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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终结者模式

第二十六章

四月六日 星期三

快七点时,巡官包柏蓝斯基在医院外的停车场见到茉迪,心情十分郁闷。布隆维斯特打电话叫醒他,他随即也打电话叫醒茉迪。他们在入口处遇见布隆维斯特,跟着他来到罗贝多的病房。所有令人迷惑的细节几乎让包柏蓝斯基听得摸不着头绪,但毕竟有两件事很清楚:一是米莉安遭人绑架;二是这位拳击手殴打了绑架者。只不过从他的面容看来,实在难以判定是谁殴打了谁。对包柏蓝斯基而言,前一夜的事件已经将莎兰德的调查工作提升到一个全新而复杂的层面。这个梦魇般的案件的种种,似乎都很不寻常。保罗·罗贝多怎麽会牵扯进来?

「我是莎兰德的好友。」他告诉他们。

包柏蓝斯基和茉迪互看了一眼,既惊讶又狐疑。

「她在健身中心和我做过对打练习。」

包柏蓝斯基连忙转移目光,盯着罗贝多背後的墙,茉迪则忍不住笑出声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写下他所能提供的所有细节。

「我想说几句话。」布隆维斯特冷冷地说。

他们俩一齐转向他。

「首先,从罗贝多的描述听来,开着货车离开仓库的那人,正是我看到在伦达路同一地点攻击莎兰德的人。一个高大的男人,绑着淡褐色马尾,还有个啤酒肚,对吧?」

包柏蓝斯基点点头。

「第二,绑架米莉安的用意是为了打听莎兰德的藏身处。所以说至少在命案发生前一个星期,这两名恶棍就开始在找莎兰德了。同意吗?」

茉迪喃喃地说了声「同意」。

「第三,现在看起来莎兰德更不像是报上描述的那种单独犯案的疯子。而且从表面研判,这两个疯子都不像信奉撒旦教的女同志帮派分子。」

包柏蓝斯基和茉迪均未置一词。

「最後,第四点,我想这整件事可能和一个名叫札拉的人有关。达格在生前最後两个星期,对他做了很多调查。一切相关资讯都在他的电脑里面。达格认为此人和一位名叫伊莉娜·佩特洛瓦的妓女在南泰利耶遇害一事有关。验屍报告说她受到严重殴打,严重到三处最重伤的任何一处都足以致命。她的伤势听起来和米莉安以及罗贝多遭遇的情形非常类似。在这两起事件中,这惊人暴力的工具可能就是巨人恶霸的双手。」

「那毕尔曼呢?」包柏蓝斯基说道:「假设有人为了某种原因要让达格闭嘴,那麽谁有动机谋杀莎兰德的监护人?」

「这整幅拼图还没有全部到位,不过毕尔曼和札拉有关系,这是唯一可信的解答。你能同意开始思考新方向吗?我觉得这些罪行和性交易有某种关联,而莎兰德是宁死也不会介入这种事的。我说过她非常有道德感。」

「那麽她扮演什麽角色?她到达格和米亚的公寓做什麽?」

「不知道。去作证?去反对?也或许是去警告达格和米亚,说他们将有生命危险。」

※※※

包柏蓝斯基将一切安排妥当。首先打电话给南泰利耶警局,请他们依照罗贝多的供述,前往英根湖西南方一间废弃仓库。接着又打给霍姆柏——他住在弗莱明斯堡,是离南泰利耶最近的组员——要他尽快与南泰利耶警方会合,以协助犯罪现场调查。霍姆柏於一小时後回电。他已到达现场。南泰利耶警方毫不费力便找到仓库,但仓库和另外两处较小的储藏库都已付之一炬,消防队现在也在那里清理善後。院子里有两个被丢弃的汽油桶。包柏蓝斯基顿时感到一股近乎愤怒的沮丧。

到底是怎麽回事?这些恶棍是什麽人?这个莎兰德又到底是谁?为什麽就是找不到她?

九点开会时,埃克斯壮加入混战,情况完全没有改善。包柏蓝斯基向他报告早上的戏剧化发展,并建议根据已发生的神秘事件重新排定调查的优先顺序,因为这些事件让小组一直在调查的案情充满疑点。罗贝多的遭遇使得布隆维斯特对於莎兰德在伦达路遭受攻击的说词变得更重要。原先的假设是三起命案均由一名精神异常女子所犯下,如今似乎也不再成立。莎兰德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她得解释凶器上何以有她的指纹,但调查方向确实得转向有不同凶手的可能性。目前只有一个看法:布隆维斯特相信命案与达格即将爆料的性交易丑闻有关。包柏蓝斯基指出了三个重点。

首要任务是找出绑架并伤害米莉安的那个异常魁梧的男人,与其绑马尾的同夥,进而确认他们的身份。要找出那名巨人应该很容易。安德森却提醒他们,莎兰德的外表也很不寻常,但警方找了三星期还是没有她的下落。

