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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身陷囹圄

如果说小说写到这里完结,那只是一个脆弱的人在自我呻吟,让人同情他的不幸,期待着世界的怜悯。可桃子不是这样的人。他有着一种天生顽强坚韧的生命力。再大的痛苦和打击终将会过去,人只要活着,希望才会是永恒。否则,干嘛要活着。

当天,我在刑警队接受了长达近十个小时的审查。然后被送进了扎兰屯监狱。扎兰屯监狱是呼伦贝尔市境内唯一的一所以关押改造少数民族罪犯的监狱,亦是全区唯一的一所监狱。说实话,从生下来开始,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蹲笆篱子”。(“笆篱子”是俄语译音,北方方音中泛指监狱。)一进来的时候还真是非常不习惯。好在我本来已处于绝望的边缘。所以,再困苦的环境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我当了几天的行尸走肉,除了审讯、放风就是吃和睡觉。几天下去,人竟瘦了十多斤。

等我的神智开始慢慢恢复,开始细细体会这里的时候,才觉得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外面的世界。

可能因为我是刑事大案的嫌疑人,我所在的监舍有三四个重刑犯,他们脚上戴着几斤沉的脚镣,每当走起路来,“哗愣”“哗愣”,脚镣磨擦着干硬的水泥地面,这声音直刺人的耳膜。号子里规距很多。二十多平米的一个小屋里竟然挤了三十多口子人。屋里除了一个破马桶之外就是三层的地铺,铺下面有点小格子可以放衣服。这些人被分为三个级别,分别叫做一二三铺。一铺晚上睡觉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个二尺来长的宽度,可以翻半个身。在这排上睡觉的人都是狱里的上等人。二铺的人要比一铺多一些,二铺的人对付能躺下,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三铺是在狱里最受气的一类人,也是号子里最下层的一个阶级,在这里面有杀人强奸等重刑犯,外地过来犯事的盲流,还有是新来的生瓜蛋子。我就被安排在三铺之中。睡在三铺的人白天根本不让说话,晚上也没有翻身的权力,睡觉时大家要一个个地侧过来最后才能都躺进去。夜间就根本不要设想着起夜,刚开始有天晚上我尿急,去马桶上尿了泡尿,回来发现根本就挤不进去。一个挨着一个都已经躺满了,叫谁也叫不醒,又不敢叫,只好在马桶边上坐到天亮。本来睡意可以短暂地驱走晶晶,但一进入梦乡,眼前无一例外出现的又是她。身处这样的环境,再加上这样的心境,真可谓到了人间地狱。

史队长来找我谈了好几次。他那黑瘦的脸庞和烔烔的双眼已经成为照耀我世界的明灯。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明察秋毫还我一个公道啊。可惜所有的证据对我来说都太不利了。公墓上死了那么多人,死法离奇手段各异,唯一的证人晶晶又不会向着我说话。在那直射烘烤着我脸庞的台灯照射下,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红色大宋体字面前,我甚至出现了错觉,觉得自己就是杀人凶手。越是这样头脑发晕,说出的话就越语无伦次。我的口供常常让史队长连连摇头。有一天,他十分认真地对我说:“现在有你翻案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了,实话实说。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倾尽所知地和他长谈了一次,他临走时表示了对我的信任。同时也坦诚地对我说:“因为这个案子事关重大,需要调查、取证、立案、庭审……等把程序做完,得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他走了之后,再过了几天,几周,再也没有回来……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走出监狱的这扇大门,已经是个奢望了。

渐渐地,我熟悉了这里的生活,熟悉了怎么没有尊严做人。在生活中有时我们不能体会尊重别人的重要性,我们有时会为摊上小贩的过高加价恼怒,或是对服务生一丁点失误大发雷霆,现在才知道,人其实应该卑微一些,善待自己和别人,拥有一切也不如有尊严地活着重要。从铁窗向外看天空,明显有了春的颜色。放风时也能看到草的一点点绿芽儿。就是这一点点春色燃起我对美好生活地渴望。

