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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口棺材

第十五章 亮着灯的窗户

伯纳比不停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表情全然僵硬地望着她。兰波敢发誓说,这个男人看来是真的吓了一跳;由于太惊讶了,以致不太听得懂她说的话,他凝视着她,像是以前从未见过一般。然后他一反先前戏谑的口吻,以一种镇静、毫无异样的语气开口说话。

“我说,萝赛特,”他说道,“说话小心点。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我非常清楚。”

这时哈德利神采奕奕地插话进来。

“十点半?葛里莫小姐,你怎么会碰巧看到这里有灯光?当时你和我们一起待在你家啊!”

“喔,不,我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如果你仔细回想的话。不是那个时间。那时候我人在疗养所,和医生,还有我濒死的父亲在一间病房里。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疗养所的背面就正对着这栋屋子的背面。当时我碰巧离窗口蛮近的,所以注意到了。我看到这个房间有灯光;而且,我猜浴室也开着灯,虽然我不是很有把握……”

“你怎么知道这几个房间的位置?”哈德利厉声发问,“你不是从未来过这里吗?”

“刚才我们进来时,我就仔细好好观察过一番。”她带着泰然自若的冷静笑容回答问题,不知为何,那副样子让兰波想到了米尔斯。“昨晚那个时候,我的确对这里的格局毫无概念,我只晓得杰若米租了这一层套房,也知道窗户的位置而已。那时窗帘并未全部拉下来,这即是为何我会注意到灯光的原因。”

伯纳比还是满肚子狐疑地注视着这女孩。

“等一下,呃,这位……警探先生……”他的肩膀像泄了气似的垂下来,“萝赛特,你确定你没看错房子?”

“绝对没错,亲爱的。就是这栋在巷口靠左边的楼房,你租的是顶楼。”

“你说你看见我本人?”

“那倒没有,我说我看到了灯光。但是知道这间套房的,只有你我两人。何况,你昨天邀请我来这间公寓,而且说你也会来这里……”

“我的天!”伯纳比说道,“我真想知道你究竟多能掰!”

他笨拙地跛行,每一回当拐杖向前推进一步时,他的嘴角便会习惯性地往下牵动;他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苍白的双眼仍不停端详着她,那头向上直竖的头发,让他看来有点机灵古怪。

“请继续说呀,你让我很感兴趣了。是的,我很想瞧瞧你有胆子掰到什么程度。”

“你真是——”萝赛特的声音含糊不清,她猛地转过身来,然而,她的信心似乎已经开始动摇,眼神泛着落寞哀伤,泫然欲泣。“我也希望知道自己在干吗!我……我希望能够了解你!我说过我们应该把事情摊开来讲,”她转向哈德利倾诉,“但现在,我不晓得自己要不要这么做了。如果我拿得准他,那不管他是不是真那么体贴善良,是不是我们家一个忠诚的世……世……”

“千万别说是‘世交’!”伯纳比厉声斥责,“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别称呼我‘世交’。我自己才希望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希望我知道你是否真认为自己说了实话,或者你根本是个(请原谅我暂时忘却骑士风度!)——撒谎的坏女人。”

她不为所动地接续自己还未说完的话:

“还是一个斯文的勒索者。哦,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钱!”她再度激昂起来,“坏女人?是的。你高兴也可叫我是杂种。我承认,这两种角色都是我——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是因为你已放出暗示,破坏了一切……如果我能确定它们是一种暗示,而非只是我的想像;甚至,如果能确认你是一个诚实的勒索者……”

哈德利连忙插嘴:

“暗示什么?”

