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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南海之眼

哈罗德并不晓得从玉玺里抽出的这条神秘的玉玺金角究竟是何物事,他脑子飞快旋转,寻找记忆中类似的物品。很快,他的记忆定格于某位曾经替米兰公爵设计兵器的画家。

他看过那位画家的许多超时代武器和机巧之物的设计图,虽然公爵更感兴趣的还是他的肖像画而非他的设计稿,但那些机械设计真的是巧夺天工,其中有些机械的驱动需要的并非是人力或者其他力量,而是某些据说寄宿了什么魔法力的载体。在图纸上注明,只要将这些小巧的魔法力载体插入机械的对应空槽,就可以使机械运转如飞。听说,这种魔法的历史比亚里士多德与亚历山大大帝还要遥远。

哈罗德立即明白了这可能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脱口而出:“此物在玉玺中寄宿千年不为人知,只怕是用来驱动什么的载体,或有无上法力沉睡其中也未可知!”

话音刚落,哈罗德感到后脑遭受重击,日本武士的刀鞘狠狠敲到他的后脑。哈罗德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四仰八叉地昏倒在地,武士将他拎起来拖到腾格斯和铜雀旁边。

哈罗德似乎猜得不差,建文看到芦屋舌夫和幕府将军在听到哈罗德的话后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或者他们意图得到这黄金角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站在长老身后的芦屋舌夫再次“呵呵呵”地笑起来,他阴森森地说道:“正是如此,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三样神器,其中之一就是传国玉玺。只不过,我们在上次取得玉玺后琢磨良久也未曾发现的玄机,今日竟被这西洋蛮子发现,真是天缘巧合。”

建文想不出如何脱身,现在除了直面对手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能多拖延一会儿,也许能想出办法。他在楼梯上站起来,问芦屋舌夫道:“你说此物蕴藏玄机,其中秘密究竟为何?”

“真不愧是大明太子,即便死到临头,也还当真临危不惧。”芦屋舌夫和建文这是第五次见面,即便芦屋舌夫自己也从未想过和这个原是大明太子的海淘斋小伙计产生那么多次交集。他咧开嘴,伸出紫里发黑的长舌头,舌头尖闪着白光,“不过现在你知道这些也没用,趁现在交出海沉木,将军大人心情大好,或能饶你们性命。”

领教过多次芦屋舌夫的“迷魂术”,建文看他张嘴便知道他要诱使自己说出海沉木的下落,连忙避开他的舌头。

见建文不上当,芦屋舌夫皱了一下眉。幕府将军不慌不忙地笑笑,走下几级台阶来到建文面前。由于身材矮小,他站在比建文高两级的台阶上才能和对方一样高。幕府将军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对建文深深鞠了一躬,用软绵绵又似乎颇为诚恳的语气对建文说道:“鄙人武田只是一介荒僻贫困小国的国主,大明素来是鄙人敬重有加的天朝上国,不料此次前来佛岛不幸给阁下添了许多麻烦,鄙人深表遗憾。这块海沉木对鄙人非常重要,如果丢失将会非常麻烦,可否请太子殿下赐还?”

幕府将军外貌尖嘴猴腮、皮肤黝黑,笑起来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两撇小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像极了海边的老渔夫,与他身穿的华丽铠甲毫不相称。可是,这位将军大人看起来毫无威严,笑容里似乎掺着蜜糖,几句不疼不痒的话经他口中说出犹如冬日里在暖洋洋的炉子前摸猫的下巴,让听者很受用。

“不好!”建文明白过来,幕府将军的笑容和声音,和芦屋舌夫的“迷魂术”一样,具有着控制人思想的能力,他恐怕就是利用这能耐统一的日本。想到归想到,想要应对已然晚了,建文只觉得整个人思绪都掉进旋涡里,将军堆满笑容的面孔也变得扭曲。

“海沉木被青龙船吃下了。”

建文的舌头失去了抵抗能力,听到这话,幕府将军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悦,他用右手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左手手掌,猛地回头看向芦屋舌夫。芦屋舌夫面色如常,阴笑着说道:“这个无妨,海沉木坚硬如铁,并非凡物,青龙船虽是灵船也难以消化,只怕还在它肚子里存着。”

幕府将军这才转嗔为喜,脸色也恢复红润,继续用软绵绵的声音对建文说道:“太子殿下可否带鄙人前去取来此物?”

此时的建文神志早已恍惚不清,听了将军的话颔首点头,回身走下楼梯。走出两步,他的双眼似乎恢复了少许原本的清澈,问将军道:“你们拿了海沉木,可能保证我们安全?”

