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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吼雷攀云

第四十一节 诸多变

年切糕的对面站着个矮子。这人活着是也许是个大高个子,但现在他确确实实是个矮子,因为他的头颅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和崩塌的碎石一同滚落山沟之中了。

杨青幡的确是高手,他一剑就刺穿了年切糕的胸膛。但中剑后的年切糕疼痛间肯定发生惨呼,发声惨呼势必会松开咬住的天蚕丝。于是绷紧的天蚕丝弹出,轻巧巧就切断了杨青幡的脖颈,就像勒切年糕一样。

一把长柄的乌雀飞云宽刃剑支撑着两个僵硬的尸体,杨小刀没有将他们分开。他只是将年切糕的手中的龙型环天蚕丝摘下,然后在旁边找了个坑用碎石埋上。再在这坑边放上块大石,然后挥刀刻下年切糕三个字。也许杨小刀觉得,年切糕现在的尸身只是一块腐肉而已,只有这根丝才真正凝聚了他的魂灵精魄。

刻完了字,杨小刀吼了一嗓子信天游,洒了一把泪。然后又跪下磕了个头就转身往前路而去。

也就在此时,空中有五只长白花喙鹰贴着黑色的山体掠飞而过,像五个潜在黑暗中的幽灵……

“阴世更道”这种奇特的风水地形在各类风水堪舆典籍上并不曾多提。民国以前唯一提到过的就是官版的《清浙地神貌》,说是浙西青龙峡一带曾有这样的地形。这地形主要是因为连绵的山峰起到遮阳蔽日的作用,让整条处于背阴位置的道路按时辰规律暗如黑夜。鲁一弃他们走的这条“阴世更道”没有具体记载,但在藏民中却有流传,具体位置是在科慕德尔山附近。藏民们管这条路叫“夜魔之路”、“夜之路”,后来因为开山改造进藏道路,以及山体滑坡等地质原因,此路不复存在。

西藏之地佛教盛行,寺庙众多。密宗佛教的流派也各式各样,很难说谁是正统。但此皆是由文成公主入藏以后形成的局面。文成公主入藏时,带三千三百各行业中能人巧匠,以之为藏地日后塑煌固基所用。这三千三百人中有精通术数之人,寻查探访藏地所有范围后发现,整个藏地为“魔女晒尸”的风水格局。所以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地形凶险。文成公主为改变这样的风水格局,于是下令在藏地各处修筑寺庙,以此用来镇压“魔女晒尸”局相。寺庙位置选择都是在魔女的头眼、心肝、四肢等重要的破局位置。如魔女心脏位,就是修建的大昭寺,肝腹位修建的布达拉宫等等。

虽然当时修建的寺庙针对了所有“魔女晒尸”的重要破局相位,很奇怪的是有一个位置却未曾考虑以寺镇压。而且对于魔女风水局相而言,这还是个重中之重的位置,那就是**位。

藏地的“魔女晒尸”局相有特别之处,就是它的**位不是双岭夹坡谷,而是在**位上有一山独突而起。最初就是因为这一山,文成公主手下都以为藏地格局为“魔王抱日”。但后来发现不对,此山不管从何方向位置,也不管用何种理法术数推算,它都属阴,且极阴。而且就山势而论,是阴数倒置,越往上阴气越重。所以他们将此处断为“阴芽萌空”,是魔女用以吸聚天地间阴气的地方。

但很奇怪的是,这“阴芽萌空”的解释却只是限于那座山峰的上半部分,山脚之处却是另一番景象,草茂物丰,羊肥马壮,阳暖光瑞。而且从此处过两边连绵夹岭,那是南产金,北产玉,是藏地少有的富庶之地。如此阴恶的地方,却出现与格局极不相符的风水相,这让那些能人巧匠们无法作出正确判断,怕冒然下手反乱了整个局面。这大概就是当时未在此处建造寺庙的主要原因。

这座山在历史文献中记录为“克莫得雅都”,据说这是用的藏传密宗的波斯原语,意思是“天界魔域相交”。而藏地的人们却管这山叫“天梯山”,是因为此山有一竖险要阶梯可攀援而上,却梯入云层,不知其终点何处。而且从此攀援而上的人从未有一人下来过。可藏民信徒们都认为,只有已经登上天的人才不会再下来,所以自古此地都屡有信徒攀爬。

鲁一弃此时正站在一座小房子的院子里,他微眯这眼睛,正抬头专注地凝视着什么,也或许是在感觉着什么。从他的位置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梯山的全貌。哦,不!不是全貌。准确地说是可以看到山的下半截,和它最上面的雪顶。山体中间那部分始终被云层包裹着,而且是浓厚的乌云。