我所盼望的史队长还是没有来。这是我进扎兰屯监狱的第九十三天。在他之前的关照下,我的身份早已升级成了一铺。再加上我会写几笔字儿,成了狱警们抄录东西书、写通知的好帮手。狱友们也不管我叫桃子,而叫我秀才。对这个雅号我非常受用,自己也经常利用闲散的时间练练字、看看书,生活也复归平静。既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个大门,还不如泰然处之。

“秀才,出来。有人看你了。”狱警一贯的大嗓门如雷贯耳。

“看我?”我愣了。怎么叫看我。史队长来一般应叫作提我才对。

我不解地随着狱警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一扇扇铁门里装载着若干个渴望自由的生命从我身边划过。看我?谁还记得我呢?

最后为我拉开一道铁门的是一位矮个子。这家伙没穿警装,估计他不是个正经的警察,也就相当于在监狱看收发的角色。当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挤着眼睛冲我笑,把我搞得有点蒙。可马上我就知道他为啥露出那副表情了。因为玻璃另一端的人太扎眼了。那女人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生的落落大方,出水芙蓉一般,高高的黑发盘在后颈之上,瓜子脸,两颊略带一点婴儿肥,乌黑的眉毛,波光盈动的双眼,穿着一件黑色的小夹克衫,领上还带了一大串钻石项链。不用问,正是晶晶。

我心里一震,转过头便走。狱警不但诧异,而且有崇拜的目光投来。是啊,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来看我本身就是个奇迹,而对这样的女孩子视而不见掉头便走,这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泡妞泡到这种境界真是闻所未闻,难免众狱警都甘败下风。

“桃子师傅,你别走。我是来和你做个了断的。”

一听这句话,我的双脚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样不得动弹,考虑了良久,我掉回头,走到她的对面坐好。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但却隔了一个世界。我们各坐在一把折叠椅上。两人中间是一层铁丝网。我使劲儿抹了两把自己的脸。胡须像杂草一样歪七扭八地座落在下巴之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久了,对个人形象的需求早已下降至极低的水平。现在这个样子面对她,我感到自己脸面全无。

晶晶凝视着我的样子,没有说什么。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好好聊吧。”那个小个子知趣地关上了他这一侧的铁门,“咣当”一声,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直说吧,怎么了断。”我直视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别处。

她还在上下打量着我,眼里反射出些许陌生。我想她也许认不出眼前这个黯然无光的人就是曾经的桃子师傅。

“桃子师傅,以后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我再这样叫你一次吧。”晶晶打破了沉默。

我冷笑了一声:“随你的便吧。”

“故事总是要有个结局的。今天我就来和你一起完成我们的结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也没太多的表情出现。只是平静,如水般的平静。我知道,我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无法泛地涟漪。

“你想说什么呢?是想告诉我你背叛我的过程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从头说起吧。”

“桃子师傅果然还是聪明过人。那我就开始了。其实从开始让你到公墓来上班就是个圈套。汪局长和萨满是好朋友,自从萨满预测出‘找宝必寻海东青,生辰六月有四’之后,汪局长就遍访友人,寻找海东青。” 晶晶幽幽地开始叙述,平静地就像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在狱里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汪局长和萨满之间的勾当,我已经猜到了,所以并不觉得惊奇。

“可是,另一件事情估计是你没想到。孙所长也和他们是一伙的。说服我配合他们里应外合得到宝藏的人正是孙所长。”我心里一惊。公正无私平易近人的孙所长竟然也是在利用我,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孙所长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你的生辰恰好就是六月初四。他们才会不辞辛劳地把你骗到根河来。至于罗秘书刻意地接近你,旁敲侧击地向你讲述张作霖遗产的来龙去脉,这些也都是早被设计好的。”

