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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防守反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肖队长把达雅的尸体也用一床被子包裹上,抬到屋外。他坚持不把他放置在老苏的旁边,而放置在离菜窖不远处的一个雪坑之中。晶晶心地善良,出去劝了他好半天,他俩才红着眼睛回来。罗秘书找了些啤酒瓶盖,用平时伙房劈柴的斧子砸扁,砸成我们小时候玩的铁片那个样子。再用为纪念碑补漆的金粉对上稀料刷一遍,别说远看还真像是个铜章。我和方小胆、程飞围坐在办公桌旁,围着一副围棋盘展开了讨论。不用问,正是辉辉留下的棋盘。这盘棋上用黑白两子代替阴阳基本清晰地标示出老苏挖洞的路径。方小胆经常开车,是我们这些人当中对山区地形最熟悉的一位。我通过自己对风水、奇门遁甲中的一些理解和方小胆反复确认,终于对棋盘上所标示的一些位置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程飞虽然被调到武警中队之前做过几年刑侦,但对我们的对话听得却是一头雾水。反而问我,封建迷信怎么还能用来找路。我想了想回答:“老苏是用封信迷信的方法挖的,我也只好用封建迷信的方法找了。”

次日清晨,我们的行动方案各部分都准备就绪,终于到了可以操作的阶段。事不宜迟,我们大家锁好门,全体出动。今日艳阳高照,虽然大雪没了膝盖,但这段路程还勉强找得到。我们要集体护送铜章去山后的那个信筒。大家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寂静的大山用回声显示着它们的空旷。虽然表面上大家谈笑风生,其实每个人都在用余光警惕地环视四周。程飞已经交代过大家了,即使在远处,阳光下望远镜也能反射出一定的光泽。大家走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周边的动向。远处,即没有光泽也没有亮点。我们在紧张之中不免有些失望。

肖队长和罗秘书在前面开道,他们把雪踩出几行雪窝。我和晶晶还是手挽着手跟在后面,踩着他们走过的雪窝向前移动。后面是方小胆,他的腿伤好了许多,应该没有伤到骨头,红肿也逐渐消退了,现在基本可以正常行走。他拄了根棍子,一边走还一边纠正着肖队长和罗秘书行走的方向。程飞不在我们之中,他在我们离开公墓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一个人猫着腰,沿着我们走过的雪窝小心冀冀地前行。

现在走在雪地中的五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五个人。他们是思想上经过了重新武装的战士。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在今天没办法解决掉敌人的话,我们之中就还得有一个人毙命。是你,是我,还是谁?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自己的智商范围内寻求办法,拼死一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人一旦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面对死亡时,便会爆发出许多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未知能量。可不是嘛,前人就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敢拿性命赌上一道,别的又有何所惧呢?虽然这种赌博并不是出于我们的自愿。

独自行动的程飞,果然有刑警的专业干练和敏锐。身处险境对他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不知道警校中有什么样的训练,能使他们在任何危急凶险之中还是不形于色、理智异常。我们今天的这个计划之中,最冒险的一颗棋子就是他了。他要单独出门,在确定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潜入老苏挖掘的一个盗洞之中,并沿着我们假想的一个盗洞线路图摸到后山的出口。如果顺利的话,那是一个北坡半山腰的位置,离山脚下的信筒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从山上向下发射的话,信筒周围都在他的射程范围之内。他的风险在于,在我们对盗洞的路径判断准确的情况下还不能迷路,否则难逃辉辉的厄运。还有,没有人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派人来取铜章,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天,也许更长的时间。当然,他背上的背包里,已经满备了我们为其准备的食物和饮用水。不过,虽然可以进洞取暖,但在这个季节人能在户外熬上多长时间还是个未知数。生活水平较差的旧社会,北方每年冻死几个人并不算稀奇的事。就说近些年,因为酒后醉倒野外冻死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一再叮嘱程飞:“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定留口气回来,我们大家还巴望着你的领导呢。”他笑了笑说:“你们别想的太严重了。‘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俺们这些当过武警的,个个身体强壮如牛,天气稍微冷点耐何不了我。”

