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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时轴

就如同兰德所吩咐的那样,太阳王宫前的广场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至少是大部分都就绪了。这时,宫殿的阶梯状高塔仍然在早晨的阳光中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到高大的青铜宫门前十尺才有阳光照射在地上。柯朗、达莫和佳哈三名殉道使都牵马等候着,柯朗衣领上的白银剑徽和金红色龙徽闪闪发光,他还是在不停地摸着腰间的剑柄,仿佛是在惊讶自己也有佩剑。一百名多布兰的士兵骑在马上,由多布兰亲自率领,他们的队伍前面立着两面长形旗帜,黑色的盔甲反射着阳光,红色、白色和黑色的飘带装饰在他们骑枪柄端。当兰德出现时,他们发出一阵欢呼。兰德在腰间系着那根有镀金龙形带扣的剑带, 穿着一件有大片绣金花纹的红色外衣。

“兰德!兰德!兰德!”的呼喊声充满了广场。人们簇拥在宫殿的阳台上,这些身着锦缎的提尔人和凯瑞安人在一个星期前也用同样的腔调向克拉瓦尔欢呼过,其中想必有不少人曾经希望他永远不会返回凯瑞安,但他们一样挥着手高声呼喊着。兰德举起真龙令牌向他们致意,立刻引起更高的呼声。

欢呼声中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鼓号声,鼓手和号手也是多布兰的部下,他们穿着猩红色的制服,胸口上有一个黑白两色的饼图案。其中一半人举着长号,另外一半的坐骑身旁各悬着两面圆鼓,装饰长号的丝巾和鼓面上绘着同样的图案。

当兰德走下宽阔的阶梯时,五名戴着披肩的两仪师迎了上来,或者可以说是向他滑行过来。埃拉娜探询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黑色的大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一切。兰德脑后那一小团情绪告诉兰德,埃拉娜比他记忆中的任何时刻更加平静,更加放松。这时埃拉娜做了一个小手势,明轻触了一下兰德的手臂,走在埃拉娜身边。碧拉和其他两仪师都低下头,微微行了个屈膝礼。艾伊尔人跟随在兰德身后,结队走出宫门。南蒂拉率领着两百名枪姬众,她们是绝不会让“背誓者”们抢尽风头的。卡玛属于达茵艾伊尔倾峰氏族,他的灰发比南蒂拉更多,个子比兰德还要高出半个头,他率领着两百名赛亚东。他们也不打算让法达瑞斯麦抢尽风头,更不要说凯瑞安人了。这两队艾伊尔人分占两侧,在广场上围成一圈,将兰德和两仪师围在中间。碧拉和埃拉娜的披肩流苏是绿色的,她们一个像骄傲的农妇,另一个像橄榄肤色的王妃。身材丰满的蕾菲拉戴着蓝色流苏披肩,肤色比埃拉娜更黑,她望向兰德的目光里充满了忧虑。费德琳是另一名绿宗两仪师,她的细辫子上点缀着彩色小珠。身材苗条的梅兰娜属于灰宗,她紧皱的眉头彻底破坏了两仪师的平静。一共是五个。

“科鲁娜和维林在哪里?”兰德问,“我叫你们全都要来的。”

“你是那么说的,真龙大人。”碧拉平静地回答。她又行了个屈膝礼——只是稍微一弯身,但这已经引起兰德的警觉。“我们找不到维林,她在艾伊尔帐篷里,应该是在审问那些……”她流畅的声音在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些囚犯,我们想知道那些囚犯计划在返回塔瓦隆之后采取什么行动。”或者说是将他带回塔瓦隆之后——这个两仪师很清楚不该在公众场合提到这种事。“科鲁娜正在……和索瑞林商议起草一份协议,但我相信,如果你派遣使者去索瑞林那里,她会很高兴前来。我就可以担任这项使者的任务,如果你——”

兰德挥手示意她退开。五个应该足够了。也许维林能查出些线索来,但他真的想知道吗?还有科鲁娜,一份协议!“很高兴你们能够和智者相处融洽。”碧拉仿佛是想要说话的样子,但她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嘴。埃拉娜对明说了些什么,明的脸颊上出现了红晕,又扬起了下巴,但她回答埃拉娜时却很平静。兰德怀疑明是否会把她们的对话告诉自己,他知道,每个女人都有一点心里的秘密,她们也许会将这一点秘密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但绝不会告诉男人。这是他对女人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

