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宝儿发财(中)
第四节
常言道“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王宝儿在宅中掘藏,挖出一窖银子、一窖铜钱,当真是发了大财,同时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崔老道真乃神人也”!他不敢声张,把朱漆木门复归原位,用土把地窖再次埋好,收拾干净院子,看了看跟之前没什么两样,进屋换了身衣服,就直奔南门口去找崔老道。
崔老道正在卦摊儿前晒太阳打盹儿,王宝儿也不多说,只请崔老道收了卦摊儿,跟自己回一趟家。崔老道说:“我这儿还没吃饭呢。”王宝儿一拱手:“但请道长放心,您先跟我回家,少顷片刻,我请您去‘聚庆成’吃河海两鲜!”
王宝儿拽着崔老道回到家,请到厅堂之上坐好,沏上茶,把这番经过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崔老道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真叫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你瞧瞧人家这命,买了座闹鬼的凶宅也能挖出银窖,该着发财,把三山五岳搬来也挡不住。他是这么想,口中却说:“贫道早告诉过你,你命中有财,银子不长眼,都知道往你脚底下撞,所以才让你买下麻袋王的宅子,砍掉院中枣树。”话里话外的意思,王宝儿能够发财,全凭他崔老道的指点,一番话听得王宝儿连连点头,对崔老道就剩下一个字——服!
崔老道算卦从来是十卦九不准,准的那一卦也是蒙的。王宝儿却不知这一次让崔老道蒙上了,非得修座道观,把崔老道供奉起来。崔老道心说:别倒霉了,拿了钱都得遭报应,再给我打板上香供上,那不擎等着天打五雷轰吗?他连忙劝住王宝儿:“财主爷万万不可如此,我道门中人隐迹修真,不受俗世香火。”
王宝儿闻言更加叹服,又请教:“崔道长,我虽掘藏而富,但是钱再多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得让死钱变为活钱才好,又不知该做什么买卖,还望道长指点一二。”
崔老道心说一声“罢了”,如若换了旁人,掘出这么多窖银,站着吃躺着花,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再看看这个王宝儿,还想着用钱生钱,要不怎么说人家是财主命呢!当时闭上眼睛故弄玄虚,手指掐来按去,脸上眉毛忽高忽低。王宝儿在一旁耐心等待,只听崔老道说:“天机不可道破,你只记住贫道一句话,你掌中有财井,又是干水铺发的迹,水多伶俐,金多沉稳,水多遇金为巧人,最好干些以钱生钱的买卖。但不论往后干什么,发多大的财,水铺也不能动。另有一节,宝画《神鹰图》不可久留,你虽有当财主的命,却没有王侯之分,担不住《神鹰图》,留之反而招祸。”王宝儿不是贪得无厌的人,忙将《神鹰图》捧出来交给崔老道。这画中收进去一个蝎子精,他正不想放在家里,让崔老道送入道观供奉。
书中代言,崔老道也不敢起贪念,宝画中的神鹰“除非天子可安排,诸侯以下动不得”。王宝儿这个大财主尚且担不住,他一个命浅福薄的穷老道,如何敢将宝画放在家里?之所以取走此画,确实有一件大事要做,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回过头来再说王宝儿,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拉着崔老道出门直奔“聚庆成”。崔老道进了饭馆也不多说,如今吃他王宝儿更是名正言顺了。王宝儿叫来跑堂的伙计,吩咐一声,便宜的一概不要,什么贵上什么。片刻,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子。崔老道闷头一通狼吞虎咽,吃得盆干碗净,心满意足,方才各自回家。
王宝儿把崔老道的话当了圣旨,从此用窖银做本钱,在银子窝开了一家钱庄。那是头一等的大买卖,大门面房宽敞明亮,后边设有钱库,接待主顾往里存钱、往外借贷、兑换银钱、做本生息,身不动膀不摇,等同于从天上往下掉钱。这还不算完,他又以重金买了几张贩盐运盐的“官票”,自己不置船,买来盐票租出去,又是一个只出本、不出力的买卖。正所谓“钱挣钱,不费难”。不出三五年,王宝儿的钱庄分号开了一家又一家,手握直隶界内八个县的盐票,纵然不是天津卫当地的首富,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他也能在其中得占一个,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并非崔老道的话准,而是只要本钱够大,这样的买卖谁干谁发财。不过王宝儿心中可是牢记了崔老道的话,买卖做得再大,钱赚得再多,四十八家水铺仍是天刚蒙蒙亮就开门待客,灶底下烧的还是秫秸秆儿,门口的水缸里还养着金鱼,虽说一天忙到晚赚不了几个钱,可也守住了一份产业,毕竟是凭本事千辛万苦做成的第一桩生意。有道是“山主人丁水主财”,要想生财就得先有水,有水铺在,王宝儿的买卖当然越做越大。