“喔,如果你非得知道的话,那些暗示都是关于我父亲的过去。”她紧握双手。“譬如说,我的身世问题;譬如,我们是否找不到比‘杂种’更好的形容词。不过这不是重点,我丝毫不会为此而困扰。我担心的是,这些暗示牵涉到某件很可怕的事——牵涉到我父亲——而我竟不晓得!当然,也许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暗示,可是……不知怎么的,我一直觉得老德瑞曼就是那个勒索者。然而,昨天晚上,杰若米邀我过来这里……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原本认为,嗯,可能因为那是我平常和波依德碰面的日子,而杰若米为了充分满足他的虚荣心,所以偏偏挑了昨晚跟我约会?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愿认为——请了解我的心意——杰若米会耍什么勒索的手段。我真的喜欢他,我情不自禁,而糟糕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事情终究会理出个头绪,”哈德利说道,“伯纳比先生,你真的有在‘暗示’什么吗?”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的沉默,其间伯纳比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的头微微倾斜,呼吸声迟缓而沉重,整个人的姿态像是难以抉择而不知所措;所以直到他抬起头来后,哈德利才忍不住敢催促他回话。

“我从没存心要……”他说道,“暗示。是的,没错,严格说起来,我想我是做了暗示,但我发誓,我绝不是故意的。我从没存心——”他盯着萝赛特,“那些事都是无意中说出来的。或许你会这么在意,是因为,那对你而言是个敏感的问题……”他自暴自弃似的叹了口气,随即肩头一耸。“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个好玩的推理游戏,仅此而已,我甚至没想到我是在探人隐私。我发誓我没料到会有人在意,更别说是为这想不开了。萝赛特,假如这是你对我产生兴趣的惟一原因——猜测我是个勒索者,甚至因而怕我——那么,我很难过我终于了解了。否则,我还能怎么办?”他再次低头望着自己的手,看着它们展开又握紧,接着,目光缓缓环顾房间周遭。“各位先生,你们看看这个地方,特别是最前面的那个房间……你们八成已经浏览过了,所以你们应该知道答案。伟大的侦探——这是一个脚部残疾的可怜虫,其毕生最大的梦想。”

哈德利犹豫了一会儿,说:

“这位伟大的侦探,有没有查出葛里莫教授的什么旧底?”

“没有……就算有,你想我会愿意告诉你们吗?”

“那就得看我们是不是能说服你了。你可知道,你那间浴室,也就是昨晚葛里莫小姐看见有灯光的那个房间,里面留有许多的血迹?还有,你知不知道,昨晚将近十点半的时候,皮尔·佛雷在你家门外被人给杀害了?”

萝赛特·葛里莫惊叫出声,伯纳比则是猛然拍头。

“佛雷,被杀……血迹!不!在哪里?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佛雷在这条街上租了一个房子。我们认为,他一命呜呼的时候,人正走在这条街上。总而言之,他就在外面的街道上被射杀;凶手,也就是那位谋害葛里莫教授的人。伯纳比先生,你能否证明你的身份?譬如说,你可否证明你自己绝不是佛雷和葛里莫教授的兄弟?”

伯纳比瞪着哈德利,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爬起来。

“岂有此理!老兄,你疯了吗?”他镇定地质问,“兄弟!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我不是他的兄弟。我若是他的兄弟,那你们想,我有可能会喜欢上……”他突然噤声,目光朝萝赛特瞥了一眼,然后脸上表情变得相当激动。“我当然可以证明。我手上应该有我的出生证明书,我……我还可以提供几个对我生长背景相当熟悉的证人,兄弟!”

哈德利走到睡椅附近,然后拿起那卷绳索。

“这绳索是怎么回事?它也是你大侦探培训计划里的一个项目吗?”

“那东西?不是,这是啥玩意?我从来没有看过它,兄弟!”

兰波瞥了萝赛特·葛里莫一眼,发现她正在哭泣。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双手各放在两侧,脸部表情僵硬,但泪水已是溢满眼眶。

“此外,你也能证明,”哈德利毫不放松地追问,“昨晚你不在这间公寓里?”

