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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满月街的房子

“大家必须聚在一起。”伊兰坚定地说,“现在,你们即使两人结伴也不能随意行动。在凯姆林的任何地方,你们都必须确保有三到四个人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房间里只有两盏带镜立灯被点燃,六簇火苗在这间起居室里投下了昏暗的光芒和一阵百合花香。现在灯油的腐败情况已经太过严重,仆人们不得不在灯油中加进香水,壁炉中噼啪作响的火焰逐渐开始压下凌晨时分的一些寒意。

“每个人都会想要一点私人空间。”桑珂平静地答道,仿佛她已经忘记了就在不久之前,又有一名家人因为想保留私人空间而遇害。只是,她的声音虽然保持着平静,两只圆胖的手掌却一直在抚平她的深蓝色裙摆。

“光明在上,桑珂,如果你不能让她们知道什么是害怕,那么我会的。”亚莱丝平时总是温和可亲的面孔现在却显得相当严肃。和桑珂的宽肩膀上丝滑光顺的黑发不同,亚莱丝的头发已经出现了一点灰色,但她实际上比桑珂年轻超过两百岁。当艾博达陷落,她们被迫逃离霄辰人的追捕时,亚莱丝曾经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刚毅和勇气,但她现在也不停地抚弄着自己的褐色裙摆。

现在早已经过了爱森德的侄女梅菲恩为伊兰规定的上床时间,但无论如何疲惫不堪,只要伊兰在晚上醒过来,就再也没办法入睡了,即使是温热的山羊奶也不起作用。温羊奶的味道比凉奶还要可怕,她一定要让该死的兰德·亚瑟喝下足够多该死的山羊奶,直到奶水从他的耳朵里冒出来!不过,她首先要搞清楚是什么伤得他那么严重,以至于在她脑海深处那个代表他的地方也传来了一阵疼痛。很久以来,那个小结一直都像石块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他一直平安无事,直到有什么东西深深地伤害了他,甚至连她都能感觉到。还有,为什么他要如此频繁地使用神行术?前一天,他还在遥远的东南方,第二天他就到了更远的西北方,一天之后,他又去了别的地方。他是在逃避某个意欲伤害他的人吗?不过,现在伊兰还有更多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担心。

既然无法入睡,她就随便找了一件衣服穿上——这是一件深灰色的骑马长裙。然后,她本想散散步,享受一下这座宫殿在清晨前的寂静,这时就连仆人们也都还没有起床,闪烁的灯火是走廊里除了她以外唯一会动的东西。当然,她的身边还跟随着贴身卫士,不过她已经学会忽略她们的存在。她的确有些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直到那两个人遇到她,将这个在日出之后就会传播出去的哀伤讯息告诉了她。她将她们带到她的小起居室,才开始在防偷听的结界中讨论这一问题。

桑珂在扶手椅中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瞪着亚莱丝。“黎恩确实允许你管理家人,但作为长姊,我认为……”

“你不是长姊,桑珂。”那名小个子女子冷冷地说,“你现在的确有这项权威,但根据规矩,女红社要囊括我们在艾博达十三位最年长的姐妹。我们已经不在艾博达了,所以,女红社也不复存在。”

桑珂的圆脸变得如同花岗岩一般刚硬。“至少你承认我有这一项权威。”

“我希望你利用这项权威,阻止我们的姐妹再遭杀害。建议是不够的,桑珂,无论你以为你的建议有多么大的力量,也都是不够的。”

“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伊兰说,“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很紧张,我也一样。”光明啊,最近十天里就有三名家人被杀害了,在此之前很可能还有七个人遇害,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忐忑不安。“相互攻讦正是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桑珂,你要仔细考虑清楚现状,我不在乎有谁会多么想要私人空间,现在哪怕是一分钟,都不能有人独处。亚莱丝,你要充分利用你的说服力。”严格来说,亚莱丝不会说服其他家人,只要她认为她们该怎么做,一般都不会有人违拗她的意思。“说服其他人,桑珂的建议是正确的,在你们两人之间,你必须……”

起居室的屋门被推开,德妮走了进来,关上门,然后鞠了个躬,她一只手按着剑柄,另一只手按在腰间另一侧的大棒上,她的红漆胸甲和头盔装饰着白色边纹,是昨天刚刚做好的。这个身材壮实的女人自从穿上这身盔甲之后,就一直在微笑着,但现在,她在面栅后的脸上却只有冷峻与肃穆。“请原谅我的打扰,殿下,但有一位两仪师要求见您,根据披肩的颜色判断,她属于红宗。我告诉她,您还在熟睡,但她已经打算直接闯进您的卧室了。”

一名红宗。伊兰现在还会不时得到红宗在凯姆林城内活动的报告,不过不像以往那样频繁了,现在城中的大多数两仪师都不再佩戴披肩,隐瞒自己的宗派所属。红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她们现在肯定都已经知道她支持艾雯,反对爱莉达了,或者是终于有人来向她责问关于和海民签订协约的事情?