第二项任务就是在调查小组中分出一组人,积极研究达格电脑中的买春名单。关於这点,会有後勤方面的问题。目前小组掌握有从《千禧年》取得的达格的电脑,以及他失踪的笔记本电脑的备份压缩光碟,但其中所包含的几年来所蒐集的资料共有数千页,若想加以分类研究相当耗时。小组需要人力支援,包柏蓝斯基则派茉迪负责指挥该分组。第三项任务是针对一个名叫札拉的人。小组会寻求国家刑事调查局协助,因为他们显然见过这个名字。他将任务指派给法斯特。最後,安德森必须继续协调搜寻莎兰德。

包柏蓝斯基报告了六分钟,却引爆了一个小时的争论。法斯特吼着反对包柏蓝斯基的提议,丝毫无意隐藏自己的感觉。他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不管有何新的——他称为次要的——信息,小组都得继续把焦点放在莎兰德身上。一连串的证据如此明显,若是将力量分散到其他方向未免太过轻率。

「这些根本全都狗屁不通。现在明摆着有一个有暴力倾向,而且病情逐年加重的疯子。你们难道真以为那些精神监定报告和刑事监定结果都在开玩笑吗?有证据显示她到过命案现场。我们知道她是妓女,她的户头里面还有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钱。」

「这些我都知道。」

「另外她也是某女同性恋性爱教派的分子。我敢打赌那个女同志席拉·诺伦的供词一定有所保留。」

包柏蓝斯基提高声量喊道:「法斯特,够了。你太执着於那个同性恋的角度了,完全不像个专业警察。」

话一出口他立刻後悔在众人面前直言。私下找他谈,应该会更有效。最後埃克斯壮打断大家纷扰的声音,支持了包柏蓝斯基的行动计划。

包柏蓝斯基瞄了波曼和贺斯壮一眼。

「据我了解,你们只会再待三天,那麽我们就好好利用吧。波曼,请你协助安德森追踪莎兰德,好吗?贺斯壮,你继续和茉迪同一组。」大夥正要散会,却见埃克斯壮举起手来。

「最後一件事。关於罗贝多的部分要保守秘密。这次的调查要是再冒出一个名人,媒体肯定会万箭齐发。所以出了这个房间,一个字也不能说。」

会後,茉迪将包柏蓝斯基拉到一旁。

「我对法斯特发脾气,实在很不专业。」包柏蓝斯基说。

「我了解那种感觉。」茉迪微笑着说:「我星期一已经开始查达格的电脑了。」

「我知道。有多少进展了?」

「他有十二份不同版本的稿子,和非常大量的调查资料,我还不知道哪些重要而哪些可以忽略。光是分类、浏览所有文件,就得花上好几天。」

「那贺斯壮呢?」

茉迪迟疑了一下,然後转身关上包柏蓝斯基办公室的门。

「老实告诉你……不是我要贬低他,不过他没帮上太多忙。」包柏蓝斯基皱起眉头。

「说吧。」

「不知道怎麽说,他显然不像波曼是个正牌警员,常常说很多废话。他对米莉安的态度和法斯特差不多,而且对於指派的任务完全没兴趣。还有,虽然我无法确实证明,但他和莎兰德似乎有点过节。」

「怎麽说?」

「我觉得他对她有一种敌意。」

包柏蓝斯基缓缓点了点头。

「很遗憾。波曼没问题,但我实在不喜欢有外人介入这次的调查。」

「那我们该怎麽办?」

「你得再忍一忍直到这个星期结束。阿曼斯基说若是再没有结果,就要终止任务。继续挖,而且最好别寄希望於有人帮你。」

才短短四十五分钟後,茉迪的工作就被打断。埃克斯壮要她到办公室见他,包柏蓝斯基也在,两个男人都面红耳赤。那个自由撰稿记者史卡拉刚刚又发表了独家新闻,说罗贝多从不知名的绑匪手上救出施虐受虐狂女同志米莉安。报导中有一些细节只有调查小组的成员才知情,而记者的写法好像在暗示警方考虑以伤害罪将罗贝多起诉。埃克斯壮已经接到几通其他报社打来的电话,询问有关拳击手扮演的角色。他脸色铁青,并指控茉迪泄漏消息。茉迪强烈否认却没有用。埃克斯壮要她退出调查小组。

「茉迪说她没有泄漏任何消息。」包柏蓝斯基说道:「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现在把一个经验丰富又熟知案情细节的警员调走,太莫名其妙了。」

