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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鬼肉

读完了林子寄过来的信,爷爷有些忐忑起来。

莫晚见爷爷过了好一阵都没有说话,上前未安慰道:“峻之,你也别多想了,林子在信最后说的话,只是他的猜想而已,你想想那座山要真是进去就出不来的话,那这封信又是咋个由向东带着寄回来的呢?”

莫晚的话不无道理,至少可以证明这向东是已经活着走出了青龙山,并且顺利地出了日本人的封锁区,回到了四川。如此说来,那关于青龙山邢门的传说,倒是让爷爷稍稍放下了心。

“他们在那个塘山镇,”喻广财说着,扭头问,“是叫塘山镇吧?”

“塘山村。”李伟纠正了一下。

“哦,他们在塘山村见到的那个所谓的邪阵的三道外围线,如果是真事儿的话,那这邪阵一定能量巨大,通常这样的邪阵,是从某一个点聚集能量向四周散发的,就好比在勐腊,我们遇到的那个五角星阵,也是由一棵树向周围的树散发能量的,同样,青龙山的邪阵应该也是如此。他们在乱葬岗上挖出来的三道外围线,想必是这个邪阵最外围的三道防线,不懂行的人或动物只要踩在这种线上,多半是没啥子命好活的了。最外围同样也是邪阵力量最弱的地方,可想而知,他们越是往山里走,那就越危险。”喻广财这样推断着。

曾银贵这时候在旁边叹了一句:“林子这小子一向是吉人天相,死里逃生了好多次,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爷爷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他又拿着那信封凑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那阵刺鼻的血腥味再次充满了他的鼻息,爷爷记得很清楚,在那封信的内容中,并没有提到关于这血腥味的来历。

爷爷正这样想着,院子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几人对望了一眼,李伟率先迈出步子,上前去拉开门闩,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年近四十岁,一张脸非常憔悴,见了李伟,她非常礼貌地低了低头,说:“你好,我想找喻先生。”

喻广财听到这话,从凳子上起身,探出脑袋看了她一眼,从他疑惑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出,喻广财并不认识她。他从堂屋迈出去,一直到院子里,对那女人说:“你好,我是喻广财,请问你是……”

女人勉强一笑,说:“我叫万玫,涪陵人。我家乡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喻先生出面帮帮忙。”

“哦?是哪家人去世了吗?”喻广财问道。

这个叫万玫的女人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有人去世了,我这么大老远来请喻先生出马,那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实在是因为出了一件怪事,天大的怪事!”

喻广财连忙将万玫迎进了堂屋里,在那桌子边坐定,爷爷将摊在桌子上的林子写来的信收了起来,给万玫倒了一杯茶水。万玫像是也渴得厉害,猛喝了两口之后,讲述起了她口中的怪事。

万玫家乡所在的村落叫做万家沟,就在长江边上,那里是一个非常大的回水沱。(江水主流或者大支流顺流而下遇到一个大的拐角就会形成回水沱。回水沱船只容易出事,因为有漩涡。)传言,以前的年代,在这条江的上游有一个菜市口,专门用来处决死刑犯。这些死刑犯中有很多都是孤家寡人,他们被砍了头之后,尸体也是没有人收的,几乎都被刽子手用裹尸布裹好之后,扔进了江水里。江水从上游一直往下流,在万玫家乡那个村子所处的回水沱处,经常会莫名其妙地被水冲上岸来。因此,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另外的名字叫做死人沟。

关于这个地方一些神神鬼鬼的说法,从很多年前就流传下来不少,可这些可信度都不高,也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可是,直到几个月前,村子里传来了一种“吃鬼肉”的说法,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万玫说到这里,张七插了一句:“鬼肉?指的是魔芋?”

万玫摇摇头:“是真的鬼的肉。”说着,万玫翻了翻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类似肉干的东西,递到几人面前。

“这就是你所说的鬼肉?”张七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他将那块肉干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阵。那肉干的形状有点像一块晶状体,张七伸手捏了捏,竟然软软的。张七抬头问道:“你这所谓的鬼肉是从哪儿来的?”

“从江里。”万玫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村子里有一个人从广东回来,告诉村子里的人那边有些非常有钱的富商,喜欢吃鬼肉。当时大家都不太明白他口中所说的鬼肉到底指的是什么,直到一天,他引来了一个小娃娃,我是认识那个娃娃的,是隔壁村李老五的儿子,今年才五岁。也不晓得这人带着李老五的儿子去了哪里,当他再牵着这个娃娃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里面的东西沉甸甸的。这人消失了几天之后,又再一次回来了,带了好大一口袋的银圆,他说就是他从水里抓来的鬼,用鬼肉换的钱。”

这整件事情被万玫说得越来越玄,几人也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曾银贵催促道:“你干脆直接拣重点说。”

万玫点点头,将整件事情非常简要地讲给了几人听。

从那人带着一袋子银圆回到村子里之后,村里的人开始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大家都纷纷向他示好,让他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先把规矩说给了村子里的人听,说这买鬼肉的东主只能他一个人联系,其他人不能插嘴。等众人答应他之后,他才把这事儿讲了出来。

众所周知,在世界上有一种鬼叫做水鬼。这种鬼常年居住在水底,时不时会出来作乱。它们从来不会上岸,却能控制那些沾过水的人。这种水鬼在流动的河水、江水中最为常见,尤其是在回水沱的位置。万玫家乡的村子,一直都有关于水鬼的传言,只是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是这样对大家说的,水鬼的肉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肉,跟唐僧肉差不多,经常吃这种肉,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当然,据说这肉味道也非常好,吃下一块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吃另一块。因为这水鬼常年居住在水中,并不会在陆地上露面,要抓它们的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像钓鱼一样,用诱饵引诱它们上钩,然后将它们从水中抓起来,只要一出了水面,这些水鬼就只能束手就擒。而之前万玫所看到的李老五的儿子,就是抓水鬼的诱饵。

“用小孩做诱饵?”李伟听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万玫点了点头:“只有用小孩,这水鬼才会上钩,而且还必须在小孩的身上抹满松香和一种特别的油,泡在水中才行。”

“嗬,既然这样,那你们不是可以通过抓水鬼卖鬼肉发家致富了,这也不会害到别人。”喻广财说。

万玫叹了口气:“之前村子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几天前,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最开始是在差不多七天前,村子里的一个小孩被拉去做诱饵,因为岸上拉网的人一时没有留神,埋头点了一支烟后,发现那小孩在水面上消失了,这时候,他才将网拉起来,发现那网破了一个大洞。那个小孩就这样,被水鬼拖进了江水里,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小孩,是我们家的侄儿。”

“那之后呢?这个捉鬼的行动还在继续?”爷爷问。

“是的,停了两天,之后又开始了。可是那之后,其他小孩也相继出了问题,那些下过水做过诱饵的小孩都变得神志不清,一天十二个时辰时不时的身体还会浸出水来。”

几人对万玫口中那件关于鬼肉的事情,都燃起了浓烈的兴趣,当天中午,在简单地吃过了午饭之后,几人都带着东西,跟着万玫朝着她家乡赶了过去。一路上,几人就关于水鬼一事说开了。

“说实话,这从小到大,听说的关于水鬼的说法倒是不少,只是从来没有发生在身边过,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天上地下见识得多了,可独独没有遇到过这所谓的水鬼。”李伟走在队伍之中,说道。

罗琪向来都是讲故事的高手,她跟着丧乐队,好像除了哭丧和简单的敲锣打鼓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你对她稍作提示,她就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都已经记不清是在何时何地听说过的故事,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

当李伟这么提到水鬼之后,她立刻就插了一句:“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水鬼的故事。”

爷爷和张七从进入丧乐队的那一天,就喜欢跟着罗琪听故事,每一次从她口中讲出来的故事,都没有让两人失望过。

“那你还不快讲?每次都要我催你!”张七瘪着嘴巴白了罗琪一眼。

罗琪笑了笑:“这个事情我是听我老汉的一个朋友讲的,当时两人在家里喝酒,喝得有点感觉了,就讲了这么一个事情。这事情说的是我老汉的另一个朋友,这人名叫刘光全,是一个瓦匠。事情大约发生在二十年前了,那时候,镇子的东边有一座桥,名叫踏水桥。这座桥横在一条河上,是东边那一带人进出镇子的必经之地。这个晚上,刘光全收了工,在东家稍稍吃了些夜饭,时间已经临近了子时。他们一起的三个工人,只有他一人住在镇子的东边,所以走出镇子,刘光全就与两外两人分了路。那也是个夏天,刘光全哼着小曲往家里走。头顶的月光很亮,照在那条河上,河水都泛着白光。那段时间,踏水桥附近有一个十三岁的男娃娃在河里洗澡,被淹死了,尸体被冲到了十几里的下游,是下游的渔民将河水给拦了,才搜到了这男娃娃的尸体的,据说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个男娃娃下水之后,被这冰冰凉的河水给浸得非常舒服,于是就朝着河中间走,这个男娃娃是几个孩子中水性最好的,所以其他几人也并不担心他会出事。游着游着,这男娃娃就到了河中心,他一边在河水里跳一跳地招呼着几人与他一道下水,一边不停将脑袋往那河水里埋。一下一下一下,不晓得第几下的时候,那个男娃娃的脑袋就不见了,再也没有起来。

