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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再见三兔

等在王茂元楼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真正算是起了个大早,六点半不到就爬起来。因为和王茂元约定等候的时间是7点20分。算算这些年里那么早就爬起来的日子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小伙子很少起这么早吧,我老头子是睡不着,幸福啊。”和王茂元一路过去,不多久我的困倦就被他发现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过会儿就好了。”

反观六耳,倒是精神得很。

提篮桥监狱我和六耳都是头一回去,厚实的高墙压抑着每一个经过者的心情,我的困意也立刻消散了。

整个监狱还是关着很多犯人,只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区现在清空了,改造工程刚刚开始。我和六耳出示了身份证,填好外来访客单,检查过随身物品,然后在胸前别上访客证,跟着王茂元走入高墙。

检查的时候我看到六耳居然把昨天王茂元给他的那件囚服带在包里,我心里奇怪。放行之后,我小声地问他。

“你怎么把这衣服带着?”

六耳一笑:“等会儿或许有用。”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里嘀咕,这小子的想法我越来越猜不透了。

香港电影里那种监狱外墙和内墙之间的宽广院子,并不存在于提篮桥监狱中,站着持枪哨兵的高高岗楼和探照灯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不过这座监狱的安全性毋庸置疑,这上世纪初由英国人建造的“回”字型建筑群,当时可是号称“远东第一大监狱”呢。

进了大铁门就是四层高的监狱楼,我们要去的是C区。走在狭窄的走道里,经过一扇又一扇的铁门。现在这些铁门后面大多没有人,犯人早饭后都进裙房里的工厂劳动了。

C区的走道里堆着些建筑材料,王茂元一边走一边告诉我们,英国人的建筑结构非常牢固,所以这次只是整修一下表面。提篮桥监狱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上海司法对外的窗口,常常有人来参观,不能太破旧了,正在有计划地分步重修。

C区的铁门都虚掩着,开始一段的房间已经开始粉刷。王茂元在5号牢房前停了下来。

“当年,从C区的3号房开始直到27号房,关的基本都是四二三案的案犯。那支笔的主人吴玉柱就关在这5号房,张金龙在13号房。”说着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5号房是间比较大的牢房,约10平方米出头。这间房只有铁门上的小窗,现在把铁门全开着采光也不太好,可以想象要是关在里面是多么阴暗。

话说回来,当年被关在里面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心情抱怨采光问题。

地面是水磨石,如果吴玉柱的钢管笔是在牢房里磨损的话,留下的痕迹只可能在这水磨石的地面上。

我弯下腰细看地面,其他两人也是一样的动作。我才看了几眼就怔住,不由得叹了口气。

并不是找不到痕迹,而是地上留下的痕迹太多了点。

这座监狱自建成到现在近百年。在这间C5号牢房里关过的犯人以百计,他们百无聊赖之际,早就把坚硬的水磨石地面搞成了大花脸。

虽然不至于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划痕,但就在我周围这两平方米里,就最少有三处较深的划痕,整间牢房少说也有十几处,又怎么能知道哪一处才是吴玉柱划的?

我失望地直起腰,却看见王茂元和六耳还在弯腰细察。

我有些奇怪。我想到的,这两人没道理想不到啊。

过了一会儿,王茂元也发出一声叹息,直起腰来说:“真是没法子辨认了,我已经看到三处可能是钢管笔划出的痕迹,整间屋子加起来有六七处有可能。原本还想有所收获,那么些年过去,当年的痕迹是找不出咯。”

我心想原来王茂元是在各种划痕里努力分辨,过细的划痕是可以排除的,只可惜这间屋里近似的划痕太多。

可六耳居然还猫着腰移动着脚步,依然不肯放弃。

“你有什么分辨的办法吗?”我问六耳。

他向我比了个等一等的手势。王茂元看看他,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再次弯腰观察起地面。他一定奇怪六耳正在依据什么进行分辨。