不错,这就是我们的精心策划。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敌人有多少呢?四个?五个?最多六个。这是方小胆能够描述的数字。任他们选择谁来信筒中取铜章,所等待的都是一颗致命的子弹。如果他们一起来,那太好了,他们站在没有任何掩体的山脚下。对神射手程飞来说,这些敌人无异于是几个人肉活靶子。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将严重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他们也将岌岌自危,担心起自己的性命。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十五分钟后,路程过半。肖队长抗着达雅的猎枪警惕地打着头阵,而他身旁边的罗秘书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不断地回头张望。看着好似在观察四周的动静。但他的目光偶然和我相遇时,里面就有了一种另外的含义,好似一种期待,一种渴望。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有话要和我说。我不由放慢了脚步,和一旁的晶晶说道:“晶晶,你看老方的腿还没好利索,你扶着他走中间,我来断后。”晶晶看了我一眼,瞬时间明白了我的意思,知趣地搀起方小胆走到我的前面。正在这时,罗秘书回头来了一句:“桃主任,我帮你拎东西。”然后,快退几步来到我的旁边。

我手中只有一个小袋,里面装的除了饮用水,面包之类的东西就是假铜章了。他说帮我拎包,明显是一个借口而已。我们之间的这次单独谈话的契机,就这么顺利地实现了。

罗秘书的眼光依旧有些游移,这与我之前认识的他几乎判若两人。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让他非常紧张,以前只有打牌输急了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果然,他不安的情绪很快就表现得更加强烈,直到他借接过我手中袋子的时候直接地对我说:“桃主任,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我一直在等着你和我谈。”我淡淡一笑。

“嗯,好吧。桃主任,你是一个好人。我发自内心地这样说。”罗秘书直率地开了口,可他的声音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估计除了我,前面的人根本就听不清楚。

“谢谢你的信任。”我也保持了同样的声音分贝。

罗秘书努力地冲我笑了笑,但他的表情肌十分僵硬。明显这种笑是生挤出来的。“我知道你想让我自己说出来,我为什么要抢那枚铜牌。”

“嗯,我就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不,你错了,我不可能告诉你。”我本来以为自己读懂了罗秘书,看来他让我失望了。

我们又对视了一次,从他眼中,我读到的还是真诚。

他接着说:“我还是想劝你,别再为了保护那枚铜章而拼命了。我们的力量,根本就保护不了它。”

“为什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而且刚才我们也分析过了,就算不保护铜章,大家一样是死路一条。”

“你可能不理解我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别再保护那枚铜章了。你根本想象不出有多少人想要这枚铜章,而他们又有多大的势力。我们的力量太微薄了。我们这样坚持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怎么讲呢?”我问道。

罗秘书道:“我也跟你打个比方。你之前觉得我们和敌人之间是猫鼠游戏,我觉得这个比方不恰当。我们可以把现在的处境比喻成狼羊游戏。敌人是狼,我们是羊。现在大雪封山,就好比狼和羊都被同时关在一个笼子里。羊的处境自然是十分凶险。但如果羊能够集中精力地抵抗和逃亡,也是有机会逃出笼子的。”

我道:“这不很好吗,你不也承认我们是有机会逃出笼子的吗。”

罗秘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冰冷。他说:“可是,你并没有注意看笼子外头,那里守着很多匹更加凶恶的狼。”

我大致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开口再问他细节。罗秘书伸出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桃主任,我是冲着被你的真诚所打动才说刚才那些话的。其他人的死活和我没有太多的关系。你们也不用猜测我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或者我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我是自愿的。没有人逼我这样做。就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只要深刻地记住就行了。也不用再和别人提起。”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更多的狼?除了集贤社还有其他的人知道我在找宝吗?”我有些奇怪,听他的意思想从我这里拿走铜章的还不止一家。他怎么就能证明,还有别的人在窥伺着这批宝藏呢?

