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从上海到巴黎
第八章
2005年4月13日 巴黎
雨依然没有停。
看着窗外巴黎清晨的雨,我已经心急如焚了,总不能把大好春光耗在这里吧。于是我打定主意——雨中游巴黎。
上午9点,我带上一把伞走下大楼,胖胖的女管理员已经和我很熟了,我用新学的几句法语和她打了招呼。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我坐地铁直奔Place de la Concorde——协和广场。
走出地铁站不远,就见到了那片古老的广场,在霏霏细雨中静默着。因为下雨,游人不是很多,我很惬意地撑着伞,在Place de la Concorde 漫步,听着细雨敲打伞面的声音,如果身边再多个美女就好了耶。
协和广场建于路易十五年代,大革命时期相当于北京清朝时期的菜市口,路易十六、玛丽王后、罗兰夫人还有罗伯斯庇尔,都在这里走上了断头台。不禁让我想起当年罗兰夫人那句临刑前的遗言:“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施行!”
自从看了大美女苏菲·玛索主演的《卢浮魅影》,我就开始向往协和广场的古埃及方尖碑了——这是1831年埃及统治者穆罕默德·阿里送给法国的礼物。
方尖碑果然非同一般,周身雕刻着歌颂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看到这里我就想到了羊皮书卷,凡是我们不能解读的古代文字,其实就和密码差不多了。广义而言,人类的文字本来就是一种密码符号,那么在这些密码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也许本来并不是秘密,但因为历史的流逝而成为了秘密。当年路易九世也去过埃及,曾经在那里做过多年俘虏,他看到过方尖碑和金字塔吗?
离开协和广场时已是中午,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便赶去法国的橱窗——香榭丽舍(Champs Elysees)了。
其实就是从协和广场走到凯旋门的这段大马路,直译过来就是“爱丽舍田园大街”,但我更喜欢“香榭丽舍”这个名字,因为这四个字在汉语里太富有古典诗意了。终于走到Louis Vuitton的门口,才发现雨中排了很长的队,反正我本来就不哈洋货,看一眼就拜拜了。
走到香榭丽舍大街的西头,就看到大名鼎鼎的L’arc de Triomphe——凯旋门了,从这里辐射出十二条大街,据说地下就是巴黎最大的地铁转换枢纽。
从凯旋门出来,趁着时间还早,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巴黎荣军院——同时也是拿破仑的安葬之地。1821年5月5日,拿破仑·波拿巴死于流放地圣赫勒拿岛,他的遗体运回国安葬在巴黎荣军院,由战无不胜的法国军团战友们陪伴着他长眠。
在荣军院的圆顶之下,我随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瞻仰这个曾经震撼欧洲的人物。拿破仑的骨灰安放在六个不同材料做成的棺材内,外面是一个红色的花岗岩石墩,十二尊胜利女神像环立于石棺上方,象征法兰西人民团结在伟大英雄周围。
从荣军院出来,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门口有许多流浪汉,看来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平等。正好对面有个人过来,与我迎面撞了一下,他赶紧说了声:“Excusez moi!”
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时我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话,只见一个坐在路边的男人冲向了大街,前面撞到我的那个人也在撒腿狂奔。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果然钱包不见了踪影,原来刚才撞到我的人是个毛贼!我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飞快地向前面追去。而前面也在上演一场追逐戏,撞过我的男人在前面跑,后面紧追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而我则跑在了最后面。
终于,我目睹了一幕法国版的“见义勇为”,那个小偷已经被压在了地上,“见义勇为者”大声斥骂了他几句,从他手里抢过了我的钱包。这时我也跑了过来,“见义勇为者”回头站了起来,把钱包交还到了我的手中。
这时我才看清这位好人的脸,没想到我居然还认识他,就是那天在塞纳河边的桥洞底下,给了我一把破雨伞的法国丐帮。
世界真是太小了啊。
他也微笑了起来,用那“不堪入耳”的英语向我比画着,大意是他早就看出那个贼不怀好意,那三只手的一幕正好被他收入了法眼,他是法国的有为青年,自然要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维护巴黎的旅游形象啦。
正当他这么比画着,那个小偷已经趁机脚底抹油溜走了。不过我已经查看过钱包了,里面什么都没少,八百欧元现金外加一张信用卡,更重要的是我的护照。
拉着这位法国见义勇为好青年的手,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碰上小偷已是难得的遭遇,再碰上这位丐帮英豪出手相助,钱包失而复得,这实在是缘分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他:“what’s your name?”
