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训练学校操场上的塞诺冯·哈尔基摩感到相当心满意足。
有四座看似巨大秋千的机械被设置于操场一角，而他才刚刚亲手完成了最终调校的程序。
这些乍看起来颇像游乐器具的装置，乃是塞诺冯接受赫尔费委托而制作的立体机动装置训练专用机械。只不过这所谓的机械却相当原始，既没有特别讲究材料，也没有附加什么特殊机关，给人一种只是以三根支柱组成三角锥台的印象。机械上头有两条橡皮带由支柱延伸而出，使用者需以橡皮带取代立体机动装置绑住腰际左右两侧，再来便是运用自己的感觉，设法在半空中保持住稳定姿势即可。
简言之就是用来培养平衡感的机械。因为一旦缺乏平衡感，想要驾驭立体机动装置就形同不可能的任务。
“尽管花了不少时间——但我这作品还真不赖呢。”
自吹自擂的塞诺冯一脸满意地频频点头。
由于构造十分单纯，因此设置机械的时间只花了大概三个小时。他指派部下进行作业，自己则专心负责监督，结果在中午之前便大功告成，所以应该算是落实了预定计划。
（换作是安海尔的话，搞不好会打造出一款更跨时代的机械吧……）
虽然动不动就抓安海尔出来比较是塞诺冯的老毛病，但他就是会忍不住产生类似的想法。
（再怎么强求也无济于事啊。）
塞诺冯边轻搔一头乱发边面露苦笑。
“只不过动作真慢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到学校了吧。”
塞诺冯边发牢骚边环视操场，却只能确认到正在跑步的菜鸟训练兵身影而已。塞诺冯等待的并不是其他诸多训练兵，而是经过赫尔费挑选的精锐队员。其余的菜鸟只是类似风景或装饰物罢了，在不在场都没啥差别。
（如今应该正快马加鞭赶回此地吧。）
塞诺冯引颈期盼的，乃是外出中的赫尔费及受他指导的学生们。按照原定计划，一行人应该已经参观完远征，正在返回训练学校的途中才对。大概能在他感到不耐烦之前抵达吧。
正当他心生此念之际，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坐在驾驶席上的人正是赫尔费。
“你还真是姗姗来迟呢。害我差点无聊到打起瞌睡了。”
“我应该很准时才对吧？”
见赫尔费面露狐疑神情，塞诺冯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我有点太早完成作业了啊。”
“你希望我夸奖你几句吗？”
“怎么可能。”
但塞诺冯内心的确为此颇感满足。
“那不是重点，这就是你委托我制作的机械。”
塞诺冯把才刚组装完成的机械介绍给赫尔费及他的学生看。众人都因不知如何使用而一脸茫然，但这种反应早在塞诺冯的预料当中。
“最好还是实际使用看看罗。备胎，你来试用看看。”
塞诺冯边说边抓住刚跳下马车的卡迪那，带领他到机械旁边。
“请问……这台诡异的装置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
“很精美的成品对吧？但请留待事后再好好夸奖我吧。”
“不不，我是想麻烦您说明一下这个装置的用处……”
卡迪那虽然显得不知所措，塞诺冯却把他的发言当成耳边风。因为重点在于让他使用这台机械，而不是专心聆听他的说词。
“这个应该已经通过测试了吧？”
“当然无懈可击啊。起码它在我的脑海里很正常地发挥了其应有机能。”
只不过在安排部下进行测验的过程中却是没人驾驭得了，而且还造成好几人受伤送医就是了……
然而塞诺冯仍旧判定机械一切正常，因为训练兵与工匠的运动神经有如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机械在他脑海中很完美地发挥出功能，所以假使真有问题的语，那肯定是出在使用者身上。
（只是“可能”可以用啊……）
听到塞诺冯如此回答的卡迪那，彷佛站上死刑台准备受刑的囚犯一般，露出了相当沉痛的表情。
卡迪那还来不及抵抗，就被机械系住并吊上半空中。目前支撑着他的就只有塞诺冯部下的双手，以及绑住腰际两侧的橡皮带，双脚则离地约三十公分高。现在虽有人扶住他的身体，但只要对方一松手，再来卡迪那就只能倚靠自己的平衡力了。