伯纳比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情放松使他严肃的面孔缓和下来。

“是的,幸好我可以证明此事。昨天晚上从八点钟开始——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或许还要再早一些——我就待在我的俱乐部里,一直待到过了十一点才离开。有一大堆人能为我作证。如果你要我特别指定几个人,你可以去问问那三个整晚都和我一起玩扑克的牌友。需要我的不在场证明吗?行!我有个你打灯笼也找不到的铁证。我本人不在这里;我也没留下任何血迹,管你说你是在哪个鬼地方发现的;我更没有杀害佛雷、葛里莫,或是任何人。”他越说口气越重。“怎么样,现在你意下如何?”

刑事主任迅速转移阵势,将目标指向萝赛特,动作之快,连伯纳比的话都还没听完。

“你还是坚持昨晚十点半的时候,看见这里有灯光?”

“是的……但是,杰若米,说真的,我不是故意——”

“今早我的手下到达这里时,电表开关是切掉的,电灯也没亮。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是的,事实就是事实!然而,我要说的是——”

“就假设伯纳比先生昨晚的行踪如他所言。你说他邀你来这里。可是,他有可能邀请你到这里来,但自己却打算一直待在俱乐部吗?”

伯纳比举步维艰地走向前去,并将一只手搭在哈德利的臂膀上。

“别急!主任,让我来澄清此事。我的确有这个打算。这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伎俩,不过……我就是这么做了。这事,需要我做解释吗?”

“好了,好了,好了!”菲尔博士平静而低沉的制止声突然响起,他拿出红色大手巾震天价响地擤着鼻涕,引来众人的目光。他不管他们,脸上还有些许不耐烦。“哈德利,你还嫌我们现在不够混乱吗?我来解释一下吧。就如伯纳比先生自己说的,他这么做是为了要让她自己送上门来吃吃苦头。哈,请原谅我这么挑明说了,亲爱的小姐。但其实也无所谓吧,因为你这只小母豹并没有真的跳进陷阱,是不是?至于今早灯光没亮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看,电表是投币式的仪器。有人昨晚在这里;有人打开灯,说不定还让它亮了一整夜。瞧,电表耗费面值一先令的电力后,灯光便会熄掉。最先赶到这里的是桑玛斯,所以电灯开关转在什么位置,我们现在不得而知。真是该死,哈德利,我们拥有足够的证据确定昨晚这里有人;问题是,这个人是谁?”他目视着众人,“伯纳比先生,姑且相信你的说法是真的;否则,你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傻瓜,居然捏造一个轻易被人识破的说法。既然,你们两个都说,绝无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想必是有人从别的渠道得知此处。”

“我只能说,我自己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伯纳比抚摸着下颚,口气非常坚持,“除非有人看到我来这里,除非……”

“我替你说,除非我向某人透露这个地方?”萝赛特再次骤然发怒,锐利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可是我没有!我——我不懂为何我没有这么做,”她的神情异常困惑,“但是,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地方,信不信由你!”

“你手上有进入这间屋子的钥匙?”菲尔博士问道。

“本来有,但我弄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

“噢,我怎么会知道?我没特别注意。”她环抱双臂,头部轻微摆动,并绕着房间漫步。“我把钥匙放在手提袋里,今天早上要过来这里时,我才发现它不见了。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知道。”她停了下来,面对着伯纳比。“我……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如果你玩的侦探游戏,纯粹是个无聊的小癖好,根本别无他意,那么请大声说出来吧!你对我父亲了解有多少?告诉我,我不会在意。这些人是警察,他们早晚都会查出来的。说吧,就是现在,别再演戏了,我恨透了你的装模作样!告诉我,那些兄弟是怎么回事?”

“她这个提议很好,伯纳比先生。你画了一幅油画,”哈德利说道,“待会儿我就要问你这件事。你知道葛里莫教授多少底细?”

原本潇洒地倚窗而立的伯纳比,耸了耸肩膀。他那双苍灰的眼睛、那对圆钉大小的黑瞳孔,正快速转动着,并闪现挖苦的意味。终于,他说话了:

“萝赛特,如果我知道、或曾经猜测我的侦查行动会被你解释为……好吧!早知你一直为此困扰,我会将现在要说的话早点告诉你。你的父亲曾被囚禁于匈牙利的盐矿监狱,后来他越狱了。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嘛,对不对?”

