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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生死之诺

回到峰安镇已是下午时分。经过一天的攀登跋涉,我早就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了。所以回到镇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扎进一家饭馆,要了热腾腾的大碗面条,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正吃到酣畅处,忽觉眼前人影一闪。抬头看时,却见吴警长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我嘴里塞满了面条,只能点点头以示招唿。

“你回来了?”老头问了句废话。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犹豫。我猜测他应该既想知道我此行的结果,心中却又为此惴惴不安。我也不急着开口,只管继续吃面。这样僵持了十来秒钟之后,老头终于忍不住又问:“怎么样?”

我这才把碗筷放下,摇头道:“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尼姑庵里有个叫慧清师太的,是以前明辛师太的徒弟。她出家的时候楚云已经六岁了,所以对楚云出生时的秘密她毫不知情。”

老头“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对那个秘密是如此的畏惧,根本不希望我能将其破解。接下来他也不再多问,直接换了话题说道:“我今天又去了孟婆子家,把现场重新勘查了一遍。”

这倒是我挺关心的事,我立刻挑起了眉头:“有什么发现吗?”

“现场找不到任何外人侵入的痕迹。这事当真奇怪的很——”吴警长沉吟说道,“我想来想去,如果不是魂灵所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老头吐出两个字:“自杀。”

“自杀?”我不屑地“哧”了一声,“你见过自杀的人能把自己给勒死?再说了,孟婆子有什么理由自杀?就算她想死,又何必把我和阿锤拖下水?”

吴警长无奈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站不住脚。

我再次提醒对方:“一定是凌沐风干的。你就盯着他查,保管没错!”

吴警长说:“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说话间,他把一张火车票扔到我的面前:“按照我们昨天的约定,你该走了。”

我看着那张火车票,踌躇不语。我们确实有个约定:如果在尼姑庵找不到什么线索,那我今天就要离开峰安镇。

“你今天必须走,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老头加重语气坚定地说道,“而且你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会拖我的后腿。”

我很不服气地向对方宣告:“我也是个侦探!”

老头斜眼看着我,那目光既无奈,又带着点嘲笑的意味。然后他压低了声音问我:“在你的左前方,靠墙的第四张桌子,有个带帽子的男人坐在那里。你看到没有?”

我按对方所说寻去,果然看到有那么个男人。他侧身坐着,面前摆着一壶茶,却未点酒菜。

我纳闷问道:“那人是谁?”

“那是凌沐风的人!”吴警长冷笑着低语,“也不知道被人盯了多久了——你还敢说自己是个侦探?”

“我……我行得正,做得端,不怕他这种卑鄙的小人伎俩!”我尴尬地涨红了脸,愤然说道。说话间,我还狠狠向那男子瞪了几眼,可那人却像没看到我似的,只顾悠然喝茶。

“行了行了,也不嫌丢人。”老头拉拉我的胳膊,把我的目光拽回来。我很郁闷地“哼”了一声。

吴警长又对我说:“我已经关照了警所的人,不准他们再把你关进号房。凌沐风家里也不能去了——他已经有了准备,你再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无奈咧嘴:“你这是要断了我的后路?”

“没错。”老头略带得意地看着我,“你今天晚上已经没处可去了。你要是继续留在峰安,就等着被凌沐风收拾吧。”

我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一声,拣起那火车票说道:“好吧——我走。”

老头满意地笑了,他掏出块怀表看了看:“离发车还有两个钟头。我再陪你聊会,然后送你上车。”

我苦笑着说:“你对我这么不放心?非得亲自把我押送出这个镇子?”

“哎!”老头挤着眼睛抱怨道,“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我堂堂一个警长,别人想让我送我还不送呢!”

我无话可说了,只能忿忿低头,一口气把剩下的面条全都扒拉进肚子里。

吴警长说到做到,果然陪我等到了发车的点儿。他一路把我送上火车,然后隔着车窗跟我道别。

眼看着火车就要开了,老头最后嘱咐我说:“千万别一个人回峰安,有事先来县城找我。”

我含煳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我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远处小站的入口处。先前在饭馆喝茶的那个男子此刻就站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向我们窥视。直到火车喷着汽笛缓缓启动,他这才转身消失在站外。

吴警长伫立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载着我渐行渐远。他的身形在暮色中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剪影,看似瘦弱但姿态坚定。

他们都以为我走了——不管是凌沐风还是吴春磊。凌沐风的手下,还有镇警所的那帮警察,他们都可以用放松的心情来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夜晚。

当他们放松的时候,我才有更多的机会去实施自己的计划。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火车停靠在另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我下了车,开始沿着铁轨往回走。这一路不紧不慢走了有两个多小时,等天色大黑的时候,我已然又回到了峰安镇外。

此刻夜色尚不算深沉,镇子里星星点点仍亮着烛火。我便在火车站外找了个避风处,一边休息一边等待。这一天实在是疲惫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却见镇子里已是黑压压一片,再见不到半点灯火。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向镇子内走去。

