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兄弟
在重庆,和我一样喜欢喝酒的朋友绝对在划拳的时候,都一定会喊到下面这句话:
“七星岗闹鬼”。
这其实是行酒令,表示数字“七”,而这句行酒令,其实是有由来的。七星岗的位置在现今重庆古城门“通远门”外,从古时候一直到解放初期,附近都是属于乱葬岗,相传以往城里死了人或者打仗死掉的将士,甚至包括当年张献忠屠城的时候杀掉的老百姓,都会清一色的运到通远门外的七星岗埋葬,而“七星”原本作为道家的一个术语,而道家又是抓鬼特别厉害的门派,我猜想这可能就是这个地名的由来。
所以基本上在重庆,大家都会以为七星岗一带长期冤魂不散,死的人太多,以至于怨气太重,光是这个名字已经不足以镇压,于是在1929年重庆第一任市长请来了西藏的大法师,在七星岗附近的观音岩修建了一座藏传佛教的佛塔,起名为“菩提金刚塔”,专门用于镇压七星岗的鬼魂。
而在几年前,重庆广为流传了这么一个鬼的传说,说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半夜在通远门处拉到一位女性客人,她提出要去白马凼。白马凼是重庆另一个地名,那里有重庆最老资格一批的殡仪馆,所以很长时间里,当人们提到白马凼,就容易想到死人。
通远门到白马凼距离不算近,而且夜班车的收费有所涨幅,所以司机也就欣然载了她前去,下车结账时,女乘客给了司机一张100的钞票,司机刚找好零钱准备还给女乘客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乘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下那个司机并没有太当回事,认为自己捡到个便宜,可拿着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冥币。
司机寻思这事太过蹊跷,于是断定自己今晚撞邪。很快这个事情就在重庆传开,各种版本,难辨真伪。我今天要写的,和以上提到的只有一个地方是重合的,就是同样都发生在七星岗。
那是2006年,那一年恰好是我生意做得最红火的一年,几乎没断过,被我帮助过的人口口相传,也为我带来了很多新的业务,其中也不乏很多因为一些无知的原因找到我的人,而对待这样的人,我通常会先开导他们,如果开导无效,我就立马开始自毁形象,说我办不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会再来找我。
这次找到我的,是在重庆朝天门做服装生意的一个单亲妈妈。
因为他的儿子遇到点大麻烦。于是挂完电话,她就来了我这里。对于朝天门的批发市场,我是常客。我不太喜欢到解放碑或者步行街等地方买东西,一是因为太贵,而是人太多,朝天门虽然人也很多,但是东西都是批发的价格,非常便宜,也正是因为是做批发市场的缘故,所以我想这个单亲妈妈也一定非常辛苦。
据我的了解,他们通常要凌晨4点钟就开始铺货,忙到中午才能休息。
她姓王,看上去比我大不少,他儿子都上高中了,所以我得称呼他王姐。招呼王姐坐下后,我给她泡了茶,她开始跟我讲他儿子遇到的事情。
王姐说她本来有2个儿子,但是大儿子上高中那年,正好是小儿子上初中那年,大儿子在滨江路上骑车的时候被一个酒驾的司机撞死了。原本活泼开朗的小儿子在哥哥死了以后就开始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本来成绩不错的他中考失利,就跟王姐说自己不想念书了,可王姐苦口婆心劝说很久,又出钱出力地给孩子联系了一所赞助高中念书,可是孩子上学以后总是被学校的其他孩子欺负,这令王姐非常生气,也多次跟学校沟通解决,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的她又因为工作太忙对孩子无法更多关心,那段时间,她儿子一回家就钻进房间,晚饭都是在房间里自己吃,家里尽管有两个人,却还是冷僻清清的,在最近一次,儿子因为和其他同学发生了矛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人家的手给弄断了,于是学校以顽劣和影响严重等理由,把她儿子开除。
辍学后王姐看儿子依然不快乐,就在一天乘着孩子洗澡的空隙,偷偷进了孩子的房间,在床上的一本相册里,王姐竟然发现了整整一本相册收集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冥币。
我一听到这里,脑子里就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你说一个人的心理到底该有多扭曲,才会发展成为有收集冥币的癖好?