“我可不打算整天站在这里。”兰德不耐烦地说。两仪师们站立的顺序是碧拉站在前面,其他人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处。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碧拉,就会是科鲁娜,这是她们自己的安排,不是兰德的。只要她们遵守自己的誓言,兰德对其他事情并不在意。如果不是因为明和梅兰娜,他根本就不会说出这些话。“从现在开始,梅兰娜将成为你们的代表,你们会从她那里接受命令。”

两仪师们立刻睁大了眼睛,梅兰娜也不例外,那种样子好像是兰德赏了她们每人一耳光。就连埃拉娜也转过了头。为什么她们会如此惊讶?自从杜麦的井以来,确实是碧拉和科鲁娜一直在主导这些两仪师的主导,但梅兰娜才是前往凯姆林来会见他的大使。

“准备好了吗?明?”他没等明回答,就大步走进广场。他在杜麦的井骑过的那匹目光炯炯、身姿高大的黑色阉马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高鞍尾的马鞍上覆满了黄金,红色的鞍褥在四角上绣着黑白两色的圆形。这匹马的名字叫泰戴沙,在古语中是光荣帝王之意,马匹和装饰都很适合转生真龙。

当他骑上马背时,明也走到她从杜麦的井骑回来的灰褐色母马身边,戴好骑马手套,翻上马鞍。“赛伊拉是一匹好坐骑,”她拍了拍那匹马弧形的颈子,“真希望它是我的。我也喜欢它的名字,这是巴尔伦一种蓝色小花的名字,它们在春天时到处开放。”

“它是你的了。”兰德说。无论这匹马原本属于哪一名两仪师,她不会拒绝将这匹马卖给他。为了泰戴沙,他会给科鲁娜一千个金币,她不能对这笔交易抱怨什么,最好的提尔牡马也不会卖到这个价格的十分之一。“你跟埃拉娜的谈话还愉快吗?”

“你不会感兴趣的。”明随兴地说道,但她的双颊上还是浮现出一点红晕。

兰德轻轻哼了一声,又提高声音说:“多布兰,我想,我已经让海民等待很久了。”

这支队伍行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围观的人挤满了临街的窗户和屋顶。二十名多布兰的枪骑兵作为前导,清出道路,随后是三十名枪姬众和同样数量的黑眼众,然后是鼓手和号手一路不停地演奏着进行曲。围观人群发出的呼喊声几乎淹没了鼓号声,听不出言辞的咆哮既像是欢呼,又像是怒吼。旗手高举着旗帜,他们身后是多布兰和更靠后一些的兰德,白色的真龙旗和猩红色的光明之旗,还有多布兰部队的旗帜。戴面纱的艾伊尔人跑在队伍两侧。不时会有一两支花束被抛向兰德,也许他们并不恨他,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但愿这样就够了。

“配得上任何一位国王的队伍。”梅兰娜的声音很大,为的是能让兰德听见。

“那么这对转生真龙也就足够了。”兰德尖刻地回答,“你是否应该退后点,还有你也是,明。”屋顶上会埋伏着刺客,今天指向他的箭矢不能再误射到女人了。

她们落在他身后三步之处,但很快又和他并肩同行了。明告诉他贝丽兰所写的关于船上海民的事情,关于真玳预言和克拉莫的事。梅兰娜又补充说明了她对真玳预言的了解,但她也承认,对此所知仅仅是比明多一点而已。

兰德看着屋顶,不甚用心地听着她们的话。他没有握住阳极力,但他能感觉到身后柯朗和另外两个人已经准备好了。他没有那种阴极力存在的刺麻感,他在出发前又向两仪师们强调了一遍,未经他许可,不得拥抱真源。也许他应该改一下这个命令,她们似乎确实在严守着她们的誓言。她们又怎么可能不遵守誓言?她们是两仪师。如果他被刺客的刀刃刺穿,同时他身边的两仪师却在犹豫是应该拯救他还是遵守他的命令,那就太讽刺了。

“你为什么在笑?”明想知道。赛伊拉向他靠近了一些,明仰起头朝他微笑。

“这不是可笑的事情,真龙大人,”梅兰娜在另一侧不高兴地说,“亚桑米亚尔非常吹毛求疵,任何族群对于涉及到自身预言的事情都会变得更加挑剔。”