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给你提个醒,你难道觉得那三块狐狸皮真的是你找到的吗?你不觉得它们来得都太容易了吗?你找宝的过程简直是要风得风,要水得水。几十年人家没干成的事情让你这么轻易就干成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啊!”罗秘书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脑袋突然“嗡”了一下。这真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一个问题,我一直觉得自己天生命好,再加上肯学习、脑子清楚,好像天底下没有能难倒自己的事情。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话,再回忆起来,我得到狐狸皮的过程是容易了一些。看来我把事情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我狐狸皮?有人故意让我凑齐狐狸皮?”我脑袋大了。

“嗯。这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罗秘书婉转地答道。

“那为什么他们不把三块狐狸皮拼在一起给我?而让我一块块地去凑。”自己提的这个问题刚一出口,脑袋就又“嗡”了一下。难道,这是三伙人为我奉献出的狐狸皮?这事情就好比几年之后张艺谋的那部大片《英雄》,残剑、飞雪、长空三位侠客为了刺秦,甘心把自己的佩剑赐予最有可能成功的无名。可是,无名身上藏有一式十步必杀的剑法,而我有什么呢?怎么能有几伙人甘心献出价值连城的狐狸皮给我呢?

“桃主任一定是猜不到他们为什么把狐狸皮给你了吧。”罗秘书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

我点点头。

“你的生日是不是六月初四。”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措不及防。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一定是晶晶告诉他的,或是他看过我的身份证。

罗秘书又一次未卜先知:“不是晶晶告诉我的,我也没看过你的身份证。而是很多人都知道你的生日是六月初四。我指的很多人就是给你狐狸皮的那些人。”

“这?”他这么一说,我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边上的程飞听的也是一头雾水。

“你知道吗?萨满虽然一直在宣扬着根本没有宝藏存在。但他也曾经秘密向人透露过,真正的海东青能找到宝藏的线索。这个人的生辰为甲午月辛卯日。”

“甲午月辛卯日”,太熟悉了。这不是我生辰八字中的月日吗?中国古代算命里最常见的一个门派就是四柱。说白了就是靠人的生辰八字来算卦。这种人也常被人称为批八字或是八字先生。所谓的四柱就是人降生于世时的四个时间定义单位,即年、月、日、时。因为古代农历以天干地支记时。所以每个时间单位上都有天干地支两个字来组成,甲午月辛卯日正是我出生那年的农历六月四日。

听他说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以为自己只是个新上任的无名小官,哪知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后怕,感觉四周围莫名其妙地多出了无数双的眼睛,闪着无数的寒光,从远处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

萨满,又是萨满。一个神秘的北方游猎民族图腾,一个代表着古老宗教的巫师。他是这个组织的幕后操控者吗?还是个真正通灵的法师?亦或是那个我们推理之中的伪巫师,只通过拿人钱财来四处散布假预言?我不禁回忆起关于萨满的所有预言。

萨满说过舒老三贪财,得罪了厉鬼,所以才导致其家破人亡。事实上舒老三确实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萨满“鬼上身”,以辉辉之中说自己鬼迷了心窍得罪了上神‘舍卧克’。山里面根本就没有财宝。想要财宝的人一定会受到诅咒,所有犯戒的人都会被这些亡灵带入地狱。萨满对辉辉生前的事情均是对答如流。还说有个新人会来到公墓接替他,那人就是他在阳间的影子,来的时候“舍卧克”会让海东青盘旋在天空。请千万记住提醒来人不能住在公墓,否则大难降临,想躲也躲不掉。而我正是在辉辉之后来到公墓工作,还碰巧和他住在一间宿舍。我来的第一天,海东青确实在天空中出现。而最为应验的是,昨天就是我第一次夜宿公墓,果然大难临头,老苏、阿虎、达雅大哥先后死去。

而现在萨满又说:真正的海东青能找到宝藏的线索。这个人的生辰为甲午月辛卯日。

毫无疑问,他指的海东青就是我。而我确实准确地找到了宝藏的线索——最后一枚花旗银行的铜章。

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发生的光怪陆离,毫无头绪,而此时又被宿命这么简单地纠结于一处。此时,我不禁怀疑这个萨满是不是那个可以统治一切的造物主。而我在这一刻又多么需要神的指引。

