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她对马库斯大叫,“不要做傻事。”
火车进站,刹车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车门打开后,一阵风从车内吹到他们站立的位置。
“十点见。”茱莉亚说。
尼克把她拉过来,给她一个缠绵的吻,一辈子的感情瞬间涌进两人心中。车门哔哔叫,就要关起来了。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十点,我不会迟到。”尼克说。
茱莉亚走进车厢,隔开两人的车门关了起来。
“我爱你。”茱莉亚从车门另一边用唇语说。
火车驶离了火车站。
“保护守门员就是我的工作。”马库斯在他身后说。
“你真是个白痴。”
“或许吧!”马库斯拉拉领带,把白衬衫衣角塞进裤子里,“不过,这个白痴现在为你效力。”
贺瑞斯·兰道尔再过六个月就要退休了。在警界卖力工作了二十五年,他希望能存够钱退休,但人生就是这么无奈,他的退休基金已经花光了。十二月,他将离开警界,但银行里却连一毛钱存款也没有。
他二十八岁进入警界,对社会充满愤怒和怨恨,想为他人伸张正义。但在没有黑白对错的体制中,到处都是灰色地带,这样工作了几年之后,时间已经磨掉了他年轻时的志气。过去十年,他只是做做样子,写写报告,喝喝啤酒度日。
他在值勤时不曾开过枪,不曾追过嫌疑犯,也不曾经历过传奇的警察生活,反正这样也过得轻松自在。
十年前,丹斯刚进入警界时,兰道尔负责指导他,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教他警界的规矩,提携他迅速升为警探。他很清楚丹斯在业余时做了哪些兼差,但只要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到兰道尔就好。他不是什么模范警察,但却是个讲道义的警察,绝不会揭发自己的同事。
兰道尔体重两百四十磅,过去八年来,他每年增加十磅,腰围三十二英寸的时代已经是极其遥远的记忆。有些年轻的警察认为他戴牛角框眼镜是为了赶时髦,但其实他从十五岁到现在一直都戴同样的镜框。
丹斯知道兰道尔的状况后,给他提议了一个解决退休金的办法,一笔丰厚的银行存款能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现在,寻找茱莉亚的工作落在兰道尔头上。虽然他们本来计划今晚才去她家,但天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丹斯把这个行程提前。如果他们能照原定计划进行,事情就简单多了。
大家只知道兰道尔很懒惰,但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懒惰能生出巧思;如果需求是发明之母,懒惰就是发明之父。如果在键盘上敲几个字就能完成很多事,兰道尔可不想开车四处寻找茱莉亚。
虽然拜瑞丘的一切全都处于暂停状态,但大家还是要逛街、吃东西和加油。碰到这种惨剧,生活还是要照过。兰道尔把茱莉亚列为东北航空空难事件的失踪人口,将她的照片用电子邮件和传真寄给州界各辖区警局和火车站,以及本地和邻镇的餐厅、加油站和商店。
她是个美女,放在车辆管理局的照片一定不会被忽视,收到资料的人一定会特别留意,但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接到电话。他很高兴在今天这种日子和现在这种时代,遇到大灾难时县里的市民仍能团结起来。
特快车上几乎空无一人。现在是白天,没什么人进出城市,不像高峰时间,根本就找不到座位。车厢内只有另外两名乘客。一个身穿香奈儿套装的老太太,似乎正要去参加周五晚上的社交活动,正埋头看着小说;还有一名穿着医师手术衣的年轻人正努力坐直身子,保持清醒看报纸。
茱莉亚很少坐火车,因为这样很不方便又处处受限,她宁可开车进出城市,可以听听收音机,有空时还能讲电话打发时间。
等她终于在位置上坐定之后,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坐上502号航班,甚至扣上了安全带等待起飞。然而,现在的她却坐在这辆火车上逃亡,那种幸运得救并逃过死劫的感觉真是短暂。
她永远不会了解那些让别人受苦受难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有故意伤害别人的人呢?她从不曾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不曾想过自己的死亡,但在不到两个小时内,她发现自己已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看死亡,这一切都让她更加珍惜生命,更了解时间的可贵。生命真的是相当珍贵的东西。