“这刘光全是听说了这整件事情的经过的,所以当他走到踏水桥上的时候,总觉得那哗啦啦流动着的河中间有啥子地方怪怪的。一走开两步,他就扭头看看那左手边的河面,上面除了翻动着的浪花,啥子都没得。他低着脑袋,咬着牙,加快了步伐往桥对面走去。桥对面的那个山丘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土地庙,周围的人都经常来拜祭这个土地神,据说这个小灶神仙非常灵验。刘光全不停地想着那小灶神仙的样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怕,山腰上有神仙看着自己的,啥子妖魔鬼怪都不敢把他咋个样。可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这刘光全突然听到了一阵嘻嘻的笑声,夹杂在周围拍打着的浪花声音之中,若有似无。刘光全告诉自己肯定是听错了,硬生生地压着脑袋往对面走。没走开两步,那声音又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听得十分清楚,那声音就在他左手边的河面上。刘光全忍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果真有一个男娃娃光着膀子站在水滩上,对着刘光全脚下那座桥对面的角落挥着手,那男娃娃一边喊着,你快点下来啊,下来一起耍嘛!刘光全被吓住了,顺着他对面的方向看过去,他的整个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就在那座桥的尽头,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长头发女人坐在桥面上,双腿挂在半空中,不停地甩动着。她一边哼着一首小曲儿,一边梳着自己的头发。

“刘光全这时候联想到了关于这座桥的另一个说法,很多年前,这踏水桥附近有一户富贵人家,这富贵人家有一个小姐。传说这个小姐长得非常水灵,方圆几十里,她的脸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有一次,这小姐跟着母亲一起去镇上采购家什,在返回的途中经过这座桥,站在这座桥面上,她死活都不愿意再走,她母亲用了好大的力气都没有将她拉走。母亲急了问她到底想要做啥子,这小姐指着那河水说,河里面有一个男人,长得非常俊俏,这男人说要娶她。这小姐说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一张脸笑得像是开了花一样。母亲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骗回了家中。她与小姐的父亲商量了很久,觉得肯定是女儿长大了,动了春心,于是开始给她物色夫君。谁知,这方圆几十里年纪相配的男人几乎都见了个遍,这小姐都不满意,直说自己的夫君就在那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小姐的父母急了,也不晓得该说点啥子,这挑选夫君的事情也因此搁置了。某一天,这老两口外出,回来之后发现女儿不见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去会她那位夫君了,她晓得父母不会同意,于是决定跟她这位夫君私奔。老两口急得哭了,花了大价钱雇人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可终究都没有半点消息。最终两人把目标锁定在了踏水桥下面的河水里,老两口又找来周围的渔民,在那河水下游搜索了两三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据说那小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被泡胀了,可让众人大惊的是,她的脸上化着彩妆,身上还穿着凤冠霞帔,活脱脱就是一个新娘子!

“这么想了一大圈,刘光全看着对面的那个正在梳头的女人,心里开始发毛。他的双腿像是被粘在了桥面的石板上,动弹不了半分。左手边河面上的那个男娃娃似乎也看见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上也不喊了。那桥尾上的女人朝着刘光全别过头来,月光从她脑袋的正顶上打下来,一张脸被隐藏在黑黢黢的长头发下面,刘光全看不清。这女人走到刘光全面前,停下了梳头的动作,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喊着刘光全的名字,唤着唤着,这刘光全就双眼放空了……”

“那后来刘光全是不是变成了新郎的模样,死在了河水里?”曾银贵听到这里,睁大眼睛追问。

“去去去,别打岔!”张七没好气地蹭了他一下。

罗琪继续说:“被你猜中了,这刘光全差一点就跳进河里被淹死了,幸亏这时候有个人路过,这路人也是要过桥,因为这桥面太窄,几乎被刘光全一个人给占了去。原本这路人远远看到桥上站着一个人半天都不动弹的时候,也有几分惧怕之意,可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是刘光全。他正准备叫刘光全的名字,刘光全也不晓得嘴巴里稀里糊涂地说着些啥子,念着念着就要朝那河水里跳。好在这路人将他一把给拽住了,看他傻愣愣的样子,大概也猜到是咋个回事了,抡起手掌就扇了他两巴掌,将他彻底扇清醒过来。后来呀,这刘光全对这个路人是感激不已,逢年过节都会去看望他,因为刘光全也晓得,那天晚上要是没有遇到他,自己早就已经跌进河水里被活活淹死了。”

罗琪的这个故事,让莫晚冒起了鸡皮疙瘩,她联想到了那个全身在水里被泡胀了的新娘,总觉得浑身有些发冷。爷爷看出了她的这点情绪,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朝她露出一个非常阳光的笑容来。看到这个笑容的一瞬,莫晚再不觉得害怕,这张笑脸好似散发着阳光一般,照亮了她心底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天黑之前,几人在万玫的带领之下,赶到了她的家乡。这个地方名叫万家沟,在一片大山脚下,紧挨着那个长江的回水沱。

万玫将几人带回了家中,万玫的丈夫是一个粗犷的中年男人,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头发短短的,见了几人之后,他叼着旱烟从门口的木凳子上站起身来,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是洪亮:“我早就听我婆娘提过喻先生的大名了,这次村子里出了怪事,如果不找一个像喻先生这样道行深厚的先生来,估计是起不到作用的。婆娘,你赶快去准备点好吃的,等喻先生吃饱之后,我们有事情要商量。”

“不关事,有啥子事情你现在就可以说,我也对你们这里现在的情况有几分好奇。”喻广财说,朝他伸了伸手,示意他不用客气直说无妨。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水德,当年是万玫家找过来的上门女婿,后来老岳父死了,这房子就留下来给我们两口子。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喻先生和你的几位徒弟就住在我这里。”陈水德说着,给喻广财等人介绍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由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太差,本来所说的跟万玫所讲述的事情并无多大差异,可却兜兜转转地说了整整一个时辰,差点把几人都给绕晕了。

听了他的讲述,喻广财说:“这些话你媳妇已经给我们讲过了。”

“哈,那就好,这次把喻先生请过来呢,主要是希望喻先生帮帮忙,一个是帮忙找回那个不见的孩子,一个是让那些现在痴痴呆呆的孩子都清醒过来。”陈水德说。

喻广财笑了笑:“你的第二个请求,我现在也不太好就这么答应你,毕竟我还没有看过这帮孩子。不过你的第一个请求,如果你和你媳妇所言非虚,那孩子的尸体现在真的还在水底里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那就好,喻先生既然这样说,那就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你们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吃饱之后,我们就去河边。”陈水德乐呵呵地说。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之后,几人就跟着陈水德朝着那河边走去。陈水德带着几人来到了当初那个孩子被用作诱饵的地方,然后指着那平静的江面说:“就是这一块,已经从这里面网出来好多个水鬼了。”

一直听这几人水鬼水鬼的说,可这水鬼到底是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人一样有眼睛、鼻子、嘴巴呢?爷爷这样想着,还真想下水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给抓一只上来。

喻广财在那河边停了下来,他走到水边,缓缓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河边被浪花推到岸边的类似于油水的东西。喻广财沾了一点,凑到了鼻子前,闻了闻。陈水德解释说:“这就是当初抹在孩子身上的香油,据说水鬼最喜欢带着这种味道的小孩,只要水底里有水鬼,闻到这味道就一定会游过来享用这个孩子。”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种东西是松香和高浓度的尸油混合而成的,”喻广财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按照你的说法,这水鬼是因为觉得抹了这种油的孩子非常好吃,才会被诱惑过来的,那这做诱饵的孩子不见了,这能说明啥子?”

“只能说明,这孩子被水鬼拖下水,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啃得连骨头都没有剩下了。”张七这样接了一句。

陈水德听到这话,一张脸都变得煞白。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喻广财的面前,抱着他的双腿说:“喻先生啊,求求你帮忙找找这个娃娃嘛,他是我大哥的儿子,两年前我大哥大嫂为了救下这个娃娃的命,省下所有的粮食拿来喂这个娃娃,两口子就活生生被饿死了啊,现在这个娃娃不见了,要是尸体都捞不到,我以后咋个向我的哥哥嫂嫂交代哟……”

爷爷听了,顿时觉得心中蹿起了一团火气,他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在他脸上砸上几拳头。爷爷没好气地说:“现在晓得不好交代了?当初不是为了那点钱,都愿意把自己的侄儿拿去做诱饵的吗?!”

陈水德还想要解释什么,喻广财伸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后弯腰将陈水德扶了起来。喻广财背着手在那水岸边来回踱着步,走了差不多几十米远,他问:“你还记得当初你们是在哪里摆的这个诱饵不?也就是说当初那娃娃最后一次是待在哪个位置?”

陈水德走到水岸边,仔细地打量着江面,想了想,他指着离喻广财不足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那儿!”

喻广财在脚下打了一个标记,回到李伟身边,从布袋子里取出一根铁钎和一卷很长的铜丝,以及几个铜铃。喻广财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说:“老陈,麻烦你去弄点新鲜的狗血,烫的最好。还有将你侄儿的生辰八字也写给我。”

陈水德走后,曾银贵开口问道:“师傅,你这又是啥子招?”