“桃主任,你觉不觉得,你听过什么熟悉的声音……”罗秘书突然又冒出一句。

“什么声音?”他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从他的口气和表情中我能知道,他现在和我说这些话完全是出于朋友之间的真诚。说出这些话,需要莫大的勇气甚至莫大的风险。看来罗秘书知道许多秘密,或者他就是唯一能打开我脑中所有疑问的钥匙。

“桃主任,快看,前面就是那个信筒了。”我的思绪随着方小胆的这一句话从九宵云外回归了本位。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地恢复到刚才那种充满警惕的状态。传统文化里讲,万物分阴阳。对人体来说,首为阳,足为阴。因为阴阳之气需相交才能达到平衡,所以头部是喜爱清凉的,而脚却是非常怕冻的一个部位。现在我们的头部都曝露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里面,散热迅速,思维也就更为敏捷,仅仅晃两下头,状态就完全调整了回来。

对面数百米外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信筒。它似一个坚守岗位的哨兵,笔直地站立于群山之中。满归除了一个集中的小镇以外,还有一些散住于山间的猎民、农户,为了满足这些人与外界的联系,去年自治区邮政局特意拔了一笔款,在莽莽群山之间安装上了绿色的信筒。附近较大的几座山头中间,这信筒是唯一的一个。千万别巴望着扔到这里面的信能于三两天内到达您朋友的手中。因为邮局的一辆小面包车每半个月才能来山区兜上一圈。绿色的信筒,就像绿色的天使。在白茫茫一片之中尤其耀眼。可就这样一个圣洁的使者,此时在我们的眼中早已化身为一个魔鬼。好像是颗随时可以引爆的定时炸弹,让人无法靠近。

“真绿呀。”走在前面的肖队长不无感慨地说道。“四大绿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晶晶感兴趣地问:“什么叫四大绿啊?”

肖队长乐了:“你没听人说过?绿草地,西瓜皮,王八盖子,邮电局。”

此时此景一个玩笑就可以缓解人的紧张情绪。我听了肖队长的话,也不由的乐出声来。谁想到晶晶脸色立马就阴沉了下来:“肖队长,你说什么呢?别没正经行不行。”

肖队长也没想到晶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瞧了瞧我,吐了吐舌头,自嘲地解释道:“算我嘴巴子长歪了,不会说正经话,得罪了大小姐,您别介意。”自打认识晶晶以来,我还真没见她和谁红过脸。今天这是怎么了?也难怪,性命攸关的时刻,女人总是没有男人看得开。

说话间,我们几个人已经到了邮筒近前了。

所有的人不再出声,而是用双眼像鹰一样地对着八方扫射,竖起耳朵像狼一样朝着四野倾听。眼前的画面太洁静了,除了蓝天、大山就是白雪。耳旁的世界也太安静了。除去我们的声音之后,时间竟像静止了一般,大自然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入耳。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自从山里断了信号之后,这昴贵的家伙就变成了一个大块头的电子表。十二点半。这正是按我们约定程飞到达射击位置的时间。我用余光向半山腰望去,白花花的一片,根本看不见有伪装掩体之类。这一望不要紧,心里却激零零打了个寒战。肚子里像突然掀翻了个十个五味瓶,也不知道混出来个啥味道。因为我们实在没想到,从山底下看山腰,竟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固然这样的地形对程飞打埋伏来讲是非常有利的,敌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半山腰的雪地和干草稞子里有黑洞洞的枪管。但是同理,敌人如果在此位置狙击我们,我们就得全部交待。

