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阴谋
您知道 领带其实是一种含蓄的凶器最后我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尺寸没一点问题——无名氏
这一天,我到书店查看我的书销售情况。老板说,买得还不赖。感谢各位捧场。
我现在继续为你们写结尾。
然后,我去上班。我活了之后,那个顶替我主编的人就辞职让了位。
我刚进办公室的门,两个警察就来了。其中一个是曹景记。
曹景记!
他的脸不白了,是那种健康的黑红色。他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我办公室的门口。
我看着他,心里想——他是不是那个虚拟的周德东的变形?在那个废弃的厂房里,在那个虚拟的东西出现之前,我曾经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他是我想象中的影子还是现实里的人?他是我虚构的一个书中的人物,还是真实存在的一个警察?他是不是要杀死我的幻觉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弄不清。
另一个警察在他旁边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又想:这个警察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母亲叫什么名字?他是什么来历?他的脸为什么很红润?他是曹景记的同伙吗?他是那个虚拟周德东的同伙吗?他知道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恐怖故事吗?
我问:“曹景记,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不认识我,冲上来用手铐把我的一只手腕铐上,另一端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我感到他的神色不对头:“我咋地了?”
他一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有人报案,说你杀人未遂。”
杀人未遂?
我杀谁了?
我的脑海一下浮现出那个虚拟的东西,那汩汩流淌的A型血,那白纸一样的脸……难道是他?
他们的一辆破旧警车就停在门口。上了车,我问曹景记:“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报的案?”
曹景记看都不看我,说:“一个老头。”
一个老头?
我傻了。难道那老头是他变化而成?如果他这样超现实,那么我怎么样都不会有活路。
我想弄清这是不是一场误会,又问:“他长得什么样?”
曹景记变了脸,喝道:“不要罗嗦!”
一路上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还能不能再回来。
到了公安局,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另一个我。
刚刚半个月,他已经老得像80岁的人了。他满脸皱纹,双眼浑浊,奄奄一息。他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一个死人。
他缩在公安局一角的长椅上,艰难地喘息。
他看见了我。他那眼神无比恶毒,让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周德东。
我现在变成了李沸。
周德东的书上那三个沉甸甸的汉字,不再代表我。
周德东没有了,这个寄生虫,他快完蛋了!
我看着他,心情无比复杂。
他就是我。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又有点悲凉——那就是我衰老之后的样子啊。
曹景记指定一个凳子,让我坐下。
他坐在我对面。
那个虚拟的东西坐在我的身后。
曹景记说:“你看见了,就是这个老人,他告你要杀死他。”
我看见了那个物证——我用过的旧三角工具刀,就放在桌子上。上面还有血迹,那是A型血,那是我的血。
凶器无疑是那个虚拟的东西提供的。
曹景记:“现在做笔录。”他说着,打开一个本子,拿起笔。
“你的名字!”
我的心抖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见那个虚拟的东西正得意地看着我,他浑浊的双睛回光返照竟突然放出电一样的光!
我明白了,这就是他的阴谋。
在哪里必须得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只有一个地方——公安局。
只要我一说我叫周德东,那么他一下就会吞没我,我就完蛋了,他就新生了。
我不卑不亢地说:“李沸。”
那个虚拟的东西用尽他剩余的所有气力,歇斯底里地怪叫起来,他在揭穿我:“他叫周德东,他不叫李沸!”
曹景记对我喝道:“报真实姓名!”
我直到这时候还怀疑这个曹景记和那个虚拟之物的关系。不管怎么样,我知道那个虚拟之物已经快消亡了。我必须拖延时间!
我坚持说:“我真的叫李沸。”
曹景记威严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再提醒你,这里是公安局,请你报真实姓名!”