等我来到镇子外围的那片河滩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不远处几幢小楼矗立在黑夜中,像是一群棱角分明的怪兽。我深吸了一口气:前方就是东山县精神病院。我挂念的女孩正被其吞噬在阴森恐怖的牢狱中。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医院的院墙外,用手抓住墙体上的格栅,双脚发力蹬踏,很快便爬到了墙头上。我四下看了看,却见整个院区基本上都被黑暗笼罩着,只有个别地方还闪着昏暗的灯光。附近则不见一个人影,死寂一片,如坟场般毫无生气。

我从墙头跳下,随即便一溜小跑穿过了前排的门脸楼,来到了后院。正当中一幢两层小矮楼就是女孩所在的重病区了。我躲在一个背阴的墙角暗自观察,那小楼的楼门倒是开着的,但一进楼就有一个护士站,我如果从大门进去,多半会被值班的护士发现。略一斟酌之后,我又猫着腰溜到了小矮楼的背面。我记得这里有一扇窗户通着一楼的走廊,而且那窗户所在的位置正好位于护士站的观察死角,我若从那里进去便可以不被值班护士发现。

到了窗下伸手摸了摸,窗棂是松动的——那窗户并未锁死。我心中窃喜,忙将窗叶轻轻拉开。再探头往窗内看去,却见眼前一条幽长的走廊,走廊那一头油灯闪烁,果然有护士值班。我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暗自庆幸,同时蹑手蹑脚从窗口爬进了楼内。走廊两边都是病房,而不远处就是通往二楼特护室的楼梯口。我正准备上楼时,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我心中一惊,想要从窗口爬出去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便往旁边的病房门口一躲,后背紧紧地贴住门板,借着门墙的凹槽掩藏身形。

不过那凹槽实在很浅,只能堪堪遮住我一半的身体。我这么躲在里面,颇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没过片刻,楼上下来那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那人只要往窗户这边瞅一眼,我必然会被发现。幸运的是,来人的脚步声并未停留,而是径直向着楼门的方向而去。我稍稍松了口气,把头略探出去窥看着那人的背影。那人也是个护士,想必该是在二楼护士站值班的那位。

我心神甫定,把脑袋撤回来继续躲藏。这一转头不要紧,无意中看到的一幕却把我吓个半死!只见一张苍白的面庞正贴在我的脑后,和我仅仅隔了一道门上的铁栅。那面庞上两只眼睛乌洞乌洞的,如死鱼般紧盯着我。

我差点惊叫出声,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门内那人竟也学着我的动作,伸手把嘴死死捂住。我松了口气,暗想:这幸亏是个疯子,要不然我的行踪已然暴露了。

耳听得那护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片刻后在走廊的那一头停了下来。随即从护士站那边隐隐传来说笑的声音。看来是二楼的护士呆得无聊了,便下楼来找一楼的同伴聊天解闷。这倒正给我提供了方便。机不可失,我赶紧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踱到楼梯口,然后又快步向二楼赶去。到了二楼先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发现护士站里虽然点着油灯,但果然是空无一人。我这便放心过去,从值班台上找到钥匙,随即直奔女孩所在的病房。

用钥匙先后打开两道房门,一切都很顺利。我进到病房里,借助昏暗的夜色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她紧闭着双眼,手脚都被捆缚住,嘴上也套着口罩,面色憔悴不堪。

我心中又怜又痛,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颊。女孩睡得很浅,一下子便惊醒了。她先是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当看清是我之后,她的神色松弛下来,但泪水却止不住地汩汩而落。

我先帮女孩揭掉了口罩。女孩急切想要说话,我忙把食指凑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女孩会意,把声音压到最低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悄声回道:“我说过会来救你。”一边说一边去解女孩手脚上的束缚。刚刚解到一半,忽听楼下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我知道是那护士要回来了,连忙冲出病房,把那串钥匙放回原处。然后我又回到病房内,轻轻把房门虚掩好,附耳在门后倾听。

耳听得那护士上了楼,搬椅子坐下,此后便没了声响。我料知她没有发现异常,便又回到那女孩身边,继续帮她解手脚上的绳扣。女孩把嘴附在我耳边,充满忧虑地问道:“我们怎么出去?”

我摇摇手,示意她先别着急。等把绳索全都解开了,我这才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一会你看我的手势。我如果挥手,你就床上发出些声响来,要让外面的护士听见。如果那护士过来查看,你就躺在床上别动。明白了吗?”

女孩看着我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我静悄悄走到病房门口,在门内墙后躲好。然后我便冲那女孩挥了挥手,女孩按照我的吩咐,在床上摇晃着身体,并用手脚踹踢床板,发出的声响在静夜中已足够让屋外人听见。值班的护士很快发出嘟嘟囔囔的抱怨声,她快步向着病房走来,手里的钥匙叮当作响。

我在门后屏住唿吸,只等那护士开门而入。不一会那护士就来到了门前,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随即发现虚掩着的门没等开锁就已经松动。她诧异地“咦”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把门一拉,顺势已将那护士拖进了屋内。护士大骇失色,张口正要叫时,却已被我捂住了嘴巴。那护士拼命挣扎扭曲,但她一个女子又怎拗得过我的力气?我将她拖到床前,同时低声对那女孩说道:“快,把她绑起来!”

