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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遇

“……到第三天要预备好,不可亲近女人。”

——《旧约·出埃及记》20:15

1420年意大利那不勒斯

又是一个夏天,世界依旧炎热如故,上帝还是在不遗余力地考验着生存在他掌心中的人们。

干燥的空气被正午的骄阳烤得快冒出火星子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稀稀拉拉的赶路者和乞丐沿着阴影慢慢移动。偶尔急驰过的马匹扬起漫天飞扬的尘土,在被风吹开后又附着在人汗湿的皮肤上,惹来了一阵恶毒的咒骂。夏季的焦灼是在为暴雨的到来做准备,同时也让人在等待中积蓄更多的恶念。

此刻城里最大的酒馆“金蔷薇”中挤满了人,而且很多都是粗壮的大汉,各种颜色的脏兮兮的麻布外套被汗水浸湿了,有的人甚至裸露着上半身,好象即使被古怪的汗臭包围,他们也不愿意放弃喝一杯葡萄酒的机会。丰满的女店主一边招呼着伙计上酒,一边和这些人调笑着,空气中又夹杂了一点肉欲的味道。

另一些为数较少的客人则老老实实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安静地吃东西,不敢朝旁边望一眼。因为地上堆放的铠甲和兵器告诉他们,这些人都是雇佣兵,而雇佣兵只有在杀过人以后才会有这么多钱来喝酒。

酒馆中粗野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不入流的玩笑充斥着人们的耳朵。一个灰色头发的络腮胡子跳到桌上,大叫道:“嗨,你们这些只有个头儿的西瓜!闭上你们的嘴,肚子里的酒都要漫出来了,不要再像狼一样地叫唤!现在你们最好把口袋里的圣约翰都塞到嘴巴里去,给我安静点,第奥尼·马拉奇今天要破例把献给温妮娅的歌唱给咱们听呐!”

男人们拍着桌子爆发出一阵欢呼,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小胡子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上去,打了个酒嗝,放开喉咙唱起了来自萨列诺的民歌,声音竟然十分动听,雇佣兵们跟着哼哼,有节奏地敲打起木桌。

这时“金蔷薇”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个古怪的人突兀地走进来,搅乱了歌曲的节拍。

说他们古怪是因为在大热的天气里这两个人居然还穿着厚重的披风,甚至连风帽都罩在头上,只露出冒着胡茬子的下巴。

雇佣兵们诧异地中断了狂欢,醉眼朦胧地回头望着这两个人,老板娘察言观色,立刻扭动着肥大的臀部把新客人领到偏僻的位置上。两个男人脱下披风,叫了烤肉、面包和酒。

他们的身材都很高大,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深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敞开的衣服领口露出了强健的胸膛;另一个则背对着雇佣兵们,留着长长的黑发,肩膀很宽,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背部隆起的肌肉,精瘦的腰上束着一条镶了铜扣的皮带,而皮带上那把匕首分外引人注意。

匕首的柄黄澄澄的,一颗豆大的祖母绿宝石就镶在末端,在喝了酒的雇佣兵眼里,这无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灰头发的络腮胡子走过去,重重地把酒瓶子顿在桌子上:“我说伙计,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不,先生。”带着外地口音的棕色头发年轻人谢绝了,“我们还在赶路——”

“啊!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来吧,我请客!就算交个朋友!”

“我们还有事,先生。”

“喝点酒的时间总不会比主创造世界长吧?”雇佣兵干脆坐下来,一伸手就搭在了黑发男人的肩上。

“你太失礼了——”棕发年轻人惊怒地倾过身,杯子倒下来,美酒流满了桌子。

络腮胡子一下子拉长了脸,大声嚷嚷道:“哎呀,老爷,难道您看不起我们吗?”

他提高的嗓门儿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情绪高昂的大汉们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投向了这边,他们目光中的敌意就是笨蛋也看得出来。酒精的邪恶之处逐渐显现,有的人开始骂骂咧咧:

“谁让这些小白脸到咱们中间来的啊?”

“他们好像是头上长角的,根本没胆子喝酒吧!”

“喂,大个子,你们在害怕什么呢?该不是腿软了吧?”