“告诉她,我正在……”

屋门再一次被猛然打开,德妮不得不向一旁跳去,以免被屋门撞到,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瘦、古铜色皮肤的女人,她的臂弯里垂挂着绣有藤蔓花纹的披肩,长长的红色流苏缀在披肩边缘。她应该算是个美人,只是紧紧抿住的嘴让她丰满的双唇显得薄了许多。她的骑马裙是接近于黑色的深褐色,在灯光的照射下依稀能看到一抹红晕,开叉的裙摆上装饰着亮红色的条纹,杜海拉·巴沙希从不会隐瞒自己的宗派。过去,桑珂和亚莱丝只要见到两仪师,都会立刻跳起来行屈膝礼,但现在,她们依旧稳稳地坐在椅子里,端详着这名两仪师。德妮平时总是一副温和的表情,现在却皱紧了眉头,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着腰带上的大棒。

“看起来,你豢养野人的传闻是真的。”杜海拉说道,“这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你们两个出去,我要与伊兰单独谈谈。如果你们够聪明,就应该在今晚离开,朝不同方向逃走,并告诉其他像你们一样的人也这样做。白塔不喜欢看到野人们聚在一起,当白塔感到不悦的时候,即使是玉座也会颤抖。”桑珂和亚莱丝都纹丝未动,亚莱丝还挑起了一道眉弓。

“她们就留在这里。”伊兰冷冷地说。因为至上力在体内,她的情绪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她们都在寒冰一样的怒意中保持着镇定。“她们在这里受到欢迎,而你……爱莉达曾经想要绑架我。杜海拉,是绑架!你可以走了。”

“真是糟糕的欢迎辞,伊兰,我刚到这里,就赶到了这座宫殿,一路上,我所经历的奔波劳顿一言难以尽述。安多与白塔之间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白塔希望继续维持这一关系。你确定想让这些野人听到我必须告诉你的每一件事?很好,如果你坚持这样。”她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墙边的小桌旁,朝盛着山羊奶的银壶皱皱鼻子,然后替自己倒了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坐进伊兰对面的椅子里。德妮动了一步,仿佛是要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但伊兰向她摇了摇头。那名阿拉多曼红宗姐妹没有再理会两名家人,仿佛她们根本就不存在。“那个给你用药的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伊兰,她在自己的店铺前被鞭打,她的村子里每一个人都见证了行刑的过程。”杜海拉啜了一口酒,等待伊兰做出回应。

伊兰什么都没有说。她很清楚,伦蒂·麦克拉遭受鞭刑的原因是没能成功绑架她,不过提起这件事会让杜海拉怀疑她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这会让她的一些秘密有被泄露的可能。

沉默还在继续,终于,杜海拉又开了口:“你必须知道,白塔非常希望你登上狮子王座,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爱莉达派我来做你的资政。”

伊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爱莉达派她来做资政?这太荒谬了!“如果我需要建议,自有两仪师为我提供建议。杜海拉,你必须知道,我是反对爱莉达的,我不会接受她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双长袜。”

“你那些所谓的参谋只是一群叛逆,孩子。”杜海拉以斥责的语气说道。提及“叛逆”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带着强烈的厌恶感。她举了一下手中的银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族反对你,又有那么多家族隔岸观火?他们肯定都知道你并没有得到白塔的支持,有我作为你的资政,你的状况立刻会发生改变,我也许能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让你戴上王冠,至多不超过一两个月。”

伊兰和这名红宗姐妹对视着,她的双手很想握成拳头,但她还是稳稳地让它们平放在膝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拒绝。我每一天都在等待着爱莉达被废黜的讯息,那时,白塔将复原为一体,也将不会再有人认为我缺乏它的支持。”

杜海拉盯着手中的酒,良久没有说话,她的脸上维持着标准两仪师的平静。“不过,如果说你能顺利掌握王权,也不完全正确。”听她的口气,仿佛伊兰根本就没有说过话。“关于这件事,我相信你不会希望野人和你的卫兵听到。她以为我会攻击你?没关系,一旦你将王冠在头顶上戴稳,你就必须任命一名摄政,因为你要返回白塔,完成训练,最终接受获得披肩的试炼,而且你不能害怕被树枝抽打,这是对于你逃亡行为的惩罚。的确,史汪·桑辰命令你离开白塔,爱莉达也承认这一命令,但你伪装两仪师就是另一回事了。对此,你必须以泪水作为犯错的代价。”桑珂和亚莱丝动了一下。杜海拉再次注意到她们。“啊,你们好像还不知道,伊兰其实只是一名见习生?”

伊兰站起身,俯视着杜海拉。一般来说,坐在椅子上的人对于站立的人总是有优势的,但伊兰的目光如同钢刃一般锐利,她的声音更是充满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她很想抽这个人一个耳光!“艾雯·艾威尔在成为玉座的那一天提升我为两仪师,我选择加入绿宗,并得到了认可。杜海拉,不许再说我不是两仪师,如果我还会忍耐你对于我的无礼,就让光明把我烧成灰烬!”