女孩如梦初醒,连忙跳下床帮忙。那绳索都是现成的,现在正好用在那护士身上。我们配合着将那护士捆缚好,又给她戴上了噤声的口罩。护士便动弹不得,嘴里也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这种境遇正是几天来他们强加给女孩的,现在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深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制服那护士之后立刻便拉着女孩的手,低语道:“跟我走!”女孩“嗯”地一声,神色既激动又紧张。我们出病房下得楼来,女孩急匆匆要往楼门口跑,我连忙将她拽住,指着不远处那扇打开的窗口:“走那边!”

女孩折转过来,跟我一同向窗口跑去。到了窗边,我正扶着女孩往外爬时,忽听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去哪儿?”

我蓦然一惊,而那女孩更是吓了一个哆嗦。待回头看时,说话的却是先前和我对视的那个疯子,他扒着病房的铁栅,死鱼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两个。我深知跟他无法纠缠,便催促女孩说:“快出去,别管他!”女孩加快动作爬出了窗外,我则回视着那个疯子,同时用手掌捂住了嘴,想骗对方如法炮制。

可这回对方却不干了。他眼见女孩翻出了窗外,立刻扯起嗓门大喊起来:“带我一起走,我也要出去!”

这喊声传出老远,走廊那头立刻有护士的声音回问道:“怎么了?”我见事情已经败露,抢到窗口只管往外爬。就在翻出窗外的刹那,我听见尖锐的哨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护士的唿喊:“病人逃跑啦!”

原本死寂的院子骚动起来,灯火在各处点燃。我咬咬牙,拉起女孩全力往院外奔跑。大门方向有警卫值守,肯定是去不得了,我便反道奔向后院。好在后院的院墙也是栅栏式的,攀爬起来并不困难。我先让女孩踩着我的肩背爬上墙头,然后我自己也爬上去。随即我抢先跳出院外,等站稳之后才招唿女孩往下跳。女孩也不含煳,毫不犹豫就跳了下来,我迎着她下落的方向张开双臂。这样女孩便正好扎进我的怀里,缓冲了她坠地的力道。不过即便如此,女孩着地的时候还是“哎唷”喊了一声。

我忙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女孩皱眉道,“脚稍微有点扭了。”

“还能走吗?”我一边追问一边向院墙内观察:只见几个守卫已经打起了火把,正乱哄哄向这边赶来。

女孩道:“能走。”说着便抢着往前迈步,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她倒的确能走,只是步伐略有点蹒跚,我从一旁搀住她的胳膊,两人急匆匆想要逃往远处。

刚走出去没多远,却被一汪河水拦住了去路。定睛看时,禁不住连声叫苦。原来这精神病院的后墙竟是紧贴着山河而建,现在我们要不就渡河而去,要不就只能沿着河岸横向奔逃。

身后的追兵此刻已赶到了围墙边,很快便会翻墙而过。如果我们横着跑根本不可能脱身。没有别的选择了!我紧抓住女孩的手问道:“你怕不怕水?”

女孩用漆亮的大眼睛回视着我,语气坚定地说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好。”我四下里寻了寻,很快在岸边找到了一截从山上冲下来的圆木。我把圆木推到河水里,告诉女孩:“你下去抱紧那块木头,我带你过河。”

女孩点点头,随即勇敢跳进了水中。她抱住那块木头,整个人半漂在水面上。我也跟着跳下去,双手抵着那圆木,两腿则用力划水,把女孩向河对岸推去。因为河水由山流汇成,越往中心去时水流便越是湍急。我渐渐感觉有些吃力,终于在水流最急的地方我不小心手一滑,那截圆木受了侧力,再加上河水冲击,竟在河中心旋转起来。女孩“啊”地惊唿一声,从圆木上滑落,转瞬便被河水吞没。

我连忙吸气潜入水下,拦腰抱住了女孩柔弱的身躯,然后把她顶出水面,大喊道:“快,抓住那根木头!”

女孩反手抱住身边的木头,剧烈咳嗽着。

“你没事吧?”我也凑到那圆木上,大声问道。

女孩没有回复,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失了神智。我便不再多问,只拼了命地向着对岸划水。只是这里水流着实湍急,每前进一尺都异常费力。

女孩这时渐渐回过神来,说道:“你不用管我了,自己游自己的吧。”

我断然摇头:“别胡说了!我怎么能不管你?”

女孩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藏了千言万语却又无从倾诉。然后她忽然一松手,离了那圆木向河水中沉去。

我心中一惊,正要再随她潜入水中时,却见那女孩又从不远处探出头来。随即她身体柔柔扭动,双臂间拍着水面,竟独自向着对岸游去。她的泳姿优美,动作娴熟而轻盈。

我愕然看着她,等她游出去好几米了,我才如梦初醒般跟在她身后追赶。那女孩的游泳技术似乎尤胜于我,我们一直游到岸边我也没追上对方。等上了岸之后,我第一句话就问:“你怎么会游泳了?”