他回答说:“Jack.”
这名字在英文里念“杰克”,在法语里就是“雅克”,许多法国男人都叫这名字。
虽然我和雅克的英文都惨不忍“听”,但似乎很快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雅克又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英文,意思是我还记得在塞纳河边遇到过你,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就这样我交了一个法国丐帮的朋友。
我原本想要谢谢他的,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欧元钞票,但他却笑了笑死活不肯收,真个是法国版的活雷锋啊!
经历这惊险的一幕之后,我离开了巴黎荣军院,也变得异常小心了,把口袋捂得严严实实的,让梁上君子们无从下手。
还是坐着地铁回伏尔泰大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座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看着旁边哪个人具有小偷的可能性。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林海的号码。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难道是遇到危险了吗?
虽然是昂贵的国际长途,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果然是林海的声音,万里之外的他显得很紧张,但声音却非常轻,似乎是故意压低了说话的,在这巴黎的地铁里更加听不清楚了。我只有大声嚷嚷着问:“喂,林海,我已经收到你的E-mail了,知道了你碰到的情况。现在我住在巴黎伏尔泰大学,已经把羊皮书交给奥尔良教授了,他们非常重视羊皮书里的内容,正在解读文字过程中,你就放心吧。”
在我大声说话的时候,引起了地铁车厢里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都对中国话很好奇。
林海在电话那头颤抖着说:“你没事就好,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和羊皮书。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诺查丹玛斯可能已经发现我了,他很可能会杀死我的。”
最后那句话我总算听清楚了,平时我打电话从不会一惊一乍的,但此刻我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没胡说!现在玛格丽特就在我阁楼下面,我差不多已经把老屋给封起来了,那个幽灵真的快要来了。”
“你打几十块钱的国际长途,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不,我想告诉你我新的发现。我爷爷在30年代的时候,曾经在法国巴黎留学,可能是学习美术的吧,我认为这可能与羊皮书的来历有关,你能不能在巴黎帮我查一查呢?”
这个新发现倒确实有用,我急忙冷静地问道:“林海,你爷爷叫什么名字?他当年是在巴黎哪所学校读书的?”
“我爷爷的名字叫林丹青,丹青就是中国画的水墨丹青。我只知道他30年代在法国巴黎留学,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就连读什么学校我也不知道。”
“哦,天哪,这怎么个查法?”
林海的语气挺无奈的:“我也不知道,但既然你人在巴黎,就只有请你帮忙了。”
“好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的。”
“谢谢你了,假如我能活到明天早上的话。再见!”
接完这个来自祖国的长途电话,我坐在地铁座位上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大概是我口中的汉语太大声吓着他们了吧?我只能抱歉地说了好几声:“Excusez moi!”
这时地铁已经到站了,我急忙冲出车门,快步向地面跑去。现在是巴黎时间5点30分,中国与法国的时差是七小时,这么说林海是在子夜12点30分打电话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呢?非要在半夜里打电话,还是特意要照顾我这边的时差?
回到伏尔泰大学时,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但我很远就见到一个光头男人,站在学校大门口向我挥着手。
原来是于力,他撇了撇嘴角说:“知道你吃不惯法国菜,到我家里去吃中国菜吧。”
终于有机会填补我的“中国胃”了,我摩拳擦掌地跟着他上了那辆雷诺。刚开出去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在了一栋宿舍楼下,于力说这是伏尔泰大学的研究生楼,整栋楼就他一个中国人。
于力住在三楼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居然还是二室一厅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啊。房子里有个很大的厨房,看起来很干净,显然平时极少开火。料理台上已经放着洗好的菜了,于力让我在旁边歇着,自己开了火炒了起来。
他一边炒菜一边叹起了苦经——原来当初他跟我们说的全都是吹牛皮,什么刚到法国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贸易公司打工,周薪两千欧元,连泡了三个法国女朋友,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现在他终于承认了,他刚到法国的第一年,白天待在学校里上课,晚上就到中餐馆里炒菜,吃了不少的苦。后来他投到了奥尔良教授的门下,受到教授的器重,总算领到了学校里发的研究津贴,教授每年做研究课题都有经费,于力跟着教授拿了不少好处,这两年也总算买了辆二手车。
其实于力也不容易,他的父母都是搞学术研究的,照理说也是书香门第了。于力常吹嘘自己小时候就有天赋,八岁能背唐诗三百首,父母从小教了他好几门外文,不到二十岁已精通英、法、俄三国语言了。就在他大一那年,他的父亲出国做了一年访问学者,不知在那里碰到了什么课题,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研究,结果弄得走火人魔,回国后疯疯癫癫,不久就出车祸和妻子一起死了。
于力炒菜的动作非常快,很快就完成了四菜一汤,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已是很不易了。吃完了这顿难得的中国菜,于力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再加上剃着的光头,看起来倒有几分黑社会的神韵。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过去我对你说过,我父亲曾经出国做过一年访问学者。”
“难道他是到法国做访问学者的?”