马库斯和尼克都叫她别担心,但这反而让她更担心。她不知道尼克为什么这么害怕,但他们在一起的十六年来,除了闪电和坐飞机之外他什么都不怕。她安抚自己害怕的心情,把一切全交给她的丈夫。他并不笨,甚至可说是聪明绝顶。他的才智不仅让他事业成功,连生活也很得意。如果这世上有人能救她,能解决这些困难,那人就非尼克莫属。
茱莉亚摸摸肚皮,她的肚子仍很平坦,但她感觉得到有个生命在她的子宫里成长,她跟尼克的爱情结晶能让他们永远联系在一起。不知道基因的吃角子老虎机㊟会怎么运作?孩子会长得像尼克和茱莉亚吗?也许这孩子会是两人的综合?金发、褐发,也许是红发?他们双方家族都有红发。会是绿眼还是蓝眼?但毋庸置疑,这孩子一定会是个运动健将,他会跟随父母的脚步:又或许不会,要是这孩子讨厌运动怎么办?不管这个新生儿是怎么样的,她都会很高兴,因为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新的生活重心,这个孩子将会改变两人生活中所有的先后顺序。
她本来计划一见到尼克就告诉他这件事,但要给他看那张伟大的超声波照片的惊喜已经泡汤了。马库斯跟尼克一起出现,因此她的好消息只好等一阵子再说。
当她想着这一切时,火车突然慢慢停了下来。茱莉亚看着窗外,突然听到心跳的怦怦声。他们停在半途,完全没靠近任何车站。这列车是特快车,下一站应该是中央车站,他们应该直接开进曼哈顿才对。
茱莉亚把头伸出来,望着狭窄的过道,目光穿过两节车厢之间的玻璃门,但什么也没看到。茱莉亚祈祷着这只是火车事故,跟她无关,希望这一切只是巧合,于是她又坐回座位上。列车长没有宣布任何事,没有人通知乘客现在是什么状况,检票员也没有现身,除了茱莉亚之外,没有人在乎。
门一下子打开了,另外两名乘客抬头看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到自己的思绪中,埋头看书或看报,完全不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巧合。茱莉亚蜷在座位上,拿出手机。有生以来,她从不曾如此慌乱。她想逃,她跑得很快,可以跑赢任何人。但她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她拨快速键给尼克,求助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她的手机响着,响了又响,最后转到语音信箱。
那个人来了,就站在她身旁。一个发型很难看,戴着牛角框眼镜,身材肥胖,呼吸沉重的中年人。他肥大的手上拿着一张相片,先看看相片,再看看她。
“嗨,茱莉亚·昆恩。”
尼克读着茱莉亚的PDA。虽然打不开录像文件,但文件倒是能顺利阅览。他读着汉尼寇存放在华盛顿大宅木箱内的物品清单。莫奈、毕加索、雷诺阿和戈登·格林的作品,各时期的世界名画,古代到近代都有。古董和雕像数量庞大,种类也很丰富。
这份清单尼克已经读过三遍,每次都大为惊异,这些收藏品足以跟顶级的博物馆一较长短。但他怎么都找不到红木盒。他将这个文件以年份、种类、地点和时代来分别分类,但还是找不到任何有关那个红木盒的内容。
“有什么东西重二十五磅,装在两英尺见方的红木盒里,又能让百万富翁不肯说出其价值?”
马库斯摇摇头,开车穿过拜瑞丘后山的路朝市中心驶去。“几块金条或许有那个重量,但跟高价相差甚远,二十五磅的钻石倒有可能价值上亿。”
“我想也是。”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
“山姆拿走了那个东西,这场小劫案因此才变糟了。”
“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让人为它而死。爱情除外,你对某人的感情如果够强烈也许就会不一样。”
“我不认为有人会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死,他们内心总会认为自己可以活下来。”
“如果那东西在飞机上,现在很可能早就被烧掉了,谁在乎呢?”马库斯追问,“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个丹斯?”
“用诱饵。”尼克举高PDA。
“我们抓到他之后要怎么做?你怎么知道不是全警局的人都是坏蛋?”