女孩道:“我一直都会游泳!”

我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如果她一直会游泳,又怎么会在江水中昏迷漂流?

河对岸传来喧嚣的唿喊声,追兵们已经来到了河边,正跃跃欲试想要下水。情势危急,我也顾不上细问了,连忙拉着女孩说道:“快走!”

女孩看着我问:“往哪边跑?”

我抬起四顾:从地形上来看,左手边通往镇外的荒野,右手边则通向一片山林。略一思索后,我提议:“往山里跑吧——走平地的话肯定会被追上!”

女孩点头表示赞同。于是我们便一同向着不远处的山林奔去。在夜色中跑了有十来分钟,我们已来到了群山脚下。眼前出现了一条上山的小路,通往黑压压的山林深处。

身后的追兵正在迫近,我拉着女孩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上山之路。山路崎岖曲折,山上的林木又密,这些都是隐藏行踪的有利条件。只是山路难行,我倒是能够应付,女孩的步履却越来越吃力了。我想到她的脚踝尚有扭伤,便在拐过一个山口之后停下来问道:“你的脚怎么样了?”

女孩咬着嘴唇,轻声说:“疼得厉害。”

我俯下身在她脚踝上摸了摸,感觉脚脖子明显肿了一圈。

“这么跑不是办法……”我沉吟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女孩手指前方:“那边有片林子可以躲藏。”我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果然在路边有片林子。于是我便扶着她走过去,刚刚在林子里藏好,只听得山路下人生喧杂,追兵已近在眼前。

我低声对女孩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跑。我把他们引开。”说完就要往林子外走。女孩却一把将我拉住:“不,你别离开我!”

我用力握着女孩的小手,劝道:“我很快就回来,相信我。”女孩迟疑片刻,终于将手松开。

我蹿出林外,继续往山上跑去。一边跑一边故意踩踏碎石,造出“哗哗”的声响。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不远处唿喊起来:“在那里呢!”“加把劲,就快追上了!”

没了女孩的羁绊,我的步履可轻松了许多。这一路疾走,没多久又把距离渐渐拉开。到了一个岔路口,正好有条隐秘的下路折往了下山的方向。我便向着那条小路拐了过去。沿小路走了十来米,路边出现一块巨石,我悄悄躲在巨石后,回头向着不远处的岔路口暗自观察。

不多时,几个手拿火把的男子也追到了岔路口。他们略停下脚步,有人问道:“这有两个路口,往哪边追?”

另一人道:“这小路是下山去的,他们肯定不会往回走。”众人尽皆附和,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继续往山上追去。我心中窃喜,暗暗从那小路折返下山。很快我就回到了与女孩分别的那片树林。到林子里一看,女孩正在原地安静等待。我上前轻轻招唿了一声:“走吧。”

女孩走过来主动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出了林子一同向山下走去。快到山路出口时,却见前方拐弯处隐隐透出火光,女孩警惕地停下脚步,悄声提醒我:“路口有人。”

我点点头,有手势示意女孩留在原地别动。然后我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来到了拐弯处。悄悄把头探出去一看,只见山路口站着一名男子,手持火把,肯定是特意留下来看守后路的。

我缩回身体,随手拣起块石头往身前一扔,石头沿着山路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响。那男子问了声:“谁呀?”然后便向我躲藏的地方走了过来。我屏住唿吸,从脚步声和火把的亮度判断对方逼近的距离。等那男子即将转过弯道的时候,我突然从藏身处冲出来,和对方正打了照面。男子吓了一跳,刚张嘴要喊时,我已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那人痛苦地弯下腰,喊声被硬生生憋回,手里的火把也掉在了地上。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二拳紧跟而上,这一拳却是打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男子闷哼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山路上,一动不动了。

我拣起火把,回头招唿女孩:“过来吧,没事了。”

女孩走过来,看到那人躺在地上不动弹,便担忧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我宽慰她道:“别怕,只是打晕了,一会就能醒过来。”

女孩松了口气:“那我们快走吧。”

我拉着女孩走出路口,沿着山脚往南而行。这仍然是个进山的方向,女孩有些诧异,问:“我们这是要去那里?”

“先往前走,然后找条路继续上山。”我一边走一边解释说,“等下那人醒了,肯定会召集同伴往出山的方向追赶。我们先到山里躲一晚上,明天天亮了再做计议。”

女孩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这一路又走出两三里地,渐渐已来到了山脉深处。到了又一个上山的路口,我抬头观察片刻,确信这条路是通向了另一个山头。于是我就带着女孩拐上了山路,向着山间高处走去。往上走了没多远,女孩突然“嗞”地抽了一口冷气,声音听来颇为痛苦。

我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女孩说:“脚越来越疼了,有点吃不得力。”

我知道这番赶路肯定加重了她的脚伤。走平路还好,要登高可就越来越难了。我便提议道:“我背你走吧。”

女孩迟疑地摇着头:“那你太累了……我还是坚持一下。”

我又说了一遍:“我背你。”这次语气坚定,不容拒绝。然后我就走到女孩身前,半蹲着腿等待着。几秒钟的静默之后,一个柔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伏在我的后背,同时有个细腻而又略带羞涩的声音在我耳畔说道:“谢谢你,冯侦探。”

我只觉得耳根处一热,像是有一团火苗在那里燃了起来。那热度瞬间传遍了全身,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托住女孩的腿弯,稳稳地站起身,在迈开步伐的同时,我说了句:“你以后别叫我冯侦探了。”

女孩问道:“为什么?”