“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可笑。”兰德对她说。明和他一同笑了起来。梅兰娜只是哼了一声,就继续介绍海民的状况。

在河边,高大的城墙直接涉入河水之中,河岸上排列着灰色的石砌长码头,各种尺寸的小艇和驳船停泊其间,拥挤在码头上的人群都注视着这支队伍。不过兰德需要的船只已经在码头上准备好了,它的船尾被系在一座码头的末端,那座码头上的劳工也都被清空了。这种船被叫作长舟,它的形体低矮细长,没有桅杆。在船首有一根十二尺的长杆,顶端挂着一盏灯,船尾也有同样一根。全船长约九十尺,排列着大约三十对长桨。和同等规模的普通船相比,这种船无法运载很多货物,但它不需要风推动,并且因为有着倾斜幅度小的风帆,只要更换桨手,它就可以日以继夜地航行。长舟一般被用来在河道上运送需求紧急或重要的物品,它很能胜任这类工作。

当兰德挽着明,率领两仪师和殉道使走上船板时,船长再三向他鞠躬。他的名字是易维·舍恩,看上去比他的船更瘦,一件莫兰迪风格的黄色外套一直垂到他的膝头。“能够送您一程真是我的荣幸,真龙大人。”他一边用一块大手帕抹着光秃的头顶,一边低声说道,“这是我的荣誉,我的荣誉,真的是荣誉。”

很显然,他宁愿让自己的船上装满了活毒蛇。他朝两仪师的披肩眨眨眼,又盯着她们光洁的面容,舔舔嘴唇,然后将闪烁的目光转回到兰德身上。殉道使们让他张大了嘴,他肯定听说过那些关于黑衣人的谣言,随后他的目光一直在躲避着他们。易维看着多布兰率领旗手上了船,随后是号手和扛着鼓的鼓手。然后他又望着排列在码头上的骑兵们,仿佛在怀疑那些骑兵也会上船。接着上船的是南蒂拉率领的二十名枪姬众和卡玛率领的二十名黑眼众,他们全都用束发巾裹住头脸,只是没有戴上面纱。船长急忙退后几步,躲到两仪师身后。艾伊尔人全都满面怒容,他们在担心戴上面纱的动作会延缓他们的速度。但海民也许知道面纱对艾伊尔人意味着什么。如果现在就戴上面纱,海民很可能会认为自身遭到了攻击。兰德觉得易维的手绢也许要把他头顶仅剩的几根灰毛也擦下来了。

长舟在船桨的推动下离开了码头,两面旗帜飘扬在船首,鼓号声重新响起。在河面上,人们都上了甲板,朝这里望过来,甚至还有人爬到了桅杆上。海民船上的人同样都出来了,他们颜色鲜艳的服饰和其他船上人们色泽单调的穿着完全不同。白浪花号比其他的船都要大,船身的曲线圆润流畅,两根长长的桅杆向船尾倾斜,桅杆上固定着水平的横桁,其他船上都用比桅杆还要长的斜桁固定船帆。这艘船的一切都是那么与众不同,但兰德知道,在一件事上亚桑米亚尔肯定和所有人一样,他们一定要追随他,或者是出于自愿,或者是被逼着这么做。预言说他会将所有土地上的人结合在一起——“北方将被系于东方,西方将被捆在南方”,字面上就是这样——没有人能被允许袖手旁观。现在,他明白了这一点。

他在洗澡时发出命令,那时他没机会详细说明自己前往白浪花号的计划,现在他开始宣布自己的计划细节。这些细节让殉道使露出笑容,这是他所预料到的(的确,达莫和佳哈是在笑,柯朗只是心不在焉地眨着眼睛)。艾伊尔人皱起了眉,这也是他预料到的;他们不喜欢被丢在后面。多布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今天在这里只有大张声势的作用。兰德没预料到的是两仪师的反应。

“听从你的命令,真龙大人。”梅兰娜说着,行了个她们特有的那种小屈膝礼。另外四名两仪师交换了一下眼神,也跟随梅兰娜行了屈膝礼,低声说了“听从命令”。没有人反对,没有人皱眉,也没有傲慢的眼神,或者是用责备的语气说“既然他想这样,那么就只好这样”。他可以开始信任她们了吗?或者当他转过身去时,她们就会用两仪师的办法避开她们的誓言?