……

嘲弄的笑声让棕发的年轻人涨红了脸站起来,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但对面的男人立刻拦住了他!

“——陛……先生!”年轻人短促地叫了一声,愤愤坐下。络腮胡子得意地晃着酒瓶子:“嗨,怎么?怕了?我说老弟,如果您愿意用您腰里的东西请大家喝酒,或许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啊,”黑发的男人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笑道,“原来你是看上了这个。”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来,转身露出了脸:他的眼睛和头发一样都是纯净的黑色,深刻分明的五官轮廓像古罗马雕像,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和坚毅的下颌都带着明显的西班牙人的特征。他向身后的年轻人微微示意,后者立刻退到了一边。“好啊,”这个男人大声说道,“如果有谁能跟我比试一下,我很愿意把匕首送给他。”

雇佣兵们互相望了望,稍微清醒的人都明白或许得来真的了,但那个络腮胡子却兴奋叫道:“好极了,先生!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有勇气,你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被威胁的客人弯起嘴角:“不,您也很快就会知道并非如此。”

黑发男子说的是实话——他有绝佳的实战技巧,猛烈而有力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落在了雇佣兵脆弱的腹部和颈部,快得让他几乎没有招架的机会,紧接着趁他捧着肚子时扼住脖子把他掀翻在地,飞快掏出匕首架抵在了他的下颌上。

“如果您真的喜欢它,先生——”黑发男人笑着说,“——我不介意把它插进您的喉咙!”

失败让络腮胡子和其它的雇佣兵都恼羞成怒了,而黑发男人脸上的轻蔑更是火上浇油,他们大声鼓噪着正要动粗,一个悦耳的声音从最远的角落里传来:“住手!”

空气中掠过一丝寒气,所有的雇佣兵立刻像被冰冻住了一样愣在原地,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迟疑和畏惧的表情。高举的酒瓶被放下了,摸到武器的手也缩了回来,有些人退开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从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长得很俊美,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汗渍都没有,黄色的束腰罩衫合身地衬托出他纤长的四肢和身体。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如果没有看他的眼睛或许每个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斯文的贵族——但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仿佛流动着奇异的红色光彩;那是如同山猫一样的眼睛,很犀利、很戒备,同时又很狡黠、很妩媚。

青年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跟前,轻轻地说道:“阿托尼,这样太难看了。”

络腮胡子像被火烫了一样,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缩到一边。

青年看着高大的黑发男人,突然笑了:“真是抱歉,先生,您没事吧?”

后者含糊地挑了挑眉毛。

青年的笑容非常亲切:“我相信您一定不会怪他们的,我的兄弟们只是喝多了点。他们没有恶意。”

黑发男人慢慢起身,把匕首插回了皮鞘里:“很高兴他们还没有一拥而上撕碎我!”

“我们只是雇佣兵,不是强盗。”

“哦?”黑发男人看了看周围,“或许还是有不少热那亚人吧?

青年的眼睛眯起来了:“即便如此,我也已经说了,他们是雇佣兵。”

“您是他们的队长?不介意让我知道阁下的名字吧。”

“阿坚多洛?斯福查。”

黑发男人的眉毛微微一动,脸色有些阴沉。他立刻明白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这个红铜色头发的俊美青年竟然是斯福查家族的一员、最有名的雇佣兵首领,他的军团人数只有三千多人,但却是令人头疼的敌人;如果没有他看守着那不勒斯王国已经少得可怜的占领地,恐怕女王只能骑着马绕她的王宫溜达了。有人传言他的剑术超群,可以同时对付十个以上的敌人,但他的方式也极端残忍,死在他手上的人几乎没法保全完整的身体,甚至有人发誓说亲眼见到他在长剑折断以后用牙齿咬断了对手的咽喉。

那几乎是撒旦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深邃的黑色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俊秀的青年,好不容易才没有露出过分惊讶的神色。

“很荣幸认识您,斯福查先生。”男人回到自己的桌子旁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不知道您怎么能在女王的眼皮底下放纵自己的士兵抢劫?我听说您管理部下非常严格!”