幕府将军立即换了一副严肃面孔,将手中折扇用力一撅两段:“鄙人以武家守护神八幡大菩萨之名起誓,若得到海沉木后对你下毒手,天不佑我武田家。”

建文点点头,眼睛又变得混浊,脚步沉重地带着将军和芦屋舌夫,从鱼人村落走出来,朝着青龙船走去。当走过铜雀、腾格斯等人身边时,腾格斯朝着建文连叫了几声“安答”,可建文就像是没听到,继续向前走着。鱼人长老等他们走出好远,缓慢地从楼梯上站了起来,凝望建文等人的背影。

青龙船停在鬼岩礁下坡的浅滩,船边数名身穿黑色铠甲的日本武士扛着寒光闪闪的长枪走来走去巡视。不远处,被蓬莱巨炮摧毁了船楼的火山丸悄悄浮上了海面,随着铁灰色海波晃动着它带有金色奢华装饰的黑色巨体。

只见建文走到青龙船船艏的龙头雕像前,闭目念了几句,手按向龙颈。奇怪的是,他的手在接触到龙颈的刹那,龙颈竟柔软地包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吸了进去。建文的手在里面摸索一阵,等拔出来时,手上果然多了块黑色的海沉木。

幕府将军迫不及待地将海沉木抢了过去,一面抚摩,一面发出枭鸟似的“咯咯”怪笑,在被七里偷去那么长时间后,这东西终于回到他手里。

“果然潜伏在海底跟着青龙船是对的,不但顺利进入南海之眼,还得到了三件神器。”

“南海之眼?”幕府将军说出的这四个字令昏昏沉沉的建文猛然醒悟过来,他想起在巨龟寺,老龟石化前对他说的话,“你既然被这枚珠子选中,那么你的使命就不在这里,而在遥远的南海之眼。”

“你说南海之眼?”建文问将军。

“哦?太子殿下不知道?”幕府将军心情极好,给建文解释起来也不嫌麻烦,“你潜入的这个球形海域,就是所谓南海之眼的中心。天下海洋犹如活人,也有口鼻耳眼,要呼吸吐纳,这南海之眼就是大海呼吸吐纳之孔。南海之眼隐藏极深,每日只在固定时间开放,唯有在此时间内才可潜入。数百年前的高僧施展无穷大智慧建造了佛岛,又以无边法力创造出佛岛之海,并放入这海眼中,以保常人不能接近。只不过,世人都只知道佛岛,南海之眼的名字绝少有人知道。”

“原来如此。”建文这才感到,老乌龟所说果然不虚,似乎冥冥之中一直有某种神秘推力在将自己推向南海之眼中的这个奇妙世界。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佛岛,本以为毫无头绪,其实之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被一双巨手操纵着连接到一起,将自己送到这里来。

“那么,阁下如今得到了海沉木和玉玺,可否放我等一条生路?”建文望向铜雀、腾格斯等人,淡淡地说道。虽然佛岛近在咫尺,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换回这几个同伴的性命。

幕府将军同芦屋舌夫相视一笑,轻描淡写地对身边武士下令道:“将三个人全部斩了吧。”

“等等!你之前向什么八幡大菩萨起誓说会放我们一条生路的!”

“哦?我答应过这种事吗?”幕府将军做出似乎很健忘的样子,故作迷惑地问芦屋舌夫。

芦屋舌夫用扇子敲了一下脑袋,弯下腰对将军说道:“将军似乎起誓说不杀太子建文。”

“哦,对对,我是说过不杀你,不过我只答应过不杀你一个人。”将军将海沉木放进袖子里,和颜悦色地对建文说完,又对传令的武士说道,“快点处理,我们还要赶路。”

传令武士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传令,建文这才知道上了当。他伸手要去掏连发火铳搏个鱼死网破,旁边的武士早将他的武器缴械。看着他的举动,幕府将军像是看猴戏般开心,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必惊慌,我们这次前往佛岛需要三件神器,一是海沉木,二是传国玉玺,三就是你本人了,鄙人如何舍得马上杀了你?”