如今的王宝儿和开水铺那会儿又不一样了,已然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财主,马上来轿上去,反手金复手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怎能还在两进的小院子里忍着?不成套啊,却又舍不得离开银子窝这方宝地,出高价把左邻右舍的房子买下来几套,连同之前那座两进的宅子全推倒了重盖,怎么气派怎么来。先后请了不少搭宅造屋的能人,画出图来却不十分称意。正赶上北京城一位王爷的府邸要卖,搁别人想都不敢想,如今王宝儿有钱了,托人买下王爷府,找工匠画好了图样子,先把那边拆了,所有的台阶砖瓦、房梁屋檩、门楣窗框等逐一编号,谁挨谁、谁连谁都记好了,连带后花园的亭台楼阁一起,包了几十条大船,费尽周折经运河运回天津城,这边再照原样盖起来。说着容易,这一盖可就盖了一年多,砖瓦木匠用了无数。
此事轰动了整个天津城,富贵莫过帝王家,王爷府还了得?整个天津城除了王宝儿之外,没几个人办得起这件事,实不知要花多少银子。等到宅子盖好了,王宝儿看着直点头,钱是没有白花的,这宅子太气派了。外边青砖碧瓦、斗拱飞檐,广亮大门下边左右分设回事房、管事处。门口立一对石狮子,旁边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的桩子。门楼子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大号的“王”字,两扇朱漆大门满带铜钉,一颗颗打磨得锃明瓦亮。按说普通老百姓家的门上不能带钉,可大清国已经快倒了,危亡关头谁还管这个?宅院里边更不用说了,前后三进院落,比之前的大出几倍,照壁、石坊、长廊、凉亭一应俱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梁柱全是上等木料,屋里不用点香烛,总有一股子清香。东跨院是厨房带茅房,西跨院是茅房带厨房,一点儿也不多余,府上使唤下人好几十口子,吃得多拉得可也不少。大宅之中有一座戏楼,后面还有后花园,小桥流水,花繁叶茂,闹中取静,别有洞天,太湖的奇石、苏州的盆景、宜宾的青竹错落有致。宅子里摆设的古玩字画、金碟子玉碗自不必说,买的时候跟王爷说定了:“您就穿着衣裳把家里人带走,其余的东西一件别动,我全要了。”王宝儿搬来王府当宅子,里里外外全换了,当年那座破门楼子却没舍得拆,镶在院墙里,改成一道侧门,仍能进出行走。这也是王宝儿的一个念想儿,看到门楼子就想起自己小时候拉竿要饭、捉玉鼠丢癞猫的事,心里一阵扑腾,再看看眼前创下的这份家业,真可以说是恍若隔世。
王宝儿买下王爷府,在银子窝起了一座大宅,买卖也不用自己过问,全由掌柜的和先生盯着,当起了真正坐家的大财主。正经有钱的还讲究个家趁人值,王宝儿也是如此,什么叫管家、用人、厨子、老妈子,有雇的有买的,平日里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有人伺候,手底下的使唤人不下三五十号,出入随行,前呼后拥。众多下人中,有一位贴身的常随名叫王喜儿,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不难看,脑子也机灵,原本也不姓王,家里没钱自卖自身,签了牛皮文书,奴随主姓,重起的名字。既然是贴身的常随,便整天不能离开王宝儿左右,马上轿下随时随地地伺候,点个烟、倒个茶、开个门、打个伞,有眼力见儿,嘴甜还会说话,一口一个爷,专拣主子爱听的说,一来二去成了王宝儿的心腹。正所谓“顺情说好话,耿直万人嫌”,王喜儿能言善道,巧嘴八哥一般,渐渐地,王宝儿就对他言听计从了,哪知因此惹下一桩祸端。
一日闲来无事,王宝儿去水铺喂他的金鱼,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有事没事总得过来看看这条鱼。王喜儿在旁边垂手而站,见主子喂鱼喂得高兴,便上前说道:“爷,您养的金鱼,在咱天津卫称得上一景,九河下梢的军民人等,有不知道县太爷叫什么的,哪有不知道它的?眼下您家财万贯,狗食盆子都是玛瑙的,这条金鱼是不是也该跟您沾沾光了?”
王宝儿一听还真是,这么些年境遇光景早就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却忘记考虑过自己发家的源头:“这倒是我马虎了,还是你小子有心,可怎么让它沾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