“这其实不是啥子正派的招数,以前听闻过有些盗墓贼在盗取水底的墓葬时,有一种土方法可以辨别水底是不是有尸骨,那就是用热狗血。热的狗血可以趋避一些水底的邪物,并且这玩意儿加上作法时候的咒语,有引尸的功效。但是只适用于短距离。”喻广财说着,将手中的铜铃穿在铜丝上,然后将铜丝死死地用铁钎的头子打了一个结。他眯着眼睛量了一量之前陈水德所指的位置,将铁钎抛掷了过去。铁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喻广财缓缓放下手中的铜线,那根拴着铜铃的铜丝渐渐隐没在水里。这时,陈水德带着热腾腾的狗血赶了过来。喻广财接过来,用手蘸着,将这些狗血洒在铜丝隐没的沿线位置上。狗血滴入水中,很快就散开来。

当狗血在水中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几人站在岸边,看到水里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游动、翻涌,好像随时准备从水底破水而出。

喻广财并不理会这群东西,而是左手捏着那根铜丝不断地晃动着,右手竖在胸前,不停地念着咒语。一边念一边晃,爷爷渐渐感觉喻广财手中的铜丝变得越来越沉,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来。爷爷想要出手相助,可又不敢打扰他,想了想也没有吱声。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喻广财睁开眼来,对几人说:“好了,都回来了。”

“啥子回来了?”陈水德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喻广财双手握住那铜丝,用力朝着水岸上一拉,那铜丝就绷得直直的,众人都看得傻了眼,那铜丝上串着一具遗骨。那遗骨上的皮肉没有剩下半点,但衣服还在,是一件破碎不堪的米白色的汗衫。

陈水德一看就号啕大哭起来:“三娃,真的是你呀!你死得好惨啊!”

爷爷注意到那水里,那些白色的游动物体变得激动万分,好像是有人抢走了它们心爱的食物,它们就要从水底扑上来。看到这一幕,爷爷拉着莫晚不自觉地朝着身后退了两步。

在喻广财的指示之下,陈水德将那铜丝上的遗骸取了下来。陈水德将遗骸收好之后,扭头问喻广财:“喻先生,你看我们家这三娃落水才几天,身上连一块皮肉都没得了,实在是太可怜,喻先生能不能帮个忙,替我们家三娃找个地方给安葬了?”

听到这里,喻广财皱起了眉头。丧乐手走丧礼,通常是不管收尸入殓的,像这种非正常死亡,而且死者是无辜受害,通常有很大的怨气,喻广财是向来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喻广财愣了愣,正要出言拒绝,这陈水德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喻先生觉得有些不太方便的话,就请帮忙将他给收拾了,我去老祖坟边上挖个窨井,将他埋了就是。”

喻广财自然是听懂了陈水德的意思,他是想请喻广财出手帮他把这孩子的遗骸入殓。喻广财听到这话,似乎还有些什么顾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众人也不知如何作答。

大家都在沉默之际,莫晚站了出来:“没事儿的喻师傅,我来吧。”

喻广财回头看着她:“这会不会……”

莫晚摇摇头:“不会有啥子事的,我已经替四十多人入殓了,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

见莫晚的样子有些坚定,喻广财也没有多说什么。爷爷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打着下手。莫晚以前入殓时候的工具,这次并没有带在身边。爷爷回想起之前师傅所说的话,专程找来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替她剪成了以前那个头套的样子。

照着以前的规矩,莫晚戴上头套之后,将裹尸布摊开,打量着里面的那具遗骸。莫晚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入殓师了,入殓过的尸体有新鲜的,有只剩下森森白骨的,甚至有腐烂到一半散发着剧烈尸臭的。可面前的这一具,让她看后有些脊背发凉。这尸体远看也只是一堆人骨头了,可这人骨头与那些已经腐化完的尸体并不相同,这些骨头的交接处还粘着一些肉屑,像是人啃完骨头之后剩下来的。

看到这些细节,莫晚也有些反胃了。她仰头深吸了两口气,埋头开始为这具尸体做简单的梳理。这遗骨与完整的尸体,在入殓的时候有些差异。比如这些骨头,因为在水里长时间浸泡,而且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过了,导致这些骨头都有些错位,甚至有些骨头已经完全散落,需要重新将其拼凑起来。

莫晚动手拼凑了好一阵,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手里捏着一根差不多十五厘米左右的骨头,在那具已经形成整体的人骨头上前后都试了试,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她仔细地看着那具尸体,像是在找一个地方可以将手中的那块骨头嵌进去。可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她有些急了,干脆将脑袋上的头套给摘了下来。拿着那块骨头在整具尸体上比画了两圈,她抬起头来说:“不对啊,咋个多出来一根骨头?”

按照正常的人骨计算,一个成年人身上的骨头总共两百零六块,面前这具尸体是个小孩,照理说只能少不能多的,可这多出来的一根骨头是谁的呢?

喻广财也觉得这越来越不对劲,他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根骨头。那应该是一根小孩手臂的骨头,可面前这具遗骸上两只手臂都是完整的呀。喻广财说:“会不会是以前那些死刑犯的遗骨,被误拉上来了?”

几人都在疑惑之际,莫晚突然猛甩了两下脑袋,目光也开始恍惚起来。爷爷注意到这个细节,连忙问她:“莫晚,你没事吧?”

莫晚又晃了晃脑袋:“没事,突然晕了一下。”

在得到陈水德的同意之后,莫晚为那具已经拼凑完整的尸体穿好了寿衣,放进了棺材里。待一切都就绪之后,喻广财从莫晚的身后走上前来,开始为已经入殓完毕的这个小孩作法。可当他走到莫晚跟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莫晚有些不太对劲。她的脖子在一瞬间变得煞白,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喻广财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只见她的脖子上吊着的几缕发丝,不知道是不是被汗水已经浸透了,在发丝的尖上,一点点地朝着下面滴水。

“莫晚,你咋个了?”喻广财确定这现象并不平常,他伸手点了莫晚的肩膀一下,估计只用了拎起一件衣服的力气,可莫晚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纸人一样,顺势就倒了下去。

爷爷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幸亏手快,如果这样硬生生倒下去,估计会摔坏脑袋。爷爷急得差点哭了出来:“这是咋个回事?!”

喻广财似乎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莫晚的额头,刚一触到她的皮肤,喻广财的手就远远弹了出去。喻广财甩着手十分惊讶:“好冰。”

这时候爷爷才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果然冷得好像一团冰块。

“你们看这个是啥子?”曾银贵指着莫晚身体下的石板地面,上面浸染出一大片水渍。

陈水德似乎见过这水渍,上前摸了摸那水,沾了水的指头变得黏黏的,他说;“这情况跟其他几个小孩的一样。”

喻广财站起身来,走到那棺材边上,看着棺材里的那根多出来的骨头,伸手对身后的李伟说:“给我一张符。”

李伟从袋子里取出一张来,喻广财接到手里,两根手指夹着这符在面前晃了晃,念了几句咒语,然后用那张符盖在了那根骨头上,用手将它夹了起来。那根骨头在符纸的包裹下,冒出了一阵白色的烟雾,那是一阵凉气。等到那雾气散尽,喻广财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真的触了霉头了。”

根据喻广财的推断,这附近的江水里的确还残留着很多的尸骨。这也印证了之前万玫与几人讲述的那个关于上游砍了死刑犯之后,尸体被扔在江水中的说法。这些尸骨的主人因为尸体无人认领,灵魂被困在了这江水里,也就有了水鬼的说法。这些水鬼怨气很重,本来之前它们只生活在水底,与岸上的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自从村子里有了打捞水鬼,吃鬼肉的做法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样。它们的怨气在村民的不断打捞之中,逐渐升级,现在只要被它们所感染过的东西,都会沾染它们身上的怨气。莫晚是入殓师,孤魂野鬼对她十分亲近,本来她拥有姣好的容貌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了,刚才在替那具尸骨入殓的时候,她还将脑袋上的头套取了下来,这就轻而易举地被水鬼缠上了。

“那现在应该咋办?莫晚她不能死!”爷爷变得异常的激动。

喻广财说:“现在只有先用一些方法,镇住她体内的鬼气,能拖到啥子时候,就只有看她的命了。”

爷爷听了这话,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他很少听到喻广财如此无奈的语气,原本这莫晚的命理就已经短命,如今还缠上了这可恶的水鬼,那能够将她的生命挽回的概率有多大,爷爷自知并不乐观。

正在几人沉默之际,万玫从屋外走进来。她对几人说:“那人又来了,他们准备晚上继续下水捉鬼。”

天色暗下来之后,几人在陈水德家中草草吃过了晚饭。喻广财用泡过符水的银针,镇住了莫晚体内的寒气。

万玫走进房间来,告诉几人村子里的捕鬼行动开始了。喻广财带着几人正准备出门去一探究竟,陈水德上前来说道:“喻先生,等会儿你与几个兄弟跟着我出门之后,不要乱说话,我请你们过来的事情,其他人都并不知情,待会儿我们过去看看,回头再想想办法。”

爷爷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捕鬼行动想必是已经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尝到了甜头。现在,村子里有些小孩因为这事已经被水鬼缠上了,可他们还是照做不误。在利益面前,没有人去理会别人的生死,这让爷爷感到非常寒心。

答应了陈水德之后,喻广财领着众人准备出门。爷爷看着床上面如白纸的莫晚,犹豫着要不要随同喻广财前去看个究竟。喻广财走开两步,看出了他的迟疑:“峻之,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万玫在,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会找到方法救活莫晚。”

“峻之,你放心去吧,我替你守着。”罗琪这样说道。

爷爷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跟着喻广财等人出了门。

入了夜的万家沟已经笼罩着阵阵寒意,刚一迈出陈水德家大门,他就感觉裸露在外的两只手臂开始发凉。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出了门,来到了离村子不远处的回水沱前。江面上的风夹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爷爷记得那就是白天喻广财在水面上看到的那种漂浮物的味道。

村子里的人都举着火把围在那江水边,有个男人站在人群中间,他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身上已经被涂满了那种奇怪的油渍,黄黄的,像是一个泥人。爷爷注意到男孩的表情,他惶恐不安地看着众人。

“这小孩的父母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诱饵下水吗?”张七问道,“最关键的是他们明明晓得自己的孩子下了水会变成跟之前那些小孩一样的下场,他们还会这样做?”