“感觉非常不稳定呢……”
“跟立体机动装置的使用感觉十分相近对吧？只要可以透过这台机械控制好姿势，总有一天必然也能灵活驾驭立体机动装置！——虽不晓得有没有机会成真，但我猜至少也能形成某种契机才对。”
“原来如此。”
一看见卡迪那表示同意，塞诺冯随即对部下使了个眼色。部下点了点头，接着收回扶住卡迪那的双手。
“呜喔！？”
只见卡迪那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翻了个筋斗，当场被倒吊在半空中。
“倘若是使用立体机动装置，你八成早已坠地并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了吧。”
“换句话说，我这应该算不幸中的大幸啰……”
身陷倒挂状态的卡迪那苦笑着说道。
“我也想试试看。”
接着自告奋勇的人是裘克洛。由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塞诺冯便立刻指示部下将他绑到机械上头。
“个人由衷期望你能成功驾驭这台机械啊。”
塞诺冯对被绑在练习用机械上面的裘克洛如此说道。这是一句如假包换的实话。因为若想让军团高层认清立体机动装置的实用性，就必须要有人能够驾驭它才行。如果眼睁睁看着这项世纪大发明被打入冷宫，那简直就是丢尽工匠的颜面。
塞诺冯的部下放开扶着裘克洛的双手。只见裘克洛的表现与卡迪那大不相同，他的身子没有翻转，成功维持住姿势。大概是平衡感比卡迪那来得优异吧。但他也缺少站在地面时的那种安定感，而且可以明显看出他是运用全身肌肉竭力维持着平衡姿势。
（这样八成会对身体造成过大的负担吧。）
要是试图强行驾驭立体机动装置，或许会导致使甩者在半空中受到肌肉拉伤或脱臼等意外伤害，最糟甚至极有可能造成骨折。之后使用者会落得何种下场，自是无须多言。因此必须要透过如同呼吸般自然地控制身体姿势才行。
“居然一下子就能保持住姿势，果然不同凡响啊。”
塞诺冯虽鼓掌叫好，但实在称不上是可以接受的水平。只不过倘若有人能够慢慢掌握诀窍并成功驾驭这台练习机械，照理说应该就能当成范本，进而提升所有人的基础实力。立体机动装置的运用也是同样情况。而最有可能成为这名开路先锋的人，就是裘克洛。
（虽忍不住同情他的过往境遇，如今却非得感谢他以前那段吃苦的日子不可啊。）
裘克洛的能力固然出类拔萃，但他并非超人，也不具备如同巨人那般超越人类睿智所能理解的力量。那只不过是潜能在过度严苛的状况下受到激发，是一股理应人人都有办法获得的力量。换句话说，一旦裘克洛能够学会如何驾驭立体机动装置，那么其他人只要肯付出努力，应该也都有办法学会操纵技巧才对。
（总而言之，也只能请他多加把劲了。）
塞诺冯举步走近裘克洛身旁。
“我刚刚忘记说了，小姐有托我带个口信给你喔。”
“夏露露吗？”
可能是忙着控制姿势吧，只见裘克洛的身体彷佛抽筋似地频频颤抖不止。
“她说啊，希望你别太过勉强自己唷。”
塞诺冯模仿夏露露的语调讲完这句话之后，随即使尽全力踹向其中一根支柱。这一脚的力道化作微弱震动传向整台机械，并对运用全身肌肉维持着姿势的裘克洛造成影响。裘克洛如同在水里游泳似地一边拨动双手，一边竭尽所能地试图稳住身子，但却无法轻易地挽回一度丧失的平衡感。裘克洛整个人呈仰躺姿势往后翻倒。
“呜哇！！”
裘克洛边发出尖叫边拼命企图维持住姿势，岂料优异的身体能力在此时竟造成了反效果。大概是身体反射性地动了起来吧，只见他像只猫一样边扭动身子边尝试顺利落地。若是实战或许能因此捡回一命，然而裘克洛的身体现在可是被橡皮带绑在机械上头。于是裘克洛就这么维持着不自然的姿势翻了个筋斗，头部猛然撞上地面而昏厥过去。
“我才刚转告过你别太勉强自己耶。这样会害夏露露感到很伤心唷？”
塞诺冯撇开自己干的好事不提，边嚷着“真是够了！”边耸耸肩头。
想要能够驾驭立体机动装置，大概还得花上一段时间训练才办得到吧。
塞诺冯开发的训练用机械带来了不负众望的结果。
不同于先前只能在成效不明的状态下边摸索边进行的训练，现在用的是专为协助驾驭立体机动装置而开发的机械，自然可以说是很理所当然的结果。