“怪不得。原来这些你早就知道。”我摇了摇头,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几分小聪明,没想到竟然在人家的圈套里活了好久。真是失败。

“你说错了,汪局长安排罗秘书为眼线我并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同时排了两条线为他工作,这才能确保他的计划万无一失。也正因为这样,前面我一直误把罗秘书当做假想敌。导致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原来如此。”罗秘书也就不过是一个小公务员而已。局长的安排他又怎敢不从。可惜他在拿到铜章的一刻不能自已。过早地暴露,终于惹来了杀身之祸。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不过有一件是我是这几天才听说的。经过刑警队的深入调查,程飞并不是集贤社的大哥。”

“啊!”这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如果他不是集贤社老大的话,那我以前做的那么多假设岂不是都不能成立。

“不过当时你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程飞确实是集贤社的骨干。但他不是老大。集贤社真正的幕后老大竟然是方小胆。”

“这我倒是没想到。竟然排反了他们两个人的位置。”想到此,我不禁又要感叹方小胆的高明。正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他做为集贤社的老大,一直把自己隐藏在民政局之中开车。他们二人先是在公墓周围排兵布阵,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然后故意撞坏切诺基,再打坏自己的腿,以苦肉计入戏。取得大家的信任之后,他们又互相配合着一个个地杀人,通过制造恐怖事件来逼我交出铜章。可以想象,他们的杀人举动,大多数时候是让具有专业素养的杀手程飞来完成。正因为他本来就是警察,所以在反刑侦能力上就尤显出众。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方小胆都让程飞扮演老大的身份,以此来降低大家对他的关注度,试图混水摸鱼取得铜章。这个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但他没想到我能够借修机站为名让程飞中了我的烟炮鬼吹灯。又怕程在重伤之下招出他来,就痛下杀手杀了程飞。程飞可是他身边的心腹,一直在为他卖命,他能够在这个时候对程下手,其阴险与毒辣可见一斑。这使我想起了三国时的曹操,在行刺董卓未遂的情况下暂住吕伯奢家中。吕外出沽酒,让家人设宴接待。曹操隐约间听见后院有人磨刀。而一人又对另一人说道:“我现在就杀还是晚上吃饭时再杀。”曹以为吕设计要杀他,拔刀推门杀了吕的一家老幼八口。杀完之后才发现后院的地上捆了只猪。他方知道是误会人家了。此时买酒的吕伯奢归来,曹一刀把他也杀了。同行的陈宫又气又怕,问曹操明知错了为什么还要杀人,曹说:“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本来以为这只是评书里才会有的杜撰,谁知道现实生活中竟真有这样的人好在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晶晶和肖队长一伙的力量和他们势均力敌。让他没有办法及时对我们下手,现在想想真的后怕,我们哪怕再多给他一天的机会,结果就不知是会什么样子了。

晶晶知道我在思考。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虽然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却从来没有去害过别人。我说过,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本来是不合适在一起的。今天话说透了,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这里了。”

“哼。”我又一次地冷笑。“晶晶,没有害过别人,说的好听。你骗别人可以,但你却骗不了我。你一直在利用肖队长对你的感情。不是吗?而且,你利用肖队长和方小胆去互相残杀,你隔岸观火,再渔翁得利。最后让肖队长死在门口。安心?你是间接的杀人犯。就算你真得到了铜章换来的钱,我也保证你天天睡不着觉。”