杜海拉更加用力地把嘴抿紧,直到双唇仿佛变成了一道伤痕。“好好想一想,你会看清自己所面对的局势。”她最终说道,“认真地想一想,伊兰,即使是瞎子也能看到,你是多么需要我,是多么需要白塔的祝福。我们以后可以再谈,现在,派人为我准备好房间吧,我非常需要休息。”

“你可以在旅店里找一个房间,杜海拉,宫中的每一张床上都已经睡了三四个人。”就算是有十几张空床,她也不会为杜海拉提供一张。然后,伊兰转过身走到壁炉前,在炉火上温暖着自己的双手。雕刻着漩涡花纹的大理石壁炉台上,镀金座钟敲了三下,到天亮之前还有三个小时。“德妮,派人护送杜海拉出宫。”

“别想如此轻易地避开我,孩子,没有人能够如此轻易地避开白塔。认真考虑,你会明白我是你唯一的希望。”随着一阵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她走出起居室,屋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杜海拉很有可能会制造一些麻烦,以此让伊兰不得不需要她,但现在她还不是伊兰亟须解决的问题。

“她有没有让你心有疑虑?”伊兰说着,从炉火前转过身。

“没有。”桑珂答道,“范迪恩和另外两位两仪师都已经接受了你是两仪师的事实,所以你一定是两仪师。”她的声音中带着强有力的信心。当然,她肯定很愿意有这种信心。如果伊兰说了谎,她返回白塔、加入黄宗的梦就会彻底破灭。

“但这个杜海拉也相信她说的是事实。”亚莱丝摊开双手,“我不是说我在怀疑你,我并没有怀疑,但那个人的确相信她自己的话。”

伊兰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她觉得自己这句话就像是在说水是湿的,“我是两仪师,但杜海拉并不相信,她不能相信,因为这相当于承认艾雯·艾威尔是真正的玉座。除非爱莉达被废黜,否则杜海拉绝不会这样想。”她希望杜海拉能够相信艾雯是玉座,至少能够接受这一点,白塔必须重归统一。“桑珂,你是否会命令家人们聚在一起?绝对不单独行动?”那名圆胖的妇人喃喃地说她会这样做。和黎恩不同,桑珂没有任何领导才能,也不喜欢成为领袖,可惜的是,现在没有比她更年长的家人能接过这副重担。“亚莱丝,你会确保她们遵从命令吗?”亚莱丝的应答迅速而且坚定。如果家人不是根据年龄来决定她们的权力位阶,亚莱丝本应该成为黎恩理想的接替者。“那么,以现在的状况,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你们也早就应该上床睡觉了。”

“你也是。”亚莱丝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可以派人去找梅菲恩。”

“不需要也剥夺她的睡眠。”伊兰急忙说,她的语气非常坚定。梅菲恩和她的姑姑爱森德完全不同,是一名身材矮粗、乐天爱笑的妇人,但无论这名助产士是个多么快乐的人,她对于伊兰来说依旧是一名专横的暴君,如果知道伊兰这时候竟然不去睡觉,她肯定会极为不悦。“我能睡着的时候,自然会去睡。”

她们离开之后,伊兰放开阴极力,从第二张边桌上的几本书中挑出一本。这也是一本关于安多历史的典籍,但她没办法让精神集中在书本上,失去至上力的支持,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糟糕的脾气。烧了她吧,她真是累坏了,眼皮里仿佛塞满了沙粒,但她知道,就算是自己躺下来,也只能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不过,她盯着书页刚过了几分钟,德妮就回来了。

“殿下,诺瑞先生到了,还有那个叫赫克的。他说,他刚刚听说您已经起床,想知道您是否能给他几分钟时间。”

他听说自己已经起床了?难道诺瑞也在监视她!这个想法让伊兰更加生气。赫克,自从十天以前诺瑞带那个家伙来见她,那个惯窃就再没有进过王宫。不,到现在应该有十一天了。激动立刻代替了气恼,伊兰让德妮派人带他们去接待室,然后自己也跟在德妮身后,向接待室走去。这个房间的红白色地板大部分都被花纹地毯遮住,只有两盏立灯被点亮,向房间里播洒着一片昏暗摇曳的光亮和一阵玫瑰花香。

一双腿又细又长、耳朵后面翘起了一丛丛白发的诺瑞先生,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只有着白羽冠的涉禽,只是这一次,他难得地流露出兴奋的情绪,他甚至不住地揉搓着双手,今晚他并没有拿自己的皮夹。虽然灯光昏暗,伊兰还是能看见他红色制服上的墨水渍,一块墨水正好将白狮图案的尾尖染黑了。他僵硬地鞠了个躬,那个没有任何特点的赫克也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然后又用指节点了一下额头。今天他的外衣颜色比上一次更深,不过他还系着同一条腰带,腰带扣也没有变。“请原谅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殿下。”诺瑞用那种干巴巴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醒着?”伊兰问道,她的情绪又发生了波动。

诺瑞眨眨眼,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我去厨房想要喝些羊奶,正好听到一名厨子说您也在向厨房要温羊奶,殿下。我睡不着的时候,总是习惯喝一杯温热的山羊奶,而且那名厨子还说您也要了酒,所以我认为您有访客,而且很可能并没有入睡。”

伊兰哼了一声,她仍然很想对某个人发泄一下火气,要保持声音的平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赫克师傅,我相信你有成功的消息要报告?”

“按照您的吩咐,我跟踪了他,他连续三个晚上去了同一幢房子,今晚他又去了。那幢房子在新城的满月街,除了酒馆和旅店大厅之外,他只去过那里。而他在酒馆里一般只是喝酒,还经常会玩骰子。”赫克犹豫了一下,紧张地揉搓着自己的双手。“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殿下?您是否能去掉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了?”