此山的雪顶又与藏地其他的雪山不大一样,别处雪顶是尖削而上,这里的却是越往上越粗大,圆坨坨地一个顶,看着确实像个勃起的男根,难怪当初文成公主的手下能人开始会误以为“魔王抱日”的。另外不同的是顶上的积雪看上去感觉没有那么柔和,在阳光照射下,反光很强烈。让人觉得顶上那些不是积雪,而是冰层,至少也是积雪压实后冻结成块。

鲁一弃到此地已经好几天了,凝视、感觉这座山也已经许多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所获取的感觉都不一样。虽然也能觉出此间的气相万千,气势纵横起伏,色光炫幻迷离,可就是辨不出是吉凶瑞厄和气眼所在。这一次又是如此,鲁一弃终于舒缓了一下长时间仰着的脖子,在院子中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胖妮儿和刘只手出去查探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至今音讯全无。这情况让鲁一弃非常担心,因为有件他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大家说。这件事中暗伏的危险是可怕的,甚至会牺牲了所有人的性命。他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没有绝对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情,而且从心底他也非常不愿意将这种判断变为事实。本来有自己和大家在一起,以为可以随时根据情况掀帘儿(揭露真相),可没想到情况突变,自己和其他人分开了。而和自己分开的那些朋友兄弟中,说不定此时惨剧正悄悄地发生着。

鲁一弃重重地合上眼睛,不知是陷入了对此地局相的沉思,还是唯心地在逃避想象中发生的惨状。

鲁一弃重重地合上眼皮,不知是陷入了对此地局相的沉思,还是唯心地在逃避想象中发生的惨状。.

藏地的房子,多为土石结构,平顶狭窗。这个小房子也不列外,连带周围一圈的院墙也都是石头垒起来的,只有房顶是用牛粪和泥封顶再垫铺的毡皮片子。

但是只要行家就能看得出,这里砌墙的石头之间没有用泥土粘砌,全是利用石头的各种形状来达到相互支撑的目的。就连拱形的院墙门檐都是全凭石头相互撑叠起来,力学、结构学的运用几乎到了极致。藏地有这样构造的房屋,那绝对是墨门后人的杰作。

这所房子还有个与其他房屋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在墙角顶上所设的经幡插座是个圆形的,而且上面没有插经杆。其实这是墨家人的另一个需要才会这样设置的,对于墨家人来说,房屋除了居住需要外,另一个需要当然是坎扣弦簧设置的需要。

虽然房屋非常与众不同,但位置却是极为隐秘,它掩藏在一大片房屋之中,不熟悉此地的人,就是在房子间的狭径夹缝中钻上个数十圈都不一定能找到这里。而且在院门口,是“扭步铺石”的扣子;门上有“见缝插针”和“开复闭”的扣子;院墙上还有“奉天钉”和“雁过留声”;进到院子里是“平沙滚”;房子檐下设的是“水滴石穿”。这么些个布置,几乎包含了南北坎子以及奇门坎扣的精华,虽然并不是杀伤力很足的绝杀坎,可用来阻步和示警,却是绰绰有余。所以就算有人能从巷弄中钻到这里,想要进到屋中,要不是个真正的坎子行家那是根本无从下手的。

当然,这些个坎扣对于有些人来说,就像是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比如说刘只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只手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当他将门后的挂弦轻轻摘下后,后背就被拍了一掌,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推入院子中。

“唉!我的个姑奶奶,你别那么急呀。”刘只手一脸无奈地回头叫道。

“你摆弄的这些个圈羊围驴的小玩意儿有啥子用,还像个真的似地轻落、慢回、稳到位,绝对是浪费精力。”胖妮儿满脸不爽地跟在刘只手后面进来,边走边奚落着刘只手。她的脸红扑扑地,皮色却是并没有因为高原的光线而变黑,不过此时嘴唇却翘翘着,眉头纠纠着,一看就知道憋着气呢。

鲁一弃睁开了眼睛,从胖妮儿的语气和脸色他就知道,今天两人又没有打听到消息。也难怪胖妮儿会对刘只手发火撒气,本来他们出了归界山后,鲁一弃和胖妮儿两个是想等着其他人会齐了再往天梯山而来的。可刘只手坚持他们四个应该先行,这样一则人少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再则他们掉下山谷,没人知道他们死活,可以让对家的人马放松了警惕。至于鲁家其他那些帮手,有黑娃他们两个领着,顺利到达墨家暗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自己只需在出山后的大道边给他们留个暗记符号就行了。