“她们会信守他们说过的话。”明忽然低声说道,仿佛她能读出他的心思。她的一只手臂环绕着兰德的手臂,两只手拉住他的袖子,说话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我刚看见了这五个人被掌握在你的手里。”似乎是害怕兰德不明白,她又补充了这么一句。即使这真的是明从幻象中看到的,兰德还是不确定自己能否完全相信这一点。

不过想要确认这点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长舟迅速滑过水面,很快就在距离白浪花号六十尺的地方停住了。鼓号声安静下来,兰德开始导引,一道由火之力镶边的风之力桥梁将长舟和海民船连在一起。他挽着明的手臂,踏上桥面。除了殉道使之外,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他们两个在悬空而行。

他担心明会脚步不稳,至少开始时会这样,但她轻快地走在他身旁,就好像绿跟的靴子下是一条坚固的石板路。

“我相信你。”她平静地说。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一部分是在安慰他;另一部分,他觉得是她在为又一次读出他的心思而高兴。

兰德想知道,如果明发现这是他能力的极限,会不会仍然相信他。只要再长一尺,这东西在踏上第一步时就会彻底消失,那种情况下的编织就像是要用至上力举起自己,这是不可能的。甚至弃光魔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正如同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能比男人编织出更长的桥,即使女人没有男人那么强大。这不是重量的问题,任何有重量的物体都能通过编织出来的桥。

就在白浪花号的栏杆前,兰德停住脚步,站在半空中。虽然梅兰娜已经向他描述过海民的状况,但站在甲板上的人们仍然让他吃了一惊。皮肤黝黑的女人和赤裸胸膛的男人穿着暗色的宽松长裤,系着各种颜色、一直垂到膝头的腰带。女人穿着色彩缤纷的宽松外衫,他们都戴着金银项链和耳环,一些女人的鼻子上也穿着金银小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足以媲美努力维持镇定的两仪师。有四名女人虽然像其他人一样赤着脚,但身上颜色鲜亮的衣衫是丝绸做成的,其中两个人穿着锦缎。她们身上的项链和耳环也比其他人多,且在她们的鼻环和一只耳环间还连着一根细小的链子,上面缀着许多黄金徽章。没有海民说话,她们只是站在一起,看着兰德,一边将挂在项链上的雕花黄金小匣放到鼻子下面嗅着。兰德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转生真龙,我是克拉莫。”

全船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叹息声,只有那四名女人无动于衷。

“我是哈琳妮·丁·托加拉·双风,梭玳茵部族的波涛长。”耳环最多的女子说道。她相貌俊美,嘴唇丰满,仪容高贵,穿着红色的锦缎上衣,每只耳朵上各有五个粗厚的小耳环。“我在这里代替诸船长发言,如光明所愿,克拉莫请上船来。”不知为什么,她自己仿佛是吃了一惊,另外三个人也是一样;不过她的语气很显然表示着允许。兰德和迫不及待的明踏上了甲板。

兰德放开了阳极力以及那座桥,但立刻感觉到另一座桥伸展了过来。殉道使和两仪师很快就到了他身边。两仪师们像明一样丝毫没有慌乱的表现,但她们之中也许有一两个人不必要地整理了一下裙子。在殉道使身边时,她们的内心仍然无法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四名海民女子看了两仪师一眼,立刻聚在一起,悄声议论起来。其中说话最多的是哈琳妮和一名相貌美丽、穿着绿色锦缎、耳朵上一共有八只耳环的年轻女子,那两名身穿朴素丝衣的女子只是偶尔插进几句话。梅兰娜用手掩住嘴,微微咳嗽了几声,以这个姿势说道:“我听见她称你为克拉莫。我听说亚桑米亚尔都是精明的商人,但我想,她是无意间泄露了某些东西。”兰德点点头,又瞥了明一眼。明一直在端详着那些海民女人,看到兰德在注意她,她只是懊丧地摇摇头,她还没看见任何对兰德有帮助的影像。

哈琳妮平静地转回身,仿佛她们刚刚并没有进行过匆忙的争论。“这是纱罗·丁·托加拉·晨汐,梭玳茵部族的寻风手。”她说着,朝那名穿绿色锦缎的女子微一鞠躬,“这是黛兰·丁·希朗·升涛,白浪花号的领航长。”被她提到名字的女人都微一鞠躬,并用手指碰一下嘴唇。