“根据税务报告,”诺瑞说,“那幢房子属于夏安·埃瓦因女士,殿下,她似乎是埃瓦因家族仅存的成员。”

“关于那个地方,你还能告诉我一些什么,赫克师傅?除了那个夏安女士之外,还有谁住在那里?”

赫克不安地揉了揉鼻子:“嗯,我不知道都有谁住在那里,殿下,不过今晚有两位两仪师在那幢房子里。我看见她们中的一位送麦拉尔出来,那时另一位两仪师刚好进去,她进门的时候还在说:‘真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法理恩,而那个夏安女士竟然这样使唤我们。’只是她在说到‘女士’这个词的时候,语气中没有半点敬意。有趣的是,她还抱着一只流浪猫,那只猫就像她一样骨瘦如柴。”他突然紧张地鞠了个躬。“请原谅,殿下,我这样说一位两仪师并非是存心冒犯,不过我的确是用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两仪师。那时从屋门里射出的灯光很强,不过她实在是相貌平平,又瘦得可怜,还有一个大鼻子,不仔细看的话,没有人会发现她是一位两仪师。”

伊兰伸手按住赫克的胳膊,兴奋的情绪从她的声音中涌出来,她却丝毫没有理会。“她们操着怎样的口音?”

“她们的口音?殿下,嗯,抱着猫的那个应该是凯姆林本地人。另一个……嗯,她说的话一共还不过两句,不过我敢断定,她是坎多人,她叫那位抱猫的两仪师玛芮琳。不知这对您是否有用,殿下。”

伊兰欢笑着跳了几步,现在她知道是谁把麦拉尔安插在她身边了,实际上,这比她担心的情况还要糟糕。玛芮琳·葛马芬和法理恩·波达,两名在犯下谋杀罪行之后逃离白塔的黑宗两仪师,她们还犯下了盗窃特法器的罪行,但仅仅是谋杀一条罪行,就足以让她们受到静断和斩首的刑罚。正是为了找到她们和她们的同伙,伊兰、艾雯和奈妮薇才会受命离开白塔。黑宗将麦拉尔安插到她身边,最大的可能是为了刺探情报,但她还是为此感到不寒而栗,这是她所担心的各种可能性中最糟糕的一种。不过,能找到那两名黑宗也将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她很有可能沿着这条线索再抓住其他黑宗。

她发现赫克正张大了嘴盯着她,诺瑞先生则努力地审视着衣服上狮子尾尖处的那一点墨渍。她停止了舞蹈,交叠起双手。“现在麦拉尔在哪里?”

“我相信是在他的房间里。”诺瑞说。

“殿下,您能取下我身上的东西了吗?”赫克问,“我能走了吗?我已经按您的要求去做了。”

“首先,你必须带我们去那幢房子。”伊兰一边说,一边冲过他身边,朝接待室的两扇前门跑去,“然后我们再谈。”她将头探进走廊里,发现德妮和另外七名女卫士正守在门口两侧。“德妮,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去找柏姬泰,再派人去叫醒两仪师,让她们也尽快过来,带着她们的护法,做好骑马赶路的准备。然后你去叫醒足够逮捕麦拉尔的女卫士,不需要对那家伙太客气,他的罪行是谋杀和暗黑之友,把他锁在地下储藏室里,严加看守。”那名壮硕的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在伊兰转身进屋的同时开始发布命令。

赫克不停地绞拧着双手,将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殿下,您说的‘我们再谈’是什么意思?您答应过,只要我跟踪那个人,您就会从我身上拿掉那个东西,您的确是这样说的,我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您说话应该算数。”

“我从不曾说过我会除去觅踪印记,赫克师傅,我只说过你会被放逐到巴尔伦,以代替你应该受到的绞刑,难道你宁愿留在凯姆林吗?”

那名惯窃睁大了眼睛,竭力露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最终却还是失败了,然后,他却又露出了微笑。“哦,不,殿下,我一直梦想着巴尔伦郊野的清新空气,我打赌,在那里我肯定不会担心碗里的炖肉会烂掉。在这里,每次吃饭之前还要闻一闻碗里的东西是不是变味了,我正期待着去那里呢,真的。”

伊兰换上她的母亲在进行判决时的那种严肃表情。“当女王卫兵将你送到巴尔伦之后,你只要离开那里两分钟,你的放逐即告结束,你将重新被判处绞刑。倒不如你继续留在凯姆林,接受一份新工作,诺瑞先生,你能够用得上像赫克师傅这样的人才吗?”