我随着六耳的视线看,却瞧不出什么来。

“找到了。”六耳突然说。

我和王茂元立刻凑了上去。

那里有一块两个巴掌大的划痕。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我问。

“别急,你先看看这像什么。”六耳说。

我跟着王茂元蹲下去,微眯着眼睛细看。

这肯定不是汉字,应该是个图案。

划痕很深,边缘相当模糊。这种模糊看起来是反复刻画所造成的。

王茂元站起来,退开几步往这里看了看,说:“这里当年好像是吴玉柱睡觉的地方。”

他又走过来,比了比说:“要是他头冲这边睡的话,右手伸直差不多是这个地方。唔,很有可能,他或许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捏着笔划的,日复一日,可惜这痕迹挺难辨认的。”

“那多,你不觉得这图案有点眼熟吗?”六耳对我说。

“眼熟?”经他这么一说我是有点觉得。

“你看,这划痕的中间有个圆圈,圆圈里是什么?”

的确是个圆圈,那里面……

痕迹实在是有点模糊,我越看越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六耳也蹲了下来,以手作笔,画了个圆圈,又在里面画个一串连在一起的图案。

王茂元还没看出这是什么,我却立刻被点破迷雾。

“三兔图,是三兔图!”

六耳画的,就是三兔图最核心的圆圈图案——三只耳朵相连的兔子图。

再比对吴玉柱留下的划痕,没错,是三兔图。那圆圈外面原本难以辨认的曲线,依稀就是三兔图核心圆圈外如云气缠绕的一个个弧型。

“什么三兔图?”王茂元却不明白。

“是,是……”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是一种耳朵相连的兔子图,就像这样。”六耳摸出纸笔,很快画了出来。

就是这样,六耳把图递给王茂元。

“你居然能完全画出来?”我惊讶地问六耳。

三只耳朵相连的兔子图留心一下就可以画出,可四周那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弧云气十分复杂,要画出就很不容易了。六耳不是只在双圣庙里见过一次吗,那时候他可还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呀。

王茂元接过图一看就叫了声:“是这图!”

“您也看过那个新闻?”我问。

“什么新闻?”没想到王茂元反问回来。

我简单地说了一下,王茂元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来历,不过我是在一个叫郭超的犯人的工作本上见到的,他也是四二三案的案犯,有时会写些日记,在本子上偶尔会见到这样的图。我当时问过他,他只说是随手画的,我就没在意。”

王茂元拿着图对比地上的图形,慢慢点头说:“没错,看起来地上画的也是这个图。”他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六耳,“你根据这么模糊的痕迹就能复原出这幅图?”

“我这方面能力比较强。”六耳笑笑。他这么解释我倒是释然了。根据我的直觉理论,他看见这痕迹是能快速还原出原本模样的。

“而且我也见过清晰的原图嘛。”六耳又说。

他说完,却蹲在王茂元身边,取出包里的那件囚服,正面朝上铺在吴玉柱画的三兔图旁。

“昨天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起来我的猜想没错。”他说。

我也蹲了下来,三个人蹲在一起,头冲内屁股向外,这姿势被别人看见想必有点可笑。

“你们看这件衣服上磨损的痕迹。这痕迹比吴玉柱的要难认得多,但是,中央这个圆形的磨损带应该还是看得出的。”

六耳说得没错,中间真是有一圈圆形的磨损。

“你的意思是这件衣服上也有三兔图?但圆形内部的磨损已经完全混成一片了,外部也是,看不出和三兔图外部类似的花纹。”我说。

“你说得没错,但你看圆圈外部磨损带的走向,依稀可以看出是往八个方向的,就和三兔图一样。”

“你的观察力真是不简单!”王茂元再次对六耳刮目相看,“这样看来,是三兔图的可能性相当大。”

我用手指摸着囚衣,皱眉道:“这上面的痕迹是用什么弄出来的?”

“我想,就像你现在所做的。”王茂元看着我的手,“是手指画的。日积月累,画了千百次以后造成的磨损痕迹。”

“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不断地画着这个图。我好像感觉到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这个图一定是有意义的。”六耳说。

“但是他们是从哪里见到这幅图的呢?在那则新闻报道前,没有人关注三兔图的,就算是现在,知道三兔图的也只有极少人啊。王老,您以前见过这图吗?除了在那个郭超的日记里?”