“他们喝多了,”年轻的首领耸耸肩,“您知道,先生,他们刚从战场下来,用自己的血换来了金币,难免会兴奋一些。不过我很快就会纠正这一点,阿托尼——”

落腮胡子的酒全醒了,他带着畏惧的表情走过来,站到队长的身边。红铜色头发的年轻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狠狠挥出一拳,壮硕的男人被打倒在地,咳嗽几声后吐出了嘴里的血。但他飞快地爬起来,一声都没吭。

阿坚多罗?斯福查揉了揉手腕,命令道:“回营地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个子雇佣兵灰溜溜地离开了,酒馆里一片静谧。在场的其他人低下头,黑色头发的男人听着他们急促的呼吸声,皱起了眉头。

“这样您是否满意呢,先生?”青年笑着转向面前的人。

“很好,阁下。”黑发男人说道,“您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我感谢您的公正。那么,现在我和我的随从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年轻的雇佣兵队长笑得更加迷人:“不,不行!您侮辱了我的士兵,我要向您挑战。”

后面的棕发青年愤怒地跨上一步:“太多过分了!明明是你们挑衅的!”

“哦,对那个不听话的人我已经给予了惩罚!”阿坚多罗?斯福查摆摆手,“现在我维护的是他的荣誉。”

“你——”

“费里斯!”黑发男子举起右手制止了他的下面的话,平静地看向红铜色头发的年轻人,“好啊,您愿意比什么?”

青年抽出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比这个,您不反对吧?如果我胜了,我要您的匕首!”

“好。”黑发男子毫不犹豫地解下了皮鞘,重重地扣在桌子上。

“金蔷薇”酒馆的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平时大概是用来晒衣服的地方,所以很空旷。此刻原本不多的杂物已经完全被扫到了一边,留出被烈日烤得发烫的空地。雇佣兵们都聚在外围,看着圈子里的两个男人。

他们的首领正在跟陌生的对手较量,黄色的身影敏捷迅速,如同轻盈的豹子一样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准确地袭击敌人的要害。而那个黑发男子比他们预料的更强,普通的长剑在他手上像被灌注了巨大的力量,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阿坚多罗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不光是因为这炽热的天气,更是因为他的对手!他很清楚自己遇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兴奋的对手,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非常冷静,而且充满了力量,这跟他在战场上杀的人完全不同!这个男人很强,他的每一次攻击都瞄准了他的弱点!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处,甚至脸上都有一条血痕,他知道自己很危险,可是他一直在笑!

对面的男人平静地看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他看得出他很兴奋,仿佛跟自己对战只是一个游戏,而且玩得非常愉快!可他知道这不是游戏:青年那灵敏的攻击已经让他吃了些苦头,他的长剑差点戳进了自己的肋下,要防备他花样不断的进攻并不简单,而事实上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耗在这里。

或许是这一瞬间的浮躁让对面的敌人看出破绽,阿坚多罗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突然大喝一声刺向黑发男子的胸膛,就在这凌厉的攻势“当”的一声被挡住时,他突然一脚踢在了对手的下腹,男子手劲儿一松,长剑立刻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围观的雇佣兵们顿时爆发出高昂的欢呼声。

黑发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眩目的阳光让他红铜色的头发染上了金黄的光彩,透亮的汗水顺着俊美的脸颊往下流,濡湿的脖子和胸膛晶莹一片。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具有诱惑力。

“我赢了。”阿坚多罗朝他伸出手,带着一种极为满足的笑,“先生,您的匕首归我了。”

男人没有拒绝他传递的好意,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当然了,阁下,希望您喜欢。”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男人笑了笑:“叫我阿尔方索就行了。”

雇佣兵首领点点头,转身走向部下,他挥了挥手激起更热烈的欢呼。

于是,黑发男子留下自己的匕首,带着随从离开了酒馆,雇佣兵们居然还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告别,仿佛把他当成了朋友,而那位年轻的首领则亲自把他送出门,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消退过。

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棕发的随从有些担心地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问道:“陛下,您没有受伤吧?”

“我很好,费里斯。”黑发男子重新把风帽罩在头上,遮住脸。

“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想不到那不勒斯竟然有这样的无赖。”

“不,费里斯。”阿尔方索淡淡地笑了,“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些士兵已经没有敌意了,而且我猜他们更加尊敬自己的队长。阿坚多罗·斯福查……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陛下——”

“走吧,费里斯,我们去王宫。”黑发男人加快了脚步,“我现在非常想知道那位女王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网罗到这样能干的人!”