陈水德冷笑了一声:“他们可不晓得,这些之前下过水的孩子,回到家里发现出了事,那个男人晓得之后,就上门付钱,堵住了这些父母的嘴,所以这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晓得。有的家里还因此争着让自己孩子去做诱饵呢。”

李伟扭头望着陈水德,样子有些疑惑,像是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陈水德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实话说吧,我是万家沟的管事的,只是自从那人回来了之后,大家跟着他有钱赚,没有人再听我的话了。”

当一个集体里的人为了利益不顾一切,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的时候,这些人的冷血程度实在让人不得不生畏。

“那个男人不是村子里的人?”爷爷问。

陈水德点点头:“是村子里的,名叫张火。不过从小就随同父亲去了广东,就是不久前才回来的。”

几人对话像是被人群中那个叫张火的男人听了去,他远远看着几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其余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喻广财几人。张火顺着那条众人让开的道走到了陈水德面前,指着他后面的喻广财问;“他们是哪个?”

张七咬着牙很想张口好好骂骂这黑心的家伙,被爷爷伸手按了回去。陈水德依旧乐呵呵地说:“他们是我的亲戚,从四川那边过来的,就是听说了你在带着大家伙捉水鬼,来看看热闹。”

“看热闹可以,不要是附近的人过来学了方法,跟我们抢生意!”张火一脸不屑地打量了喻广财一眼。

“哪个敢来抢生意,我一锄头抡死这狗日的!”一个村民在一旁附和了一句。

张火听后,笑了笑:“记住,让你的这几个亲戚不要出声,吓走了大家的财神爷,我可不敢保证你们走得出这个万家沟。”

说完,张火回到了人群之中,拉着那个小孩就朝着江边走去。小孩光着身子,走到江边,脚刚刚触碰到那水面的时候不自觉地缩了回来。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张火:“叔叔,我怕。”

张火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容来:“不怕,等会儿出来了之后叔叔给你买新衣服,再给你买很多冰糖葫芦吃,好不好?”

小孩还是不敢下水,于是张火扭头对离他最近的几个男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男人上前来,铺开了一张大网,网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铜片。爷爷隔得不远,看见那整张网都是用铜丝制成的,要是有什么邪乎的东西钻进去,恐怕是使出浑身解数都出不来。几人将那孩子笼进大网之中,然后推着他下了水。张火在一旁不停地怂恿他:“快去吧,不然待会儿叔叔要发火了哦。”

爷爷看着这个张火脸上的笑容,恨不得上前将他一把推进那江水里,让水里的水鬼把他三下五除二给啃个干干净净。

小孩子怯怯朝着那江水中走去,渐渐地,整个人都没入了江水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张火扭头对大家说:“现在请大家尽可能离水远点,免得被水里的水鬼发现是个陷阱。”

众人都朝后退了差不多五米,然后蹲在岸边的草丛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面上那颗小脑袋。几个壮汉分别拽着那大网的一端,蹲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只要那水鬼一出现,他们就会拉动那张大网。

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孩的脑袋,那江水荡漾着,光是这入了夜的温度,让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冰凉的江水里泡着,就已经吃不消了,别说江水下还有传言中可怕的水鬼。

“看,来了!”陈水德指着几人左手边的江面上,有一股浪花逆着江水流动的方向,朝着那个小孩直奔而去。

爷爷看得很仔细,那东西在黑黢黢的水底呈现出白白的颜色。那东西一路翻涌着江水停在了那小孩的周围,不多时,其他方向也涌来了类似的物体。那几个壮汉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紧张起来,都纷纷握紧了手里那根拴住大网的绳索。

一旁的张七伸手抓住了爷爷的手臂,想必也是为那江水中间的小孩担心。就在两人目不转睛地看得入神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的物体从水中间蹿出来,将那小孩拖进了江水之中。几个壮汉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么突如其来的行动让几人都乱了阵脚,在张火的一声大喊之中,几人连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着那三根大绳子就往岸边扯。

在爷爷左手边的那个壮汉咬着牙,谁知拖着拖着,手里的那根绳子突然就嘣的一声断裂。失去平衡的大网,瞬间被拖进了江水之中,另外两人也没能完全稳住阵脚,与那张大网一起没入了江水之中。

众人都看得傻了眼,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张七见状,二话没说,扒了衣服就跑到江边,一头扎了进去。喻广财想要叫住他,可话还没有出口,张七就已经消失在了江面上。

爷爷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张七就这么跳进水里到底会遇到什么。过了半晌,张七也没有从水底里冒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几人。

李伟急了,问道:“师傅,现在咋个整?”

喻广财蹙着眉头:“这个张七,真是一点不听招呼!”

“现在咋整?张七不见了!”曾银贵也是被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爷爷见几人都拿不定主意,他干脆也扒光了身上的衣服,朝着江边奔了过去,喻广财等人的喊声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沿着刚才张七跳下去的位置,爷爷也一头扎进了冰凉的江水里。

进入那江水之后,爷爷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掉进了冰窟之中,四肢都被冻得完全使不上力。张七一头扎进这冰冷的江水之中,就已经不见了踪影。爷爷往江里继续游了一段,发现这江水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水底的世界好像要比岸上更加明亮,天上的月光被荡漾着的江水分割成了好几段,显得特别的晶莹剔透。借着这月光,爷爷大约可以看清水下三米的位置。根据入水前的记忆,爷爷朝着江水的下游游去。江水流过他的皮肤,像是有无数双柔软的手在抚摸着他一般。

正当爷爷在水底翻动着自己的身子,四处寻找张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腿上多了一团什么东西。爷爷转身,那东西就跟着他转动。爷爷缩腿,那东西就跟着他朝前耸动。爷爷以为自己是被江水里的藻类缠住了,朝前游了很长一段,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力量牵绊着自己。于是,他好奇起来,将整个腰身弯曲,睁眼想要看看腿上缠着的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江水浑浊,只能借助水面上透进来的月光看到那东西是一团蒙蒙的白色。爷爷用另一只脚去蹬那东西,可怎么蹬都蹬不掉,那东西死死地缠着他,像是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就在爷爷挣扎之际,他感觉到自己肺里憋着的那口气似乎快要用尽了,胸间传来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爷爷开始铆足了力气朝着水面游去,谁知,就在他的手伸出水面,脑袋还没有来得及破水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另外一只脚也被那东西给缠住了。就在他肯定了这种感觉的时候,那两个缠住他双脚的东西突然一用力,就扯着爷爷往那江底直奔而去。

爷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一张嘴,臭烘烘的江水就钻进了他的嘴里,沿着他的呼吸道一直被他吸进了肚子里和肺里。爷爷在水里剧烈咳嗽起来,可他嘴一张,那些江水就又钻进了他的嘴里。那脚下缠住他的东西似乎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力气越加越大。爷爷猜想,这拽住他双脚的东西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水鬼了,如果现在不挣扎,那只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拖到水底,然后自己就会变成今天白天喻广财打捞起来的那堆尸骨架。这样想着,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力朝着水面上一扯。这一扯虽然没有完全摆脱那两个拽住他双脚的东西,却往回拉了很长一截。

爷爷见这招有效,又继续朝着上面狠狠扯了一下,那脚下的两个东西被他朝上甩出来很长一截。爷爷反应迅速,伸手一把拽住了那其中一根。那东西摸起来非常滑,爷爷一用力,它就从爷爷的手中渐渐向后滑去。爷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俯身下去,在那根滑唧唧的东西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这一咬,倒是无比奏效,那东西从爷爷的腿上迅速松开,在水中猛烈地摆动了几下,然后消失在了爷爷模糊的视线之中。爷爷鼓足力气,朝着水面上奋力划去,在快要到达水面的时候,他的脑袋眩晕起来。在他彻底昏过去之前,爷爷似乎在水底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爷爷是被他胸腔里的一口水给呛醒的,那口水在他的胸腔里憋了很久,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爷爷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睁开眼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曾银贵,接着是喻广财。两人都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喻广财见他睁开眼来,先是一阵惊喜,进而脸上的表情也垮了下来。爷爷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还被什么东西给卡着,说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话来。喻广财上前,伸手蒙住了他的嘴巴:“用鼻子深吸一口气。”

爷爷照着他的嘱咐,一口气刚吸进肺里,喉咙里又有东西翻涌出来,伴随着剧烈咳嗽,爷爷终于吐出了卡在身体里的最后一摊水。能开口之后,爷爷第一句话问道:“张七呢?”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喻广财没好气地说,样子像是被这两个不听话的徒弟给气得不想再做声。

爷爷连忙伸手拽住了曾银贵的手臂:“你们找到张七了吗?”

曾银贵摇摇头:“不过李伟已经带着陈水德去下游找了,你放心,张七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之前看了林子的信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爷爷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正要往下游跑去,却被喻广财一把给拉住了。

爷爷扭头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面前这个让自己一直敬佩不已的师傅居然还能泰然自若。

喻广财盯着他说:“林子现在生死未卜,张七又下落不明,我不希望你出事。”

听了这话,爷爷从喻广财的目光中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那东西也触动了爷爷。于是,他收住了脚步,泄气地在一旁水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爷爷在稍歇一阵之后,将水下的情况讲给了几人听。

因为出了之前的事情,原本围在这水岸边的村民,都已经悉数散去,那个叫张火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爷爷一直望着江水下游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着张七的名字,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正在三人被担忧和疑惑困扰得一言不发的时候,曾银贵突然看到了远处有一个人光着身子朝着三人走了过来。曾银贵指着那个方向:“峻之,你看那是哪个!”