埃克斯壮不肯改变主意。

「茉迪,我无法证明你泄漏消息,但我对於你继续调查此案已经没有信心。你被调离调查小组了,命令立刻生效。这星期剩下的时间就休息吧。星期一会儿派给你新的任务。」

茉迪点点头,往门口走去,却被包柏蓝斯基拦下。

「茉迪,我要正式声明:这些话我一句也不信,我绝对信任你。但我做不了主。回家以前,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谢谢。」

包柏蓝斯基的脸上蒙上一抹危险的色彩。埃克斯壮则显得气愤不已。

茉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和贺斯壮一直都在这里查看达格的电脑。她满怀怒气,泪水已在眼眶打转。贺斯壮看出事情不对劲,但什麽也没说。她也没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发呆。办公室里的沉默让人有种压迫感。

不一会儿,贺斯壮起身说要去买杯咖啡,问茉迪要不要也来一杯。她摇摇头。

贺斯壮离开後,她站起来穿上夹克,拿起肩背包,到包柏蓝斯基的办公室去。他指着访客椅示意她坐下。

「茉迪,这件事我不打算妥协,除非埃克斯壮也解除我的调查任务。我不会接受,所以我想申诉。在我另外通知你以前,你还是继续留在组上,听我指挥。懂吗?」

她点点头。

「你不能像埃克斯壮说的,这星期的剩余时间都休息。我要你到《千禧年》办公室,再和布隆维斯特谈谈,请他协助指引你浏览达格的硬碟内容。他们那边有备份。如果有个已经熟知资料内容的人能替我们挑出可能重要的资讯,我们就能节省很多时间。」

茉迪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我什麽都没有告诉贺斯壮。」

「这我会处理。他可以帮安德森。你有没有看到法斯特?」

「没有。他一开完会就走了。」

包柏蓝斯基不禁叹了口气。

※※※

布隆维斯特於上午八点从医院回到家。昨晚睡得太少,下午又得以最佳状态去斯莫达拉勒见毕约克,於是他换下衣服,把闹钟设在十点半,好好地睡了两小时。起床後刮完胡子、冲过澡,换上乾净的衬衫。当他开车经过古尔玛广场时,茉迪打了他的手机。布隆维斯特解释自己无法与她碰面。她说出需要的帮忙,他便请她去找爱莉卡。茉迪到达《千禧年》办公室後,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自信满满、有点盛气凌人、脸上带着酒窝、剪了一头蓬乱的金色短发的女总编。她隐约怀疑爱莉卡或许也是女同志,因为据法斯特的说法,和本案有关的所有女人似乎都有此倾向。但她随即想起曾看过某篇报导,说爱莉卡嫁给了艺术家葛瑞格·贝克曼。

「现在有个问题。」爱莉卡听完她的要求後,说道。

「什麽问题?」

「并不是我们不想破案或协助警方,何况,资料也全都在你们从这里带走的电脑里面。难处在於职业伦理方面。媒体和警方一向合作得不太愉快。」

「相信我,今天早上我也发现了。」茉迪带着浅笑说。

「怎麽说?」

「没什麽,只是个人的想法。」

「好吧。为了维持可信度,媒体必须与官方保持明确的距离。跑到警局去配合警方调查的记者,最後总会变成警方的跑腿小弟。」

「这种人我见过几个。」茉迪说:「但也可能有相反的例子。警察最後变成某些报社的跑腿小弟。」

爱莉卡笑了起来。

「没错。我恐怕得这麽说,万一《千禧年》被联想成某种图利的媒体,这种後果我们实在承担不起。我指的并不是你想讯问任何《千禧年》员工——这点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配合——而是你正式要求我们将新闻资讯交给警方,积极协助侦查工作。」

茉迪理解地点了点头。

「这得从两方面来看。」爱莉卡接着说:「首先,我们有一位记者同仁遇害,所以我们要尽力协助。但另一方面,有些东西我们不能也不会交给警方,也就是和消息来源有关的资料。」