“我是第三件神器?”对这个答案,建文异常惊诧,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在幕府将军和芦屋舌夫的狩猎范围内。

“正是如此,海沉木可以驱避佛岛的守护神灵,玉玺可以唤醒佛岛记忆,而太子你将是令佛岛获得力量的无双祭品。”芦屋舌夫阴恻恻地在一旁插话道。

“原来如此。”建文恍然,难怪以破军之能还无法接近佛岛,竟有这许多缘故。只是他听说过一些奇怪的祭拜方式,但这个阴阳师竟然认为佛岛也需要用活人来祭献,不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此时想要逃走是不可能了,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再次提出要求,“若我跟你们去,随我来的这三个人能否活命?”

“呵呵!”将军轻蔑地笑出声来,“你已是我掌中之物,焉有提条件的资本?正所谓天子一言九鼎,鄙人既然发出号令要杀人,岂有收回的道理?”

建文怒火中烧,他想冲过去掐死这个比自己要矮上一头、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小老头。突然,只见从鬼岩礁上,派去传令的武士狂呼着跑下来,腾格斯扛着铜雀、夹着哈罗德紧随其后。但武士似乎并非为腾格斯所追逐,腾格斯也是在拼命跑,像是在逃避什么。

鬼岩礁高出海面很多,三面绝壁,只有一面是缓坡。武士和腾格斯翻过坡跑下来,从建文的角度看去,整个鱼人村被坡所挡,看不到后面的情形。不久,令武士和腾格斯狂奔的东西出现了,只见成百黑乎乎的影子从坡后村子方向,如同蚁群顺着缓坡奔流而下。

幕府将军吓得倒退几步,蚁群般的黑影逼近,原来是一群和鱼人长得极为相似的怪物。他们也有着鱼人一样的大头,泛着绿光的身体显然要强壮得多。

腾格斯虽说肩上扛着一个,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个,脚下的速度丝毫不比前面的武士慢,靠着股蛮力头也不回地向前跑,整个脸都被憋成猪肝色。武士生怕被鱼人怪追上,时不时回头观看,不巧脚下正有块石头,马失前蹄绊了一跤。腾格斯迈开大步从武士身上一跃而过,稳稳落在他的身前继续奔跑。等武士爬起来,鱼人怪早追到近前。他绝望地拔出腰刀,“哇呀呀”惨叫着朝着当先的鱼人怪砍去,不料刀劈在鱼人怪的肩膀上竟应声而断,几个鱼人怪扑上前将他抓起,像撕扯布娃娃那样轻易地就将这名身穿铁质铠甲的武士连人带甲撕成几大块。

沙滩上的武士见到这情景都被吓傻了,加上武艺高强的天狗众早在蓬莱之战就已全军覆没,幸存的这些武士不过是些肉身凡胎而已。一艘在附近巡逻的日本舢板划到岸边,船上的几名武士跳下船,慌慌张张向幕府将军禀报:“有许多绿色鱼人怪源源不绝地爬出深渊海沟,沿着鬼岩礁的断崖向上爬,数量难以计算!”

这意外变故让幕府将军和芦屋舌夫都惊慌不已,将军几个箭步跳上小舢板,命令在海滩巡逻的武士道:“显示尔等忠义的时刻到了,快快给我挡住敌人,保护我逃离!”

日本武士都是从小训练的战斗机器,被灌输以对君主的愚忠,主人一声令下,十几名武士发声高喊,各举刀枪,冲着迎面而来的鱼人怪冲去。

幕府将军看到还在海滩上看着的建文,想起他是前往佛岛的重要道具,忙又跳下舢板,过来拉建文的手,要他跟自己一起走。建文见腾格斯正朝这边跑来,自然不肯随他去,也用尽力气和将军僵持。

气急败坏的将军拔出腰间黄金短刀威胁建文,想要刺向他的非要害之处,逼迫他快走。正当将军装饰着钿壳纹饰的黄金短刀快要刺到建文身上时,只听他“哎呀”惨叫起来,手中短刀落在海滩上,抓着建文的手也松开了。

幕府将军的双眼插着两枚苦无,鲜血从两个失去眼珠的眼窝里流出,瞬间失去光明的他惨叫着:“舌夫!舌夫!”