运动能力本就卓越的裘克洛等人习惯这台机械的速度也很快，训练开始几天后，便已掌握了六、七成的操作诀窍；等到经过整整一星期之后，他们已有办法在机械上随心所欲地活动身体。一掌握住诀窍，身体便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照理说应该也不会再发生脑袋撞地而昏迷不醒之类的糗事才对。
透过训练学到的技术，也成功地活用在立体机动装置上头。纵使还无法达到在空中畅行无阻的境界，起码也已能进行上下左右等方向的移动。只是除了无法灵活转弯以外，动作也尚嫌草率，根本就还不到能够正式投入实战的水平就是了……
（这样简直跟猴子没啥两样嘛。）
裘克洛运用立体机动装置穿越树林间隙向前推进。卡迪那、罗莎以及其余的同班队友们则紧跟在后。虽说比起只能反复练习上下移动的时期，已经算是相当明显的进化，不过却跟裘克洛所想象的轨道截然不同。
（还缺了些什么……但到底缺了什么？）
在森林中来回飞窜的裘克洛等人被其他训练兵揶揄成猴子，而实际上看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人大概也真的就像是一群猴子吧。裘克洛因有所自觉而没开口反驳，现在应当尽可能地多拨些时间练习立体机动装置才对。
转眼望向前方，随即看见距离大约五十公尺处浮现出一道巨大人影。
（有了！）
裘克洛把双手紧握的操作装置插回挂在腰际左右两侧的鞘。一阵微弱但扎实的手感随之传回掌心。
（好！）
他点了点头再抽出操作装置，两片呈银灰色的薄刃刀身——半刃刀身应声现形。正如塞诺冯的炫耀说词所示一般，其锋利度着实高得惊人。裘克洛一边挥刀砍断由行进方向迎面逼近的小树枝，一边持续加速向前冲刺。
过没多久，他终于看见那道巨大人影的全貌。伫立在前方的是一具约五公尺高的木偶，也就是先前在工业都市见过的那尊巨人模型。塞诺冯在获知裘克洛等人已有办法驾驭立体机动装置的消息之后，便特地把巨人模型由工业都市运送至此做为训练之用。
裘克洛转眼扫祝了巨人模型的周遭一圈之后，将其位置关系牢记于脑海当中。并不是逼近目标就好，还得展开攻击，且安全地脱离战圈不可。而为了实现此事，选定行进路线便成了不可或缺的关键。只设定一条路线绝对不够，必须在短暂瞬间备妥数条不同路线才行。因为巨人与模型截然不同，他们并不会杵在原地等着被砍。
尽管大幅偏离了原先设想的轨道，裘克洛最终还是勉强逼近巨人的背部，利用擦身而过的瞬间挥刀砍中颈项并迅速脱身，其他队友们也尾随而上。
（这样不行啊。）
偏离内心所规画的路线，在实战中就等同给予敌人可乘之机。而假设是与巨人交战的话，那就意味着命丧黄泉。若不能展现出更正确、更灵敏的动作，就无法顺利击杀巨人。
裘克洛注意到耸立于前方的树木，随即发射钩锚钉入树干开始移动。透过操纵操作装置及适度的重心移动，裘克洛整个人快速逼近由树干延伸而出的一根树枝。随后彷佛跨过积水似地轻松降落在树枝上。同伴们也陆续踏上其他合适的树枝。
由离地十公尺之高处所望见的世界美得令人窒息。从“玛利亚之墙”墙顶俯瞰的景色固然也不差，但这可说是靠自身力量运用立体机动装置抵达高处所换来的喜悦吧。
“坦白讲，我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有办法如此灵活地驾驭立体机动装置啊。”
卡迪那站在位置较低的树枝上发表感想。
“这大概就是努力的成果吧。”
驻留于另一棵树上的罗莎则做出回应。
“有种训练机械带来了契机的感觉呢。假使少了那玩意儿的帮助，我们大概也无法跟《装置》说再见吧。”
尽管卡迪那说得没错，但立体机动装置所蕴含的力量应该不只这种程度而已。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登上树梢固然是很大的变化，然而却称不上是剧烈的改变。
（也没发生塞诺冯所说的革命。）
裘克洛也没体会到类似的感觉。
“还不够。这样根本无法击杀巨人‘食人魔’——”
裘克洛咬牙切齿地飘出这句话，随即毫不犹豫地自树枝上一跃而下。
“啊，等一下！这是团体行动耶！！”
罗莎虽扯开嗓门大喊，但事到如今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