“我……我算不上什么侦探,我只是个废物。”

“你怎么会是废物?”女孩很认真地反驳说,“你是一个有情有义,言出必行的男子汉。”

有情有义,言出必行。我听着这八个字的评语,心中竟是一阵惘然。那鼻梁处酸酸的,眼泪竟似要止不住滚落而出。

好在女孩看不到我这番神色,她只是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就这样沉默着,耳畔只有唿啸而过的山风。我有我的心思,而那个女孩呢?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这沉默终于被女孩打破,她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再叫你冯侦探了。”

“哦?”我控制住思绪,转了笑颜问道,“那你想叫我什么?”

女孩迟疑了一下,说:“我想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女孩开心一笑,热气吞吐在我的脖颈中,然后她轻轻唤着我的名字:“远驰……”

这两个字念得甜柔无比,深深沁入了我心灵最深处。我的思绪跟着恍惚起来,喃喃回应道:“云云……”

“不,我不叫云云。”刚才还温润如水的女孩忽然变得有些激动,“你以后也别再叫我云云了!”

我诧然道:“你不叫云云?那我该叫你什么?”

女孩郑重地告诉我:“我姓叶,我叫叶梦诗。”

“叶梦诗?”我愣了一下,“你怎么……怎么突然叫这个了?”

“我一直都叫叶梦诗。我这些天只是失去了记忆,但现在我的记忆又恢复了。”

这惊讶真是一个接着一个!我回头瞥了女孩一眼:“你的记忆恢复了?”

“是的。我现在能想起所有的事情。我叫叶梦诗,根本就不叫什么楚云!我也不是凌沐风的妻子,我跟这个小镇一点关系都没有!”女孩急促地说道,似乎要将这些信息一下子全塞进我的脑子里。而我则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的心态。等女孩说完那段话之后,我并未显出自己的态度,而是话题一转,举着火把往前方指了指:“你看,那里有个山洞。我们进去歇一会吧!”

女孩表示赞同:“好啊。歇下来我也好把所有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给你听。”

那山洞就在距离路边不远的一处石崖上,我背着女孩来到洞里,打火把四下查看了一圈。山洞并不算很大,但妙在洞壁拐弯后往侧部有一个进深,形成了一个类似“洞中洞”的结构。我把女孩安置在内洞,这里不仅能遮挡外面的秋风,而且洞内的火光也不会直接映出去。这样即便追兵们搜寻到这座山头,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我们的藏身处。

安置好女孩后,我去洞外捡拾了一堆枯枝,在洞中升起热腾腾的篝火。先前涉水渡河,我们俩身上的衣服早已从内到外湿了个透,若不尽快烘干,只怕要在秋夜中冻出病来。

我们俩并肩坐在篝火前,看那女孩冻得瑟瑟发抖,我便主动张开胳膊,轻揽住她的肩头问道:“冷吗?”女孩“嗯”了一声,她转头看着我,眉眼如新月般璀璨动人。片刻后她垂下眼帘,将身体埋在了我的胸膛里。我趁势紧搂住她,我们俩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在深山冷洞中对抗着秋夜的寒意。

等身体稍微回暖之后,我问女孩:“你真的恢复记忆了?”

女孩道:“是的。”声音轻柔但语气异常坚决。

“那你给我说说吧,说说你的故事。”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开始讲述:“我的名字叫叶梦诗,从小在上海长大。我的父亲叫叶德开,他生前是上海滩的大富商,你如果去过上海,多半会听说过他……”

我摇头道:“我没去过上海。”然后又问:“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女孩悲伤道:“是的。我父亲在四十六岁那年才有的我,去年去世的时候已经六十五岁了。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你的母亲呢?”

“我没见过我的母亲,因为她在生我那天就难产死了。”女孩一边说一边撩起脖颈中的那个玉坠,“这个坠子就是我母亲的遗物。她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我父亲希望我永远带着这个玉坠,他说这样我的母亲就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看到我。”

我沉默片刻,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南京城外呢?”

女孩答道:“我从小就喜欢绘画。我父亲去世之后,我为了排解悲伤,便四处游历作画。初夏的时候,我一路来到了扬州。在扬州城的南郊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那是一片江滩,芦苇丛生,景色非常美。我就在江滩边作画。到了傍晚的时候,夕阳照在江面上,又别有一番绚丽。这时我发现不远处的江水中有一处江心洲,如果我能到达那里,那我就能纵览整个江面,画出夕阳斜照如血的绝美景色。说来也巧,那江心洲和岸边并不是完全隔开的,有一道土陇相连。不过那几天江水上涨,土陇被半掩在江水里,时隐时现。我实在无法抗拒美景的诱惑,于是就决定渡水过去。”

我插话道:“那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可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的水性好得很啊——”女孩提醒我说,“刚才过河的时候,你没有看见吗?”