建文顺着苦无的轨迹寻找投掷者,只见七里和小鲛女正朝这边奔来。

“七里!”再次与七里重逢,建文不顾一切朝着她们奔去,紧紧抓住七里的手。他暗自决定,再也不会松开她,再也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近旁。

“笨蛋,幕府将军要逃走了。”

七里甩开建文冲向将军,重伤的将军被两名武士簇拥着上了舢板,已经等在舢板上的芦屋舌夫催促着艄公快点开船。七里和小鲛女再次各自掏出一枚苦无,朝着舢板上的将军抛去,芦屋舌夫也抛出两张黄色符咒,符咒迎风一晃变成两个身高丈许的式神,接住苦无。

芦屋舌夫挥舞宽大的袖子,命令式神进攻,七里和小鲛女抽出忍者刀和克力士短剑,只是电光石火一个照面,就将两个式神切作四段。稍稍的拖延给了将军逃脱的时间,小舢板箭一样冲向火山丸,眼看是追不上了。

小鲛女想要跳水去追,七里知道她的武艺还不足以对付火山丸上的众多武士,赶紧将她拉住。更何况,漫山遍野朝着他们涌来的鱼人怪的威胁迫在眉睫,没有时间再去追杀将军。

此时,那十几名迎击的武士都被鱼人怪撕成了碎片,腾格斯倒是很幸运地从鱼人怪与武士的鏖战中逃出,凭借超凡的体力一口气跑到青龙船边上,将铜雀和哈罗德扔到船上,然后招呼建文等人也赶紧上船逃走。七里和建文一起逃到船上,腾格斯晃着膀子正要靠着两膀子蛮力将青龙船从浅滩推到海里,七里却在甲板上呼叫起来。原来,小鲛女并没有跟上他们,而是反向而行,手持两把短剑,朝着覆盖了整个鬼岩礁的鱼人怪大军走去。

“难道她要牺牲自己为我们争取时间吗?”建文精神绷紧了,虽然小鲛女并不喜欢大明人,更不喜欢他这个太子,却毕竟是自己的同伴。他不想再次失去同伴,就像失去破军和蓝须弥那样。

“不对,她的步履并无战斗的觉悟,她必定是另有所图。”七里在小鲛女的步伐里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她确实不像是赴死的样子。

鱼人怪已然蜂拥到了海滩上,步步逼近小鲛女。她忽然站住了,双手左右伸展,将两把克力士短剑反握在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两个半圆,然后在头顶交叉,让两把弯曲如蛇的刀刃相交。在铁灰色暗沉沉的天空下,克力士短剑上的两枚红宝石灿灿发亮,格外耀眼。

鱼人怪的大军冲到了距离小鲛女不足三尺的地方,建文和七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建文发觉自己的衣角被七里拉住,一股似有似无的温暖气息从七里指尖传到建文身体,又沿着手臂传到心脏,令他的心跳忽然加快。

他望向七里,只见七里紧张地看着小鲛女,雪白整齐的牙紧咬着嘴唇,胸口上下起伏。看样子,她是不知不觉地抓住了建文的手腕。

一刹那,建文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他能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是在紧张吗?或者是恐惧?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想她再离开。

两次的分离,让懵懂的他逐渐懂得什么是思念,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感。他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七里的心意,但这一刻,那感情却整个爆发出来,不可遏制。

他悄悄伸手搂住七里的腰,七里的腰很纤细,他一只手臂就可以环住。当然,他不敢太过分,而是虚虚地环绕,指尖轻轻触碰七里的腰际。

七里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而是死死盯着站在鱼人大军前的小鲛女,身体却不自觉地朝着建文靠过来。

七里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建文的心顿时热了起来,仿佛男子气概全回来了,大丈夫就该有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子依靠的能力,哪怕他弱不禁风,也要誓死保护她。

当他做好死战到底的准备时,小鲛女那边奇迹却发生了,鱼人怪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沉默,先是最前面的鱼人怪慢慢跪倒,然后是后排也跟着跪下,黑压压的鱼人怪像水波涟漪般层层跪倒,一直延伸到缓坡的最高处。

“左为阴居,右为阳拂,汝等遑论生死,皆当奉予之名。”

小鲛女将这话厉声喊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声音大,拜伏在地的鱼人怪除了“呜呜”的叫声,似乎并不会发出其他声音。

“是公主殿下吗?您终于来了……整整一千年啊,一千年!我们等得好苦。”

鱼人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分开鱼人怪走上前来,他的声音颤抖,不会转动的死鱼眼中,隐隐竟然有泪光在转动。

“你是鬼罗襦族的长老?”小鲛女慢慢放下手中的双刃,口气倨傲。用天然陨铁锻造的克力士短剑本是只有王族才能佩带之物,她这两把更是天下少见的奇珍,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建文在阿夏号就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两把剑竟然还有着慑服鱼人怪的力量。