黛兰是一名接近中年的女子,不过仍然相当俊俏,她穿着朴素的蓝色丝衣,也戴着八个耳环,只是她的耳环、鼻环和挂在其间的金链比哈琳妮和纱罗的细小。这时她说道:“我的船欢迎您,愿光明眷顾您,直到您离开他的甲板。”然后她向穿黄衣服的第四名女子微一鞠躬:“这是塔薇·丁·卡那·九鸥,白浪花号的寻风手。”塔薇的耳朵上只有六个耳环,也像她的领航长一样细小,她看上去比纱罗更年轻,甚至比兰德还要年轻。

哈琳妮重新开始说话,她指着高过甲板许多的船尾说道:“如果您愿意,我们去我的舱里说话吧!翔翼算不上大船,兰德·亚瑟,舱室也小,所以希望你可以单独过来,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保证你的安全。”现在称谓已经从克拉莫变成兰德·亚瑟了,那么只要有可能,她也会收回她能够提供的一切。

兰德刚要表示同意,哈琳妮却已经向船尾走去,一边还在打着手势,示意兰德跟上来,其他三名女子也跟在她身后。梅兰娜这时又开始轻声咳嗽。

“两名寻风手都能导引,”她在手掌下面匆匆说道,“你应该带上两名姐妹,否则她们会认为她们占了上风。”

兰德皱起眉。上风?他是转生真龙。但……“我很高兴接受你的邀请,波涛长,但明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他拍拍明的手(明仍然紧紧地搂着他的手臂)。哈琳妮点点头。塔薇已经打开舱门,黛兰微一鞠躬,抬手请兰德走进去。

“当然,还有柯朗。”那个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愣了一下,似乎是他刚才已经睡着了,不过他至少没有像达莫和佳哈一样瞪大眼睛朝甲板四处乱看——他们的视线主要都集中在那些女人身上,在各种传说故事里都有提到体态优雅、美丽迷人的海民女子。现在兰德觉得那些故事并没有夸张,这些女子脚步袅娜,身姿摇曳,即使在行走时也像是在跳舞,但是他带男人来不是为了向女人抛媚眼的。“把眼睛睁大些!”他严厉地训斥那两个人。那瑞玛立刻红着脸站得笔直,同时将拳头按在胸前,达莫则只是敬了个礼。不过两个人都显得比刚才更警觉了。不知为什么,明抬头望着他,稍稍歪了一下嘴角。

哈琳妮有点不耐烦地点点头。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穿着宽松的绿色丝绸长裤,腰带上插着象牙柄的佩剑和匕首。他头上的白发比哈琳妮的更多,每只耳朵上也有五个粗厚的小耳环。她更加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那个男人退后:“只要你愿意,兰德·亚瑟。”

“当然,”兰德仿佛忽然又想起来一样,“我必须带上梅兰娜和蕾菲拉。”他不确定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第二个名字,也许是因为那名圆胖的提尔两仪师是除了梅兰娜之外唯一不是绿宗的。但让他惊讶的是,梅兰娜向他露出赞许的微笑,而且碧拉、费德琳,甚至埃拉娜也点了点头。

哈琳妮显然不赞同这个提议,她的嘴唇在她能够控制以前已经绷紧了。“只要你愿意。”她的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愉悦了。

兰德走进船尾的舱室,这里除了几只箍铜箱子外,似乎一切都是嵌在舱壁上的。兰德有些怀疑这个女人让他进来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他吃点苦头,比如,即使他把脑袋插在两根横梁(他不知道船上的人怎么称呼这种东西)之间,他也只能躬身站着。他读过几本关于船的书,却没有一本提到过这种事。哈琳妮邀请他在桌子一端的椅子上坐下,那把椅子是固定在甲板上的。明在教过他如何打开椅子扶手的插闩,将扶手转出来之后,他才能勉强坐进去,即使这样,他的膝盖也死死地顶在桌子下面。这里只有八张椅子。哈琳妮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背对着船尾的红色百叶窗,她的寻风手坐在她左侧,领航长坐在右侧,塔薇坐在领航长身边。梅兰娜和蕾菲拉坐在纱罗之后的位置。明坐在兰德左侧。柯朗毫不在意地站在门边,他的头顶几乎也要碰到横梁了。一名身穿亮蓝色外衫,只有两个细耳环的年轻女子为他们端上茶。茶水几乎是纯黑色的,而且很苦。