「这个我可以通融,我可以保证消息来源的安全。」

「这无关乎你的意图或我们对你的信任,而是无论遇到什麽情况,我们从未披露任何消息来源。」

「了解。」

「还有另一个事实,我们自己也在调查这些命案,这应该可以视为新闻报导任务。因此当我们得到某些结论准备要公布时,我也准备将资讯交给警方,但得等我们作好准备。」

爱莉卡忽然打住,皱起眉头思忖。

「只不过我也得对得起自己。这麽办吧……你可以找玛琳帮忙。她对资料都很熟悉,也有能力分辨轻重。就让她协助你浏览达格的着作,以便整理出所有可能涉案者的名单。」

※※※

在梭德拉车站赶搭上前往南泰利耶的区间列车时,奈瑟并不知道前一晚发生的事故。她穿着黑皮中长夹克、暗色长裤和一件高级红色针织衫,还戴了一副眼镜,但架在额头上。

到了南泰利耶,她找到前往斯特兰奈斯的公车,买了一张到史塔勒荷曼的票。上午十一点刚过,她在史塔勒荷曼南边不远处下车,视线所及有两栋建筑。她回想了一下脑中的地图。梅拉伦湖在东北数公里外,那是个避暑的乡间地区,但也零星散布着几间一年到头皆有人居住的房舍。毕尔曼的屋子离巴士站大约三公里。她拿出自己带的水壶喝了一口水,便开始往前走。约莫在四十五分钟後抵达。她先在附近绕了一圈,研究邻近的住家。右手边最近的小屋,距离约一百五十码,无人在家。左手边是一条山沟。经过两间夏日房舍後,又有一群度假小屋。在这里有人活动的迹象:窗户开着,并传出收音机的声音。距离毕尔曼的小屋有三百码,可以安心做事不会受打扰。

小屋的钥匙是从他的公寓里取得的。一进入屋内,她先取下屋子後面一块窗板,万一前头发生什麽扫兴的事,可以从这里逃走。她所预期的扫兴的事,就是某位警员忽然决定前来搜查小屋。毕尔曼的小屋比较老旧,小小的建筑里面包括一个主厅、一个卧室和一间有自来水的小厨房。後院则有一个户外乾式厕所。她花了二十分钟看过所有的橱柜、衣橱和餐具柜,却连一小张可能与莎兰德或札拉有关的纸片都没发现。

接着她去查看厕所和柴房,没有什麽有趣的东西,也根本没有纸张。这趟显然是白跑了。

她坐在门廊上喝水、吃苹果。正当要去关上窗板时,在进门处瞥见一个一米高的铝梯,顿时停下脚步。她又转进客厅,检视天花板的隔板。阁楼的入口刚好在两根屋顶梁木中间,几乎看不出来。她搬来梯子,打开活板门,马上就发现两个A4纸大小的资料盒,其中各有几个档案夹和其他各种文件。

※※※

事情全都出了差错,灾难一桩接一桩,令金发巨人忧心。先前桑斯壮曾联络上朗塔兄弟,恐慌地向他们报告说记者达格打算揭发他嫖妓的事和他们兄弟俩。到那时为止,都没什麽大不了的。如果媒体揭发桑斯壮,跟他毫无关系,而朗塔兄弟大可以暂时避避风头,多久都无所谓。他们已经搭上「波罗的海之星」号前往爱沙尼亚度假。这整件事应该不会闹上法院,万一发生最糟的情况,他们反正也不是没坐过牢。这本来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更麻烦的是莎兰德竟然成功地从蓝汀手中逃脱。真是不可思议,因为和蓝汀相比,莎兰德就像个布娃娃。他只需把她塞进车里,带到尼克瓦恩南边的仓库。

接下来桑斯壮又有一次来访,这回是来追查札拉的。这使得一切有了全新的发展。夹在毕尔曼的惊慌与达格的不断纠缠之间,一个潜在的危险形势出现了。

若没有准备好承担後果,就不是专业的帮派分子。毕尔曼就是个菜鸟。他劝过札拉不要和毕尔曼有任何牵扯,但对札拉而言,「莉丝·莎兰德」这个名字就如同斗牛眼前的红绒布。他厌恶莎兰德。老实说,很不理智。好像某个开关被启动了似的。

达格——也就是已经给桑斯壮和朗塔兄弟惹了不少麻烦的那个该死的记者——来电那一晚,他就在毕尔曼家,这纯粹是巧合。在试图绑架莎兰德不成之後,他去找毕尔曼,想要视情况安抚他或威胁他。不料达格的电话让毕尔曼惊慌失措——一种不理性而愚蠢的反应。然後忽然说他要退出。

不仅如此,毕尔曼还取出他的牛仔手枪恫吓他。他只是诧异地看着毕尔曼,然後取过他手中的枪。他已经戴上手套,所以指纹不是问题。他别无选择。毕尔曼显然已经发疯。

毕尔曼当然知道札拉的事,因此也是个不利因素。他其实也说不明白,当时为何叫毕尔曼脱掉衣服,应该是因为他讨厌这个律师,而且也想让他知道吧。当他看到毕尔曼腹部的刺青——我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我是变态,我是强暴犯——时,差点忍俊不禁。有一度他几乎同情起这个男人。真是个大白痴。不过干他这一行,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不能感情用事。於是他带他进入卧室,逼他跪下,并拿枕头当消音器。

他花了五分钟搜查毕尔曼的公寓,看看有无关於札拉的任何蛛丝马迹。唯一找到的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为了安全起见,他拿走了毕尔曼的手机。