“正是,我等为黑暗之力束缚,遭受诅咒被封印在这南海之眼不堕轮回之海域,生如行尸走肉,死则跌入黑暗无底深渊,变成鱼人怪。我们这些活着、死去的人,始终在等待着鲛人的王族能够前来拯救我们,您终于来了。”鱼人长老的声音越发颤抖,原来这些鱼人怪和鲛人竟然算是同宗,只是离佛岛越近,就越发容貌丑陋,举止怪异。他们期待超脱期待了千年,激动之情可以想见。

“我可以帮你们超脱,但是你要帮助我的这些朋友,他们要去佛岛。”

“啊?原来他们是公主殿下的朋友?失敬失敬啊!”鱼人长老望向青龙船上的建文等人,“那些坏人到了岛上杀了好几个族人,强迫我们为他们做事。您也知道,我们鬼罗襦族这千年来的工作就是杀死所有敢于靠近佛岛的人类,听说他们要我们帮忙诱捕您这几位朋友,我想着不如把这些人类一网打尽,就假意合作,然后召唤出深渊中的鱼人怪……”说到这里,长老僵硬的鱼脸上居然露出一点点惭愧的神情。

“好了好了,这些不要再讲了,如今海沉木被那些坏人抢去了,我们要如何才能进入佛岛?”小鲛女对长老的啰啰唆唆感到厌烦不已,火山丸早已潜水逃走,显而易见,他们要抢先踏上佛岛。

“唉,海沉木被夺去了,这可麻烦了!”鱼人长老还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海沉木是通过漩涡与雷霆暴风之域的凭证,只有拥有此物,海王才会允许通过。如果硬闯的话……”鱼人长老又看看青龙船,摇了摇头。

“看来别无他法,只好硬闯了。”

小鲛女将双刀还鞘,就要朝青龙船走去。见小鲛女不打算拯救他们,鲛人长老有些急了,连忙转到小鲛女身前双手伏地跪倒在滩涂上:“整个佛岛的海域都是被海王控制,漩涡与雷霆暴风都是它制造出来摧毁闯入者的。只有拥有海沉木这块特许凭证才能安全进入,否则必会被打得粉碎。除非……”

鱼人长老踌躇了下,说道:“除非用我们鬼罗襦族全族人的生魂将船包裹住,但那样在经历海神的考验后,能存活下来的生魂将会极少。公主殿下可否答应,在你们到达佛岛后,就算我族仅存一人,也会超度我等灵魂,解除诅咒?”

“我答应你,以我父祖之名起誓,只要能送我们去佛岛,必定为你们超度。”

听了小鲛女的承诺,鱼人长老露出欣慰的表情,张开嘴“啊”地吐了口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鱼人长老发出古怪的鸣叫,这鸣叫并非是从他口中发出,而是从腹腔中发出,成百上千的鱼人怪和鱼人也跟着发出相同的怪声。这怪声好似来自地狱的合唱,通过鱼人不停张合的鳃发出声音,仿佛整个鬼岩礁都在歌唱。

随着歌声韵律,一股青绿色气状物从鱼人长老两鳃喷出,他的面色由青转白,再变得半透明,直至变得完全透明。鱼人长老的身体像是阳光下的海蜇,渐渐瘫软在地,化成一汪水。

其他鱼人和鱼人怪两鳃也喷出青绿色气状物,整个鬼岩礁上空怪气缭绕,被这股青绿色气体完全包围。气体在空中凝结成团,然后缓缓降落到青龙船上,在船的外壳之外又加持了一层似气非气的保护层。失去生魂的鱼人和鱼人怪的身体都像鱼人长老那样融化了,整座鬼岩礁上覆盖了一层黏糊糊的透明液体,原本熙熙攘攘的山坡,变得死一般宁静。

“走吧,去佛岛。”

小鲛女跳上青龙船,既没有搭理想要说点儿什么的建文,也没有和七里讲话,一个人走到船尾,背对着众人盘腿坐了下来。

直到此时危机彻底解除,七里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建文抱在怀里,她赶紧将他推开。

建文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建文的声音很轻柔,甚至带有一点乞求的味道,眼里也全是留恋。

望着他的样子,七里竟有种无力拒绝的感觉,她呆呆地瞅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许久,她才轻声道:“嗯。”

看着船头这对儿默默无语的少年人,铜雀捻着胡子若有所思,哈罗德和腾格斯也都识相知趣地背过身,朝着船尾走去。

建文手中的佛岛地图不但可以显示佛岛的地理位置以及青龙船的方位,甚至连海况也都可以一览无余。由于罗盘和其他牵星工具都无法使用,青龙船前往佛岛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张地图,所幸幕府将军和芦屋舌夫都不知道这地图的存在。

地图上清楚地显示出了七处漩涡和七处雷霆风暴的所在,这十四处危险地域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围绕着佛岛在毫无规则地旋转。

“怎么办?”腾格斯一边用缆绳将自己再次紧紧捆在桅杆上,一边问建文。

“硬闯。”建文说完又看了腾格斯两眼,“这回要不要系死扣?”