于是我细问了王姐,孩子是否还有其他方面的异常。王姐说,她自从发现冥币以后,也试过和孩子沟通,甚至打骂过,也抢夺过那一相册冥币,想要丢掉,而这个时候,孩子就突然变得非常暴躁,甚至跟她对打。
现在的王姐有些不敢跟儿子讲话,有时候晚上隔着孩子的房间门,会听到孩子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说是自言自语,却又感觉不像,因为在她听来,有些话好像是在对别人说,但是儿子自从哥哥去世之后,就性格怪诞孤僻,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所以王姐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精神有异常,加上先前的冥币事件,王姐就找到了我。
因为她凭她对儿子的了解和自己的认知,她认为她儿子中了邪。我能够理解一个关心自己孩子的母亲的心情,我答应她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在问到了孩子的姓名和以前的学校后,我便开始调查。
我先去了位于重庆两路口的一家中学,王姐孩子是在这里念的初中,根据王姐所说,他的变化也正是从这个学校开始。
学校不算大,几番打听后,我就找到了当年王姐儿子的班主任老师。我告诉这个老师我是她儿子现在高中的老师,想来了解下这个学生中学时期的情况,那是个上了点岁数的女教师,也许是看我长得眉清目秀,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从她那里了解到,这个孩子在刚刚上初一的时候,活泼大方,还很爱笑,参加了班级里的篮球等活动,算是个很开朗的孩子,成绩也还不错。
自从他哥哥死了以后,他的情况就变得很糟糕,显得非常内向,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成绩也开始一落千丈,逃学旷课更是常事,请过无数次家长,也罚过无数次站,甚至还被学校劝退,都依然没法改变。
老师们都喜欢成绩好又听话的乖学生,这一点我自己的经历让我深信不疑,想当初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如果有成绩好且乖的同学上课小声讨论老师的题,老师就会把他叫到讲台上,要他大胆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全班同学,讲完后还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般感动的鼓掌,有时候甚至还说出你就是我们班升学的希望一类恶心的话。
可如果是我上课小声讨论题,就一定会被罚站,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我并非对老师有所偏见,我说这些的意思只是在表明,王姐儿子在老师眼里的情况,我是完全能够设身处地的体会的。
从中学里出来我又去了他儿子退学的高中。从高中老师包括校长口中得知,这个孩子最初的时候看上去很老实,一声不吭,于是就遭到了很多同学的排挤,甚至有些坏学生还对他下暴,每次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总是默默承受。
但是在事情发生后没几天,他就会有些惊人的举动来报复同学,例如在别人的书包里放死掉的昆虫或动物,又或者在起立坐下的时候突然在人家板凳上放一把小刀。学校多次劝说无果,只能开除。
当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坦白说我非常吃惊,我顿时对这个孩子的性格产生了一种畏惧感,短短3年,他几乎变成了3个人,一个活泼开朗,一个闷声闷气,一个胡作非为。
回去的路上我给王姐打了电话,我说第二天想去她家里看看,希望她先暂停生意一天,并把孩子支到外面去玩。
王姐答应了。
第二天我按照王姐提供的地址找到他们小区,位于观音岩和七星岗之间的一座相对比较老的小区房。那莫名其妙连下4层的车库令我非常头疼,不知道是我情商低还是为什么,我始终没能找到电梯,于是我只得一步步走到平街层,再从小区大门进去。
我在她家楼下等候,直到9点多钟,一个头发有点长有点乱,穿着衬衫却没有把袖子卷边,瘦瘦高高,有点怂着背的男生从我身边经过,走出小区,我便接到了王姐打来的电话。
所以我猜测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男孩就是王姐的儿子。我挂了电话上楼,进了他们家。他家还算宽敞,除了装潢略显老气,三室一厅,儿子和妈妈各住一间,另一件却堆满了衣服。