爷爷连忙站起身来,顺势看了过去,只见那人扛着一个东西从那江水另一条支流的方向走了过来。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终于确定了那人正是张七。

张七远远地跟几人招呼了一声,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人面前。张七将肩上扛着的东西一下子扔到了地上,他猛喘了几口粗气:“他娘的,太沉了!”

爷爷看到他的那一刻,真想好好教育教育他,正是因为他的冲动,让所有人担心了这么久。

“你个狗日的,你晓不晓得你这么跑了,大家都在为你着急啊,峻之跳进水里去找你,差点就回不来了!”曾银贵指着张七,破口大骂。

张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会引起爷爷这么大的反应。他过来捶了爷爷的肩膀一下:“他是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跟他吵嘴了。”

喻广财指着地上那摊刚才被他扛回来的东西问:“这个是啥子?”

张七一脸得意地说:“嗬,这个就是他们所说的水鬼!”

喻广财听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蹲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它。

在此之前,爷爷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奇怪的东西。它的脑袋圆圆的,像是一个圆乎乎的光头,上面没有任何的绒毛。它的肢体也非常奇怪,有无数根爪子,像泥鳅的形状,此时曲卷成了一团。喻广财伸手摸了摸,非常光滑。爷爷也好奇地蹲下身去,伸手握住它的其中一根爪子,用力一拉,那爪子竟然伸出差不多半米长。

“再拉一点呢。”曾银贵在一旁催促道。

爷爷站起身来,拽住那爪子,将它拉到了差不多两米的位置。接着他又俯下脑袋去闻了闻,发现这东西的味道与之前他在水底里咬过的那两根缠着他双腿的东西的味道一模一样。爷爷说:“刚才就是这东西缠住了我的腿,想把我往水底里拉的。”

“你也被它拉住了?”张七问道,见爷爷点了点头,给几人讲述了他下水之后的经历。

张七的水性一向很好,曾经为了躲避他父亲的追打,跳到老家附近的池塘里一躲就是整整一刻钟。在同龄人之中,大家都非常佩服他,夏天的时候,一帮孩子偷偷下水游泳,父母追过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趁着大人还没有走近看清几人的样子,就潜入水中,从水底游到池塘另一个大人看不见的角落,然后偷偷跑掉。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这潜水的本事,在这万家沟里终于派上了用场。

之前,张七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名叫张火的人的行为,就已经被气得快忍不住了。当看到那个小孩与两个壮汉被水底的怪物拖着进了水之后,他更是想都没想就扒光了衣服跳进了水中。那流动的江水异常冰凉,刚跳进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有点被冻僵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夏天的重庆,是很难遇到的。可他在水里翻动了几下,渐渐适应了这种温度。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开始寻找那个小孩和两个壮汉的影子。根据他的判断,小孩应该是被几个所谓的水鬼拉着往下游跑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朝着下游游去。

水面上映照下来的月光大约能够支撑纵深两米左右的位置,张七游了一段之后,发现视线越来越黑,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在张七犹豫着要不要折身返回的时候,突然,他的视线里闪过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他一扭头,只见这团白色的东西在水中晃动着它的爪子,有差不多七八根,那样子非常吓人。而在它那一堆爪子中间,那个小孩正被它其中两根爪子死死地缠住,已经没有了反应。

张七顾不得那么多,掉转身子,朝着那东西游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东西认得人,张七一动,它就动,摆动着它的爪子,朝着江水深处游了过去。张七用了最大的力气奋力向前划动,也只能勉强与它保持相同的速度,实在难以追上它。

张七跟着它一路游到了一个江水分流的位置,那东西在那岔路口停了一阵,等张七追了上来,它又转身朝着支流的一边游了过去。张七没有多想,划动着手臂跟了上去。当他刚好转过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看见在拐角的地方匍匐着好多那种怪物。张七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准备掉头往回游,谁知一只脚被那东西的爪子给缠住了。他奋力地蹬着双脚,可移动的速度实在太慢,匍匐在一旁的其他怪物也朝着他游了过来,缠住了他的另一只腿和他的腰身。这时,张七知道自己完蛋了,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还没有等他伸手抓住一旁从水底长出来的植物,他就被拖进了那个支流当中。那些蠕动着的爪子簇拥着他,他看着周围从那些怪物身上分泌出来的液体,忍不住冒起了鸡皮疙瘩。张七一边挣扎着,一边在琢磨逃脱的方法。他被拉着下沉了一段,突然看到了右手边的一个水沟里一群怪物正围在那里,让张七惊讶的是,那堆怪物中间,两个壮汉被它们包围着。那些怪物身上藏在爪子中间的嘴巴,正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壮汉的身子,从他身上浸出来的血水染红了周围的江水。

这时候,卷住张七的那些爪子在他身上逐渐收紧,他感觉原本就有些出不了气的胸腔,此时更加的难受。他意识到如果再不逃出这些爪子,他将会和那两个壮汉一样,死在这些怪物又臭又脏的嘴巴里,被它们啃得连一点皮肉都不会剩下。

这样想着,张七全力挣扎起来,那些爪子原本是非常光滑的,张七却怎么都挣不脱。一怒之下,张七朝着那些爪子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像是对人的牙齿感觉非常敏锐,还没等张七用力,被他咬住的那根爪子就立刻松开来,摆动了两下之后,就缩到了水底。

张七见这招十分奏效,又扭头向另外一根爪子咬过去,不出所料,被他咬了一口之后,这些爪子都纷纷退到了水底,并且一直都不敢靠近。已经稳操胜券的张七,此时在心中生出一计。这时候缠住他的爪子仅剩下了两根,张七的水下功夫特别好,用尽力气将那个缠住他的怪物一路拖到了水岸边。他露出脑袋来透了一口气之后,再次潜回水里。在动口咬那怪物之前,他先脱掉自己的裤衩,游到那怪物的脑袋边,用裤衩将它嘴巴的位置包住,然后稳稳捏住它的爪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那怪物受不了这般疼痛,想要挣脱他,谁知,被他牢牢拽住怎么都脱不开身。张七隔着自己的裤衩,对准它的脑袋重重咬了一口。不多时,那怪物身上竟然渗出血来。张七并不松口,死死地咬住他,他的嘴里在那一刻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当张七松口之后,发现那怪物已经彻底没了反应,张七拽住它的爪子,狠狠敲了它的脑袋两下,确定那怪物已经被他咬死了。

“你……它真是被你咬死的?”曾银贵一脸吃惊地望着张七。

张七点点头,伸着脖子对他哈了两口气:“闻到没有?”

曾银贵被张七哈出的臭气熏得直咳嗽,他一边扇着鼻前的臭味,一边将张七给推得远远的:“滚开,赶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光溜溜的也不害臊!”

喻广财看了看地上那个怪物的尸体,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东西,不像是所谓的鬼怪,而像是……”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脱口,身后就传来了陈水德的声音,他远远看见了张七,气喘吁吁地上前来说:“张七兄弟啊,我们在下游找你半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陈水德说完,低头看见了脚下的那个怪物,大叫了一声:“水鬼!”

喻广财听后笑了笑,俯身下去,拨动着那怪物的尸体说:“这不是水鬼,你看,如果是鬼怎么可能流血,还是红色的。”

几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一细节,都纷纷蹲到了那怪物的尸体边。李伟翻开其中一道被张七咬伤的口子,里面的肉也是非常鲜活的,只是那伤口的臭味让人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妈的,真不晓得这些广东人就咋个爱吃这玩意儿!”曾银贵捂住鼻子,咒骂了一声。

李伟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师傅说的是对的,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啥子水鬼,明明就是一种动物。”

“要是这个消息被村子里的人晓得了,会咋样?”张七问道。

爷爷轻哼了一声:“这很难说,最难过的应该就是那些儿子出了事的父母。”

“现在先不要声张,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实验。”喻广财说着,扭头问陈水德,“老陈,需要麻烦你去弄一点新鲜的肉,鸡肉应该比较合适,再弄一点松香。”

陈水德点点头:“没问题。”说完之后,就扭头走开了。

过了一个时辰,陈水德提着喻广财嘱咐他准备的东西,过来了。喻广财让李伟从布袋里拿出一些铜丝来,然后取出一块新鲜的鸡肉,将鸡肉上抹上松香,穿在铜丝上。再将铜丝扔进了另一头的江水之中,然后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不出一刻钟,几人果然在水面上看到了很多白色的物体朝着这边游了过来。喻广财轻轻扯动了一下铜丝,那群白色的物体又跟着游了一段。渐渐地,喻广财将这些东西全部引到了岸边。

正在几人疑惑该怎么办的时候,陈水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大网,朝那水边网了下去。陈水德将大网提了起来,里面果然网住了三四个所谓的水鬼。几人在一旁看得大惊。

喻广财放下手中的铜丝,对几人说:“看来这水鬼根本就不用啥子小孩做诱饵,只要在新鲜的肉上涂抹上松香就可以了。”

陈水德骂道;“这个狗日的,之前那张火回来告诉大家,这东西只能用小孩子做诱饵,一面要涂抹上松香,一面要涂抹上只有他才有的油,才能将它们诱捕,现在看来,都是这狗日的在撒谎,他无非就是想把这东西说得神神秘秘的,一来可以让我们不会趁他不在单独下水捕捉,二来也可以在出售的时候,把这东西说得更加难得,卖出个好价钱。”

正这样说着,不远处传来了张火的声音,他大喊着:“看见没?!我就说他们是来跟我们抢水鬼的!”