接下来的问题是达格。毕尔曼的屍体被发现的话,达格一定会报警,说出他曾打电话给这个律师询问札拉的事。那麽札拉便会成为警方注意的目标。

他自认还算聪明,但对於札拉那种近乎神奇的谋略天分,他怀着无上的敬意。他们合作了将近十二年,那是很成功的一段岁月,他非常敬重札拉。每当札拉解释人性与其弱点,以及该如何从中获利时,他都可以静静地听上几个小时。

但他们的事业竟意外地出了问题。

他直接从毕尔曼住处开车到安斯基德,将白色沃尔沃停在两条街外。幸运的是,大楼正门没有上锁,於是他上楼按了挂着「达格-米亚」门牌的那户住家的门铃。

他开了两枪——公寓里还有一个女人。他没有搜索公寓或带走任何纸张文件,倒是随手拿起放在客厅桌上的一台电脑,转身下楼准备回到车上。他急於离开那里,唯一犯的错就是一面想把笔记本电脑抱稳,一面掏车钥匙时,把手枪掉落在楼梯上。他停了一下,但枪已经一路顺着楼梯跳到地下室,再跑下去捡太浪费时间。他知道自己是那种让人看过一眼便很难忘记的人,因此当下最重要的是趁着被任何人发现以前离开现场。

一开始,札拉也因为掉落手枪一事责备他,但後来听说警方开始搜捕莎兰德,他们不禁惊讶万分。他的失误竟转变成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外好运。

可惜这也产生了一个新问题:莎兰德变成仅剩的薄弱关联。她之前认识毕尔曼,又知道札拉,有可能会推断出来。他和札拉商量时,两人对此达成协议:必须找到莎兰德,并找个地方把她埋了。让她永远不再现身,这是最理想的,那麽命案的调查终究会被搁置。他们想碰碰运气,希望通过米莉安找到莎兰德。结果事情又再度出错。保罗·罗贝多。偏偏是他。无端冒出来,而且根据报载,他也是莎兰德的朋友。

巨人惊呆了。

经过尼克瓦恩後,他去了蓝汀在硫磺湖的家,离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仅百来码。不是理想的藏身处,但也别无选择,他得找个地方让自己可以避避风头,让自己可以消失一阵子,直到脸上的瘀青开始消退。他捏捏断了的鼻子,摸摸脖子上的肿块,已经开始消肿了。回去把那个鬼地方给烧了,做得很好。

正想到这里,他忽然全身冰冷。

毕尔曼。他曾经去毕尔曼的避暑小屋和他见过一次面。二月初,当札拉答应处置莎兰德的时候。毕尔曼有一份关於莎兰德的资料,他大略翻过。怎麽竟把这个忘了?这可能会扯上札拉。他走到厨房,叫蓝汀尽快亲自赶到史塔勒荷曼去,再放一把火。

※※※

包柏蓝斯基知道侦查工作即将瓦解,便利用午餐时间试图重新整合案情。他先找安德森和波曼谈,以了解追捕莎兰德的最新状况。哥德堡和北雪平都有人提供消息,他们立刻排除哥德堡的可能性,但北雪平的目击线索却不无可能。他们通知当地同事,前往某处地址小心埋伏监视,据说有个看似莎兰德的女孩曾在那里现身。

他想找法斯特,但他人不在局里也没接电话。在会议上激烈争辩过後,法斯特就消失了。

包柏蓝斯基随後去见埃克斯壮,试图缓和茉迪的问题。他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想法,说明为什麽解除她的职务是鲁莽之举。埃克斯壮却听不进去,包柏蓝斯基决定撑到周末结束,到时再提请申诉。真是愚蠢!

三点刚过,他踏出走廊,恰巧看见贺斯壮走出茉迪的办公室,他应该还在那里仔细搜寻达格的硬碟。包柏蓝斯基心想,如今既然没有正职警员把关,为防止有所遗漏,继续做这个也没有意义了。剩下这几天,只好让贺斯壮跟着安德森。

他还没想好该怎麽说,贺斯壮已经走进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於是包柏蓝斯基便到茉迪的办公室去等他回来。从门口可以看到茉迪的位子是空的。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贺斯壮的手机上,他放在办公桌後面的架子上忘了拿走。

包柏蓝斯基往洗手间瞄了一眼,门还关着。纯粹出於一股冲动,他走进办公室,拿起贺斯壮的手机塞进口袋,迅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关上。他按下已拨电话,往前查看。

九点五十七分,早会完毕後,贺斯壮打了一个区号○七○的电话。包柏蓝斯基拿起桌上电话,拨了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史卡拉。他立刻挂上,直盯着贺斯壮的手机,然後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他站起身来,刚往门口走了两步,他的电话响了。他又走回来接起电话,对着话筒吼出自己的名字。