现在的那不勒斯国王乔安娜二世是在她的兄长拉斯迪拉斯死后继位的,当年她43岁,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而如今她的容貌经过六年政事打磨之后,不得不开始用化妆的方式隐藏衰老的痕迹。她用白色蚕丝织成的假发来掩盖她失去光泽的褐色头发,用油膏来保持皮肤的光滑细腻,用脂粉来为苍白的脸颊增添红润,甚至在牙齿和眼睑周围大肆使用美颜水,天鹅绒和锦缎做的衣服包裹着她松弛发胖的肉体,上面永远充满了浓郁的香水味儿,那不勒斯特有的华美和奢靡在她迟暮的身上体现得很充分。在女王享受权势的时候,命运之神偷偷拿走了她青春作为代价,并且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证明自己确实在公平地对待着每个人。

此刻画着浓妆的女王陛下正和她的廷臣们聚集在宫殿的露天走廊外面,花园中搭起了攀附着蔓藤植物的亭子,下面有个小小的喷泉,这里非常阴凉,感觉不到一点儿暑气。他们都在等待一位贵客——阿拉贡王朝的国王阿尔方索五世。他受女王的邀请来那不勒斯做客——当然不仅仅是做客……

“陛下,”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在女王的耳边低声说道,“阿坚多罗?斯福查回来了,他请求觐见陛下。”

女王抬起眼睛,眉头微微一皱:“他的军队呢?”

“在城外驻扎着,有一千多人,他随身带了大约一百人。”

“我告诉过他来那不勒斯别搞得太隆重,他的军队比王宫卫队的人数都还多!”

“陛下,”廷臣知道女王现在有些不快,于是建议道,“或许您可以先冷冷他,让他知道规矩。”

乔安娜二世用精心修饰过的手指抚弄着衣服上的绸带,点点头:“告诉他晚上来,我现在很忙。”

“谨遵您的吩咐,陛下。”廷臣谄媚地笑着,躬身退下。

这个时候走廊那头的礼官吹起了短促的小号,高声宣布:“阿拉贡王朝阿尔方索国王陛下驾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慢慢穿过走廊,他略微过长的黑发整齐地用绸带扎在脑后,穿着暗蓝色的锦缎外套,长及小腿肚的宽大长袍在他魁梧的身上显得一点也不臃肿,袖口用丝带收紧了,低矮的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衫,看上去沉稳强悍而又文质彬彬。

女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向他伸出了手:“欢迎您来到那不勒斯,国王陛下,您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阿尔方索朝年长自己二十五岁的女王欠了欠身:“我的感觉也一样,陛下,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迷人。”

女王愉快地笑了起来:“我为您举办了一个晚宴,我将给您介绍一下我杰出的大臣,咱们能相处得很好……”她转了转眼珠,“……毕竟我们都不喜欢法国人。”

“我想是的,陛下。”阿尔方索弯起嘴角,跟她一起离开了露天走廊。他看着周围的廷臣们,并没有从中发现那个身材纤细的红发青年,于是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女王的身上——看来那不勒斯的统治者和拥有强大兵力的雇佣兵队长的关系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好。

不过如果那个狡黠的青年身处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假发和香水味的地方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这样的想法勾起了国王强烈的好奇心,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有机会见识的,因为阿坚多罗·斯福查对于被法国步步进逼的那不勒斯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女王不可能漠视他。

他们还会见面的,而且不会等太久,阿尔方索几乎能够肯定。

夜晚的降临并没有逼退多少暑气,充其量就是让毒辣的太阳埋到了地平线以下。那不勒斯城中还是非常闷热,但在王宫里却又要好很多,清凉的喷泉哗哗地在每一个空地上翻滚着,驱散残留的热浪,微风穿过花丛灌进房间,又带走了一些温度。

王宫的大厅里刚刚结束了一场舞会,那是为了欢迎邻国国王而特别举行的,葡萄酒的味道和过于泛滥的香水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去,在空气中慢慢混合,让人胸口发闷。