“应该……没有吧。”不知为什么,王茂元的否认显得不太确定。

“这就怪了。现在可以肯定,至少有三个四二三案的犯人对三兔图有着严重的情结,如果大胆推广到所有案犯的话,这就是继王老您说的‘不可克制的欲望’之后,另一个共同点了。”我说。

我们蹲在一起说了会儿,很快就感觉脚有些麻,一个个站起来。

这样的讨论是没结果的,我们也明白这点,跟着王茂元再次到C13房看了眼。这间曾关着六耳生父的牢房要小些,约六平方米,我们又在地上找了一小会儿,未果,就离开了。

和王茂元分手的时候,我们再三感谢了他的帮助。

“最迟明天,游芳的事情我就能查出来。”王茂元对六耳说。

“谢谢您了,估计您还会查一查四二三案的事吧,要是有进展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六耳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是准备一个个牢房看过来,瞧瞧是不是还有人在地上画过这三兔图。”

“我看这事情没解。”路上我对六耳说。

“怎么?”

“四二三案的新突破口,是建立在所有的案犯都熟悉三兔图这个大胆推测的基础上。可是那么些省市,数以千计的案犯,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看见三兔图的,看见了又为什么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关进了牢里,有事没事都要画这个图?听听都够荒诞的,事情过去二十多年,怎么查?”

“那时候就看见三兔图,现在想起来只有双圣庙了。”六耳说。

“倒不止是双圣庙,记得那篇新闻报道上说,英国专家组主要是去敦煌,也许别处还有。可一般人看见三兔图不会在意的,而吴玉柱他们对三兔图的态度,简直就像是邪教崇拜的图腾……”我突然住嘴,六耳也转头看着我。

我这么随口说出的东西,倒真是有相当的可能性。

宗教狂热是很可怕的,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数千人都对某些事情绝口不提,哪怕面对死亡,宗教绝对是最有可能的力量之一。

而疯狂的强奸行为,是否是某个邪教的教义?

既然三兔图能被世界上最大的三个宗教同时采用,为什么不能有其他的小教派采用它?

“这个案子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六耳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觉,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到十点,我连接了两个电话,让我被迫放弃了继续睡下去的打算。

第一个电话是王茂元打来的,六耳留给他的是我家的电话。

他说了两件事。首先,我们的猜想得到证实,张金龙在同济大学强奸的两名女学生之中,游某就是游芳。其次,昨天下午到晚上,王茂元发动了几个年轻刑侦队员,把C3—C27所有没重修的牢房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除了吴玉柱的划痕,另外确定了两处三兔图划痕,还有三处疑似。核对当年的关押资料,王茂元推测,留下划痕的可能都是重犯。

五分钟后的电话是梁应物打来的,昨天晚上我拜托他查一下三兔图的事。网上只有英国专家来华的新闻,却没有后续报道说他们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关于有无邪教以三兔图为图腾一事,梁应物还在托人查,英国专家的结论已经知道了。

其实英国专家并没得出实打实的结论,他们原本期望在考古方面能得出确切的答案,可是走了小半个中国,只证明了在古老的东方也有许多地方留有三兔图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局限于佛教,也不局限于隋代,在元代也发现了。我想在元代的发现就是指双圣庙了。

英国专家有一个推测性质的结论,研究发现长时间看三兔图,会有使人平心静气的效果,一个英国的心理研究机构更表示,长期处在随处可见三兔图的环境中,能让人清心寡欲。而清心寡欲是所有宗教希望教徒做到的,所以这些宗教不约而同地把这样的图案采用到类似教堂的场所中。

回想起第一次在双圣庙里看见三兔图时的感觉,好像是有那么点让我平心静气的作用。但这就很难解释穷凶极恶的强奸犯们为啥也对三兔图这么热衷了。

这两通电话的效果是让我更加疑惑了,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来洗漱。完了后我走进卧室。

六耳正在看窗外。现在他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把窗帘拉开了。

“王茂元来过电话了。”我说。

六耳转头看我:“他怎么说。”

“是游芳。”

“哦……”他缓声应着,转回头去,“我猜到了。”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你该考虑一下,重新对待你母亲。”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还没有找到。”六耳回避了我的问题。

“你确信四二三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强奸案?”我问。

“你也这么想,不是吗?”