张火喊着,一旁的村民一人拿着一根棍子朝着几人冲了上来,陈水德见状,连忙挡在了喻广财等人面前。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村民抡起棍子就朝着陈水德脑袋瓜打过来,几人只听见“嘣”的一声闷响,鲜血从陈水德的额头喷溅出来,染红了那个正拿着棍子的人的脸,陈水德在踉跄了两步之后,倒了下去。在众人面前抽搐了两下,陈水德彻底没了反应。

喻广财见状连忙将那人推开,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陈水德的鼻子,一脸大骇:“糟糕,没气了!”

那个打人的村民见状也像是被吓住了,他傻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水德,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些失措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有人在人群里大喊了一声:“不得了了,杀人了!”

张火从人群后面上来,伸手示意那个叫喊的人立刻闭嘴。张火扭头问大家:“你们刚才谁看见杀人了,明明就是老陈自己磕在石头上的嘛!”

那个打人的村民立刻会意,转而大声说道:“对对,明明就是老陈自己不小心摔倒,磕在石头上的嘛!”

村民们听后,也都跟着应和起来。张七看到这一幕,大骂了一声;“你们这帮认钱不认人的畜生!”

“你看你,都是啥子人哦,明明抢了大家的东西,还要出口骂人,我看老陈应该是你们推倒的才对!”张火在人群里挑拨着是非。

最让几人觉得可恨的是,那帮愚昧无知的村民,明明自己被张火当猴耍,还处处维护着他。

李伟站出来将张七拦在了身后,他拱手解释道:“对不住各位了,我的这位小师弟不懂事,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这些打捞上来的水鬼,就送给各位了。”

“没那么简单!我看刚才我们在网水鬼的时候,那铜丝网可是用过很多次了,肯定是你们在那网上做手脚才导致那跟绳索断了的!”张火不依不饶。

“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接触过那张网,咋个可能在网上动手脚吗?”李伟无奈地解释着,“那你要我们咋个办吗?”

“很简单,我要你们跳下水里去,把那个小孩和两个兄弟给我们找回来!”张火叫喊着,回头望了身后的村民一眼,村民们也跟着应和。在张火的带领下,那帮村民朝着几人一步步逼近。

几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李伟转而说道:“我们下去帮忙找那几个失踪的村民没问题,可是现在这老陈,应该咋整?”

那个之前出手将陈水德打晕的人拍着胸脯说:“这个我来办,只要你们肯下水去帮我们找人!”

几人都有些怀疑面前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容不得他们犹豫,村民们将他们逼到了江岸边。见已经是无法逃脱了,张七第一个先下了水,接着是爷爷,再接着是曾银贵和喻广财,最后是李伟。

五人潜入水中之后,爷爷伸手将张七推到了前面,示意让他带路。张七带着几人一路游到了江水的支流边,路上遇到了两个怪物,都被几人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估计那帮村民到死都不会想到,这几个已经被他们逼上绝路,以为这几人的死是万无一失了,没想到他们竟然拥有能够从水鬼魔爪里逃生的本事。

五人上岸之后,坐在岸边大笑着。喻广财兴许是上了年纪,在岸边没坐两分钟就打起了喷嚏。爷爷扭头问他:“师傅,你还行吧?”

爷爷这么一问,喻广财突然就愣住了,他双眼望向了很远的地方。

爷爷问:“咋啦?”

“糟了,如果这些打捞起来的怪物并不是水鬼,那是啥子东西上了莫晚的身?!”

喻广财的话也让爷爷顿时傻了眼,他的担忧非常有理由,按照之前的推论,莫晚是因为给那个小孩的尸体入殓,莫名其妙摸到了那根多出来的骨头,才被上了身,触了霉头。可如今,几人已经可以断定,那些在水下作怪的并不是什么水鬼,那上了莫晚的身的应该是什么呢?

几个人揣着这个疑问,沿着江岸边的另外一条小路,朝着陈水德的家赶过去。

“会不会是那个死去的小孩在作怪?”曾银贵这样推断了一句。

的确,如今看来,这个推断是最符合实际,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可是这样的推断在没有经过任何验证之前,都是空口扯淡,这个道理就好像是之前几人在没有见过水鬼的真实面容之前就觉得这一切都是水鬼所搞出来的把戏一样。

回到陈水德的家门前,几人还没有伸手敲门,就已经远远听见了万玫的哭声,想必陈水德的尸体真的已经被送回来了。别说万玫这样一个与陈水德相处了大半生的女人,就连这几个与陈水德相识还不到一天的大老爷们,在回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都觉得既难过又害怕。

想了想,李伟还是伸手敲响了门。万玫走过来将门拉开,见了几人,李伟嗫嚅了两下,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万玫收住了哭声,说:“不说了,我已经猜到是咋个回事了。”

说着,万玫转身进了屋子,几人也相继跟了进去。

在堂屋里坐下来,喻广财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是我们太冒失了,激怒了那帮村民。”

“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没来之前,他们就已经看不惯我们两口子了,他们觉得我们在断他们的财路,如果让他们晓得你们是干啥子的,那估计会当场就要了你们的命。”万玫说着,有点咬牙切齿的。

这时候,罗琪从房间里出来,见张七整个身子一丝不挂的,连忙别开了脑袋,她说:“你们这是在干啥子哦!张七快点去找件衣服来穿。”

万玫收住了眼泪,进屋里给几人各找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几人说:“你们不要嫌弃,这都是陈水德生前的衣服,都还比较新。”

大家看着这衣服,又看看躺在地面上,被白布遮住身体的陈水德,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些难过来。等到穿上了衣服,爷爷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问罗琪;“莫晚咋样了?”

罗琪摇摇头:“跟之前的状况差不多,也不见好。”

“咋个可能见好,我们都完全使错了力。”喻广财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来,“峻之,你还愣着做啥子,进屋去看看呀!”

爷爷跟着喻广财进了屋,远远地,他看着莫晚那一张煞白的脸,心里非常心疼。他上前去握住了莫晚的手,那双手异常冰凉,让爷爷忍不住将它捧到嘴边,不停地对着那双手哈着热气。

“你当心点,小心她身体里的东西殃及了你。”喻广财奉劝了一句,可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爷爷突然转头,扑通一声给喻广财跪了下去:“师傅,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喻广财双手往身后一背,厉声说道:“我看你真的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以为磕个头就万事大吉了?你快点给我起来!”

爷爷见这招并不受用,于是从地上站起身来,问道:“现在我们应该咋个办?”

“对了嘛,这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说着,喻广财从布袋子里掏出一盏灯来。爷爷见过那盏灯,名字叫引魂灯。喻广财将它递给了爷爷,“你先拿着,看来现在是需要作一次特别的法术了。”

“啥子法术?”爷爷问。

“你现在出去,让李伟将那棺材里的尸体取出来,记住,在开棺的时候要敲三下棺木盖子。”说着,喻广财扭头对罗琪说,“你把莫晚扶起来。”

爷爷出门,帮着李伟将那棺材中的尸骨抱了出来,放在了陈水德家的大门口。不多时,喻广财从屋子里出来,罗琪扶着莫晚跟在他身后。

喻广财朝李伟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尸体搬到堂屋正中,将那尸骨架起来放在了堂屋进门的左手边。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罗琪,让她将莫晚也架起来,放在堂屋进门的右手边,两者之间相差了一尺半的距离。

“现在我就要试试,这两者身上是不是装着某种同样的东西。”喻广财说得很委婉,其实就是想检查一下,莫晚是不是被面前这个死掉的小孩子上了身。

说着,喻广财将那盏灯放在了两者之间的空地中间。摆好位置之后,他又剪下莫晚脑后的一束头发,紧紧缠了两圈,将它作为那引魂灯的灯芯插在了灯架上。他起身说道:“两个相吸的魂灵之间是具有一定的能量的,被鬼魂上身的人,尤其是女人的头发上会带着这鬼魂的气味,这样一来,如果两者身上的魂灵都是同一个的话,这灯就会……”

喻广财的话还没有出口,那两者之间的引魂灯就嘭的一声燃了起来。周围的几人都看得傻了眼。在这火光的映照之下,张七看得非常入神,不多时,他竟然看见那具骨架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张七看到这一幕就非常来气,他双脚一跺,朝着那骨架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大喝一声,硬生生将那模模糊糊的人形给吓了回去。

“快快,赶紧把这骨头装回去。”喻广财连忙催促道。

李伟上前搂住那骨架,将它装回到了棺材里,刚一转身,喻广财就递过来一张黄色道符:“将这个贴到棺材头上。”

一切就绪之后,罗琪将莫晚扶回了房间里。喻广财看了爷爷一眼:“看来这个事情不简单,这棺材里的小家伙似乎还不肯罢手,刚才要是站在他边上的人不是张七,恐怕已经中招了。”

“为啥子张七就没事呢?”爷爷问道。

“张七这小子命相属金,这种阴物在遇到属金的人会自动避开,加上张七这小子并不怕这些玩意儿,所以一般的鬼怪不敢靠近他。”喻广财解释道。

张七冷言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整天娘里娘气的,遇到事情就想哭鼻子啊?胆子大好处多得很!”

看着张七扬扬得意的模样,爷爷没有心情与他争论,他问喻广财:“师傅,刚才的实验是不是就证明了是那小子上的莫晚的身?用上次那种引魂的方法,将她体内的鬼怪引出来行吗?”