“不……不必了,这就蛮好。”腾格斯脸又红了一下。

所有同伴终于又能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宽慰的呢?建文忍不住笑出来,甲板上的人们都已经将自己固定在必要的位置上,那么接下来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建文将破军留下的王命旗牌高高举过头顶,底气十足地对青龙船下令:“一条线笔直向前冲吧,不要回头。只要冲过前方的险阻,佛岛就在眼前!”

“哞……”

青龙船发出了振奋人心的嘶鸣声,回应着建文的命令,三十二只盘龙轮盘以最高速度旋转。在他们前方,两个巨大的漩涡并排反向转动,在漩涡边缘旋转的,是数道翻卷着雷光的龙卷风。这就是破军所说的七处漩涡和七处雷霆暴风,它们像是有生命,在嗅到青龙船上活人的气味后,都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青龙船笔直地冲入了龙卷风和漩涡之间,躲过第一个漩涡,又躲过第二处龙卷风。雷电在船边炸裂,漩涡造成的激流在船下冲荡,但这都没能吓到勇敢的人们,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青龙船虽然有着自动运行的力量,却由于这龙卷风和漩涡的烈度都远超过设计上可承受的最高值,船身几乎每一处连接点都在“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船身也被许多股力量撕扯得难以维持预设路线。

“把住舵!风暴来了!”建文站在船头望到一股旋风正朝着青龙船袭来,立即向操舵的腾格斯下令。

“把紧了!”水流的巨大力量时时刻刻都企图逼迫青龙船的船舵转向危险的一边,腾格斯死死把住舵杆,让尾舵始终保持同一方位。

风暴擦着船舷过去了,滚动的雷光正劈在青龙船的船尾,将船尾装饰的木刻尾须劈掉一块。建文冷眼看着龙卷风,风中似乎有一道黑影在柔软地操纵着这股风,如果仰头仔细观看,隐隐约约还能望到黑影顶端末梢在搅拌着云气,将雷电引入龙卷风里,如同血液在其中流淌。

“难道是传说中女娲补天时,切下来撑天用的巨龟足?”建文对那似乎有生命的黑影感到很好奇,但他此时没有闲暇可以去畅想这些,前面又有一个漩涡袭来。

“把住船主帆,前方有漩涡,让船再靠右一点,从漩涡边缘过去!”在撕裂空气的风暴和水流激荡的轰鸣声中,建文只有拼命嘶吼,才能让在各自岗位上的人听到。

哈罗德、铜雀、七里和小鲛女紧紧拉住缆绳,让船只不至于被肆虐的暴风吹进漩涡。

又是险险地从漩涡边缘溜了过去,靠着包裹着青龙船的鱼人生魂,船身又一次经住了漩涡的考验。

建文心里暗自数着数:一个漩涡、两个漩涡、一阵龙卷风、两阵龙卷风……每闯过一关,就说明他们距离佛岛又近了一点点。

青龙船撑过了一道道袭来的危险,鱼人生魂的力量在减弱,即将到达极限。终于,笼罩在青龙船外的青绿色保护层出现了裂痕,如同在烧红的石头上泼冷水般“噼里啪啦”地崩坏。青龙船的三十二个轮盘已经有十二个停止运转,船身出现裂缝,海水灌进水密舱,连船艏龙头的犄角也被雷电劈掉了一边。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青龙船,我们就要出去了!”

建文对着青龙船嘶吼鼓劲儿,不甘心失败的海神祭起了最后两个漩涡和最后两个雷暴龙卷风,摆开阵势要和这群闯入它领域的人类进行最后的决斗。

“哞……”

青龙船的鸣叫也变得不像开始时那样响亮,它的体力消耗也将到达极限,在那之前,它必须闯过这最后的关卡。

青龙船究竟是如何闯过这最后的关卡的,建文自己也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在机械地吼叫、吼叫、再吼叫,让同伴把稳舵和帆,鼓励青龙船不要惧怕。