“好了,出来吃早饭吧。”

坐在餐桌上对啃面包的时候,我把王茂元的新发现和三兔图的事告诉六耳。

六耳努力往嘴里塞着面包,在我说的时候一言不发。

我一边说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原本我是追查六耳身体变异原因的,怎么现在变成追查张金龙强奸案了?目标焦点的转移居然现在才意识到,看来是四二三案的离奇性对我好奇心的诱惑力太大了。

可是不管四二三案是怎么回事,应该和六耳的变异没有关系,否则,当年这些案犯造的孽债肯定不止六耳这一宗,变异人不是早该出现百十个了。

四二三案和六耳有密切关系,他显然想查下去,同时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当然也不会不管。至于六耳的基因变异,等游芳头发的化验结果出来再说,没准是女方的遗传基因问题呢。

我说完两通电话的详情,六耳也把面包都吃完了,抹了抹嘴,说:“那多,你有没有想过,没准我们拜访一下王茂元的朋友,会有点收获?”

“王茂元的朋友?你是说当年和他一起查四二三案的同事?怎么你对他的话有所保留吗?”我皱着眉说。

“不不,我指的是另一个人。那个研究女性性心理学的。”

我想起来了,原来六耳指的是那位告诉王茂元七省一市大量女性性冷淡的妇科医生。

“你怀疑两者有关?”我问。

“时间和地理位置都类似,总让我觉得有点怪。”

“让你觉得?怎么觉得?”我听出点意思,忙问他。

“说不清楚,只是隐约地猜想,并不象其他直觉那么明确,所以我也不确定。可是你想,万一有关系的话,四二三案的重犯都死了,那些性冷淡严重到生殖系统萎缩的人可还活着啊。我想让她们看看三兔图,不知会有何反应。”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到四二三案的轻犯不是没判死刑吗,这上面也可以着手的啊。”

“这方面不用你去管,你以为王茂元查了牢房就会结束吗,特别是他又查到几处三兔图划痕,他一定会去找还活着的当事人。”六耳说。

“这倒也是。”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再去给王茂元打电话吧。”

“算了,还是我打吧。”六耳看了看我还剩下的半根面包说。

“王茂元对我们的联想能力深表佩服。”六耳打完电话对我说。

“是你的联想能力吧。确切地说是你的直觉。怎么样,他把那个人的电话给你了吗?”

六耳扬了扬手里的纸:“张无垠,比老王年轻点,也退休了。听他说还是有点名气的女性性心理学者,出过几部专著。老王会先帮我们打个电话约一下。”

“那个你问了没有,关于四二三案还在世的犯人?”

“他这两天就找去。”

到报社还未坐定,就听见王柳在那里大呼小叫。

“哪位兄弟拿了我最新一期的《新发现》,哪位兄弟?”他一边叫着,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地巡视。

“完了完了完了。”他经过我的时候嘴里嘟囔着,“刚寄给我要我写稿的啊,难道我是跑出版的就活该被人拿书吗,每次不小心放在桌上第二天准没。”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是鬼子唐在安慰他。

“做人要厚道,要厚道啊。”王柳捶胸顿足,“那我今天的稿子怎么办啊。”

“十三太饱!”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王柳抬眼望去,就见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十三太饱冷面一碗。”八个字说得抑扬顿挫,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如果他穿的是件赌神风衣一定很跩,可惜他只穿了件小背心,十分地有碍观瞻。

王柳已经站在这里,这般贱法的,放眼全报社只剩下了一个人。当然是苏世勋。

王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掐他脖子。

“是你小子拿的,还敢诈我的面,找死你。给不给,给不给?”

“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苏世勋脑袋被摇得七歪八晃,声嘶力竭地分辩。

王柳松开手:“说,在什么地方?”

“十三太饱,今天中午。”苏世勋一脸的宁死不屈,和三秒钟前判若两人。在我的引见下,神秘冷面馆现在已经红透《晨星报》的半边天。

“真不是你拿的?”王柳的小眼睛里满是不信。

“当然!”