※※※

「我是霍姆柏。我又回到尼克瓦恩郊外的仓库。」

「找到什麽了吗?」

「火已经灭了,忙了两个小时。南泰利耶警局带来一只寻屍警犬搜索这一带,说不定火场里有人。」

「有吗?」

「没有,不过我们暂停了一下,让狗的鼻子稍作休息。训犬警员说火场的气味太强烈,有此必要。」

「说重点,霍姆柏。我现在有点急事。」

「是这样的,他牵着狗随便走走,让狗远离火场。在仓库後面的树林里约七十五码处,狗却有了反应,於是我们开始挖掘。十分钟前我们找到一条穿鞋的人腿,好像是男鞋。埋得很浅。」

「要命。霍姆柏,你得……」

「我已经掌控现场,下令停止挖掘。我想先让监定人员来进行妥善处理以後再继续。」

「做得非常好。」

「但还不止如此。五分钟前,警犬又发现另一处,离前一个地点约八十码。」

※※※

莎兰德用毕尔曼的炉子煮了咖啡,还吃了第二个苹果。她一页页翻阅着毕尔曼所写的关於她的笔记,确实相当诧异。看得出他花费了许多功夫整理这些资讯,甚至还找到一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文件资料。

她阅读潘格兰的日志时,内心五味杂陈。共有两本黑色笔记本,而且是从她十五岁开始记录的。当时她刚刚逃离第二对寄养父母——住在西格吐纳的一对老夫妇,男的是社会学家,女的是童书作家。莎兰德与他们同住十二天,发现他们对於收容她而对社会有所贡献感到极度自豪,而且他门也期望她能常常表达感激。有一天听到养母向邻人吹嘘并解释,社会上一定要有人来照顾那些明显有问题的年轻人,莎兰德终於受不了。我又不是他妈的社服计划!她真想大吼。到了第十二天,她从他们家的零钱罐里偷了一百克朗,搭上巴士到乌普兰瓦斯比,再转搭区间列车到斯德哥尔摩中央车站。六星期後,警方在哈宁格一个六十七岁的男人家中找到了她。

这个人一直都还不错,供她吃住,她却无须回报太多。他只想看她裸体,从来没碰过她。她知道他会被视为恋童癖,却从未从他身上感受到丝毫威胁。她把他看成一个封闭、有社交障碍的人,最後甚至一想起他,还会觉得同病相怜。他们两人都不属於这个社会。终於有人看见她,报了警。一位社工费尽唇舌劝她控告那个人性侵害。她坚决不肯说他们之间发生过任何不当行为,何况她已经十五岁,又不违法。去你妈的。潘格兰就在此时介入替她担保,并开始写下关於她的日志,用意似乎是想减轻进而解除他自己的疑虑,但效果不彰。

第一篇写於一九九三年十二月:

我愈来愈觉得莎兰德是我处理过的年轻人当中最无法驾驭的一个。问题是,我反对她回圣史蒂芬的决定是对是错呢?三个月内,她已经逃离两个寄养家庭,而且在逃离过程中,显然有可能造成某种伤害。很快我就得决定是否应该放弃监护职务,请真正的专家来照顾她。我不知道到底什麽是对什麽是错。今天我认真地与她长谈了一番。

那回长谈的一字一句,莎兰德都记得很清楚。就在圣诞节前两天,潘格兰带她回自己家,让她睡客房。他煮了肉酱义大利面当晚餐,饭後叫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自己则坐到对面的扶手椅上。她记得当时还怀疑潘格兰是否也想看她裸体,不料他却把她当成大人一样交谈。其实那是一场两小时的独白,她几乎闷不吭声。他仔细地分析现实状况,也就是说她现在得作出决定,看是要回圣史蒂芬或是和寄养家庭同住。他会尽力找一个她能接受的家庭,也坚持要她认同他的选择。他决定留她一起过圣诞节,好让她有时间想想自己的未来。她可以自己考虑,但圣诞节翌日,他就要一个明确的回答,还要她答应以後若有问题会来找他,不会再逃跑。说完便让她上床睡觉,自己则坐下来写了日志里的第一段。

潘格兰根本无法想像她有多害怕被送回圣史蒂芬。她过了一个很不愉快的圣诞节,整天疑神疑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第二天,他仍未企图对她毛手毛脚,也没有任何想偷看她洗澡的迹象。相反地,当她光着身子从客房走到浴室企图挑逗他时,他还大发雷霆,砰的一声摔浴室的门。稍後,她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也一直遵守承诺。呃,或多或少吧。潘格兰在日志里井然有序地评论他们每次的会谈,有时候三行,有时候则抒发了满满几页的感想。有些地方令她颇感诧异,因为潘格兰的洞察力出乎她的想像。有几次是她有意欺骗,他却看穿了还作了评论。