“我可以,殿下。”诺瑞甚至没有停下来想一想,他薄薄的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伊兰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上也现出了笑容。她刚刚给了诺瑞一件工具,让他能够在某一领域与哈芙尔大妈竞争,不管怎样,这种竞争对于伊兰没有坏处。

“这份工作不会像你先前的‘生意’那样报酬丰厚,赫克师傅,但你不会因为它而被绞死。”

“殿下,不会什么?”赫克挠着头问。

“它不会有那么高的报酬,你怎么决定?巴尔伦,你在那里只要割断一条荷包带或者门闩,就会被吊死;或者是凯姆林,你会有稳定的工作,不必害怕绞刑架,除非你再次割下某个人的荷包。”

赫克晃了两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用沙哑的嗓音嘟囔着:“我需要喝一杯,真的。”他很可能相信觅踪印记会让伊兰知道他是不是在偷窃,伊兰当然不打算纠正他的这一误解。

诺瑞先生朝那个人皱了皱眉,但没等他开口,伊兰已经说道:“小起居室里有酒,让他喝一杯,然后来大起居室找我。”

她走进大起居室的时候,房间里还没有点灯,她透过导引点亮了深褐色板壁前的镜子立灯,然后是对面的壁炉中摆放整齐的引火柴堆。她坐到卷纹雕边桌子旁的一把矮背椅里,再次放开了阴极力,虽然她曾经试过整日握持着至上力。但现在,除非必要,她不会一直握持它。她的情绪从喜悦和兴奋转变为愁闷与忧虑,然后又调转回来。一方面,她已经处理掉麦拉尔,很快她就要去捉拿那两个黑宗两仪师了。通过对她们的审问,她会找到其他黑宗两仪师,或者至少能够查清她们的计划,如果所料不错,那个夏安肯定也有不少秘密,任何收容两名暗黑之友两仪师的人肯定也会有颇具价值的情报。另一方面,杜海拉会采取什么行动,以强迫她接受这名红宗作为资政?杜海拉肯定会对她实行干涉,只是伊兰还完全不知道她有怎样的计划。该死的,她和王座之间的障碍已经够多了。如果她能有一点运气,今晚她将不只是抓获两名黑宗两仪师,她还有可能找到另一名黑宗,一个所犯罪行远甚于谋杀的恶人。她前思后想,从法理恩和玛芮琳到杜海拉,甚至直到诺瑞先生和赫克来到她面前,她还没有将思绪抽回来。

赫克的手里拿着一个银杯,也想在桌边坐下,但诺瑞先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拉到屋子的一角。赫克面色阴沉地跟着他走了过去,他一定是在酒杯刚一斟满的时候就开始喝了,现在他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酒,然后又把酒杯翻转过来,愣愣地盯着它。突然间,他打了个愣怔,向伊兰做出一个逢迎的笑容。伊兰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让他感到害怕。他快步走到靠墙摆放的长桌旁,格外小心地将杯子放下,然后又赶快回到了房间角落里。

在被召唤的人之中,柏姬泰是第一个走进房间的,约缚中充满了疲惫与不满。“要骑马?”她问道。当伊兰向她解说的时候,她开始表示反对,或者说,在反对的同时,又说了许多贬损伊兰的话。

“你在说什么?什么‘没脑子的混蛋计划’?柏姬泰?”范迪恩一边问,一边走进房间。她穿着对她来说有些太大的骑马长裙,这本来是属于她的姐妹艾迪莉丝的衣服,而且这名白发两仪师现在也瘦了许多。她的杰姆身材细瘦,全身筋肉虬结,这名护法看了一眼赫克,就站到了能充分监视那个人的地方。赫克想要冲他笑一笑,但看到杰姆铁铸一样的面孔,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这名护法的灰发已经相当稀疏,但他全身上下仍然没有一丝懈怠与软弱。

“她今晚想要去抓住两名黑宗。”柏姬泰一边回答,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伊兰。

“两名黑宗?”正走进房间的赛芮萨惊呼一声。她用深褐色斗篷裹住了身子,仿佛这句话让她感到寒冷。“是谁?”她的护法耐德是一名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人。他看了一眼赫克,手指碰了碰腰间的剑柄,然后也选了一个利于监视那个人的位置。赫克挪动了一下脚步,他也许正在想着逃跑。

“法理恩·波达和玛芮琳·葛马芬。”伊兰说道。赛芮萨紧紧抿住了嘴唇。

“法理恩和玛芮琳怎么了?”稳步走进房间的凯瑞妮问。她的护法是三个迥然不同的人——一个高瘦的提尔人、一个像剑刃一般细瘦的沙戴亚人和一个肩膀宽阔的凯瑞安人。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凯瑞安人塔万靠在墙上,盯着赫克,西里尔和维恩在门口站定。赫克的嘴唇虚弱地扭曲了一下。

伊兰只得从头再解释一遍,她已经愈来愈不耐烦,快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反复无常的情绪了。她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愈久,法理恩和玛芮琳就愈有可能离开满月街的那幢房子。伊兰急切地要得到她们,必须抓住她们!她真应该等到这些两仪师都到了以后再向柏姬泰说明情况。

“我想,这是个可行的计划。”范迪恩在她解说完毕后说道,“它应该能成功。”但其他人并没有像她一样表示赞同。

“这不是什么计划,这根本就是发疯!”柏姬泰厉声说道。她将双臂抱在胸前,皱起眉瞪着伊兰,约缚中充满了各种混乱的情绪,让伊兰几乎分辨不出它们都是什么。“你们四个人单独进入那幢房子!这算不上任何计划,该死的这就是冲动!护法的责任就是守卫两仪师,我们要和你们一起进去。”其他护法一致表示赞成,但至少,柏姬泰已经不再试图阻止这次行动了。