客厅的皮沙发似乎是新换的,因为有股子皮革的臊味。王姐反锁上门,招呼我进了他儿子的房间。
王姐从孩子的床头柜里拿出那个相册,打开后我触目惊心,我虽然猜测接触死人和灵魂,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印的花花绿绿,又没有一张重复的冥币。
那种感觉,有点渗人,因为我实在无法将这种怪异的收集癖好,跟一个16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而且这时候,我注意到这个孩子房间的墙上,贴了很多画。而大多数画都是一些比较阴暗的,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有些符号我认识,有些我却见也没见过。而我见过的那些符号,有点类似于北方某个门派请神时候刻的咒,而这些东西出现在一个孩子的房间,我不寒而栗。
我问王姐,她的孩子在房间里贴这些东西难道都没曾引起过她的注意吗?王姐说她还以为现在他们这一代的孩子,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我委婉的告诉了王姐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基于先前那么多阴暗的符号、冥币,让我联想到一种邀神请鬼的“巫术”,于是我对王姐说,你儿子估计现在不只是精神有问题,我甚至怀疑他在跟鬼神打交道。
王姐一听就吓着了,这个结果显然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虽然我也知道时下的年轻人,崇拜吸血鬼、僵尸、迷恋哥特式文化等,其中绝大多数也只是当作一种兴趣,但是王姐的儿子如果真是在和鬼魂打交道,他就已经叫做玩过了头。
于是我跟王姐开始在他儿子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的寻找其他黑暗的东西,最终在孩子的床板和床垫之间的夹层里,找到一张纸,和一只有点渣毛的老旧毛笔。
打开那张纸一看,密密麻麻写了绳头小楷,而且几乎每一个字都有毛笔淡墨画圈的痕迹。于是我断定了,这孩子请了笔仙。
而且不止一次两次,搞不好还根本就没送走。笔仙文化一直属于一种边缘文化,无法考证是来自中国还是来自日本,但是自古以来都有召灵的说法,而这一只毛笔和纸,几乎能够充分说明,这个孩子请的笔仙并非一般人请的那种,而是比较古老的,而且非常邪恶的灵术。
这就类似于古时候的富贾商人会请神棍来请珠子先生一样,根据这种宣纸加毛笔的请法,这次的笔仙,至少是100年以上的老鬼。
我们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相继又找到一些非常另类的东西,诸如兔毛,蛇皮,还有猫骨头等。我非常惊讶,因为我能百分百肯定这个孩子已经走上了歪路,能不能救他,看我的实力,救不救得回来,就要看他的造化和所陷的深浅了。
我让王姐打电话给他儿子,电话接通后,王姐叫她儿子快回家,可是听王姐的语气,似乎孩子还不想回来,我就示意把电话给我,拿过电话,我告诉他,你的秘密我们全部发现了。
他先是在电话里骂了几句脏话,然后挂了电话,我猜是在往回赶,果然,不到10分钟,
他便已经心急火燎的闯回了家。看到自己房间里被我们搜刮出来统一放在床上的东西,他非常恼怒,恶狠狠的盯着我和他妈妈,我能够理解,也许当有一天我最隐秘的秘密被人挖掘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继而接受其他人质疑和惊讶、失望的眼神,我想我会同样恼怒。
我直接大声问他,你是不是请了笔仙?他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会知道,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于是他大声对我说,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想我哥哥了,我请的是我哥哥!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要告诉他,你请的不是你的哥哥,而是一个100年前的亡魂。
他开始不信,他坚信自己请的笔仙其实是自己的哥哥,
无奈之下,我取过那张宣纸,和他一起握住毛笔,我们再请一次。笔仙出现以后,由于我们不能直接问一些问题,于是我便发问,你生于哪一年。
我并没用和往常一样使用敬语,相反的,我倒是种责备的口气。笔开始移动,最终画圈后,我清晰的看到,1904年.