其实刘只手这样安排还有个用意却是说不出口的,他生怕朱家人会在下一段往天梯山来的路径上继续设伏突袭。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带领鲁一弃他们只好可以绕过。而其他那些人却可以成为一个明目标,吸引住对家力量。那样就算朱家人省悟过来时,自己早就带着这个重要的鲁家门长暗中潜回墨家暗点了。这样的想法只有刘只手这样不通人情的江湖老油子才会想到,所以他不会告诉给鲁一弃他们知道。他心中也清楚,告诉给他们知道了这样的意图,也就对于否定了这样的意图。鲁家这些人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刘只手带鲁一弃他们回去走的路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而且大都是夜行。要不是途中遇到牧民,租借了几匹马,凭鲁一弃的脚力到现在恐怕都没到天梯山下。

本来像他们这样绕了一大圈,应该是在其他人后面到达暗点的,可是他们不但先到了,而且在这里一等就是三四日,都未见到其他人的踪影。胖妮儿不知自己老爹吉凶如何,心中自然一天比一天烦躁。有火就想着法儿往刘只手身上撒。刘只手这个江湖老油子当然不会跟个丫头较真儿,而且他大概多少也扫听过了,知道胖妮儿是个厉害角色,就算较真儿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刚到天梯山下时,鲁一弃简直有些怀疑此处是不是自己要来的藏宝所在。因为这地界太过热闹了,明显就是藏地的一个重镇。而不管是宝构还是**凶,都是在僻幽韬光之处,不该是在这样一个人群聚居的地方。

后来听刘只手介绍才知道,此地虽然热闹,却不是藏地府制中的镇子。只是因为此地往南是产金之地,往北是产玉之地,往东又有仙脐湖周边的好牧场,西面为高崚深谷,所以最早此地为盗匪集聚处所。数百年前一群喇嘛赶跑盗匪,在此处建下金顶喇嘛寺。因为有天梯山的神奇传说,此处便成为一个信徒朝圣的所在。因为人气聚拢,再后来就演变成一个金、玉和牲**易的大集市,同时也吸引来众多的商家和住家。这样就自发形成了一个大镇。但这镇子却不属官府统管,可以这样说,它真正的主人是喇嘛寺里的活佛。

金顶喇嘛寺其实是叫“达诺寺”,但因为其间有一座高大白塔,塔顶七层幢架全是用十足黄金铸成,所以藏民信徒们都叫它金顶寺。(寺庙中所建之塔,顶上筑饰都极其讲究。中原之地大都以塔壶为饰,其中还藏有经书、佛宝为镇。藏地一般以幢架为饰,幢架中不可藏经书、佛宝,则以贵重材料来做幢架,或嵌以珍宝之物为镇。)

虽然天梯山的天梯自古就有人攀爬,但自从建了寺后,这登天的传说才实质化了。因为寺后有天梯可登天,所以信徒们是蜂拥而来,奉贡无数。更有许多信徒为攀梯登天,来时就将全都身家备了,供奉与庙里,刁身而去,攀梯后便不再回来。

也有人私下底传说,是寺中喇嘛到处宣扬登天的事情,从而达到搜罗钱财的目的。.但这样的传言都不会长久,只要谁刚有这样的说法,那他很快就会在这个镇子中消失。其实信徒奉供只是一个方面,由喇嘛控制的金、玉和牲口市场,以及镇上其他的店铺、作坊,每季也都有大量抽头、例钱税供到寺中,这就让这座金顶喇嘛寺富得就算把整个寺庙都建成金子的都不为过。

但这金顶喇嘛寺也有与藏地其他寺庙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很有钱,他们却从不养用农奴(当时西藏还是奴隶制),就连寺庙中的日产活计也很少外出找匠工劳力,一般都是寺中喇嘛亲力亲为。如果实在需要人手,也不在当地雇用。到寺中帮忙的那些人一看就是从极远地方来的,个个衣着相貌奇形怪状,与藏民区别很大。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中原地来的汉人。

而寺庙的外务,大多托管据巅堂来给料理,包括收供。虽说据巅堂在此地的势力很大,但在金顶喇嘛寺的眼中地位还是很低下的。他们的人没有允许,是不能随随便便进入寺中的,否则会受到的各种刑罚和对付农奴的一样,断手足,挖眼割舌都有可能。据巅堂替寺中收来的税供都会在午时之前送到寺庙口的收供处。