“我认识一个我信得过的人。”尼克打开手机拨号。
绿色福特和蓝色宾利敞篷车迎面相对,停在拜瑞丘高中的停车场中央,一条半英里长的空旷区域是唯一的出入口。由于学校目前没有人上课,加上一英里外的空难,这间学校也跟镇上其他地方一样空无一人。
“你是谁?”丹斯从绿色福特车上下来。
尼克瞪着他,压下对这个人的愤怒和怨恨。这个人在未来企图杀死他,还杀了二等兵马纳斯和保罗·卓弗斯,更是害死茱莉亚的主谋。
“你一个人来吗?”尼克问。
“没错,不过你似乎不是一个人。”丹斯看到站在宾利车旁的马库斯。
尼克举起PDA。“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丹斯不发一语。
“这是一份安防资料的拷贝,里面有好几段影片都拍到你和你的朋友闯入华盛顿大宅抢劫。”其实除了一个尚未弄清身份的模糊影像之外,尼克根本没看到丹斯或其他人,但丹斯并不知道这点,“我想山姆搞砸了。”
“谁?”丹斯假装不知道。
“你记得山姆吧,那个找你帮忙的人呀!你不是很兴奋吗?这个山姆现在已经跟两百多个罹难者的尸体一起躺在苏利文运动场了。”
“那台PDA,”丹斯说,“应该是茱莉亚·昆恩的PDA吧。”
尼克不擅长面无表情,但他还是努力掩饰脸上的憎恨。
“我有东西可以跟你交换。”丹斯微笑着说,“她人在我手上。”
尼克感到放心,他知道茱莉亚正坐在去纽约的火车上,他有优势。
“搞不好是你犯的案。”丹斯继续施压。
“什么?”
“你知道贿赂警官是重罪吗?”
“少来这套,没有用的。”
丹斯背对入口,所以没看到身后有辆绿色吉普车开过来。那辆属于军队的吉普车从丹斯身边驶过,然后停下。二等兵马纳斯从驾驶座走下来,后面跟着三个身穿国民警卫队绿色军服的人,他们腰上都佩着手枪,肩上挂着来复枪。
尼克很高兴看到这个年轻人还活得好好的。“我是打电话给你的尼克·昆恩。”
“我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昆恩先生。这不是我们负责的范围,我们现在应该在空难现场才对。”
“这件事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你怎么会认识我?”马纳斯问,“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柯隆尼·威尔斯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尼克说。他知道只要提到长官,军人就不会再问问题。尼克没告诉对方他会在未来给他电话号码,对马纳斯来说,这个未来仍然不定,因为在下午结束前他就会死。尼克希望自己可以救人,希望能还给马纳斯一个未来。“你是射击课的高材生,刚拿到企管硕士学位,讨厌做汉堡。”他说。
马纳斯一脸惊讶,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竟知道这么多有关他的事。
“你怎么不快点坐上那辆小吉普车回空难现场去玩军人游戏?”丹斯咬牙切齿。
“那你怎么不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行?”马纳斯反击。
“你在这里没有任何职权。”丹斯反唇相讥。
“这点州长会反驳你,宪法也一样。根据州长的说法,我们在紧急情况下拥有州长授予的最高权力,在各地都可以管事。”
“我不需要听你这个小兵鬼话连篇。”丹斯说完便把手放在枪托上。
马纳斯立刻举起来复枪,并扳开保险栓,其他三个国民警卫队士兵也照做。他们都把枪口指向丹斯。这些拿枪的人不超过二十二岁,有生以来应该从不曾碰到过这种情况。
“如果你想挑战权威,”马纳斯对这位中年警察说,“我建议你赶快打电话叫你同事过来,我跟你保证,如果选择拔枪,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我的权力大过于你。”
“你干涉我的调查行动。”丹斯怒视着四根瞄准他的枪管。
“等你的手从枪上移开,我们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
“等着瞧。”丹斯边说边看着马纳斯身后,“也许我们可以用不同方式解决此事。”
两辆警车从前面的路上驶来,引擎轰隆作响,闪灯旋转,警笛在静音状态。警车紧急刹车,四个穿制服的警察跳出来,拔枪站在车门后面,摆出射击的架势。
三名国民警卫队士兵立刻蹲到吉普车后,把武器转向那些警察。
“放下武器,”一个红发的巡警大喊,“马上放下。”
马纳斯仍拿着枪瞄准丹斯。“我是国民警卫队士兵马纳斯,纽约州长授权我们来处理案件,我们现在在这个镇上的权力超越你们的管辖权。你可以用对讲机确认。”
“放下武器。”那位巡警又喊,瘦削的身子颤抖着。