这次小孩才相信了,他这才明白原来和自己沟通联络了这么久,自己深信不疑是哥哥的笔仙,竟然是个100多年前的亡魂。我感觉到他在发抖,于是松开了笔,任由那支毛笔顺势倒下。
孩子这时也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我不需要多问什么,送走笔仙的方式其实不止一种,为了惩罚它这种不负责任的欺骗,也不用管他到底做过什么,我折断了笔,把宣纸揉成一团,将笔和纸用红线捆住,取来一只瓷碗,直接烧掉。
这个方法是我和我师傅这一派独有的,和普通送灵不同,通常普通送笔仙等,往往是一种以下敬上的姿态,“请”它离开,
而我觉得这个笔仙显然有点不怀好意,所以我直接用“让”它离开的方式,虽然可能暴力了一点,不过这也是需要它尝到自己犯下的恶果。
送走笔仙后,我请王姐出去一下,我要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于是在交谈的过程中,我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动机。
几年前哥哥的死亡对他的打击极大,从小哥哥虽然一直是那个把玩具和好吃的让给他的倒霉鬼,但是哥哥一向对自己的弟弟保护有加,由于单亲家庭,父亲在生下弟弟后不久就跟妈妈离婚,于是哥哥就成了弟弟精神上的依托和支柱,哥哥死了,弟弟就觉得自己的天也垮了。
一开始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也许这就是他寄托对哥哥哀思的方式,可在妈妈给她赞助念高中以后,由于他性格已经开始不习惯和别人接触,就常常遭到其他同学的歧视和欺负。
16岁,叛逆的高峰期,他需要找一个突破口来宣泄,偶然情况下,他得知请笔仙的事情,就开始固执的以为自己能够请出自己的哥哥,而那个笔仙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他,并教他怎么样去作恶伤害报复那些欺负过他的同学,血气方刚的少年思考能力本来就不够成熟,他甚至还以为这是哥哥的亡魂继续保护他的另一种方式。
之后笔仙要求他供奉纸钱,为什么要供奉也没告诉他,但是我知道,这意思是我将会慢慢收走你的命跟灵魂,这个纸钱,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很可怕,我知道,若非如此,我还真有心原谅它。
这样一来,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笔仙给活人留纸钱,这说明这孩子身上有结了,所谓的结,就是给孩子下了咒了,走到哪跟到哪,直到暴毙和死于非命。
幸运的是,我知道这样的咒该怎么解,如果有人在和人买卖东西的过程中收到冥币,却又对冥币的提供者是人是鬼无法确认,为保险起见,你们也可以试试这个办法。
取碗一只,碗底粘上一根白蜡烛,至少一指长,将碗倒扣在头顶,人呈跪姿,心里默念脏话,直到蜡烛自己燃尽。
然后取下碗,正放在面前,将收到的冥币放在碗里烧掉,如果此时碗底的蜡融化了,就起身,用脏水泼脸,咒法当解。
这个办法是在于大多数鬼爱干净,顶烛长跪是为了向其表达一个尊敬,骂脏话是在告诉它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怕你,烧纸就是消灭你们之间的关联,脏水泼身就是把身上的脏东西彻底带走。
所以在我对孩子做完之上的步骤后,在没收了他所有阴暗的工具,这事才算了结。
随后我给孩子和王姐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一边叮嘱孩子不用害怕,怀念哥哥的方式就是要快乐的活下去,否则哥哥的灵魂也会不得安生。
另一边也告诫王姐,别老是忙着做生意,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叛逆期的孩子。王姐付了钱给我,到是爽快。离开她家以后,我总感觉我似乎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再三思考下,我长途跋涉下了车库,直接开车去了先前被开除的高中。
由于头一天去过,我直接找了校长。我告诉了他一个学校不仅仅应该教人知识,更应该教人懂得做人的道理,尤其是现在的高中生,他们本来是没有吃苦的一代,从小过着我们羡慕的生活,以至于现在有些学生性格上的偏差,暴戾,常常欺负人,我如果没记错,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两段欺负虐待自己同学的视频出现在网络上。
我们当中用些人,甚至会因为一个人的相貌,名字,甚至出生地的不同,就能够作为理由来歧视他人,如果这一切在他们价值观树立的同时得以扶正,是不是会少了很多伤害,多了一份包容呢?
校长显然不会听我的。也罢,我也只能说说。虽然王姐孩子灵异上的问题解决了,
但是心理上的问题还是需要自己来克服,后来几次给王姐打电话得知,孩子事后去接受过一些心理辅导,目前也转学了,渐渐开始找回从前的自己。
王姐在电话里一直感谢,其实我很希望能够告诉她,说再多次的感谢,也比不上听见他一天天好转的消息时,来得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