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惊慌,转而又恢复了平静。“我说过,我没有逼他,那是他自找的。我明明都有男朋友了,他还追求我。这说明什么?一个字:贱。男人都贱。你也一样,当初你不也是在我和孟哥交朋友的过程中和我恋爱的吗。你怎么不谈道义了,你能对得起你的朋友吗?”说到这里,她开始有些激动了。“哼,事到如今我就明说了。是,我根本也没想过让肖队长活着回来。我恨不得他和方小胆两个人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我和你拿着铜章远走高飞结局才够完美。汪局长答应过我了,只要把铜章拿出来交到他的手里,随后他就会给我们一笔钱。那个钱数我们一辈子也花不完。那个早晨,我不但去促使肖队长去攻击方小胆,还提醒了方小胆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两个人才能势均力敌你死我活。事实证明,我的计划成功了。是我替你把威胁我们生命的强敌都铲除掉了。你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才对。可是你却恩将仇报,把我也当作敌人。本来,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可是我在肖队长尸体前跪着的那一刻我改变主意了。我必须要和你分开。我不能和一个如此虚伪的男人过一辈子。说实话,肖队长这样的男人比你好多了。起码人家直率。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像你,张口闭口就是仁义道德。其实竟做些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听到她反过头来血口喷人,我真是怒火中烧。“你说,我做什么不符合道德标准的事了?”

“还用我说吗?我和肖队长的事,你又不是才看出来。你早就知道我俩的关系不正常了。你甚至早就知道我们已经发生过肉体关系。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一字半句。难道是出于大度吗?不,是出于你的自私。在危及性命的关头,你首先想到的是保全自己。”

我被她说中了心思,也就无力再反驳。人性的弱点在生命受到威肋时总是暴露无疑。我突然发现,她虽然语气变化不大,但眼中竟噙满泪水。

她步步紧逼:“说我隔岸观火,你呢?你更加卑鄙,你是典型的借刀杀人。那天晚上你向我分析方小胆和肖队长二人,其实就为了让我采取行动,除掉你眼中的敌人。让自己更加安全一些。不是吗?明明用心歹毒,却还要给自己披上伪善的外衣。最残忍的是,在肖队长生命的最后一刻,本来你是有机会开门救他进屋的。可你却一直没有行动。”

她这句话像一块大石突然砸中我的胸口。没错,难道肖队长敲门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已经奄奄一息吗?只要开门,他就会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为了自保,为了所谓的绝对安全,也为了让自己嫉恨的情敌消失掉,我并没有开门。难道漠视濒死者就不是犯罪吗?虽然我可以找出很多理由说明当时不开门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我也清楚地意识到,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已经算作一名意识上的杀人犯。我不禁暗自大惊,如果没有晶晶这几句话,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罪行。曾自诩为道德卫士的我,为了国家资产不受侵害冒着巨大危险,一次又一次周旋在生与死边缘。竟然在即将离开公墓之时,为自己画了这样不完美的一笔。我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取而代之地是一身冷汗。这次道德底线跌落已经到了良知所不能容忍的程度。我知道,我丢掉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做人的原则和价值观,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两眼已经无光了,脑中全是肖队长的影子。“他不应该死。他不应该死。”这话我自言自语般地默念了几遍。突然利箭般地目光指向了她: “可你不也是一样。我们都一样。我们就这样看着一个人死在我们面前。而这个人不是个罪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人。”

“没错,他是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方小胆确实是坏人,他和坏人搏斗。说明他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对他的死我也很遗憾。”

我苦笑着,状态有些癫狂。“遗憾?多美好的外交辞令。指使他们互相残杀。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晶晶抬眼看了看我。“如果我是杀人犯。那设计让我做这些事情的人又是什么呢?教唆犯,没错吧?”

一把刀又一次刺中我的胸口。我感觉血就从身上不断涌出并四散流淌下来。我们都又恢复了沉默。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时间到了。”那位着便装的工作人员推开铁门示意我们该结束了。我想站起身,却始终不能挪动脚步。心口不一的情况再一次出现。我恨晶晶,恨不得杀了她。生与死,我经历了很多,也不觉得有多可怕了。我是一个喜欢计划的人,我对此生中所有的计划之中都是有她的。可是,她突然不在我的计划中了。而且在我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猛刺数刀,让我这些日子以来体会了真正生不如死的感觉。可这种恨再多,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有种潜意识,只要她走出这扇门,我们就会断了这辈子的姻缘。从此以后天涯两端再也没有见面的任何可能。这个时候,我只想再多看她一眼,记住这个曾给了我天堂和地狱的女人。