年轻女子离开以后,兰德暴躁地说:“让我们开始吧!”他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在桌上。他没办法把腿伸开,他很痛恨这种拘束的环境,因为这让他想起被关在箱子里的时候,现在他要聚集起全部的力量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提尔之岩已经陷落,艾伊尔人越过了龙墙,你们的真玳预言已经成为现实,我就是克拉莫。”

哈琳妮端着茶杯,露出微笑,冰冷的微笑中没有任何愉悦。“如光明所愿,也许是这样,但——”

“就是这样,”兰德不顾梅兰娜警告的眼神,厉声喝断了哈琳妮。梅兰娜甚至用脚碰了一下他的腿,但兰德仍然置若罔闻。这间舱室似乎更加窄小了。“你还不相信什么,波涛长?向我效忠的两仪师?蕾菲拉,梅兰娜。”他向她们两个一挥手。

他只是想让她们走到他面前来,但她们立刻放下茶杯,动作优雅地站起身,以细碎而迅速的步伐走到他身侧,跪了下去。她们各用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亲吻他手背上那只金色鬃毛的龙头。兰德只能竭力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哈琳妮,哈琳妮的脸则有些灰白。

“两仪师向我效忠,海民也要如此。”他示意两仪师回到座位上,奇怪的是,两名两仪师似乎都有一点惊讶。“这正是真玳预言所记载的,海民将要侍奉克拉莫,我就是克拉莫。”

“是的,但这里有一个关于契约的问题。”哈琳妮在说到契约时,很明显地是在指一个特定的词汇,“真玳预言说你会带领我们迈向荣光,全世界所有的海洋都将是我们的。我们向你贡献,你也必须向我们贡献。如果我没有订好契约,耐丝塔一定会剥光我的衣服,捆住我的脚踝,把我倒吊在桅杆上,然后召集梭玳茵部族的十二首,任命新的波涛长。”一丝恐惧的神情溜过她的面孔,她的黑眼睛也睁得愈来愈大,仿佛完全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番话。她的寻风手同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黛兰和塔薇则只是盯着桌面,面容似乎都要崩碎了。

突然间,兰德明白了。时轴。他以前就见到过这种状况,因为他的靠近,最不可能的事情也会突然发生,以前他往往是在事情结束时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尽量放松双腿,将手臂支在桌面上。“亚桑米亚尔要效忠我,哈琳妮,这就是贡献。”

“是的,我们会效忠你,但——”哈琳妮从椅子里半站起身,将茶水也溅了出去,“你们在对我做什么,两仪师?”她颤抖着喊道,“这不是公平的契约!”

“我们什么也没做。”梅兰娜平静地说,她似乎并不觉得那种茶有多苦。“你在转生真龙面前,”蕾菲拉说道,“是预言中你们要效忠的克拉莫。”她将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圆脸上。“你说你代表诸船长,这是否意味着你的话对全体亚桑米亚尔都有约束力?”

“是的,”哈琳妮的声音低弱而沙哑,“我所说的对每一艘船,对每一名‘长’字辈的人都有约束力。”海民黝黑的面孔不可能变成白色,但哈琳妮盯着兰德,脸上的黑色几乎已经要褪尽了。

兰德对明笑了笑,与她共同分享这一时刻。终于能有个族群投向他,不需要他竭尽全力去拼争,也不会像艾伊尔人那样分裂。也许明认为他希望她能够帮助确定他们的成果,或者也许只是时轴的作用。明向那名波涛长倾过身子:“你将因为今天的事情受到惩罚,哈琳妮,但不像你所害怕的那么严重。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诸船长。”

哈琳妮皱起眉头看着她,然后瞥了她的寻风手一眼。

“她不是两仪师。”纱罗说。哈琳妮的样子则像是处在松了口气和失望之间,直到蕾菲拉开口说话:

“几年前,我听说有一名女孩拥有看见幻象的非凡能力,那就是你吗,明?”