“我们有四个。”伊兰对她说,“我们可以相互照顾,两仪师不会要求护法去对抗其他两仪师。”柏姬泰的脸沉了下去。“如果我需要你,我会用最大的声音叫喊,你就算还待在宫里也一定能听到,护法都留在外面!”看到柏姬泰还想说话,她又喝出了最后这句话。约缚中充满了颓败感,但柏姬泰还是用力闭住了嘴。

“也许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赛芮萨瞥了赫克一眼,眼神中没有半点信任,“但即使他确实听到了那些话,我们也不能确定现在那里仍然只有两名两仪师。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如果她们已经走了,我们在那里可能还不会有危险。但如果她们有同伙在这时候赶到,我们就是把脖子伸进索套,然后自己触发了陷阱。”

凯瑞妮抱着自己健壮的双臂,点着头。“太危险了。你亲口告诉过我们,她们逃出白塔的时候偷走了不少特法器,其中有一些非常危险。从没有人说过我懦弱,但我从不想冒险去袭击一个有能够制造烈火的手杖的人。”

“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这样简单的话是不可能听错的。”伊兰坚定地回应道,“而且她们这样说,也表明她们不认为还会有其他人过来。”该死的,只凭在导引能力上的差距,她们就应该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而不是在这里和她争辩不休。“不管怎样,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很可惜,这两个人都在反对她,如果只有一个人反对,她就能得到一个线索,除非她们两个都是黑宗,这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设想,不过她的计划也已经把这种可能性考虑在内了。“法理恩和玛芮琳不会知道我们要捉拿她们,如果她们现在离开,我们还能逮捕夏安。总之,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跟在伊兰和赫克身后驰出女王马厩的队伍比伊兰预料的规模更大。柏姬泰坚持要带五十名女卫士,虽然她们能做的只是少了一些睡眠,她们都披挂着红漆头盔和胸甲,在两仪师和护法身后排成两列纵队,在夜幕的笼罩下如同一条黑色蟒蛇,沿着王宫的围墙迅速前行。很快,她们来到了王宫前面的女王广场上。现在这座椭圆形的广场上挤满了大片简陋的棚屋,成为女王卫兵和贵族扈兵们的临时住所。现在王宫中的地下室、阁楼和空屋中都住满了人,还有许多人不得不在城中的公园里扎营,以备连结在一起的家人随时把他们送到需要战斗的地方。他们要进行的战斗往往都是城墙上的徒步战,所以这些士兵的马匹全部被聚集在附近的公园和大一些的王宫花园里。当伊兰一行人通过的时候,几名岗哨注意到他们,不过伊兰一直掀着兜帽,所以岗哨们只是认为一大队女王卫兵正在护送她和随从们暂时外出。东方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昏暗。不过,到第一缕曙光出现之前只剩两个小时了。光明在上,但愿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法理恩和玛芮琳已经落进她的手中。但愿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她还能再抓住一个人,至少要再抓住一个。

蜿蜒曲折的街道不断地跨越或绕过一座座山丘,在这些山丘上,表面包裹着瓷片的细长高塔会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动上百种的色彩,现在,在乌云遮掩的月光下,它们的表面只有一些微弱的光泽。在高塔群的外面,是寂然无声的店铺和黑漆漆的旅店酒馆,样式简朴的石砌房屋上铺着石板屋顶,还有样式近似于塔瓦隆风格的小型宫殿。马蹄敲击石板路面和鞍鞯的皮革摩擦声,在寂静的夜幕中显得异常响亮,除了偶尔有一条狗溜进巷子深处的阴影中以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这个时候的街道是危险的,但任何夜盗都不会发疯到敢出现在这样一支大部队前面。离开王宫后半个小时,伊兰骑着焰心通过了蒙代尔大门,这是内城高耸的白色城墙上一道二十尺高的拱门,这里本应该有女王卫兵执勤,维持治安,但现在伊兰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派驻在这里。

当他们进入新城的时候,赫克转头向东,进入了一片房屋与街道混杂交错的丘陵地区。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姿势显得非常笨拙,扒手很少会有骑马的机会。这里的一些街道相当狭窄,就在这样一条窄巷子里,赫克勒住缰绳,这里拥塞着许多两层、三层甚至四层的石砌房屋。柏姬泰一抬手,停住了整支队伍。骤然降临的寂静让伊兰觉得仿佛自己的耳朵也聋了。

“拐过那个街角就到了,就是那里,殿下,就在街对面。”赫克用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如果我们骑马过去,他们也许会听到动静。殿下,请您原谅,如果那些人真的是您说的那种两仪师,我可不想让她们看见我。”他笨手笨脚地从马鞍上爬下来,抬头看着伊兰,一边不停地绞动着双手,他被月影遮住的脸上满是忧虑。

伊兰也下了马,牵着焰心走到街角,隐身在一幢窄小的三层房子墙角后面,朝对面望过去。街对面只有一幢四层的石砌房子还亮着灯,它的大门紧闭,旁边是一座马厩。这不是一座装饰华丽的房屋,但其宏大的规模让它足以成为富商或银行家的住宅,不过,商人在这个时候只会睡觉。

“就是那里。”赫克哑着嗓子悄声说着,正指向那幢房子。他远远地站在后面,只是向前倾着身子,为伊兰指点着目标,他的确是很害怕被那里的人看到。“那个在二楼亮着灯的房子,没错。”