与漩涡和雷暴龙卷风的战斗进行了不知多久,奔流的黑色与灰色最终被撕裂,一道小小的裂缝透过两股雷暴龙卷风,将光洒到了青龙船上。看到希望的青龙船奋力朝着前方猛冲,三个舵轮的扇叶被漩涡撞坏,主桅杆也被风暴卷走,“咔嚓咔嚓”的船身断裂声从船头延伸到船尾。青龙船像是凌空跃起的飞龙,冲出海神的陷阱,终于进入它不愿任何人染指的禁脔之地。

“咚”的一声,青龙船重重摔在海面上,海水几乎一下子没到甲板,很快又由于船身上浮而退去。所有人都瘫坐在湿答答的甲板上,大家先是喘气,有的人之后大笑,有的人却一点儿笑不出来,他们都活着,闯过了最可怕的海域。

“俺这算学会操船了吗?”腾格斯对自己的表现尤其满意。建文让他紧紧握住舵杆,他始终紧紧握住那根据说维系着全船人生死的棍子没有撒手。

“嗯……怎么说呢……”建文挠挠头,青龙船由于是自行运转航行,所以并没有许多船上常见的舵轮,而是只有一根平时由曲杆控制的舵杆。平时青龙船都是自己操舵,只是这次面对的漩涡太多,建文对青龙船本身能出多少力毫无把握,这才借助腾格斯的力量去加强船舵的稳定性。

“算……算吧……”

建文含含糊糊回答道,腾格斯喜形于色,他感到自己已然成了一名好舵手。

如果说整个佛岛海域是个鸡蛋,那么鬼岩礁所在的不稳定外部就是蛋白,海水平静安详的佛岛周边水域则是蛋黄,内外两重天。这里一改外面的乌云压城,几乎没有一点儿浪涛,深蓝色的海水一望到底,可以看到游弋的水下鱼群,甚至红白相间的珊瑚树。

小鲛女走到船头,站在破损不堪的青龙船船艏像旁,双手合十对着包裹在船外仅存的一点点青绿色残迹闭目祈祷,然后抽出阳拂刃,在残迹上轻轻一抹,朱唇轻启:“余以王族之名,赦尔之罪,鬼罗襦族从此自由了。”

青绿色残迹发出了“唉”的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似乎是要将这千年的怨气一次都吐出来。残迹化作一缕青烟,绕着阳拂刃转了三圈,又飞到小鲛女脖颈处绕了三圈,仿佛是在感谢她,然后朝着太阳所在之处上升,没了踪影。

小鲛女凝望许久,将阳拂刃收入腰间鞘中。

悠悠扬扬的仙乐自远方天空飘来,徐徐清风迎面扫过,风中竟伴着股说不清是熏香还是香料的香气。几朵粉红色花瓣飘飘摇摇落到建文的肩膀上,他拈起一瓣在鼻子前闻了下,只觉得脑子变得清爽许多,竟对在此长久隐居修行起了向往羡慕之心,大千世界的富贵荣华、恩怨情仇都变得淡然,似乎不那么重要了。想到过往许多事情,父皇遇刺、破军之死、一路上众多为种种原因死去之人,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傻子,你在想什么呢?”七里看到建文傻呆呆地望着天上,张着嘴不知在想什么,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记得幼时最爱看《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那书里的三藏法师到了灵鹫峰下,见到接引佛祖撑着个无底船来接他,他便上船去,问佛祖他这无底的破船儿,如何渡人?佛祖回他道:‘我这船鸿蒙初判有声名,幸我撑来不变更。有浪有风还自稳,无终无始乐升平。六尘不染能归一,万劫安然自在行。无底船儿难过海,今来古往渡群生。’三藏法师因此大彻大悟,只见上流一具尸体顺流而下,竟是他的肉身。船上众人鼓掌相贺,恭喜法师从此脱离凡俗之身,得正果金身。”言罢,建文双手合十,还是望着天,一副呆呆的模样。

“哼,那又是什么怪书?和你现在痴痴傻傻的有什么关系?”七里不知建文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定是傻了,她想起巨龟寺里老龟僧说的话,“我看那老龟僧说的极是,你就是个秃驴坯子,不如早早剃度了也做个小秃驴算了。我才不要和你待在一起。”

建文这才回过神来,不觉失笑,只怪自己呆了。出身忍者世家的七里从小学的都是战斗隐藏暗杀之术,并没有人教她看什么书,和自小长在深宫博览群书的建文自然没的比。

“是这样,我中华数百年前曾有一朝被称为大唐……就是建造这佛岛的则天女皇皇帝的时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讲的是这一朝有位大德高僧唐三藏,得了位孙行者相助,前往西方天竺国求取真经的故事。他们历经多少苦难、铲灭多少妖魔鬼怪,终于到达灵鹫峰雷音寺,拜见我佛如来,取得三藏真经……”

此书中故事是建文自小烂熟于胸的,他绘声绘色地将《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故事简单讲了几段,七里不觉竟听得入了神。正讲到“孙行者大战九条馗头鼍龙”一段,建文想起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便停下不肯讲了。

七里听得有趣,见建文闭口不讲了,急问道:“如何不讲了?我正想听三藏法师如何取真经,修正果,你现在不讲了算什么?”