不知道程飞到了那个位置没有?不过事不宜迟,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我从罗秘书的手中接过袋子。他的面色异常难看,仿佛马上要和我们面对的就是生离死别。我趁接过袋子的瞬间冲他笑笑,也许这能给他一点点的安抚。然后冒着严寒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握住一枚瓶盖做成的假图章高高举起,在阳光下晃了晃。别说,刷了金粉的图章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我清了清嗓子高声喝道:“江湖上的兄弟们,听好了。咱们远日无忧近日无仇,你们要的东西我放信筒子里了。打今儿个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四野传来我自己的回声,交织在一起,就像许多个我在一起讲话。当我讲完最后一句收音的时候,那些千奇百怪的我也在我的后面听话地住了口。我把假铜章扔进了信筒子。然后一招手,一行五人头也不回地就地返程。

四面的群山中还是一丝动静也没有。但我们仍旧觉得四面楚歌,猜想莽莽群山林海之中,有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这五个人。不过,回程的路总是比来时轻松。起码我们知道,对手的目的无非就是铜章。我们把所谓的铜章扔到信筒里了,起码这个时间段内大家是安全的。为自己的命运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又为程飞担心起来。对手那么狡猾,甚至始终能够超前地获知我们的一举一动。这里究竟有什么玄机?程警官会不会被敌人发现?敌人会不会早就跟踪了他?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牺牲品?看我,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毕竟是警校毕业,按刑警规格训练出来的,面对暴徒时他各方面的能力肯定会胜我们一筹。这是我们曾经有目共睹的。还是期待他能等到敌人吧,一窝端最好。

我带着几个人沿着自己来时踏过的雪坑步履蹒跚地缓缓向公墓方向移动。雪深路不好走是一方面。我们要控制好时间,尽量慢地向回走。因为我们商量好,如果听到枪声,那就意味着战斗打响,我们这干人等就可以接应程飞。虽然我们五个人里有四个没有武器和对手拼命,但肖队长手里的猎枪毕竟也是相当强撼的一种火器。这种枪虽然一次只能连发两弹,但其照顾面却是出奇的广。江湖上曾经有个故事传说某次黑道火并,有人持这种枪在室内扣动扳机击发了一枪,威力无比的猎枪子弹打穿了一个人体后不屈不挠又在后边的人体上打了个透明的窟窿,这还没完,然后撞在墙上发生反弹,跳弹又把一个倒霉蛋的头盖骨给掀开了。一箭三雕,可谓威力无穷,唯一遗憾的是,死伤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是自己人。当然传闻毕竟是传闻,我们谁也没亲眼见识过达雅这支双筒枪的威力。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万籁俱寂,北方雪原亦如它千百年来的模样,雄壮、浑朴。仿佛我们这些人根本不该存在于它其中一样。大家一边走一边计算着时间,十五分钟过去了,信筒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充斥我大脑之中的,总是罗秘书那忧怨的眼神。我开始从他说过的话中整理出我的思绪。

如果罗秘书的话是真的。那也就是说,自打我来到公墓上任之时起,就有几股势力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虽然那些人可能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在他们眼里,早已成了透明人。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人家的监视之下。只是自己浑身未觉而已。多么可怕的念头,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三块狐狸皮,可能是三股势力分别设计交给我保管;也可能是两股势力。第一块狐狸皮是我和罗秘书冒死从鬼屋里偷出来的。现在看来,这也是个阴谋。这根本就是人家故意要演一出让我参与其中的戏。在这场戏里,我断定罗秘书一定不是演员,他和我一样是不知情者。因为我见证了我们躲在柜子之中时他被吓得魂不附体。那种表情可不是一般演员可以表演出来的,我想香港演艺圈里也只有黄秋生、曾志伟这个级别的资深的老戏骨才有可能演成这样。第二块狐狸皮是肖队长给我介绍的卖家。他怎么这么巧会有个同学干这个?而我这个穷小子又恰恰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别人汇来的一万块钱。难道肖队长也是他们一伙儿的?不对,肖队长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他不是那种可以暗藏心机的人。只能说那个卖狐狸皮的家伙也通过使了什么手段骗我去敖乡而已。他又属于哪个组织呢?不得而知。第三块皮子是罗秘书代我收到的。我明白了,什么邮局邮过来的,扯蛋,一定是他知道了我已经有了两块皮子后主动奉上的第三块。帮我找齐皮子,凌晨去鬼屋开会,大雪中抢夺铜章,仿佛一切都说明罗秘书就是集贤社的人。可他为什么矢口否认。当我收到一万块钱时,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出“集贤社”这三个字的。嗯,是我弄错了?也许他真不是集贤社的?他属于另外一个什么组织。