“没错,而且就是伏尔泰大学,他研究的课题也正是‘路易九世之谜’!”于力忽然有些激动起来,直起身子幽幽地说,“中国几乎没人研究这个课题,只有我父亲对此深感兴趣。他在巴黎伏尔泰大学研究了一年,与奥尔良教授在一起工作。我父亲刚来到法国,就接触到许多神秘的资料,立刻就忘我地投入了进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的激情,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几乎连我电话里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你曾经说过你父亲在国外走火人魔了。”
于力怔怔地说:“对,在研究‘路易九世之谜’的过程中,他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最终失去了理智——他声称自己在伏尔泰大学历史系的走廊里,见到了路易九世的幽灵,还经常与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下国际象棋。当然没人相信他的话,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走火入魔了,便把他送回中国治疗了。”
“许多人因为研究‘路易九世之谜’而神秘死亡,难道你的父亲也在此列?”
“是的,我父亲回国不到一个月,就在车祸中和我母亲一起去世了。过去我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命运的不公。但自从我来到法国,在奥尔良教授门下研究‘路易九世之谜’,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秘密,我确信我父亲死于非命,就是因为‘路易九世之谜’!”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继续下去呢?难道你不怕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
“一开始我也害怕过,曾经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想这是我父亲未完成的遗志,在冥冥之中,一定有种力量操纵着这些神秘事件。我有责任把这些秘密挖掘出来,查明害死我父亲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某些事情一旦带上了个人情感,就变得很麻烦了!”
说到这句话时,我忽然想到了林海和他的玛格丽特。
“不,这不单单是个人情感,最最关键的是,自从我拜在奥尔良教授门下,便发觉‘路易九世之谜’可能含有重大的价值,这种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想象力。”
“天大的秘密?”
“对!”于力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不相信,他颤抖着说,“我相信我父亲绝不会白死,他的死有重大的意义,他是为了破解人类最重要的一个谜而死,也是为了人类未来的生存而死。我必须继承父亲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这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于力渐渐恢复了镇定。他的眼角似乎有些闪光,摇着头轻声说:“对不起,可能是今晚太高兴了吧,把这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该说?”
他苦笑了一声:“这你就别管了,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
停顿片刻之后,我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地铁里,接到林海打来的那个电话。我立刻问道:“于力,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说吧。”
我在纸上写下了“林丹青”这个名字,一边说:“这个人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在巴黎留学,是学习美术的。”
“就这些吗?”
“是的,我对林丹青的情况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读的是哪个学校。”
于力摇了摇头:“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到法国勤工俭学,其中有许多人后来成为新中国的缔造者,他们在法国留下的只有学籍档案。如果不知道就读学校的名称,要从那么多人里查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这个人可能很重要……”
现在我非常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原因说出来呢?
于力从我为难的眼神里发现了什么,便朗声道:“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的,假如你还把我当做好朋友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隐瞒了,便把林海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出来—一从林海第一次去美术馆,到意外发现羊皮书,再到林海救出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受到了诺查丹玛斯的死亡威胁,直到今天接到的越洋电话。
当我说完这些事情时,觉得简直就是在说一部惊险悬疑小说的梗概,拍成好莱坞电影大概也不错了吧。
于力听完也大吃了一惊,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再看着窗外沉沉的巴黎夜色,眼神里不知掠过了什么。
他咬了咬嘴唇说:“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明天我带你去大学图书馆,我们查一查历史上玛格丽特的详细资料。”
“好,这两件事一定要联系在一起。”
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晚上10点多钟,我知道他可能有夜生活,便主动告辞回去了。
于力又开车把我送回了伏尔泰大学,车子一直停在了历史系大楼下面,我没有再让他送,独自爬上了恐怖的顶楼。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听着19世纪幽灵们的脚步声,我仿佛能看到遥远的玛格丽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