“那寺庙今天恐怕还是没开。”鲁一弃像在自言自语。但从这话就可以知道,他除了自己那些朋友和帮手们,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没开,外人还是进不去。不过已经有喇嘛进出采购,门口也开始收供了。”刘只手回答鲁一弃问题的同时,以脚掌侧缘走过“平沙滚”。

“那么可以看到庙中情形的高地界找到了吗?”这件事对于鲁一弃来说肯定很急很重要,要不然他不会直接出口询问的。

“派出的兄弟还没回来,估计离得近的都还有占儿在(有人守着),但愿能找个离得不太远又没占儿的。”刘只手说。

“废话,你都是说的些废话。”胖妮儿看都不看刘只手一眼,迳自走到屋门前。侧脸看了下“滴水穿石”的扣子弦是松着的,就推门进了屋。

鲁一弃和刘只手瞧着胖妮儿的背影进屋后,相互对视一眼。

“刘大哥,真对不住,让你委屈受气了。”鲁一弃很是歉意。

“鲁门长,别这么说。也真怪了,这么些天了,他们几个怎么一个都没露相儿,而且连个暗记信号都没有。别是以为你死了,都调头回去了吧。”

“会吗。”鲁一弃不是反问,而是用这两个字否定了刘只手的说法。这种可能是断然不会的,他墨家自己还有两个门徒弟子在,谁都可以退走,这两人却是必须回来的。而且自己带的那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不见到自己尸体是绝不会退回去的。再有就是瞎子,就算他连女儿都不要了,估计也是退不回去了的。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难道他们全死了?!

“真是憋屈,里面又只是个没话说的鬼妹。”胖妮儿又摔门出了屋子。因为屋里就一个养鬼婢在盘坐养性,这种养鬼人从修功起,大都是在夜间和黑暗处行动的,只有在将养鬼训练得不惧阳之后,才能够在白天纵鬼。养鬼婢本身就是少语清静的性格,学她这种技艺又是很少与人打交道,所以对烦躁的胖妮儿养鬼婢如若未见,更不会与她搭什么话。

“再等等,说不定他们也在找我们。”鲁一弃不大会安慰人,而且说这话时他也没有意识到,要出现他所说的这种情况,只有是墨家的那两个人都死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收皮料的叫声。此处住家有许多是以硝皮料为生的,做皮料生意的跑客常有在巷弄中叫喊着收货的。不过这收皮料外来跑客能钻到这地方来确实不简单,这周围要不是转过十多天绝不能走到这院门外。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是尾随什么了清此地路径走向的人钻到此处,比如说这刚从外面回来的刘只手和胖妮儿。

收皮货的吆喝声在距离院门还有七八步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又吆喝了两声就转身走了。

“此人吆喝声中带浙江尾音。”胖妮儿见的人多,一下就听出来了。

“那不对了,浙江也是皮料的高产地,一般不会有那里来的跑客。就算有需要从此处贩皮料,也是会中间转几道,不直接来拿,更不会亲自来零收。”刘只手虽然来此地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但江湖人的性格喝习惯,让他早就将此地的各种情况盘摸得了如指掌。

“你这暗点被揭盖子了。”胖妮儿说这话时有些幸灾乐祸。

“不会吧,这点儿已经有几十年了,要揭也等不到今天呀。”

“那可说不定,因为以前一弃哥没到你这儿来过,也因为朱家的主要力量没集中到这里过。”胖妮儿这话倒是事实。

就在这说话间,院墙门“毕啵”连响,两轮后停住。这是暗号弹指,刘只手赶紧跑到门后摘下挂弦,把门打开。

进来的两人是刘只手一早打发出去给鲁一弃找可查看寺庙的地点的墨家子弟。前面一个黑削脸进门就说:“刘大哥,你们在老古街头就被人盯上了,连续的四段接跟(四个人每人跟一段,防止被跟的人发现)。”

“是据巅堂的人?”

“不是,面生,好像是几天前和那辆大车一起进庙的些人。不过是据巅堂的人圈点接的续线(前后跟的人过渡过程中,由一个先到的中间人给信号以确定目标)。”

鲁一弃回头看了一眼胖妮儿,他是鲁家门长,他不能怪罪刘只手。胖妮儿虽然也不是鲁家人,可鲁一弃却是下意识地把她当成自家人。

胖妮儿一下停止了嘟囔絮叨,不过那张俏脸儿却是更红了。自己也算是个贼家出身,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让几个小蟊贼给叮了坠子还没觉出。大概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这才把好多细节给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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