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最让我害怕的是:他们肯把这么重要的狐狸皮放在我手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对铜章都是志在必得。换句话说:他们都相信,只要我找到了铜章,他们就可以从我手里拿走它。那这个他们都包括谁呢?我身边的这些人?肖队长、方小胆、罗秘书,甚至还有汪局长,他们都是坏人?那还有谁值得我去信任呢?

世界在这一瞬间改变了颜色。我虽然带领着五个人的队伍向前向进。但我的内心深处,剧痛般地燃烧出一种感觉,叫作无助。

“乒”。一声清脆地枪响打破了我们所在世界中所有的宁静。所有人浑身不由地一震。大家脑中的第一个反应,该来的终于来了。枪声来得太过突然,我们几个不觉都稍稍迟疑了片刻。还是肖队长早有准备,几乎枪响的同时,他已经摘下身上的猎枪转身向后山方向跑去。后山,不知有着怎样激烈地生与死的较量。

可是整个气氛不对劲。一时间也没人觉出哪里不对劲。真正让我们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在十秒钟以后。我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嗓子:“肖队长,回来。我们全完了。”这一句话的音量像刚才的枪声一样震颤山谷,喊完了这句,我仿佛耗尽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精力,一屁股坐在雪地中。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我也再不愿回忆那个可怕的瞬间。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大脑是处于一种高速思考的过程之中。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想破解这一切的迷团,只有找罗秘书帮忙才行。他参与了整个过程,冲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深入了解其中的原委。更重要的,他本质上根本就不是坏人。我该庆幸自己对人的宽厚与善良,一定是这些感化了他,才让他冒险向我传递忠告。而且,冥冥之中,我觉得他还知道什么更重要的信息。也许他知道现在正在对付我们的人到底是谁。也许他和那些人有很深的渊源。也许他还会预见到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我也想问自己,自己的这些猜测从何而来?眼神,他递给我袋子时那个忧怨的眼神,饱含着一万句话的眼神。就是这个眼神,日后时常让我从噩梦中惊醒。可是,我再也无法得到关于那个眼神的准确答案。枪响的时候,我就站在罗秘书身边,和他仅距离一米的位置。枪响后的第二秒钟,我看见端着枪起动脚步冲刺的肖队长。第四秒钟,我开始觉得身边有些怪异。直到第七秒时,我才第一个明白,刚才的枪响,并不是发生于程飞和对手之间。而是发生在我们这里。

这是我在几天之内第二次近距离见证一颗子弹能够穿越一颗头颅。那颗头颅正是那忧怨眼神的主人。我仿佛于千丝万缕的纷乱世界中,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而那稻草,竟突然间被轻易拽断,继而灰飞烟灭。我却从万丈深渊入口向下跌落,渐渐被黑暗吞噬。子弹从右后脑入,左前脸出。并没有太大的声音。罗秘书向前扑倒在雪地上,一摊鲜红瞬间绽放开来,又瞬时凝固。当我坐倒在地的时候。大家才易识到眼前的危险。所有人都在最快的时间内趴在了地上。包括不明就里被我喊喝回来的肖队长。