“最好确认一下那里是否还有别人醒着。”范迪恩在伊兰身边说道,“杰姆?不许走进房子里面。”

伊兰看到那名身材瘦削的老护法的动作,以为他是要潜身溜过街道,但他只是缓步走到街上,还用斗篷裹紧身子,好挡住清晨的寒风,步履间甚至丝毫没有护法特有的致命优雅。范迪恩似乎看出了伊兰的讶异。

“躲躲闪闪只会惹人注意,引来怀疑。”她向伊兰解释,“杰姆现在只是个路人,也许他出来散步的时间早了些,但他的样子很自然,任何看见他的人都不会感觉他有什么怪异。”

杰姆到了马厩场院的大门,将门拉开,走了进去,仿佛那里就是他的马厩一样。过了一段时间,他才走出来,小心地将大门关上,又从容地走过街道,转回到众人所在的巷子里,那种老虎一样的优雅姿态立时又回到他的身上。

“除了那扇窗户之外,其他的窗子都黑着。”他低声对范迪恩说,“厨房门,也就是后门没有锁。后门外是一条小巷,相信那是为暗黑之友进出准备的,只有不害怕夜贼的危险人物才会走进那种巷子。谷仓的阁楼里睡着一个大个子,足以吓跑任何蟊贼,但他喝了太多的酒,甚至我试着把他叫醒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范迪恩带着疑问的神情挑起一道眉弓。“我想,最好还是确认一下,醉鬼有可能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醒过来。如果他看见你们进去,出声示警就不好了。”范迪恩赞同地点点头。

“做好准备。”伊兰说着,从墙角退回身子,把缰绳交给柏姬泰,然后试着拥抱真源,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要用手指抓住烟雾,沮丧和愤怒在她的心头涌起。如果要导引,首先就要先把这些情绪都压下去。她再试了一遍,又失败了。法理恩和玛芮琳随时都可能逃走,而现在,她们就在她的眼前……伊兰知道,她们一定是在那个点着灯的房间里,可能她们很快就要逃了。伤心取代了气恼,突然间,阴极力流进她的身体。她急忙抑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宽慰的叹息声。“赛芮萨,你结入我的能流,凯瑞妮,你结入范迪恩的能流。”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连结在一起。”那名提尔褐宗喃喃地嘟囔着,但她还是让自己进入拥抱至上力的边缘。“她们只有两个人,我们是四个,我们的数量超过了她们,但如果连结在一起,我们就是二对二了。”这算是一个破绽么?也许她希望这是一场三对三的战斗?

“即使他们握持着至上力,我们连结在一起也能彻底压倒她们,赛芮萨。”伊兰让自己的能流通过她,如同通过一件法器。随着连结的完成,阴极力的光晕也包裹住了赛芮萨,当然,伊兰看不见自己身上的光晕。她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上做出魂之力编织,很快,赛芮萨身上的光晕也从她的眼前消失了。然后她又准备了四个屏障和另外几种编织,并全都进行了倒置。她几乎因为兴奋而感到有些头晕,不过她并不打算因为自己的疏忽发生任何意外。约缚中依旧不断地传来沮丧的情绪,不过柏姬泰已经变成了一支上弦的利箭。伊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盯着赫克,柏姬泰,如果我们必须因为他企图逃走而吊死他,那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好事。”赫克怪叫了一声。

她又和范迪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说道:“我们应该行动了。”

她们四个人缓步走进满月街,也装作散步的样子,溜进了阴影覆盖的马厩场院。伊兰轻轻地推开厨房门,门上的铰链上都涂着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间砖墙厨房里只是在宽大的石砌壁炉中有一堆小火,一只挂在火上的罐子正不停地冒着水汽。四个人借着这一点火光,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厨房。有人叹息了一声。伊兰警告地伸一根手指压住嘴唇,范迪恩朝凯瑞妮皱皱眉,凯瑞妮露出窘迫的神情,摊开了双手。

一条短走廊一直通向房子前面的楼梯,伊兰提起裙摆,朝那里走去,穿着软鞋的双脚轻柔地一步步落在地板上。她一直在谨慎地让赛芮萨位于自己的视野之中,范迪恩也同样监视着凯瑞妮,这两个人现在不能用至上力做任何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真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上了二楼,伊兰隐约听到了一些话语声,灯光从一道敞开的门口透出来。

“……不要胡思乱想。”一个女人正在那个房间里说话,“思考的事情由我来做,你只要听话照做就好。”

伊兰挪到那道门旁,这是一间起居室,屋里放着镀金立灯,地板上铺着华丽的地毯。高大的壁炉是用蓝色大理石砌成的,但伊兰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房间里的三个女人身上。她们之中只有一个脸型尖削的女人坐着,她一定就是夏安,另外两个人背对屋门站着,仿佛是在忏悔一样低垂着头。那个尖脸女人一看到伊兰出现在门口,立刻瞪大了眼睛,但伊兰没有给她足够的时间开口说话。两名黑宗两仪师同时惊呼一声,却都已经遭到了屏障,并且被风之力能流将双臂捆在身侧,裙摆也紧紧地缠在她们的腿上。另一股风之力能流将夏安固定在镀金的扶手椅之中。