我回想起不久前的情形。女孩的确是水性娴熟,让我无法反驳。

女孩又接着说道:“我把布鞋脱下来放在岸边,然后便背着画板下了水。我踩在土陇上慢慢行走,江水时不时地拍打着我的腿脖子。不过那会正是夏天,江水一点都不凉,我反而觉得挺舒服的呢。就在我快要走上江心洲的时候,忽然有件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说到这里,眉头便深深地皱了起来,似乎对那件“奇怪的事情”至今仍不甚明了。

我当然更是一头雾水,只能问句:“什么事?”

“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胸口间闷得厉害,好像要窒息一样。然后我就从土陇上摔倒,落在了江水里。”女孩凝起思绪,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记得自己呛了很多水,最后便眼前一黑,应该是晕过去了……”

“不对啊。”我提出质疑,“你水性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会被江水呛晕了呢?”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啊,我也想不通呢。那会我的心特别慌,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划水游泳的意识。我只是特别特别的恐惧,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摇头道:“你说的那种感觉,应该只会发生在不会游泳的人身上。”

“是的。”女孩茫然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我把这个困惑放在一边,先顺着女孩的说法往下分析:“那这就是你溺水的过程吗?你在扬州落水,顺江漂流到南京城外,这事倒是说得通。”

女孩说:“反正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失忆了。后来你到渔船上找到我,此后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沉吟了一会,又转了个方向问道:“那你怎么又突然恢复记忆了?”

“就在刚才渡河的时候,我呛了水。那种痛苦的感觉和我昏迷之前的经历非常相似,所以我一下子就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我点点头:“难怪你刚下水的时候那么胆小,把木头抱得紧紧的。但呛了几口水之后,一下子就像醒了似的,游泳游得那么好!”

“是的。就是河水呛醒了我,我终于找回了真实的自己。我是叶梦诗,不是什么楚云。”女孩一边说一边抬眼看着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我知道女孩急切想获得我的认同,但我却犹豫着,难置可否。

“怎么了?”女孩皱起眉头,敏感地问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他们都说楚云不会游泳,而你会;你和楚云写字的笔迹也不一样,我当然相信你就是叶梦诗,不是楚云。可是……”我苦笑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女孩追问:“可是什么?”

我默叹了一声,然后把话说完:“可是楚云和叶梦诗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楚云经常会变成叶梦诗。”

女孩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些什么呢?我听不懂。”

我尽力向她解释:“医生说你得了一种病,叫精神分裂症。所以楚云是你,叶梦诗也是你,你会在这两个人格之间变来变去。当你是叶梦诗的时候,就不会记得楚云的事;当你是楚云的时候,也不会记得自己还曾是叶梦诗。而且楚云和叶梦诗的性格、脾气和日常习惯都完全不同,你们就好像是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但你们却共用着同一个身体。”

“这太荒谬了!”女孩完全不能接受,她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责问我说:“你怎么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没法不信。很多人都跟我说过你以前发病的事情——不光是精神病院的医生,还有吴警长和孟婆子。他们都是好人,不会骗我的。他们早就告诉我,你发病的时候会变成一个叫做叶梦诗的女人,你会说你来自大上海——而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是源于你的想象。”

“胡说。我不信,不信!”女孩激烈地反驳,她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这次却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缘于那来自心底的无助和恐惧。

我的目光看向女孩的脖颈,又道:“那个玉坠的确是你母亲的遗物。但你母亲的名字里并没有一个‘云’,她叫杜雨虹;你的父亲也不是上海的富商,他只是一个猎户,他的名字叫楚汉山。吴警长和孟婆子都见过这个玉坠,那个‘云’就代表了你的名字。你叫楚云,与叶梦诗有关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是你发病之后的幻想。”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目光中却变得冷漠如冰。“原来你也觉得我是一个疯子。”她绝望地问道,“那你又何必救我出来?”

“因为我从心底挂念着你,这种挂念和其他任何事情都毫无关系。”我直视着那女孩的眼睛,动容道:“不管你有没有得病,不管你是楚云还是叶梦诗,你都是我心中最迷恋的女子。我愿意和你生死与共,永不分离。只要……只要你也愿意。”

女孩眼中的坚冰在我的话语声中慢慢融化,最终变成了两汪晶莹的泪水。当那泪水从眼角滑落的时候,我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

“我愿意。”

我伸手拉住了女孩,而她也主动凑上前,和我紧紧相拥。在这个瞬间,我的唿吸几乎都停滞了,但心脏却“砰砰砰”地,从来未曾跳得如此剧烈。

女孩抬起眼睛,脸颊紧贴在我的胸膛上。她的眼角仍挂着泪花,嘴角却又浮现着笑意,她说:“我听见了你的心跳。我相信你刚才的话是真实的,没有撒谎。”