紧张的气氛仍在持续攀升,没有人肯让步,空气中充满浓浓的火药味。警察和国民警卫队士兵从车后彼此对望;马纳斯的枪始终瞄准丹斯的额头,随时能让他一枪毙命;丹斯的手扣在手枪上方,蓄势待发。
尼克和马库斯则被困在中央。
“快打电话去问!”马纳斯大喊,“免得有人犯下大错。”
这一刻充满紧张的气氛,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
红发巡警突然消失,进入车内。其他三个警察仍留守原地,跟国民警卫队士兵一样高举着枪,没有任何人退缩。
尼克和马库斯交换了一下眼神,从没想过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那位巡警下车,平静地从车子前面绕过来,他的枪在枪套里,两手垂在身侧。他转向同伴,示意他们收起枪。“你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布纳哈特。”丹斯对这位年轻的巡警说。
“警探,”布纳哈特对丹斯说,“这个人说得没错,我建议你不要拔枪。”
丹斯眼中充满愤恨,却只能屈服。
“现在,”布纳哈特警官说,“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华盛顿大宅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尼克说,“丹斯警官就是犯案的主谋。”
布纳哈特转向丹斯。
“你确定吗?”丹斯反驳说,“这两个人才是犯案主谋,他们刚刚还想贿赂我呢。”
马纳斯和布纳哈特将注意力转向尼克。
“这真是太荒谬了。”尼克指着那辆福特,他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你们检查他的后备厢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检查他们的车子?”丹斯大吼,汗水从太阳穴滴落,“他们想拿价值一百万的钻石封我的口。”
二等兵马纳斯和布纳哈特警官面面相觑,思考着到底怎么做比较好。
“你们两个何不把钥匙交给我们?”马纳斯终于开口。
布纳哈特走向丹斯。“抱歉,长官,我需要用钥匙。”
丹斯拿出钥匙,用力放到布纳哈特手上,气呼呼地瞪着尼克。
马库斯把手伸进口袋,等布纳哈特走过来后把钥匙交给他。
警察们和国民警卫队士兵们都沉默地望着布纳哈特。布纳哈特先走到福特车后,打开后备厢车盖,他往里看时,身体挡住了大家的视线。他顿了顿,手伸进去一下,很快就盖起来。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宾利敞篷跑车这边,打开后备厢,又看看里面,也很快地盖起来。他站在那里片刻,轮流看着尼克、丹斯和马库斯。然后又走向乘客座,打开车门,坐在豪华皮椅上,把钥匙插进去,打开置物箱。他把手伸进小置物箱时,大家的视线又一次因为被挡住而看不到。
布纳哈特从豪华跑车上走下,关上车门,拿出手铐。
他走向丹斯,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扰。”
随后,他转向尼克。“请把手放到身后。”
“你说什么?”尼克望着马纳斯。
“警官,你找到了什么?”马纳斯问。
“请别让现在的情况更难堪。”布纳哈特对尼克说,强迫他转身,戴上手铐。
布纳哈特把钥匙交给马纳斯。
马纳斯走向马库斯的车,手伸进乘客座,打开置物箱,拿出一个小袋子。他解开那个小黑绒布包,里面有一大把闪亮的钻石。
“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故意栽赃。”马库斯对布纳哈特大骂,然后转向丹斯。“到底有几个人替你办事?这些人全都是跟你一伙的吗?警官,你的廉洁到底值多少?”他转身对布纳哈特大吼大叫,然后又转向丹斯,“你逃不掉的。”
“转身。”丹斯命令马库斯。
“你做梦,你这个禽兽。”
丹斯抓住马库斯的手臂,但他却犯了大错。虽然丹斯体格精壮,未满四十,但马库斯却在盛怒之中抓住丹斯的手,瞬间给他个过肩摔,然后又把他拉过来,向他用力挥了一拳,强劲的力道打在丹斯的下巴上,一拳就把他击倒在地。
马库斯又握起拳头,但马纳斯用枪托打中了他的后脑勺,将他击昏,他倒在警探身旁的地上。
马纳斯转向自己的手下,点头示意他们上吉普车。“很抱歉。”马纳斯对丹斯说。
丹斯瞪着这个兼差的二等兵。“也许你和你的同伴应该回空难现场去,让我们自己处理这件事。”
“我向您道歉,警官。”马纳斯说。
这名士兵对丹斯伸出手,想拉他起来,但丹斯不理会他的协助和道歉,兀自站起身,揉揉淤青的下巴。
二等兵不再多说,直接跳进驾驶座,迅速驶离。
“布纳哈特,你帮忙把他们带进去。”丹斯转向另外三名警察,“这里接下来由我们处理就行了,快回空难现场去帮助那些痛失亲人的可怜家属吧!”