“好好,你快说,我赶着写稿呢。”

“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倒是在厕所里见过这么一本。”苏世勋咳嗽一声,又道,“而且这本现在的完好率至少在95%以上。”

王柳一拍脑袋:“原来是昨天上完厕所忘记拿出来,人哪,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得意忘形。”他往厕所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满脸警惕地问,“什么叫95%的完好率?”

“我纸不够,就随便扯了两张。放心,是广告面,上面香车美女,正合适用来擦屁股。”

片刻之后,王柳拿着本杂志喜气洋洋地跑回来。

“这是第几期的《新发现》?”我问。

“第三期。”

“前几期有没,借我看看。”这是法国著名科学杂志的中文版,刚进中国,我听人说过好几回了,一直想翻翻。

“我找找。”王柳说。过了会儿他扔了本过来,是第二期。

翻了下目录,看见两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字。

“基因”。

从标题看或许对我没什么帮助,不过我还是翻到了第112页。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爱抚会影响基因》。

一个来自魁北克的研究组发表了他们的研究结果:母亲的拥抱会在基因层面上改变孩子面对压力时的反应。进一步说,新生儿会因为和母亲发生接触而改变他们的DNA。根据这个结果,研究组认为后天环境会对幼生期人类的基因产生影响。而在此前,基因被认为是先天性的。

中午在神秘冷面馆,我特意把这篇文章给梁应物看。现在他只要中午在附近,都会到神秘冷面馆吃冷面。

“这个研究结果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梁应物看完说。

“不会吧,以你们的能量还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这个研究结果?”

梁应物摇了摇头:“世界上成千上万个研究组,几乎每天都会发布各种各样的研究结果,可是从研究结果到学界主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段路里,大量不正确的研究结果会被筛掉,常常正确的结果也会被暂时筛掉,所以我们的遗传学研究所没把这结果当回事也很正常。”

“可是我觉得,如果人的基因被证明能在幼年改变,或许特殊情况下也能在成年改变,不需要病毒入侵,而只需要某种环境。”

“你想说,六耳在某个环境下改变了自己的基因?”梁应物反问我。

“这个……”我被梁应物问住,只好嘿嘿讪笑说,“只是提出一个新思路嘛,也没说就是那样。我是想如果遗传方面路走不通还有没有其他的路走。”

“遗传方面,虽然你第二次提供的毛发检测结果没出来,但据我所知,似乎也是有点问题。”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和正常人基因也有差异吗,你都知道了怎么结果还没出来?”

“在和六耳的异常部分进行同质性比对吧,这两天最后的结果就该出来了。”

“啊,我还以为如果是遗传的问题多半出在他爹张金龙身上呢。”

“这个,等结果出来再下结论吧。”

隔天晚上,我们敲开了张无垠家的房门。

张无垠是一个人住,这点此前王茂元已经告诉我们了,他还说张无垠很早就离婚,多年来一直独居搞学术。估计是怕我们问到不该问的。

我有点郁闷,难道给老王的印象这么长舌,我在他家有问到什么不该问的吗?呃,好像张无垠的故事就是我特意问他的。

张无垠微胖,眉毛粗短眼睛炯炯有神,说话简洁有力,给人偏中性的感觉。她拿了两罐可乐给我们,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点起一根烟,吸了口,问:

“你们抽不抽?”

“不用。”我们一齐摇头。

“不抽也得抽,不是一手烟就是二手烟。”张无垠说。偏生她说这应该是玩笑话的时候一点笑意都不带,搞得我和六耳不知该接什么话。

“老王说你们两个小鬼好奇得要命,要我接待一下,看来你们挺对他胃口。嗯,那你们就听着吧。”