我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没有再说什么。我喜欢此刻的寂静,我在寂静中欣赏着女孩的容颜,感受着她的芬芳唿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忽地唤我:“远驰……”她的目光盈盈流转,似乎闪烁着某种异样的神采。

我“嗯?”地回应了一声。

女孩认真地说道:“我要向你证明,我就是叶梦诗。我的身体也是独一无二的,从没有属于其他任何人。”

我问:“怎么证……”我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无法继续,因为女孩的小嘴已经贴上来,牢牢封住了我的双唇。她如此热烈地吻着我,简直要把我吞噬一般。我无从躲闪,也根本不想躲闪。我们便在这山洞中深情地拥吻,仿佛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当这一吻停歇之后,女孩从我怀抱中挣脱出来。然后她举起双手,慢慢解开了胸前的衣襟。一片雪白的肌肤跳将出来,在篝火的映衬下晃得我头晕目眩。我对此毫无思想准备,愕然张大了嘴:“你……”

“你要了我吧。然后你就知道,我的身体是纯洁的,纯洁得没有一点瑕疵。”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我的手。我的身体软软的,已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只能像一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女孩把我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胸口,然后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其他的感官全都消失了,只有手心处传来柔软温润的触觉。那触觉如同致命的病毒,轻易便穿透了我的身体,在我的每一根血管中蔓延开来。我的思维,我的唿吸,甚至我周围的整个世界全都凝滞了,只有我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这沸腾燃烧的血液一部分直冲向我的大脑,另一部分则蜂拥着往我的小腹处聚集。我感觉有一种强大的能量在我的体内汹涌撞击,我的理智已摇摇欲坠。

女孩按着我的手轻轻柔动起来,同时她喃喃说道:“你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吗?我也是真实的,从来没有撒谎……”

我怎能感受不到?那女孩的心跳从我的掌心传来,彻底激活了我体内的能量。我的身心防线在瞬间被冲得粉碎。我张开双臂把女孩扑倒在篝火旁,就像是一只饿虎扑倒了温顺的羔羊。然后我疯狂地拥抱着她,揉搓着她,恨不能将她吸纳入我的体内。我的嘴唇则像雨点一样撒向女孩的面庞,我吻着她的泪水,吻着她的笑容,吻着她充满诱惑的生命。

女孩用双臂揽住了我的脖颈,她轻轻扭动的娇躯,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她尚未干透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褪下,红晕则慢慢爬满了她的脸颊。片刻后,随着女孩一声如泣的长叹,我深深刺了进去。那些冲动的能量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它们不再拘囿于我的体内,开始向着一个从未到达过的温暖世界热情探索。那能量将我和女孩紧紧相连,我们在篝火旁翻滚着,挣扎着,但我们的灵魂和身体始终缠绕成团,难解难分。而那能量则在如斯的纠缠中越积越多,最终便是两个人的身体也无法将其容纳。于是那能量便化作两团,分别从我们的体内冲出来,狠狠地对撞在我和女孩的连接处。我们同时发出一声重生般的嘶喊,从快乐的云端坠落凡尘。

当我从女孩身上坐起的时候,我看到点点殷红滴染在女孩柔嫩的肌肤上,恰似雪原中绽放的梅花。我心中一痛,紧抓住那女孩的小手,柔声唤道:“梦诗……”

女孩低声问我:“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我怎能不信?那殷殷红梅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女孩还是处子之身。而楚云早已和凌沐风结婚,并且育有一女,她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女孩又道:“我就是叶梦诗,独一无二的叶梦诗。我的身体以前只属于我自己,此后只会属于……属于你。”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女孩娇羞地垂下头,声音已低不可闻。

我帮女孩披上衣服,然后又将她轻揽在怀中。那万千思绪最终只汇成一句话:“是的。你是我的叶梦诗,独一无二的叶梦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否认,我也会坚信不疑!”

女孩欣然一笑,闭目躺在我怀中,神态安详之极。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抓起几根粗木枝扔进火堆。篝火旺盛燃起,小小的山洞内充满了暖意。

片刻后,女孩的唿吸渐渐匀称,原来是睡着了。我知道她这些天受尽了折磨,身心早就疲倦之极。现在难得有放松的时刻,我怎忍心打扰?只能愈发小心地抱着她,连姿势也不敢变化分毫。

这时我忽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伸手撩起了女孩盖在腰间的衣物。女孩裸露的腰臀展现在我的眼前,而我的目光则很快定在了某处。

那里是女孩的臀部,丰满白润,像是两片刚刚蒸出笼的馒头。不过在右臀靠近体侧的肌肤上却有一块碗口大的斑痕,既像是胎记又像是伤疤。女孩全身上下肤白如雪,这个突兀的斑痕恐怕是唯一不够完美之处。

阿锤说过,楚云臀部的胎记看上去像是一张人脸。我现在看女孩右臀的这个疤痕,竟也有了类似的感觉:那斑痕恰是圆形,色泽又深浅不一,依稀间有鼻子有眼,还真像是一张模煳的人脸。

正想再细细端详之时,忽听洞外隐隐有对话声传来。我一个激灵,连忙将女孩从怀中放下。

女孩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了句:“怎么了?”