我平静地说:“我没说谎。”
我能感觉到那个虚拟的东西在身后严密地聆听着我和警察的对话。
他坐那个位置很有利,他能看见我,我看不见他。只要我一说出周德东三个字,他立即就会像鳄鱼一样扑上来把我吞掉。
我平静地继续说:“过去我曾经叫那个名字,可现在我改了。”
曹景记眯着眼看我,有点云里雾里。
我感觉到那个虚拟的东西气得快爆炸了,他的身体愤怒地扭动着:“他撒谎!……”
我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我对曹景记说:“一切都是假的。我没有杀他。”
曹景记:“你有没有杀他,你说了不顶事,我们要根据证据说话。现在,我问你姓名!”
我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叫李沸。我已经正式到我的户口所在地的公安局改了名字。”
说着,我递上我的新身份证。
曹景记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有点惊讶。
我转头看那个家伙,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的脑袋歪在一边的肩头上,凶恶地,焦灼地,恐慌地看着我和曹景记对话。
曹景记问:“你说一下,8月15日晚上你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我曾经问过他,现在他问我——“干了什么”。
我说:“警察先生,我是一个写恐怖故事的作家。8月5日晚上,我到野外转悠,寻找创作灵感,在一个废弃的厂房,我看见了这个人……”我回头指了指那个虚拟的东西,然后我继续说:“我看见了他,他在自杀。”
曹景记很惊诧:“你有啥证据吗?”
我说:“我有证据。”
曹景记:“在哪里?”
我指了指那把旧三角工具刀:“就是它。”
曹景记:“它能证明你的清白?”
我说:“可以。它可以证明他诬告我,讹诈我,想整死我。你们别放过他。”
曹景记:“你说下去。”
我说:“你们可以化验那把三角工具刀上的指纹。很简单的一件事。那上面没有我的指纹,只有他自己的指纹。”
曹景记看了看那个虚拟的东西。
我也回头看他。他死死盯住我的眼睛。
他已经动不了了,他在苟延残喘。
曹景记喊来另外一个警察,(那是一个极其漂亮的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的女警察)叫他把三角工具刀拿出去化验指纹。
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三个长得特别像的人。
静极了。
那个虚拟的东西死死盯着我,我感到后背冰凉。
我盯着曹景记,我在想他的脸色怎么变了颜色,我在想他到底是谁。
曹景记冷冷地盯着那个年迈的报案者。
化验结果出来了——旧三角工具刀上面只有那个报案者自己的指纹。
我确实拿过那把刀。
我确实刺过他。
但是,我的那条胳膊被他夺去了。
他的手其实正是我的手……
那个虚拟的东西突然嗥叫一声,跳得特别高,猛地朝我扑上来!——那一嗥决不是人的声音!那一跃决不是人的动作!
我迅速地躲避,他一下摔到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曹景记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
那个虚拟的东西渐渐变成了一堆汉字。都是周,都是德,都是东。
还有一条胳膊。
曹景记抬起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曹景记的态度柔和多了,他问:“你跟我说过?你见过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琢磨了半晌,然后问:“曹警官,你以前知不知道我?”
他点点头:“知道。你在《朋友》杂志工作。”
我又问:“你是不是还寄过照片?”
他有点不好意思:“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刚才他来报案,我就想起是你。”
我笑了笑,说:“我可以走了吗?”
他说:“不过,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门口,说:“你等我把它写成书,你就知道了。这本书就叫《我遇见了我》。你逛书店的时候注意。”
我拎起我那条胳膊,走到门口,我回头指了指那堆汉字,说:“抱歉,那堆垃圾就得你扔了。”
我回到《夜故事》编辑部,我的助手说:“周老师,杨蔡找你。”
我说:“杨蔡是谁?”我现在害怕听见陌生人的名字。
她说:“杨凯你都不知道啦?她就是时间杂志的主编呀,她就是你——老婆呀!”
我又呆了。如果杨凯是我老婆,那么那个跟我恩恩爱爱过了三年跟我一起受尽委屈受尽惊吓的女人是谁?那两句“抬头看见黄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是咋回事?
这玩笑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