她也和我一样坐在原地没动。我知道,对于我,她一样怀有留恋,只是她也不想面对罢了。她只梦呓般地说了一句话:“我要走了。如果当初你没来烟台多好,如果你去了长春,我们的故事将是另外的一个结局。”

便装的狱警已经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抓我的胳膊,我知趣地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向监狱的深处走去。没敢再回头张望,我不敢再让别人把我拖入哪个深渊。走了很远,先后听见了两次关铁门的声音。我知道,我和她的世界再不会有交集。身边的狱警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友好地向我挥了挥。我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擦一擦吧。”

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脸上已经全部都是泪水。

监狱的生活是枯燥而又痛苦的。但人没有吃不了的苦。苦的环境里呆多了也就不觉得苦了。身苦了胜于心苦,心苦才是最难熬的。我按照和尚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仍超脱不出三界之外五行之中。那一堆俗念仿佛讨厌的苍蝇围着我乱飞。我脑中常常出现的想象是“晶晶在干嘛?她是不是得到了一大笔钱,去国外过她的幸福生活了?”“汪局长也不会再做局长了吧。有了钱他一定也会远走高飞。” “铜章最终落到谁的手里了?是崔书文拿到花旗银行取了钱,还是上交给国家了?”“我的案子如何了,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吧?”“爸妈怎样了,他们联系不到我会不会着急,为什么也没来看过我?”这些还不是致命的。最可怕的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第一个问题已经超级可怕:我一直怀疑自己是否会被判枪毙。史队长虽然一直对我不错,但那只是表面的。他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和配合。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再来过。这倒底说明了什么。我已经了解了号儿里的规距。如果早七点有人开门来提人,不用说就是要位出去毙的。曾有睡我对面的一兄弟,头天晚上我们还聊家常,他说如果能出去一定给他老婆女儿买个大房子住,第二天早晨就被带走了。他出门前和我们大家微笑告别:“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以后有功夫儿咱们还能别的地方见到。”人就再也没回来。他用过的被子、茶缸、脸盆儿什么的都用个麻袋扎起来,用大麻袋针一针针地缝上,再弄个布条,让我在上面写了几个字“XXX遗物”。虽然这种事在里面见怪不怪,但还是触动了我心底最恐惧和脆弱的那根神经。我天天想着要相信政府,可是又怕政府眷顾不到我的头上。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心脏“嘣嘣”地狂跳一气。等到安安静静地到了八点我才会把心放到肚子里。

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更为可怕:为什么我和晶晶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决别,她还像块乌云一样笼罩在我的头顶挥之不去。每想起她的时候我的心口就痛,就要骂出来痛快。扎兰屯监狱本来地方就不大,时间一长几乎整个监狱的人都知道,秀才是被一个女人骗了才会呆在这里的,秀才聊起女人就要骂人。直到一次一个“老家贼”一语道破天机。他说:“你天天说恨她,说明你心里还有她。如果心里没有她了,又哪里来的恨?”这时我才明白,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心口窝儿:“原来她还在我这儿,根本就没走。”这样走太便宜了她,有朝一日我出去了一定要找到她。

一晃半年过去了,呼伦贝尔迎来了它短暂的夏季。在经过一轮轮无休止的司法程序之后。我的夏天也来了。一切真相均已查明,我因杀人动机证据不足而获得无罪释放。听说这还要感谢一种叫作“硝烟检测”的技术。这种技术的原理就是射击残留物鉴定。枪在射击时,枪管末端逸出的气团中夹带的火药颗粒和金属粉末等组成的烟灰会留在射击者手背、衣服上。通过技术手段提取分析这些物质,就可以确认谁开过枪谁没开过枪。当然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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