一阵死寂。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像木雕泥塑一般。周围趴着一动不动的四个人。一个是雪地上四散的鲜花盔甲主人,另外三个是尚存本能和理智保护自己的人。说来也奇怪,本来睛朗的天空,此时怎么竟然污浊起来。本来平静凉爽的空气,怎么竟生出了呜咽的北风。难道这些道具都是配合情境而来的吗?我没有心情想象远处是不是有个枪口会对着我。是不是几秒钟之后我也会永远亲吻这片纯静的雪地。我只是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着,起码现在我还是最真实的自己。罗秘书,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是大家走得太近。几个月之间,基本上我回忆哪件事情中都有他的影子。从他去接车,给我滔滔不绝地介绍根河的状况,一起打牌,一起吃饭,一起喝茶聊天;到一起冒险闯鬼屋,一起调查事情的真相;再到他抢铜章,我亲手放他,他掏心窝子对我的劝慰……我不知道那个时刻我怎么会不顾安危地坐在那里,不过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的勇敢,或是面对死亡的大义凛然。也许是那一刻,我觉得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我在那一刻已经死了。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样残酷的结局你都要去面对,而且大多数人适应的很快。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同生共死的逝约,至死不渝的情感,激烈壮怀的豪情,都将随大江滚滚东流。人生其实就是点燃后的一把纸钱,不管燃烧时火苗多高多么壮观,顷刻之间都化为几行黑蝴蝶随风飘散,然后再也无影无踪。

我适应现在眼前真切发生的惨剧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等我能够正常思考、元神归位时发现自己的两颊又痛又硬。原来,断了线的泪水早已在北风中冻了一层又一层,在脸上形成薄薄的浮冰。现在我看清眼前趴着的四个人了。他们害怕还有子弹飞来,每个人都没动弹地方。只是用双眼紧张地向远处张望。不知道为何,此时我看他们竟有一种鄙夷和不屑,好像坐着的就是比趴着的高一个等级。等等,我又看到了一些细节。所谓坐的高看的远。我能看到方小胆趴的位置是罗秘书的身旁。也就是说他本能地选择了罗秘书的尸体作为自己的挡箭牌。他的裤裆处此时也是硬绑绑的。天气寒冷,汤汤水水的一结冰就是那个样儿。这个怂货竟然吓尿了。晶晶趴在边上不远处,一头秀发四散开来,映在雪地之中竟是那样的飘逸动人。而肖队长,他整个身体竟然刚刚从晶晶身上挪下来。

肖队长,在这样危及生命的关头,竟然没有原地卧倒,而是冒着生命危险选择为我的女人遮挡子弹。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咽了口唾沫,一时间怎么也想不好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坦然面对眼前的景象。一句话从我的嘴里溜了出去,我记不得该话是不是通过脑部的认证:“今天的名额够了。大家都起来吧。没事了。”

趴在地上的三个人明白了我这句话的意思,先后起身。肖队长起身的时候还拉了晶晶一把:“大小姐,没弄疼你吧?”

晶晶被吓的不清,满脸惨白。顾不得肖队长的问话,一坐起来就捋头发,然后大口地喘着粗气。方小胆是最后一个起身的,本来我怀疑他早晕死过去了。谁知他竟然挺住了。

我拍了拍肖队长的肩膀:“兄弟,谢谢你啊。”这是句由衷的心里话,虽然有些醋意,但生死关头,人家还拼了命救自己的女人,那点家长里短的个人情感还算得了什么呢。

肖队长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应该的。咱山里人的规距,紧急关头先救娘们儿嘛。”

晶晶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喝道:“谁是娘们儿?”

肖队长摇摇头,没敢说话。这晶晶也真是,人家救你一命,你不道谢,和人家那么横做什么。我板起了脸对她,压低了声音:“晶晶。”没想到她又一把扑到我的怀里大哭起来。唉,女人,总是这么麻烦。

几分钟后,程飞拎着手枪背着书包从远处飞奔而至。一看他红得发涨的脸和腾腾四散的热气就知道他是听到枪响从信筒那边赶过来的。明白了原委,他让我和晶晶、方小胆原地不动,自己带着肖队长沿着子弹射过来方向的山腰去搜寻。天上竟星星点点又飘起了雪花。那些由小及大的雪花静静地落在罗秘书的身上,可惜他再也感知不到了。忙活了一大圈,他们依然空手而归。我们只好背上罗秘书的尸体打道回府。这就是我们的行动。我承认我和程飞再次低估了敌人对我们的了解程度。我们也在对手的残忍和专业面前再次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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