我悄声道:“有人来了。”一边说一边把篝火扒散,火苗也一一踩灭。女孩这时也听见了外面的人声,她连忙把衣物穿好,然后便拉住我的手,紧贴在我的身边。

耳听得对话声越来越近,却是有人正沿着山路往上走来。又过了一会,他们说话的内容已经可以分辨。

只听个年轻的声音说道:“你说那帮医院的人也真是废物,这么多人居然追不上一个疯婆娘。”

另一人的声音则苍老了许多:“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不是本地人,对镇上的地形不熟。”

年轻人附和道:“也是,这事要是及时告诉我们,那两个人早就被抓回来了。”

从对话分析,这两个人应该都是本镇的镇民,想必是医院那帮人找我们找不到,所以便到镇上搬来了救兵。正思忖间,忽听那年轻人又道:“那边好像有个山洞,要不过去看看?”

女孩闻言一颤,显然是心中惊惧。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附耳说道:“别怕。有我在呢。”女孩无声地点点头,身体和我贴得更紧。其实我嘴上虽在宽慰对方,心中却也犯愁:如果他们真的寻到洞中,那可怎么办?

好在那老者并不赞成年轻人的提议,他“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这黑灯瞎火的,你去干什么?二十年前那桩事你没听说吗?这要是一刀被人捅了,多冤得慌啊?”

二十年前那桩事——指的应该就是楚汉山劫走孟婆子吧?那天晚上小镇也出动了很多壮丁搜山,结果最先找到现场的人却被楚汉山一刀捅死。老者正以此事警戒那年轻人。

年轻人道:“三叔教训的是。我们只不过挣个腿脚钱,这要把命赔上,可就亏大了。”

老者又道:“现在镇里镇外,山上山下都有人守着。那两人一个是外乡客,一个是弱女子,还能跑到哪儿去?真要找人,等天亮了也不迟。我们先这么晃悠着,腿脚钱还能多挣几个。”

“好嘞,就听您的。”年轻人顿了一顿,又窃笑道,“只是这孤男寡女一夜下来,凌先生头顶的帽子岂不得绿油油的?”

“你操这心干什么?”老者先是斥了一句,然后又说,“总之这次那姓冯的绝讨不了好去。凌先生岂能绕得了他!”

“红颜祸水啊!沾上那女人能有什么好事?”

……

这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渐渐沿着山路远去。我的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二十年前楚汉山制造了那个恐怖的血腥之夜,其深远的影响直到今天仍笼罩在小镇居民的心头,正是这影响帮我们化解了眼前的危局。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女孩的一句问话把我的思绪从唏嘘过往中拖了回来。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带你走。”

女孩苦笑着说:“我的脚不行,走不了的……”

“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女孩却摇头道:“不。你一个人走吧,你带着我肯定逃不出去的。”

我断然拒绝:“我怎么能丢下你。”

“我被他们抓住,最多再被送回精神病院;可如果你被抓住,那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女孩说得在理。这次我若被抓住,扰乱治安、拐带人妻这两条罪名恐怕是免不了的。就算有吴警长帮我开脱,至少也得在牢狱里蹲上个三年两载。但我还是倔强地昂起说:“再大的麻烦我也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女孩用小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轻叹一声,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被关在那个狭小的病房里,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简直生不如死。但我从来没有绝望,因为我记得你临走前说的话,你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这是我的承诺。’”

我点点头,那话也在我的耳边,记忆犹新。

“所以你就是我的希望。只要这希望还在,不管经受多大的磨难,我都能坚持下去。但你千万不要让这希望破灭,我不能没有你。你明白吗?”女孩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恳切和期许。

我抓住女孩的手,动容道:“我明白了。我一定会跑出去,我也一定会再回来救你。”

女孩欣慰地笑了笑,她把脖颈上的挂坠解下来,送到我手里说:“你把这个拿着。”见我的神色有些不解,她便解释:“这是我的随身信物,你带着它去上海正德商行找一个叫做王定邦的人——他是我的家庭律师。他手上有很多文件,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我“哦”了一声,可我又有一些担心:“只凭这个信物对方就能相信我吗?他会不会怀疑是我害了你?最好……最好你能写封信让我带着。”

“能写信当然是好。可是——”女孩无奈地看着我,“现在哪有纸笔?”

我沉吟了一会,说:“这事我会另想办法。”

女孩点点头,催促道:“你快走吧。正好那两人刚刚往山上去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我揽过女孩,在她的柔唇上深深一吻。然后我把那玉坠挂在自己的脖颈中,转身往洞口走去。到了洞口,我却又忍不住回身一瞥,只见女孩正注视着我的背影,眼中泪水盈盈欲坠。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以后我便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离。”我直视着女孩的双眼,郑重说道,“这是我的承诺。”

女孩咬着嘴唇,强忍住心中的离别之愁。片刻之后,她又向上次在病房分别时那样,坚定地喊出三个字来:“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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