伊兰将赛芮萨拉进房间,走到能看见两名黑宗面孔的地方。赛芮萨想要退到伊兰身后,也许她只是想让伊兰处在主导的地位,但伊兰又抓住了她的袖子,让她留在自己的视野里。范迪恩和凯瑞妮走到她们身旁。玛芮琳的窄脸上保持着两仪师的平静,但法理恩的面孔已经无声地扭曲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夏安问,“我认得你,你是伊兰·传坎,王太女,但你没有权力闯进我的家里,袭击我。”

“法理恩·波达,”伊兰平静地说道,“玛芮琳·葛马芬、夏安·埃瓦因,我指控你们为暗黑之友,并逮捕你们。”没错,她的声音够平静,但在内心里,她却很想欢呼雀跃一番。柏姬泰还以为这会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太荒谬了。”夏安用冰冷的声音说,“我行在光明之中!”

“如果你和这两个人沆瀣一气,光明就不可能照耀到你。”伊兰对她说,“我可以确定,她们已经在塔瓦隆、提尔和坦其克证明了自己属于黑宗。你没有听到她们否认我的指控吧?这是因为她们知道,我……”

突然间,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布满了火星,她无助地扭动,全身肌肉痉挛。阴极力从她的掌握中滑走,她能看见范迪恩、凯瑞妮和赛芮萨也在无数的火星中抽搐着。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但在火星消失之后,伊兰觉得自己仿佛刚刚被扔进了织布机里。她必须扶住赛芮萨,才没有摔倒在地上,赛芮萨也紧紧地抓着她。范迪恩和凯瑞妮同样彼此扶持着,下巴都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不住地摇晃着。法理恩和玛芮琳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但至上力的光晕在眨眼间就包裹了她们。伊兰感觉到屏障被固定在自己身上,也看见另外三个人同样遭到了屏障,她们已经不需要被捆绑了,如果没有支撑,她们会立刻倒在地上。如果可以,伊兰很想大声喊叫,但她明白,这只能让柏姬泰和其他人前来赴死。

伊兰认得走进屋里的四个女人。亚丝恩·泽兰、提麦勒·金德罗、加丝玛·埃米和爱蒂丝·琼达——四名黑宗两仪师。伊兰只想痛哭一场,赛芮萨轻轻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只知道在这里站着?”亚丝恩问法理恩和玛芮琳。这个沙戴亚人眼角上翘的黑眼睛里满是怒气。“我用了这个,这样我们就根本不必导引至上力,让她们察觉,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摇晃着一根弯曲的小黑棒子,它差不多有一寸粗细,表面带着一种奇怪的晦暗色彩。她似乎很喜欢这件东西。“一件来自魔格丁的‘礼物’,一件来自传奇纪元的武器,我能用它杀死一个百步之内的人,或者只是让他晕倒。”

“我只要看见一个人,就能杀死他。”加丝玛傲慢地说道。她个子很高,相貌俊俏,但脸上却只有冰霜一般的傲慢。

亚丝恩哼了一声。“但就算我要杀的人被一百个姐妹围在当中,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他。”

“大概它是有些用处。”加丝玛勉强承认,然后又转过头,“为什么你们刚才一点动作都没有?”

“她们刚刚屏障了我们。”法理恩苦涩地说。

爱蒂丝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她将一只丰满的手放在自己的圆脸上,“这不可能,除非……”她的黑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芒,“她们发现了一种隐藏光晕和编织的办法,这肯定是个极有用的手段。”

“感谢你们及时的援救。”夏安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但今晚你们来这里是否有什么原因?是莫瑞笛派你们来的吗?”

亚丝恩导引了一股风之力,重重地打在夏安的脸上,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让她踉跄了一下。“注意礼貌,也许我们会允许你和我们一同离开,否则我们也能把你的尸体留在这里。”夏安的脸颊变红了,但她的双手仍然并在体侧,脸上毫无表情。

“我们只需要伊兰。”提麦勒说。她有一张狐狸一样的脸,却也很漂亮,在她光洁无瑕的面孔上甚至还有一种儿童般脆弱的表情,只是她的蓝眼睛里总是闪动着一种恶意的光亮。她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我很喜欢和另外那三个玩玩,但她们会成为我们的负担,我们现在绝对不需要的负担。”

“如果你要杀死她们。”玛芮琳的语气仿佛是在讨论面包的价格,“留下凯瑞妮,她是我们的人。”

“来自艾迪莉丝的礼物。”范迪恩喃喃地说道,凯瑞妮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们两个同时摔倒在地毯上。范迪恩努力想要撑起身体,但凯瑞妮只是用没有神采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原来带在范迪恩腰间的匕首插进她的胸骨下面。

至上力的光晕包围了加丝玛,她用复杂的火之力、地之力和水之力编织碰触了范迪恩,这位白发两仪师瘫软下去,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融化了。同样的编织也碰触到赛芮萨,她倒下的时候,让伊兰也倒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睛里也没有了半点活人的气息。

“她们的护法马上就会赶到。”加丝玛说,“我们还要再杀几个人。”

跑,柏姬泰。伊兰想着,盼望着约缚能够将讯息传过去。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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