“哦。”我和六耳应着。

“1981年的时候我还在瑞金医院妇科,同时刚开始尝试做女性心理咨询。结果我发现从初夏开始,有部分女性开始向我咨询性冷淡方面的问题。中国女性是很保守的,而且女人在性行为上处于被动地位,所以来咨询这类问题的,其实都已经相当严重了。一段时间之后,个别人开始出现生殖器官萎缩症,同时瑞金医院的妇科也开始接触到这类病人,都是先由性冷淡开始的。一个心理问题会发展成严重的生理问题,这对我来说是相当有意思的,再加上些其他的原因,我就把这作为自己的研究项目,开始重点关注和研究。”

“能不能问一下,您说的‘其他的原因’是什么?”我问。不知这个原因会否和四二三案有关。

张无垠拿眼睛看了看我,说:“其他的原因就是,我也是病人之一。”

我立刻把嘴紧紧闭住,张无垠不当回事地说出来,却让我相当尴尬。看来王茂元担心的“问到不该问的”还是发生了。

“我研究一段时间以后,却发现这种病症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没有前兆,是突发性的。同时在和朋友同学的信件交流中,我逐渐了解到南方好多省市都出现了这样的病人,并不单是上海。病人出现的时间都是1981年晚春或初夏,最南方的几个省要稍早些,比如广东和福建。从时间的统一来看,很像是某种流行疾病,但在病人的体内却检测不到病毒。到了1982年夏天之后,新发病人越来越少,老病人也以极缓慢的速度开始好转。当然,已经萎缩的生殖系统很难完全恢复。此外,我怀疑同时期的男性也患有此类疾病,只不过这类病人多数被当作阳痿治疗了。”

张无垠正好一支烟抽完,随手扔进烟灰缸,问:“好了,故事讲完,还有什么要问的?”

六耳取出一张画着三兔图的纸,递给张无垠:“您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图。”

张无垠刚接过图,就“嗯”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一声里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是个商标吧。”张无垠看了一会儿说。

“商标?”

“内衣商标,没记错的话叫三兔牌。”

“三兔牌内衣?”这真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见鬼,我还曾猜过是某个邪教的图腾呢。内衣商标?这实在是个很冷的笑话。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没有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经红过一阵,不是特别耐穿,但走的是低价路线,甚至卖到了上海来。要知道那个年代都是上海的服装往全国卖的。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们在张家一共只待了不到半小时,但收获颇丰。没到家我就急着打电话给王茂元。

“老王啊,我可有了突破性进展。”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怎么把“老王”漏出来了,那是和六耳私下随便说的,叫“王老”才对。

好在王茂元也不在意,因为他的声音也十分兴奋:“你也有进展,我这里也有了重要线索。不过你先说。”

“你也有线索了,估计和我这里一样,三兔牌内衣?”

“你怎么会查到三兔牌内衣的?不会是……不会吧,那些性冷淡患者也穿过这个牌子的内衣?”王茂元大感惊讶。

“这我不能确定,但有可能,因为……张无垠自己就穿过。”

“啊?哦……”王茂元发出了几个感叹词,“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这个,张老师比较直爽。”我只好这样说。

“她实在是像个男人。还有点你一定不知道,我从纺织协会了解到,这个牌子的内衣从1980年年底开始生产,到1981年春夏,已经销到全国许多省市,这些有销售三兔内衣的省市,和发生大规模强奸案的省市,完全重合。”

“完全重合?”我叫了起来。

旁边的六耳连忙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告诉了他。他也一脸的惊容。

“这么说来,也和发生性冷淡的省市完全重合。”我说。

“是的。这家厂不知为什么到1982年夏天就不再生产这个牌子的内衣了,现在厂还在,做服装加工出口。这个牌子的内衣很蹊跷,我准备过几天以私人名义去顺昌一次。”

“去哪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顺昌,那家厂在福建顺昌。”

怎么一切又转回到了顺昌?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茂元问。

要不要去呢?今年已经去过两次顺昌了。

“好的,我尽量请出假来。”我很快下了决定,好奇男人是注定劳碌命的,何况六耳也是一定要去搞清楚究竟的。

“还有,你怎么是以私人名义去,刑侦队没人去吗?”

“当然没有了。不管当初是怎么回事,追诉期已经过了,案子也已经结了,那么多人枪毙的枪毙、判刑的判刑,不可能也没必要再掀什么波澜。我只是去解自己多年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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