裘克洛锁定附近的一棵树木做为目标，用力扳下操作装置的拉柄。
由于再过一个月就准备毕业，训练兵全都展现出更胜以往的热情投入训练。再加上一星期后将举办一场御前竞赛，届时会邀请国王政府官员及军团高层人士列席，众人均为求自我推销而变得更加积极进取。
理由相当简单明了，就是为了申请加入宪兵团。虽然规定只有毕业成绩为前十名的训练兵方有资格申请成为宪兵，但假使能藉由御前竞赛在高层人士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话，想要挤进合格名单也不是梦想。只要身为训练兵，当然都会对宪兵职位心生向往。
其中表现得特别有干劲的，就是被视作肯定名列前十名的夏比。然而他的内心却是丝毫不觉游刃有余，徒有一股焦躁感。
造成夏比心急如焚的原因就是御前竞赛。正确来说乃是促成这场比试的原委。坦白讲，官员及军团高层人士根本不可能对训练兵的比试产生兴趣，以往也没有举办过什么御前竞赛的记录。这就代表必定是发生了某种非得举办比试不可的事态。而最受瞩目的就是补习生及立体机动装置。
（为什么那帮家伙有办法……）
夏比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声，脸上随即浮现出愤怒表情。
裘克洛与卡迪那的存在固然令人在意，但他们原本只不过是一群名为补习生的乌合之众罢了。总之对夏比而言，他们是等同于空气的存在。短短几天前，他才刚把在树木之间来回飞跳的他们当做猴子狠狠嘲笑了一番，其他训练兵的态度也跟他完全相同。
（但是……！）
如今状况却彻底逆转，原本是吊车尾代名词的补习生，竟摇身变成受到众人刮目相看的存在。甚至到处都传出他们肯定能挤进前十名的风声。
（我才是够资格申请宪兵的人！！）
夏比紧握拳头，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缓步前进。
三更半夜时的兵舍内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会听见室内传出鼾声。在这种时段当然不可能还有训练兵醒着。假使有的话，那一定是该名训练兵白天没尽全力参与训练所致。因为只要充分活动过筋骨，在吃完晚餐回到寝室之际，应该就会感受到睡意迎面袭来才对。
此时此刻，唯一还在兵舍内徘徊的人大概也只剩夏比而已了。立志成为宪兵的夏比当然不会在训练时混水摸鱼。身体感到疲惫不堪，睡意也颇沉重，但他却非得完成一件事情不可。
夏比的目的地是位于兵舍内的更衣室。训练兵会在里面更换军服，配戴学校所分发的装备再参与训练。而裘克洛等人也是一样。跟其他训练兵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会戴上用来控制立体机动装置的绑带吧。
夏比在没有过见任何人的状况下抵达更衣室，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扉踏入室内。更衣室内一片漆黑，即便是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也无法看清所有物品。
然而这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更衣室。只要小心挪动脚步，要抵达锁定的置物柜前面并非难事。
夏比在某个置物柜前面停下脚步。
内心紧张感突然莫名窜升，夏比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眼前这个置物柜并不是他平常使用的专属柜子。附挂于柜门的名牌上清楚写着“裘克洛”的名字。
夏比伸手抓住握把且慎重地打开柜门之后，便开始动手翻找置物柜。结果一下子便找到了目标物。
夏比一手拿起绑带，接着抽出暗藏于怀中的小刀。
“你太碍眼了。”
夏比脱口咒骂一番，随即用小刀在绑带的某个部位割出一道缺口。
“这样就好了。这样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