建文卖个关子,淡淡一笑说道:“以后我慢慢给你讲来,这故事有趣得紧,而且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一言为定,以后一定要给我讲!若是不讲完,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七里被故事勾着还想听,睁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建文,竟和平日里冷漠的作风判若两人。

“若真是可以那样,我情愿一生一世都不把故事讲完了。”建文幽幽地说道,七里已经两次离他而去,如果不讲完故事便可以让七里追着自己到天涯海角,又何乐而不为呢?

七里这才发觉自己竟有些失态,她将头扭向一边,方才被建文抓着,答应不会离开他是情景所致,真的要是杀掉将军自己又该如何生活,这可是从未想过的事。可是,自己还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吗?她是作为杀人武器被豢养长大,被教育不要有感情、不要羡慕常人的生活、不要吝惜性命,一心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可如今,十几年来被灌输的这些理念,似乎都可有可无了,究竟是什么迷惑了她的心?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我还欠你一条命的债,你终归还算是我的主人。若是想讨要什么,只要我有,尽管来取便是。”

“如果我不来取,你是不是就会一直不离我左右?欠着我这份情,你是不是就可以随叫随到?若真是那样,我情愿一世都不取了。”建文望着七里,想去抓她的手,他即便在杀人如麻的幕府将军面前也未曾觉得有什么可怕,但不知为什么,一到想挽留七里的时候,说话就吞吞吐吐,不知所谓。

“呆子!”七里红着脸抬手照着建文的前额拍了一掌,只是这一掌看着力道十足,真落到建文额上却极轻,只是拂了一下,“你是要剃度做和尚的,乱想什么。”

建文的脸也不由得变红,小声嘀咕道:“若是在你身边,谁想去做那和尚。”

“嗯?”七里没有听清他的话,竖起耳朵作势再听,却听到腾格斯和铜雀的大呼。

“佛岛!是佛岛!佛岛到了!”

铜雀等人的大叫让建文想起眼下还有正事要做。忙和七里一起跑到船头,只见前方净蓝的天空出现内外双层的霓虹,霓虹之下一座小岛已然出现。这座岛远看像是一个横躺的人,近看又像是三个人或坐或立,等转到侧面看,又像一个人在拜另一个。铜雀和哈罗德争争吵吵,议论这岛的外形是什么,一会儿说像极了佛祖涅槃的模样,一会儿又说更像是佛祖在讲经。建文想,也许佛岛在一千个人心中,就有着一千个形态才对。

不过不管佛岛本身在大家眼中是什么样,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是,佛岛最高处立有一尊像是指路的灯塔大佛,引导着青龙船朝着它行驶。

等到再近些,山上大大小小的摩崖石刻尽显眼前,数十尺高的巨佛菩萨,或者小至只有拳头大小,但排布密密麻麻的小型佛海造像,或者佛经故事的组雕,又或者只是阴刻的经文。这些绚烂的石刻布满佛岛的山崖,整座岛简直便是个佛的世界。

“是火山丸!”

建文看到了停在两尊金刚像之间的火山丸,两尊金刚身高百尺,石像站立之处似乎是佛岛入口,石条垒砌成的小道蜿蜒而上。经历过之前大战的火山丸也已破败不堪,此时随波逐流,被海浪推着不停撞向旁边的崖壁,看样子船上已然没有人了。

建文和铜雀对视一眼,双方都知道此时对方最担心的是什么:幕府将军会不会已经控制了佛岛?

佛岛海域外壁,巨大的漩涡和雷暴龙卷风像是得到了神灵的法旨,朝着两边避让,让出一条通路。硕大无朋的宝船从通路中缓缓驶出,船顶桅杆上原本挂着的七盏代表大明水师提督的青色犀角灯被摘去,站在船头的郑提督面色凝重地仰望着佛岛湛蓝的天空,手中高举着一块海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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