“囚禁在监狱!为什么?”

“听说是试图发动一场革命,告诉我的人是……不过,我自己猜测是因为偷窃罪。你看,我够坦白吧。”

哈德利很快插嘴:

“你从何处知道此事?是德瑞曼告诉你的?”

“这么说来,德瑞曼是知情的,是吗?”伯纳比的表情僵硬,两眼眯成一条窄线,“是的,我早就猜到了。嘿!没错。这也是我想追查的另一件事。照这个情况分析起来,似乎是……对了,你们这些家伙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他的情绪变得激昂起来,“喂,我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为了证明这点,我干脆告诉你们吧。我是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的;葛里莫一直来烦我。你们提到那幅画,与其说那幅画是最终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开始的源头。整个事件都是意外——虽然我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服他相信我。事情的发生,都要怪罪于那场幻灯影片演讲。”

“那场什么?”

“一场用幻灯影片讲解的演说。那一晚,外头下着大雨,为了躲雨,我一头栽进了那个演说会场;时间大概是在十八个月前,地点是在北伦敦某个偏僻的教区会堂。”伯纳比讪讪地抚弄自己的拇指,脸上第一次露出诚挚温暖的感情。“我很想把故事说得浪漫点,但是你们要的只是真相。行!当时,有个男人正讲到匈牙利这个国家,幻灯片的投影以及鬼影幢幢的氛围,令在场的教徒无不悚然。然而,对我而言,它竟触动了我的想像力,天哪,真是深深触动!”他的眼睛洋溢着光彩。“其中有一张幻灯片的内容,就像是我画的那幅油画。影像本身一点也不特别,但它的典故,也就是三座凄凉孤寂的坟墓竖立在一个瘴疠之地的故事,给了我表现‘梦境’的创作灵感。那位演讲者表示,那都是些吸血鬼的坟墓。你们了解了吧?我回到家后,便满腔激情地把灵感展现个淋漓尽致。这下好了,我很老实地告诉每一个人,画中的影物我从未亲眼目睹,它只是某种想像中的概念,但是没有人相信我。后来葛里莫看到它……”

“佩提斯先生告诉我们,”哈德利沉沉地说道,“那幅画让葛里莫吓得魂飞魄散;或者应该说,你形容他吓得魂飞魄散。”

“吓得魂飞魄散?那倒真是!他把头深缩进肩膀里,像个木乃伊似的呆呆站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它。当时我把这种反应视为一种赞美。然后,我很要命地不知道死活,”伯纳比斜瞅着大家,“竟这么说了:‘你会发现,里面有一座坟墓就要裂开了,他正准备要跳出来喔。’当然,那时在我心中盘桓的,其实是那些吸血鬼,但葛里莫并不知道;接下来他的反应便是——我以为他拿了一把调色刀要来攻击我。”

伯纳比把这故事叙述得简单扼要。他说,葛里莫问他这幅油画的事;问了便看,看了又问,反复问到连一个毫无联想力的人都要疑神疑鬼了。此后,有感于遭受监视的惶恐,伯纳比基于自卫的本能,便开始明察暗访,调查这个谜团,探究葛里莫书上的手写字迹、壁炉架上的兵器盾牌,还有不经意间所流露的话语……伯纳比望着萝赛特苦苦一笑。然后他又接着说,在这桩谋杀案发生的三个月前,有次教授强留他下来谈话,在让他发誓保密后,教授终于向他透露所有的实情。所谓的“实情”,其实和昨晚德瑞曼告诉哈德利和菲尔博士的故事如出一辙:像是黑死病,两个死去的兄弟,还有越狱。

在这段时间里,萝赛特一直看着窗外,她脸上的表情充满着不敢置信,半是出神半是清醒;最后,有如好好放怀痛哭过一番似的,她终于打起了精神。

“就这样子?”她叫喊着,喘息声显得有些吃力,“所有的内幕不过尔尔?这就是长久以来让我烦恼担忧的隐情?”