接下来她打开一九九一年的警察报告。

拼图全部到位,刹那间彷佛天旋地转。

她读着由一位名叫罗德曼的医师写的医疗报告,当中泰勒波利安医师扮演着显着的角色。她十八岁那年,检察官在听证会上设法要让她入院,手中握的王牌便是罗德曼。

接着她在一个信封内发现泰勒波利安与一名叫毕约克的警员来往的书信。写信日期都在一九九一年,「天大恶行」刚发生不久。信中没有明白说出什麽,但莎兰德名字下方彷佛倏地开启了一道活板门。她愣了几分钟才想通其中的关联。毕约克提到某次谈话内容,想必是他们之前谈过的事。他的遣词用字无懈可击,但字里行间透露出:如果莎兰德下半辈子都被关在精神病院,对大家都好。重要的是要让孩子远离那个环境。我无法评估她精神状况如何,或是需要何种照护,但就目前的事件而言,她住院的时间愈久,愈不可能在无意中制造麻烦。

就目前的事件而言。莎兰德暗暗咀嚼了好一会儿这句话。泰勒波利安在圣史蒂芬医院负责照顾她,这并非巧合。书信中的语气让她了解到,这些信理应永远见不到天日。泰勒波利安早就认识毕约克。

莎兰德咬着下唇沉思。她从未调查过泰勒波利安,不过他最初担任过法医,即便是国安局的调查工作,偶尔也需要谘询法医或精神病学家。如果现在开始挖掘,一定能找到关联。泰勒波利安的职业生涯当中,曾和毕约克有过交集。毕约克需要一个能埋葬莎兰德的人,他找上了泰勒波利安。

事情就是这样。原本看似巧合的事,如今呈现出全新的视角。她两眼空空呆坐良久。没有人是清白的,只不过有不同程度的责任罢了。而有人得为莎兰德负责。她非得跑一趟斯莫达拉勒不可。她心想,在国家司法体系这艘破船里,应该没有人想和她讨论这个议题,所以一定要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和毕约克谈谈。她很期待这次谈话。

这些档案夹不必全部带走。她看过的部分已经像被录影一样烙印在她脑海里,因此她只带了潘格兰的笔记本、毕约克在一九九一年写的报告、一九九六年她被宣告失能的医疗报告,以及泰勒波利安与毕约克之间的书信。这些已足以塞满背包。

她刚关上门,还来不及上锁就听到身後的摩托车声。转身一看,要躲已经太迟,根本不可能跑得比那两个哈雷骑士更快。於是她戒慎地走下门廊,在车道上与他们相会。

※※※

包柏蓝斯基愤怒地走过走廊,发现贺斯壮还没回茉迪的办公室,但洗手间已经没人了。他又继续往前走,看见他正端着咖啡贩卖机的塑胶杯在和安德森与波曼说话。

包柏蓝斯基没有现身,而是掉头上楼到埃克斯壮的办公室,也没敲门便猛然将门推开,打断了正在通电话的埃克斯壮。

「你跟我来。」他说。

「你说什麽?」埃克斯壮反问。

「电话放下跟我来。」

包柏蓝斯基的表情让埃克斯壮不再多问而照着做。在这种情况下,很轻易便能了解为什麽包柏蓝斯基的绰号叫泡泡警官,那张脸不正像极了鲜红色的防空气球?他们一块下楼到安德森的办公室,包柏蓝斯基马上大步向前,狠狠扯住贺斯壮的头发,拉到埃克斯壮面前。

「喂,你搞什麽?你疯了吗?」

「包柏蓝斯基!」埃克斯壮大吃一惊,喊道。

埃克斯壮显得很紧张,波曼也张大了嘴。

「这是你的吗?」包柏蓝斯基拿出一支索尼爱立信手机问道。

「放手!」

「这是你的手机吗?」

「是啦,搞什麽东西!放开我。」

「还不行,你被捕了。」

「我什麽?」

「我要以泄密且妨碍警方办案的罪名逮捕你,否则你就得提出合理的解释,为什麽你的已拨电话显示,你在今天上午九点五十七分,我们刚开完会,就打电话给一个自称名叫史卡拉的记者,而史卡拉也马上就公布了我们决定要保密的一切信息?」

※※※

奉命到史塔勒荷曼纵火的蓝汀,先绕到硫磺湖外围那个废弃印刷厂改装的俱乐部,找尼米南和他一同前去。冬天过後这是第一次出去飘车,天气好极了。虽然已经得到详细的路线说明,他还是又摊开地图研究。两人穿上皮衣後,立刻上路从硫磺湖前往史塔勒荷曼。

蓝汀看见莎兰德站在毕尔曼夏日小屋的车道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敢肯定是她没错,虽然模样不太一样。是假发吗?她就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这个意外收获保证会让巨人乐昏头。他们骑上前去,分别停在她的两侧,相距两米远。熄掉引擎後,树林里一片死寂。蓝汀不太知道该说什麽,好不容易才进出:「哇,这是谁呀?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莎兰德。尼米南,这位就是莎兰德小姐。」