三名警察转身上车离开。
丹斯转过来,靠近尼克的脸。
“他知道吗?”尼克问。
丹斯继续瞪着尼克,沉默不语。
“知道什么?”布纳哈特蹲在不省人事的马库斯身旁,把他的手放到身后,戴上手铐。
尼克低头看着这个年轻的红发警察,他身穿崭新的蓝色警察制服,尼克花了好几分钟才认出他是谁。“我告诉你,伊森·丹斯警探打算把他后备厢内的重物绑在你的脚踝上,把你丢进凯斯克水库淹死,然后……”
丹斯用枪敲打尼克的脑袋侧面,把他击倒在地。
“也许我是打算把你丢进那个水库里。”丹斯说,又用力踢了一下已经头晕目眩的尼克。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才一下车,丹斯就大吼。
“事情那么多很难走开。”布纳哈特说,他关上身后那扇二十英尺高的大门走向车子后方,“你看到坠机现场了吗?真是太恐怖了。”
布纳哈特打开后备厢,从车里拿出两大袋东西放进丹斯车的后备厢里。
“我可能会被杀!”丹斯继续骂这名年轻的警察。
“别紧张,我不是救了你吗?”布纳哈特挥挥手。
“那些钻石在哪里?”
布纳哈特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绒布包交给丹斯。
“老天,要是有一颗钻石不见了……”
“你这样跟刚救了你一命的人说话也太凶了吧!”
“你给我小心点。”丹斯指着布纳哈特的脸,“那是因为我聪明,知道要先把这些袋子从车里拿出来,而且还知道要你带人来救我。”
“是喔。要是我后面那个男的知道你跟这起劫案有关就惨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呢?”布纳哈特靠近丹斯,近到侵犯他的私人空间,“还有,他刚刚说你会把我丢进水库淹死是什么意思?丹斯,你想杀我吗?你想杀了我们全部吗?我不认为你够了解我。”
“你给我认真听着,”丹斯凑得更近,“你要小心点,否则一毛钱也拿不到。”
“丹斯,”布纳哈特说,“你可别忘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又不是我。”
“你以为我会为你挡子弹吗?你真不了解我。如果情况变糟,我很可能真的会把你丢进那座湖。”
布纳哈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斗不过丹斯,于是静静地从腰带上解下手枪交给丹斯。“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拿到的。”
“干得好,布纳哈特。现在我们需要的指纹都在上面了。”
尼克和马库斯彼此相隔十英尺,面对面坐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自不锈钢门底下的缝隙。两人的手都被铐在后面,脚被绑在椅脚上。
“你没事吧?”尼克问。
“我没事,我只是快气死了,背又痛得要命。我一定要打烂那个打我的人的嘴。”马库斯大骂,他前后转着头,扭动手脚,“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尼克看看四周,这是一片偌大的空地,墙边有一堆板条箱,角落有一张桌子。这里跟拜瑞丘其他地方一样,没有电力。
“我们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尼克试着安抚他的朋友。
“你这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这是一间仓库。”
“真的假的?”马库斯夸张地说,“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在坠机现场或是家里。”
“你知道我每年给警察退休基金会多少钱吗?”马库斯低头看着皱巴巴的衬衫和破掉的裤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他们钱了。他们毁了我完美的衬衫和裤子。”
尼克看看墙上的时钟,一点五十分。
“不要再看时钟了,”马库斯说,“再看时间也不会变慢。”
尼克只剩不到十分钟让自己和马库斯离开这里,否则接着他又要跳回过去,留马库斯独自一人面对残酷的丹斯。
尼克努力压下罪恶感。他想救茱莉亚,却让最好的朋友陷入险境。尼克不希望自己的手染上马库斯的鲜血,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想办法救他出去,但他的动作得快一点,如果他们继续处在现在这种情况,就不大可能会有活命的机会。
丹斯从侧门走进来,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他沉默地走进房间,绕着两个俘虏打转,最后停在尼克面前,凑到他耳边低语:“尼克,你老婆在哪儿?”