“这就是全部,亲爱的。”伯纳比回道,同时环起双臂。“我告诉过你,事情没那么严重。原先我不想让警方知道这些事;可是,你就硬是要……”

“哈德利,待会儿说话小心点。”菲尔博士压低声音嘟哝着,并且碰了碰刑事主任的臂膀。他清了一下喉头,“哇哈!是的,葛里莫小姐,我们也认为,这个说词是可以相信的。”

哈德利另起炉灶,提了新话题。

“就算这些都是事实好了,伯纳比先生。佛雷首度现身的当晚,你也在瓦立克酒馆吗?”

“是的。”

“哦,那然后呢?既然你已知道葛里莫的往事,难道你当时没把它和佛雷联想在一起?特别是在他提到三口棺材的时候?”

伯纳比踌躇不语,然后下意识地挥了挥手。

“不瞒各位,我有。那天晚上,我陪着葛里莫走回家——就是周三晚上。我没开口说话,但我猜他会有相告。我们分坐他书房的壁炉两旁,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这个举动其实不太寻常。我还注意到,他面色凝重,直直地盯着壁炉……”

“对了——”菲尔博士突兀地打岔,让兰波不禁吓了一跳。“他那些秘密与私人文件,都藏在哪里,你知道吗?”

伯纳比猛然转头朝他一瞥,眼神中透着精警。

“这件事米尔斯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如此回答(这里似是有些事被隐瞒着、防护着、见不得光?),“他应该有个保险柜。据我所知,大办公桌里有个上锁的抽屉,他的文件放在里头。”

“说下去。”

“我们俩沉默了很久。只要我们有人想要引发一个话题,就会产生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脑子纳闷着不知对方是否也做如此想。总之,打破僵局的是我。我说:‘他是谁?’他先发出一种噪音,像是狗吠叫前所放送的低闷声响,然后在椅子上调整姿势。最后他说:‘我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可能是那位医师;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位医师。”’

“医师?你是说,那个证明他死于黑死病的狱医?”哈德利问道。

此话叫萝赛特·葛里莫全身打战,并且徒然双手掩面。伯纳比越来越不自在。

“是的。喂,我一定得说下去吗……好吧,好吧!‘回来勒索些金钱。’他说,歌剧《浮士德》中唱魔鬼角色的那位胖歌手,你们看过他吗?葛里莫当时转过身来的样子,就和他很相像,他双手放在椅臂上,手肘弯成钩状,一副像是打算起身的模样。在炉火的照耀下,他全身火热通红,整齐的胡须、悬宕在空中的手肘,每个地方无不泛着红光。我说:‘好,但事实上他又能怎么样?’你们知道,我是试图要套出他的话。我猜这件事一定比政治犯罪还来得严重,否则事隔这么久之后,他怎么会在乎。他回说:‘喔,他不会怎么样的,他没这个胆。他不会怎么样的。’”

“既然,”伯纳比突然大声起来,并看看四周,“你们想知道一切,我就告诉各位。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接着,葛里莫用他那粗率的吼叫声说:‘你想娶我女儿,是吗?’我承认了。他说:‘很好,你会如愿以偿的。’然后开始一边点头,一边冬冬冬敲着椅臂。我笑着表示……表示萝赛特可能另有所爱。他说:‘呸!那个毛头小子!我来搞定他。’”

萝赛特盯着伯纳比看,她的凝视严厉、明亮又莫测高深,而且眼皮几乎快闭上了。她说话的口气神秘得教人无法辨明情绪。她说道:

“这么说来,你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是吗?”