阿坚多罗·斯福查有些厌恶地在这味道中穿过,朝乔安娜二世的房间走去。

即使接触过无数次,他也很难习惯这样的味道,甜腻得容易让人恶心,还不如战场上的血腥味儿爽利。

可是他从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过,相反地,他甚至常常主动去接近它们,比如现在——因为他知道要抓住领头的羊,就得到羊群中间去,哪怕为此沾上骚臭的味道。

他是刚刚在营地洗澡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洒上香水,并且安排好副手才过来的。他当然明白女王特意让自己错过舞会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知道她必须见他,所以故意磨磨蹭蹭地散步一般赶过来,连汗水都没有出。

当前面那扇包铜的橡木门出现的时候,他略微放慢了脚步,挂上谦恭的表情。

“陛下正在等您,斯福查大人。”美丽的宫廷侍女朝他屈膝行礼,然后推开了木门。

房间里很通风,不过因为只点了六支蜡烛,光线很糟糕。阿坚多罗能理解女王的用意——上了年龄的女人在卸妆以后总是不大愿意让男人看清楚她。

乔安娜二世已经取下了假发,褐色的长发蓬乱地披散着,外套扔在沙发下,身上套着白色的衬裙,开阔的领口露出她臃肿的胸膛。

“晚上好,陛下。”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单膝跪下,用柔软的声音问候到。

“过来吧,阿坚多罗。”女王斜靠在沙发上向他招招手,青年听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来到女王的身边,低下头,嘴角却始终带着微笑。

“刚刚回来,一定很累吧?辛苦你了。”女王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你知道,我想让你休息休息,用不着这么着急来见我。”

“啊,原来如此。”青年靠着这个女人,轻轻地一笑,“我还以为是因为西西里岛的那个国王的关系呢。”

“阿坚多罗,你太多疑了。”女王的口气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软绵绵的。

“如果你知道我多么想立刻见到你,你就不会责怪我了,陛下……”有力的双手把不算纤细的腰拉向自己,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小的火苗,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我在营地听说他来了,然后您的特使宣布您的命令让我晚上再来觐见,我的心都凉了。告诉我,陛下,那个该死的国王比我年轻吗?比我漂亮吗?”

“你的口气像是在嫉妒。”

“当然了,陛下,我当然在嫉妒!您为了他冷落我,这真是让我伤心。”

女王的脸上却展开了得意的笑容:“傻孩子……你对我来说更重要,我会让你认识他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他只是我的客人。”

“我愿意相信您,陛下,但是您不认为还是应该给我一些补偿吗?”

“你要什么?”女王的眉梢挑起,仿佛年轻了一些。

“您很快就会知道我要什么了,陛下……”阿坚多罗用手抚摩着眼前有些褪色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房间里传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温度仿佛上升了很多,那种附着在肉体上的浓腻香味儿弥散在空气里,即使再多的夜风吹进来也无法驱散其中包裹的污秽。

大约一个小时后,红铜色头发的雇佣兵队长离开了女王的房间。这次他走得很快,可以说是健步如飞,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不立刻回到营地去再洗次澡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他的身上全是汗水,还有油膏、脂粉和香水的混合物,更恶心的是那双手抚摩他皮肤的感觉还粘在身上,那种滚烫而又像蛇一样顺着身体滑行的感觉让他的胃部一阵一阵地抽搐。

他烦躁地脱下了薄天鹅绒外套搭在手臂上,拐进花园,抄近路走向大门。昏暗的月光被蔓藤架子滤过以后几乎只剩下了黑暗,如果不是那些立在角落里的火盆,斯福查相信自己一定会撞到柱子上。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突然绊到了什么,打了个趔趄。

“该死!”他急噪地咒骂到,却猛地发现有人从旁边的阴影里站了起来。

“抱歉,先生,您没事儿吧?”这声音有些耳熟,阿坚多罗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发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深邃鲜明的轮廓让他一下子记起了白天在酒馆中发生的事情。

“阿尔方索——”他惊讶地看着对方精致的衣着打扮,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个念头,顿时脸色一凛。

他立刻退后了几步,恭恭敬敬地欠欠身,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最得体的微笑:“请原谅我的无礼,国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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