“没那样简单,通常的鬼魂上身,是因为有人误打误撞碰到了鬼魂,可这次莫晚的不同,是因为她碰到了死者的尸骨,沾了尸气,鬼魂通过尸气传到她的体内,用引魂方法行不通,那样一来,会将她的魂魄也引出来,无法分离开来的。”

“那到底要咋个办才好?!”爷爷急得差点流出眼泪来,可他回想起张七刚才的话,只好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喻广财叹了口气:“最好的办法,就是给这个鬼魂他想要的,让他自动离开。”

“那他要的是啥子?”

李伟上前来,拍拍爷爷的肩膀:“峻之,你不要着急,你这样想想,通常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害死了,像这个小孩,死得是多么无辜,如果他有一天化作厉鬼,你说他第一件事情要干啥子?”

“报仇!”张七在一旁利索地回答。

听到这话,万玫插了一句:“唉,我这小侄儿从小就非常乖顺,都怪我和老陈,当初非要听信那个该死的张火的鬼话,要是事先晓得有这种后果,打死我也不会将他交给那个王八蛋!”

“你说得没错,这张火的确该死!”喻广财此时的目光放得空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神色,那种神色也是爷爷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

一直以来,喻广财都相信一句话:恶人自有天来惩。可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自己以往的做法。他说:“一来,这张火实在太可恶,害人不浅,整个村子再这样被他搅下去,到最后估计就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二来,这些村民到现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张火是个游说的骗子,还做着他的打手,甚至是帮凶;三来,我们知道他可恶,他欺骗了所有人,可我们不能替天行道,不能擅自处置一个人的生命,这是有悖祖师爷的教诲的。所以,现在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啥子办法?”李伟追问。

喻广财将几人的脑袋勾到一起,将他的想法讲给了众人听。几人听后,都有些迟疑。

喻广财说:“我晓得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村民们临阵倒戈,那估计我们全部都要死在乱棍之下。”

“没得啥子好怕的,我去叫人,你们去江边等着。”说着,万玫就开门出去了。

喻广财让人把东西全部收了起来,带着几人出门去。爷爷临走之前,回头去摸了摸莫晚的额头,还是凉得跟冰袋一样。爷爷在她的额头上偷偷印了一个吻,然后就出了门。

到了江边,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在头顶上散发着幽幽的白光,为这江边一直微风轻抚的夏夜更添了几分凉意。

没过多久,村民们就从村子里赶了过来,见了喻广财等人,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像是在好奇这几人怎么在下了水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李伟清了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好,想必你们也在好奇,我们几个刚才明明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钻进了江水里,而这江水里又有吃人的水鬼,我们是咋个逃脱的呢?”

爷爷听到这话,觉得李伟像是在说评书。

李伟继续说:“首先,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这水里那些你们所谓的水鬼,其实并不是鬼,也不是怪,不过是一些你们没有见过的动物罢了,它们有血有肉,它们也怕被人咬,至于那些啥子捉水鬼卖水鬼肉的言论,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村民们听到这话,像是有些一直被他们当做信仰的东西,在这一刻被颠覆了,全都一副惊讶的表情。

一个村民问道:“哪个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些水鬼凶得很,之前下水的小孩子,没有被咬,现在都变成了呆子。”

这村民无疑是说出了村子里那些已经被张火买去了的秘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缩到了一边。

李伟笑了笑:“这个问题也是我要说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大家试验一下,你们所说的水鬼,根本不需要啥子小孩子做诱饵,就能轻而易举地钓起来。”

说着,李伟给曾银贵使了个眼色,曾银贵立刻掏出鸡肉和松香,照着之前喻广财的做法,将铜线丢进了江水里。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果然钓起来了一只所谓的水鬼,惹得大家都纷纷傻眼。

“大家看见了吧,不需要啥子那只有他张火才有的油,更不需要小孩子做诱饵,只要一团鸡肉,一点松香,就能轻松完成。”

李伟的话音一落,众人有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探着脑袋看着李伟脚边的那个所谓的水鬼。

这时,众人的身后传来张火的声音,他走上前来,冷笑道:“简直就是胡扯!大家别听了他们的鬼话,这帮人其实就是捉鬼的道士,他们这么说,就是想让大家以后都不要捉这水鬼了,这水鬼并不稀奇,然后他们就偷偷自己占有这全部的财富!”

张火的这话才真正戳中了众人心中的软肋,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问题。要是有人敢与他们抢这来之不易的财富,后果可想而知。

李伟见众人都听了张火的话,厉声说道:“大家可以听他的话,但我希望在你们对我们作出处置之前,能够让我把话说完。刚才的实验其实就已经告诉大家了,其实这所谓的水鬼并不是水鬼,不过是水里一种偏爱松香和肉的动物而已,可为啥子张火会让大家找来另外两种东西呢?一来,有了小孩作为诱饵,小孩是活人,这水里的动物更加喜欢,加上买这动物肉的人得知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做诱饵,这东西的价格肯定就会翻倍;二来,他告诉大家除了在小孩身上涂抹松香之外,还要涂抹一种特定的油,那种油只有他张火身上才有,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让大家不能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擅自来捕捉水里的动物,这就跟他自己一个人把握住买家的联系方式一样,好让大家都听他的。”

李伟的话一出,大家都扭头望着张火。一时间张火有些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李伟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江水里除了那种奇怪的动物之外,实际上真的是有水鬼的。只是这水鬼你们捉不到,也不能吃。”

“在哪儿呢?”之前那个村民又问了一句。

李伟笑道:“这水鬼其实都是你们给逼出来的,老陈家的侄儿,是你们第几个拖着下水的孩子了?”

那个接他话的村民想了想,说:“是第三个。”

“那后来这孩子去哪儿了?”李伟问道。

那人想了想,声音降低了好几阶,他说:“后来被水鬼……给吃了。”

“他没有被水鬼吃,是被那种动物给吃了,吃得就剩下了一堆血淋淋的骨头,这之后,他就变成了所谓的水鬼。”李伟叹了口气,“你们也可以想想,在老陈家的侄儿出事之前,那几个孩子有没有像后来的孩子一样?没有吧?那说明啥子,说明这孩子被无辜地害死,变成了厉鬼,就在水底,只要他还在水底,有人一旦下水,就会被他缠上,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不对吧,你们不也是下过水吗?”那村民反问道。

万玫这时候忍不住站了出来:“那是因为他们下水前已经将我侄儿的尸骨收回来了,现在就停在我家的堂屋里,刚才你们有人把老陈的尸体运回来,不也看见了吗?”

那几个运尸体的人也纷纷点头承认。

“所以说,原本这万家沟里是没有水鬼的,如果有的话,都是这个叫张火的人给大家带来的。”李伟说着,愤怒在他的脸上展开来,“说实话,死去小孩已经变成了厉鬼,你们那些现在全身发凉,神志不清的孩子都是被他缠上了,包括我的师妹,现在正躺在老陈家中,生死未卜。”

“对,这一切都怪这个张火,要是没有他,我们村子里不至于接二连三地死了这么多人,都是这个黑心的人!”万玫哭喊着,朝张火扑打过去。

张火见状,一把将她推得远远的,他一边后退着一边说:“你们不想发财了吗?那些买家的联系方式只有我才有,你们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

张火朝身后退着,没走开两步,一个男人从身后抡起棍子就将他一棍打晕在地。男人用脚踩在他脸上:“你个狗日的,还我儿子命来!”

这人的儿子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

有了这人带头,大家都冲了上去,将所有的恐惧、愤恨都发泄到了张火的身上。爷爷站在不远处,看着已经被打得变形的张火被众人拉了起来,心里又生出些怜悯来。

一个村民说:“将他捆起来,丢进江水里去,好好喂喂那些水里的怪物!”

这时候,爷爷才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们将张火活活打成这样,目的不是惩罚他害了村子里这么多条人命,而是气愤他竟然一直欺骗着大家,想把这江水里的跟黄金一样金贵的动物占为己有。

这样想着,爷爷眼看着众人将他捆得死死的,嘴巴也堵得死死的,一直架着将他丢进了江水之中。他在水面上漂浮了几秒钟,一群白色的动物从水底蹿出来,将他拖进了水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张火,必死无疑。

在处置了张火之后,村民们朝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江面上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然后掉转脑袋来。其中一个村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喻广财等人。

李伟见状,立马说道:“既然这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想必小师妹也已经醒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万家沟,以后绝不再踏入这万家沟半步!”

说着,李伟就招呼几人快速离开。走了很远,爷爷偷偷回过头去,只见几个村民还站在之前的地方,看着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着什么。

几人快速回到了陈水德的家中,连忙将门闩好。爷爷径直地钻进了莫晚躺着的房间,罗琪此时正靠在床头打着盹儿,听到嘎吱一声推门声,整个人都被吓得抖了一下。她扭头看了看爷爷,然后站起身来:“莫晚还没醒,你们那边搞定了吗?”

“搞定了,她不会有事了。”爷爷抱住她那双冰凉的手,柔声说道。

喻广财走进屋里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等上一段时间,等到半个时辰之后,再进来看吧。”

爷爷被喻广财拉出了房间,没等万玫开口,喻广财就觉得得为陈水德下葬,等到天亮之后,去附近的山头上替他找一处像样的地方,将他葬了。

趁着天亮前的一个时辰,几人叠了些天灯,在堂屋的一侧简单搭起了灵堂,替他超度起来。可直到一个时辰过去了,爷爷也并不见莫晚醒来。他开始有些着急了,他问喻广财:“师傅,这会不会有问题?”