尼克瞪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问你,”丹斯转向马库斯,“她在哪?还有谁知道这起劫案的事?”
马库斯带着嘲讽的笑容,就像柴郡猫㊟特有的那个表情,他在谈判桌上常用这种表情对付生意上的对手。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丹斯突然火冒三丈,“她在哪里?还有谁知道这起劫案?”
丹斯举起拳头,重重地打在马库斯的鼻子上,这是马库斯一生中第四次鼻梁断裂。鲜血滴落,流到白衬衫和蓝色爱马仕领带上。
“我告诉你,”马库斯低语,完全不受刚刚那一拳的影响,“你才要听我说,懦夫。放开我的手我们再来较量,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丹斯又在马库斯脸上多揍几拳当作回应。
“告诉我她在哪里。”丹斯对尼克吼,并拔枪对准他,气氛紧张至极,“认得你的枪吗?”
然后丹斯突然转身,把枪抵在马库斯的头上,把枪管挤进他的下巴底下。
“告诉我你老婆在哪里,否则我就毙了他。”丹斯对尼克说。他不需要多做威胁,尼克从丹斯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说到做到。
尼克凝视着马库斯,感到一阵心痛,他必须选择谁生谁死。
马库斯看着尼克,微微摇头,笑了笑。那是个温暖的苦笑,当尼克没接到那颗能定输赢的球时,马库斯都会那样对他笑。那是一种“一切都会没事,因为我们是好朋友”的笑。每次,当马库斯的妻子离开时,两人就是这样一笑置之。
“好啊!有种你就开枪!到时我一定会杀了你。”尼克愤恨地说。
“想太多了,”丹斯说,“下一个就轮到你。”
“你他妈的……”尼克死命地在椅子上挣扎,脖子上青筋突起,双手猛烈挣扎却无济于事。
“尼克。”马库斯轻唤。
“你给我听着,你这个混蛋!”尼克对丹斯大吼,不理会朋友的呼唤。
“茱莉亚已经安全了。”马库斯轻柔的话语仿佛在恳求一般。
“我要挖出你的心脏!”尼克对丹斯尖叫,拼命摇动椅子,感到无比的挫败。
“尼克。”马库斯又低声叫他,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马库斯希望能让朋友镇定下来,这么轻柔的声音实在跟他的性格相反。“茱莉亚已经安全了。知道这点我就觉得很安慰,别为我担心。”
门缓缓打开,一名肥胖的男子站在门口,尼克认得他,他就是杀害茱莉亚的凶手的同伙。茱莉亚被杀时,就是这个人站在前门按电铃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保护她。
“很好。”丹斯的口气放心了许多。
他扣下扳机,枪声震天,马库斯的头往后爆开,鲜血四溅。
尼克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死去朋友的身上移开,子弹射穿他头部的声音在耳中回荡不去,此时门口又传来让人血液冻结的尖叫。
尼克转过头去时,感到所有希望瞬间消失,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他最好的朋友死了,他无力挽救,丹斯却逍遥法外。
那个站在门口害怕得大声尖叫的人,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那个人,是他从没想到的人。
他看到茱莉亚无助地站在那里时,心都要碎了。
随后,整个世界化成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