明望着茶杯,面孔扭曲了一下,然后才不情愿地点点头。她总是认为知道她的人愈多,随之而来的灾厄也就愈多。她瞥了两仪师一眼,又叹息着低下了头。蕾菲拉点点头。梅兰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明,在平静的外表中,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毫无疑问,她迫不及待地要查问明的能力;而明肯定也看出了她的企图。兰德感到一阵怒意,梅兰娜应该知道,明是受到他保护的。但这种怒意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因为能够保护明而感觉到的温暖。

“你可以信任明所说的,哈琳妮,”蕾菲拉说,“我得到的报告说她所见到的幻象肯定能成为现实。而现在虽然她并没有意识到,但她也同时看见了别的东西。”她歪过圆脸,露出微笑。“如果你将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受到惩罚,那就意味着你会同意你的克拉莫想要的。”

“或者是我什么都不同意,”哈琳妮喊道,“如果我不制定契约——”她的拳头抵在桌面上。她已经承认自己必须制定契约,她也承认了海民会效忠克拉莫。

“我对你们的要求并不多,”兰德说,在决定来这里时,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当我想用船只运载人员和供给时,海民要尽量提供。我想知道塔拉朋、阿拉多曼以及这两个国家之间地区的情况,你们的船能够搜集到我所需要的信息。它们正聚集在坦其克到班达艾班之间的上百个渔村和城镇河岸。你们的船能行驶到对于其他任何船只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海民要尽量监视爱瑞斯洋靠西的地方,爱瑞斯洋的对岸居住着霄辰人。总有一天,他们会发动军队企图征服我们,海民要让我知道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你要求得太多了,”哈琳妮懊丧地低声说道,“我们知道那些霄辰人,看样子,他们是从死亡列岛来的。我们的一些船曾经和他们的船遭遇过,他们将至上力当武器使用。你对我们要求得比你想象得更多,克拉莫。”这一次,她在说出这个名号时没有停顿。“爱瑞斯洋上的一些海域已经被邪恶的黑暗占据,我们前往那些海域的船已经有许多个月没回来了,驶向西方的船只都消失了。”

兰德感觉到一阵寒意,他转动着真龙令牌,那原来是半根霄辰长枪。难道他们已经回来了?在法美镇,他们曾经遭到驱逐。兰德随身携带这支断枪,以提醒自己还有许多敌人埋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但他一直都以为转生真龙和被瓦力尔号角召唤回来的英雄们已经严重打击了霄辰人,他们在几年之内都不会大举来犯了。那只号角仍然在白塔吗?他知道瓦力尔号角是被送到那里去了。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狭小的舱室。他摸索着椅子扶手上的插闩,却怎么也打不开它,他抓住经过抛光的椅子扶手,粗鲁地一把将它扯碎。“我们已经就海民向我效忠达成了一致。”他说着站起身,低矮的舱顶让他不得不向桌面俯下身,舱室变得更小了,“如果还有更多关于你的契约的问题,梅兰娜和蕾菲拉将会与你商谈。”没等回答,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那里,柯朗似乎又在低声地自言自语。

梅兰娜抓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快速说道:“真龙大人,你最好还是留下来,你已经看到时轴的效果。有你在这里,我相信她会继续泄露她在竭力隐瞒的信息,并同意我们提出的要求。”

“你属于灰宗,”兰德严厉地对她说,“去谈判吧!柯朗,跟我来。”

在甲板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无云的天空是如此清朗。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注意到留在外面的三名两仪师正期待地望着他。达莫和佳哈仍然在做着兰德进舱前要他们做的事——一边盯着船上,一边盯着岸上。一侧河岸上是城市,另一侧是半建成的谷仓,一艘在河中心的船很容易成为弃光魔使打击的目标。不过,如果他们真要攻击,应该也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兰德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弃光魔使没有摧毁太阳王宫。

明勾住他的手臂,让他哆嗦了一下。

“我很抱歉,”兰德说,“我不该丢下你的。”

“没事的,”明笑了,“梅兰娜已经开始谈判了。我想她是要替你把哈琳妮最好的外衣剥下来,也许还有她第二好的。波涛长看上去就像是被两只白鼬夹在中间的兔子。”

兰德点点头,海民是他的了,这点应该是可以确信的。谁管瓦力尔号角?他是时轴,他是转生真龙,是克拉莫。金色的太阳距离天顶还相当远。“天还早,明,”他能做到任何事,“想不想看我处理那些叛逆的凯瑞安人?一千金币对一个吻,她们在日落之前就会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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