喻广财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疑了,可也不好下结论,只说:“再等一会儿看,你不要着急,事情是已经解决了,那小孩也不是讨厌的人,肯定会自行离开的。”

喻广财的这话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爷爷的心也被悬得高高的。

就这样,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爷爷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地撑起身来,正要朝那间屋子走去,罗琪从里面忙不迭地跑出来,他对爷爷说:“不好了,莫晚她……”

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很不好的预感,他连忙钻进屋子里,只见莫晚的身上又开始浸出了一摊水渍,那水将床上的被子都浸透了,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那股刺鼻的臭水味。

爷爷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上前去抱住莫晚,声音带着哭腔:“莫晚,你不要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候,喻广财等人都站在了她的身后。他呢喃了一句:“所有的情况都已经解决了,尸体也都入了敛,现在就差找个位置将他安葬了,莫非,真的是莫晚气数已尽?”

“啥子气数已尽,这莫晚不是还年纪轻轻的吗?”张七听到这话,都有些难以掩盖自己的激动情绪。

李伟说:“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不要跟着搅和。”

张七听了,只好住了口,转身推开门就出去了。

爷爷转过身来:“师傅,我求求你一定救救她,实在不行,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跟她交换!”

听到这话,喻广财稍稍愣了一下:“这……”

爷爷看出来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希望,他连忙拉住了喻广财的手臂:“是可以的,对不对?师傅,我求求你了。”

正在喻广财有些为难之际,一群人将陈水德家中的大门撞开,径直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村民大喊着:“那个叫李伟的出来!”

李伟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麻烦事,他从里屋出来:“你们找我有啥子事?”

李伟的话音刚刚一落下,对方就朝着他脸上一拳砸了过来。爷爷在一旁看得顿时怒火中烧,他抡起拳头就朝着那人扑了上去,两人就这样在陈水德简易的灵堂里大打出手。张七见爷爷跟他单打独斗胜算不大,也跟着扑了上去,整个灵堂在三人的扭打之中,被毁得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还不明所以的喻广财看得头都大了,连忙上前将几人分开来。喻广财大声问:“你到底要干啥子?!”

那个村民脸上不知被谁抓出血来,他气哼哼地说:“这个叫李伟的骗子,不是说等张火死了,那水鬼的怨气就会消,我们的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你的意思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那村民点点头,咬牙切齿地指着李伟:“要是我儿子醒不来,你们也别想走!”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个小师妹被水鬼缠着,如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她也活不了。你相信我们,今天之内,我们一定能找到方法。”喻广财非常坚定地告诉他,“你先回去吧,有消息了我们会拜托万玫过来通知你的。”

村民疑惑地正要转过身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对,万一你们中途带着你们的小师妹溜了咋个办,这样,这个小子跟我一起,今天之内,你们要是解决了这事情,我就将他给你们送回来,如果到了天黑还没有点效果,那你们就准备去江里打捞他的尸骨吧!”

说罢,这村民上前来抓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他的力气好大,根本就动弹不开。张七见状,上前来掰开他的手指头,说:“我跟你去!”

爷爷伸手拽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七就抢先开了口:“别啰唆了,莫晚要是醒了,看不见你,会着急的。”

张七转过身,指着门外对那村民说:“走啊,不走还想来一架啊?”

看着张七跟着那村民出了门,爷爷非常痛恨自己,在面对困难的时候,要让最爱的人和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承受痛苦。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爷爷扭头过来,看着那口装着那具小孩尸骨的棺材,真是怒不可遏,他没忍住上前朝着那棺材猛踹了两脚,开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种冲老子来啊!”

爷爷虽然被曾银贵给拉住了,可他的那一脚倒是把棺材盖给踹松了。喻广财见他如此无礼,上前来朝着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之后,喻广财骂道:“无礼!进丧乐队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讲过,要尊重死者,不管情况是咋个样子的,你看看你现在像啥子?你要是一直这样,莫晚永远都别奢望会醒过来!”

听了这话,爷爷不自觉地垂下了脑袋。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快去把那棺材盖盖好!”喻广财呵斥了一声。

爷爷低着头,走上前去,伸手正要去盖好那棺材盖子。谁知,他透过缝隙,好像看到了棺材里的什么。他将棺材盖子拨开来,只见那具尸骨被他一脚狠狠一踹之后,骨头都有些松动。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具骨架的双手的手臂上,他发现那一双手臂骨头的颜色有些不太相同,一只泛着黄色,而另一只则显得很白。

看到这里,爷爷终于笑着点点头,他的脑瓜一亮,喊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

爷爷将几人都叫到了棺材前,指着棺材里那具尸骨的两只手臂问:“你们发现啥子没?”

曾银贵眯着眼睛,看得非常仔细,他说:“颜色好像有点不太对。”

“对了!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爷爷伸手指着一旁多出来的一根手骨,“根据颜色来判断,这根骨头才应该是他左手的骨头。之前,这小子死后,在水里作乱,是因为他的尸骨没人收,现在有人收了,却偏偏又拼凑错误。”

喻广财似乎也在此刻恍然大悟,他拨开众人,拿出一张符来包着那骨头,将尸骨的左手的那根手骨换下。然后缩回头来,看了看,这才觉得对上了号。

这时,罗琪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几人:“莫晚醒了,峻之,她在叫你!”

爷爷连忙从那棺材后面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房间。他见莫晚已经被罗琪扶起来靠在了床头,连忙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温度,他这才放了心。

“房间里是啥子味道哦?好臭!”莫晚轻声说道,伸手挡在了鼻子前。

爷爷忍不住揽住了她的肩膀:“没啥子,一切都过去了。”

莫晚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没想过我能再醒来,再看到你。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被丢进了水里,不断地沉啊沉啊,我感觉我就快出不上气了,结果我又在昏昏暗暗的水里看见了你,我想要叫你,可一张嘴就被水给堵住了。我朝你招手,你却一直都看不见。我觉得我要死了,只可惜在死之前,都不能跟你说上一句话。”

莫晚的话,让爷爷听了觉得鼻子酸酸的。他说:“以后不要再说死啊死的,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然后成亲,然后生很多孩子。”

莫晚羞红了半张脸,她伸手打了爷爷一下:“你在说些啥子哦!”

“莫晚,答应我好吗,找个懂这行的师傅,在你脸上绣个东西吧,我怕你再出事。”其实爷爷就是在让莫晚去找个内行师傅毁容。

莫晚叹了一口气说:“我以后不准备做入殓师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爷爷回想起上次听喻广财所说的,关于莫晚的命理的话。她命中带火,这长时间地接触死人,已经让她的火气有所减少了。做入殓师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延长自己寿命的做法,可如果做这个行业,那就必须要先毁容,不然会有很大的危险性。

“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希望能够跟你在一起更长的时间,不要一天两天,我要十年二十年。”爷爷说道。

莫晚笑着望了他一眼,说:“峻之,我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知道我与你在一起会消耗你的生命力,可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离不开你,就好像你也离不开我一样。既然已经这样决定,我就希望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美,至少要像你第一次在那片海棠花丛中见到的我一样。会一直这样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谁都不能改变它。”

爷爷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被莫晚的这一席话给堵了回去。那一刻,他只想就这么抱着她,把全世界都忘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那个村民带着张七回来了,让众人惊讶的是,之前还在拳脚相向的两人,此刻竟然勾肩搭背的。

村民进了陈水德家的院子,见了几人,乐呵呵地说:“张七兄弟跟我们讲了好多你们跑江湖的事情,真是听得我都想五体投地了。我家儿子已经苏醒了过来,谢谢几位师傅。”

喻广财听后,说:“我这徒弟就是古灵精怪得很,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这次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了,以后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毕竟能够好好活下去,比其他啥子都重要。”

村民连连称是,再次道完谢之后,他就转身出了门。

那个中午,喻广财等人准备随便吃些东西,然后上山去为陈水德和他的侄儿寻找一块像样的地方。可万玫死活不依,非要再杀一只鸡,说是给莫晚补身体。几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天下午,喻广财带着几人去转山。站在万家沟那个回水沱对面的山谷上,指着那脚下的山形道:“这绝对是一个上上位,你们看,这山形蜿蜒盘旋,好似青龙匍匐,这江水回旋而过,有如玉带缠腰,能够葬在这里,出不了三代,必然能够出一个达官贵人。就这里吧,也算是对老陈这厚道人的最后一点好处。”

等到了晚上,几人合力在喻广财已经看好的位置上打了窨井,等到第二天辰时,将陈水德和他的小侄儿抬上山安葬了。喻广财又向万玫嘱咐了做七和守夜的规矩,然后就带着徒弟几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喻广财进门之后,等所有徒弟都跟了进来,他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休整休整,半个月之内,别再接其他的活儿了,大家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练手艺,最近碰到的都是些麻烦事儿,我看唢呐、小鼓、二胡啥子的,你们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师傅,你不要乱说啊,我可记得清楚得很,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在背曲谱。”张七连忙争辩。

爷爷其实听出了喻广财的意思,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说话的。他是出于关心林子,他在等林子寄来的下一封信,如果不知道林子是安全的,他会一直睡不着觉。

那段时间,莫晚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两人先是回了老家,看望曾祖父和曾祖母。这次回家,爷爷发现三爷爷又长高了不少,听说曾祖父准备送他去念书,爷爷非常高兴。见曾祖母也对莫晚疼爱有加,爷爷也不好说什么,关于莫晚的身世,他准备将它好好埋藏在心底,埋藏在一个其他人再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爷爷陪着莫晚去看望了她的父亲,李家谷李府中的莫管家。莫管家似乎早就知道他和莫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好奇。两人在那个院子里喝了很多酒,这时候秋天快来了,院子里的海棠花都凋谢了。可当莫晚再次拿着那个花洒站在花丛之中,给那些枯枝败叶浇水的时候,爷爷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莫晚是那样的干净,无忧无虑的,像一个天上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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