“哦,天哪,别发火!你应该明白的。你们问我事情的经过,我就照实说呀。最后他交代了一件事,说不管他发生什么事,我都必须对所知之事守口如瓶——”

“难道你没有……”

“针对你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没有。”他转向在场其他人。“那么,各位先生,我能告知的就是这些了。周五早上,他匆匆忙忙跑来找我要油画的时候,我也被搞得莫名其妙。不过他先前曾要求我不得涉入,所以我照办了。”

哈德利一语不发地振笔记录,直到行文至最末一页才抬起头来。他看着萝赛特,她正靠回睡椅,手肘下垫着靠枕。在毛皮大衣内,她穿着一件深色洋装,脸上照例是脂粉未施,以致那头耀眼的金发和棱角分明的方形脸,似乎与红黄交错的俗丽睡椅十分辉映。她伸出手来,腕关节仍兀自颤抖不已。

“我知道,你们就要问我对此事的想法,问我关于我父亲……以及所有的事情……”她瞪着天花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它卸下我心中偌大的负担,它顺利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正因为如此,我反而担心是否有人并未说出实情。不过这下,我对那老小子可真得另眼看待了——他太厉害、大胆了,我很高兴他身上有这么邪恶的一面。所以啰,如果原因是来自于他是一个贼,那倒是情有可原的。”她神情愉悦地绽放笑容。“你们不能责怪他想保持缄默,对不对?”

“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哈德利说道,对于萝赛特坦白又宽容的开明心态,他似乎非常惊异。“我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总是拒绝伯纳比先生,不愿来这个地方,今天早上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意?”

“当然是为了和他做个了断。而且我——我想喝点东西。然后,情况突然变得很不对劲,你知道的,就在我们发现一件染有血迹的大衣挂在衣柜里……”

她看到众人的脸色大变,不由得停下话来,身体向后退了一下。

“就在你们发现什么?”哈德利站在静默的众人中间问道。

“一件内里沾有血迹的大衣,而且血迹全部滴落在正下方的衣服衬里上,”她的回答语带哽塞,“我,呃,我刚才没跟你们提起过吗?啊,那是因为你们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我们才走进这里,你们就迎面扑来,像是,像是……反正,就是这样,那件大衣就挂在走廊的衣柜里。是杰若米发现的,当时他正要挂自己的大衣。”

“大衣是谁的?”

“没有人的!它是平白多出来的!我以前从未见过它。我们家里也没有人穿得下它。对我父亲来说,它尺寸太大了,而且还是轻浮的花呢套装,他最厌恶这种款式的大衣;史都·米尔斯穿起来,整个人会像是被它吞没似的;但若让老德瑞曼来穿的话,却又显得太小。这是一件新大衣,似乎还没被穿过……”

“我明白了。”菲尔博士说道,鼓起他的双颊。

“你明白什么?”哈德利大声打岔,“这下子可好!你跟佩提斯说你要血腥,好啦,现在你有的是血腥——多到恼死人的血腥——而且全都出现在一些离谱到家的地方。那现在你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我明白了,”菲尔博士答道,一边举起手杖,“昨晚德瑞曼身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你是说,他穿过那件大衣?”

“不,不是!好好回想一下。记得你的手下怎么说的吗?他说睡眼惺忪的德瑞曼,莽莽撞撞跑下楼后,便在衣柜里瞎摸乱抓地拿起帽子和大衣。哈德利,他正巧在血迹还没干的时候,擦身碰触到那件大衣了。难怪他自己也搞不懂血迹是怎么沾上去的。我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吧?”

“不,照你的解释,我是更糊涂了!澄清了一处,却换来了叫人一个头两个大的疑点。一件凭空冒出来的大衣!快点走吧,我们得马上赶过去。如果你们想要一块同行的话,葛里莫小姐,还有你,怕……”

菲尔博士摇摇头。

“哈德利,你们先过去吧。有什么事我必须现在就弄清楚。这件事可以完全翻转案情,它已成为本案最攸关大局的重要关键!”

“是什么?”

“皮尔·佛雷的寓所。”菲尔博士说完,便穿上披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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