他面露微笑。莎兰德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汀,并注意到自己用钥匙刮过他脸颊与下巴的地方,仍有一条刚癒合的鲜红疤痕。她抬起双眼,望向他身後的树梢,随後又放低视线。那双眼睛乌黑得令人心慌。

「我这个星期过得很不顺,所以心情很差。」她说:「你知道最惨的是什麽吗?就是每次一转身,总有个装着一堆大便的啤酒肚挡在前面耍威风。现在我想走了,让开吧。」

蓝汀张大了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後不知不觉笑了起来。这情形太荒谬了。一个瘦到可以放进他胸前口袋的小女生,竟然敢对两个彪形大汉口出狂言,何况从皮背心就可以知道他们属於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也就是最危险的飞车党,而且很快就会成为地狱天使的正式成员,他们轻易就能把她撕成两半,塞进马鞍袋中。就算这个女孩果真疯疯癫癫——根据报纸报导,以及她在小屋前表现的样子,显然是真的没错——也应该对他们的标志表示一点敬意,她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不管情况多麽荒谬,都不能容忍这样的行为。他朝尼米南瞥了一眼。

「尼米南,我看得让这个女同志尝尝老二的滋味。」他说着从哈雷摩托车上翻身下来,将车架立好之後,缓缓地朝莎兰德靠近两步,俯看着她。她纹风不动。蓝汀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反手一抽,就和他在伦达路上攻击布隆维斯特的力道一样。

但他只煽到空气。就在他的手应该打中她的脸的那一刻,她往後退了一步站定,正好避开了。

尼米南靠在摩托车把手上,颇有兴味地看着俱乐部的夥伴。蓝汀涨红了脸,又朝她挥了几拳。她再度後退。蓝汀愈挥愈快。莎兰德猛然定住,拿出半罐梅西喷雾器往他脸上喷,他立刻觉得双眼灼热刺痛。接着她的脚尖全力往上飞踢,转化为一股动能,在他胯下产生每平方厘米约一百二十公斤的压力。蓝汀一时喘不过气来跪倒在地,刚好提供给莎兰德更便利的高度。她瞄准他的脸一脚踢过去,就像足球比赛时罚球一样。只听见可怕的喀喇一声,蓝汀有如一袋马铃薯应声倒下。

尼米南呆了几秒才了解到眼前上演了不可思议的事。他想要立起摩托车支架,没挨到,只得低头去看。接着为了保险起见,便准备往背心内袋里掏手枪,正拉下拉链时,眼角余光瞄到影子晃动。当他抬起头,便看见莎兰德像颗炮弹朝他射来。她双脚一蹬,使出浑身力气踢中他的臀部,虽然伤不了他,却足以将他和摩托车一并踢翻。他的脚差点就被摩托车压住,幸亏及时倒退了几步,一阵踉跄後才恢复平衡。

当她再次进入他的视线时,只见她晃动手臂,紧接着一颗大如拳头的石头凌空飞来。他头一低,只差几厘米就被击中。他终於拿出手枪,想要弹开保险,但再次抬头时,莎兰德已经近在眼前。他在她眼里看见恶魔,并头一次感受到惊恐。

「晚安。」莎兰德说。

她将电击棒往他胯下一插,送出五万伏特的电,还让电极在他身上紧贴了至少二十秒。尼米南立刻失去意识。

莎兰德听见身後有声响,立刻旋过身去,发现蓝汀正费力地跪起来。她竖起眉毛瞪着他。他盲目摸索着,想要挥去梅西的灼热雾气。

「我要杀了你!」他低声说。

他四下探摸,想抓到莎兰德,而莎兰德则慎重地看着他。这时候他又开口了:

「臭婊子!」

莎兰德听了俯身拾起尼米南的手枪,发现是一把波兰制八三式瓦纳德。

她打开弹匣,确认里面装的是马卡洛夫九毫米子弹没错,便扳上扳机,跨过尼米南走向蓝汀,然後双手握枪瞄准,射他的脚。他吓得放声尖叫,又倒了下去。

她在考虑是否应该问问,上次她在布隆柏咖啡馆看见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大块头是谁。据桑斯壮说,那个人曾在蓝汀协助下,在某间仓库杀过人。唉,刚才应该先问完问题再开枪的。

蓝汀现在的状况似乎无法与人清醒地对话,而且可能有人听到枪声,因此她应该马上离开。反正要找蓝汀,以後有的是时间,到时再在压力较小的情况下问他话。她把枪扣上保险,塞进夹克口袋後,拾起软背包。

走了十码後,她忽然停住转过身来,又慢慢地往回走,打量起蓝汀的摩托车来。

「哈雷-戴维森。」她说:「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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