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节
“向上……。向上……”
琢马沿着螺旋楼梯向上爬去,口中下意识地念出声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上层。他从扶手向下望去,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从刚才升到了空中。走廊里没有人,也没有光。琢马曾经和千帆一起进入过的几个房间开着门。这里和以前见到的景色一样,房间里放着爬满了蜘蛛网的秃鹫标本,还有褪了色的地球仪。地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天花板和面向外面的墙壁都有些歪斜。
窗户的设置很奇特,仿佛要从屋顶中间穿出去一样。窗户是向上推的那种类型,上面都生了锈,一时无法打开,但琢马集中力量,一下子便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寒冷空气也一下子涌人屋内。和以前见过的一样,窗户上的铁栅栏基本上都已经脱落了。琢马试着抓住栅栏摇了摇,生锈的螺丝断裂了,他很轻松就把栅栏卸了下来。正当琢马一只脚踏上窗户,准备爬上“荆棘馆”屋顶的时候,他才发现一直拿在自己手中的包已经在中途不见了。他放弃了回去捡包的打算。包里放着千帆创作的小说原稿,虽然他还没有全部读完,但已经没有机会再次遇到千帆,将自己的感想告诉她了。
只要仔细阅读“The Book”,就可以知道自己对千帆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浮现在心中的感情毫无虚伪地被记录了下来,就好像映在镜子里的情景一样。与千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中凝聚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有憎恨,有诅咒,还有亲人之情。对那个男人的血统的诅咒,对同自己流着同样鲜血的妹妹的爱怜,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感情充斥在自己心中。对于自己的妹妹,琢马心中抱有世界上所有词典中能够找到的人类所具有的所有感情。可遗憾的是,他心中并没有丝毫她更希望得到的那种感情。那只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纯粹的感情。书店里陈列着专门描写这种感情的书籍,人们交相传唱表达这种感情的歌曲。如果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情,会显得非常愚蠢。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对“抱有”这种感情。不管她如何期待,自己心中都不可能会产生这种感情。可即便如此,自己仍然一边忍受着罪恶感和恶心,一边完美地表演到了最后一刻。
琢马站到了屋顶上。外面的冷风裹紧他的身体。这是一种西洋特有的屋顶结构,倾斜的角度很大,在上面有近十个窗户,琢马就是从其中一个出来的。屋顶上还有积雪,那些积雪并没有从如此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下去。
眼下就是无数住宅区人家窗中透出的灯光,看上去就像漫天星里在眨着眼睛一样。很远的东方一片黑暗,看来那里是广阔的大海。在西北角上可以看到车站和旋转广场。无数道路以广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开来,就像蜘蛛巢穴一样。
视野一角里映出一片模糊的亮光。琢马摒住呼吸,向那片浓烟望去,只见城镇一角腾起红色的火焰,那是在“荆棘馆”的北方。那里遍布着很多人家,就像无数细小的管道一样交织在一起,其中有一户人家正在发光。周边的人家和覆盖着积雪的道路被映得一片血红,就像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样。
罪人的家中燃烧起了业火。父亲看到那串项链以后,恐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肯定和女儿采取了某种措施,那些光应该就是他们的杰作。也许他是出于良心上的谴责,才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家。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听到详细情况了。如果父亲死了的话,对于他本人来说也许是一种幸福。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口中呼出的气息变成一片白雾,在屋顶上飘起,然后消散在杜王町的上空。身后的屋顶咔咔作响,一个耳熟的声音传入了琢马的耳中。
“学长,那个女孩子今天不在这里吗?就是在车站前面遇到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
在“荆棘馆”的屋顶很高的中央部位有一个八角形的穹顶,周围设有七个尖塔和铁制的鸟形装饰。天空上云层密布,异常昏暗,但在街上的灯光和“荆棘馆”的照明灯光的帮助下,可以清楚地看清周围。
在屋顶高处的八角形穹顶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学生。与亿泰一样,一副不良少年的扮相。他的站姿很优雅,虽然只是双手插在衣兜里,随随便便地站着,但浑身却欺发出一种优雅的气息,仿佛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作品一般。
“你是破坏大门后进来的吗?”
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顶上的?
“由于我无法治疗亿泰的症状,所以叫了救护车,但我忘记了一件事,所以只叫了一辆。看来这里需要两辆救护车,一个是亿泰的,还有一个是学长你的。”
如果说自己在人生中犯下了错误的话,那就是没有杀死这个家伙。琢马抬头望着东方仗助,心中想到。
云朵在头顶飘动。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仿佛触手可及。脚下就是人们生活着的城镇。建筑物看上去非常小,整个城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模型。道路、树木的栽种,所有一切都仿佛是由某人设计出来的盆景。保管着浩如烟海的书籍的图书馆屋顶接近天空,远离地面。几乎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能够到这里来的恐怕只有鸟儿和风。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以外,这里听不到其他声音。
东方仗助从衣兜里伸出手,认真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他用手指肚和手心表面仔细地整理着头发,动作非常小心,不让头发出现一丝凌乱。照明灯光从他的脸下方照射上来,将他的身体轮廓在后面的墙壁上投出一道高大的影子。距离足有二十米。
“学校已经放学了,让我们玩得久一点吧,学长。”
不良少年一副向打架对手挑衅时的口吻。他并没有故意说得很大声,只是静静地说着,话中却藏有不容对手置疑的强烈意志。
“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人生?”
“因为你要杀死我母亲。”
“那是因为你们妨碍了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足够的理由让我揍飞你,有很多理由,比如衣兜破了。”
他的校服下摆被风刮得不住作响。在这种程度的风中,掷出的飞刀并不会被轻易吹飞。琢马校服上衣里面只有刚才捡回来的那把黑色飞刀了。由于骨折的是左肩,所以他仍旧可以熟练地投掷飞刀。在照明灯的照射下,周围很明亮。这样一来,记录在“The Book”上的文字也不会因黑暗而无法阅读。如果自己逃走的话,对手肯定会追上来的。既然如此,就只能在这里干掉东方仗助了。
“学长,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不要让你的衣兜再破了。这是一个忠告。你是刚才与亿泰交手的时候弄破衣兜的吧?现在可和刚才大不相同了。”
琢马一边对仗助保持警戒,一边用手摸了摸上衣的右边衣兜。被“轰炸空间”从缝线部分弄破的衣兜已经复原了。
“你很擅长这个吗……?”
修复损坏的东西,治愈受伤的人,这就是仗助的“替身”所拥有的能力。通过几次观察,琢马推测出了他的能力。就像上次修复了钢笔一样,这次他修复好了破裂的衣兜。可是,琢马感觉不到他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疯狂钻石’。”
仗助开口说道。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个男人。他后背挺得笔直,站姿看上去同仗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肯定就是仗助的影子,仗助的守护灵,仗助的灵魂本身。他总是悄悄地站在仗助身边。
“这家伙会将你的脸变成前卫艺术哟。”
站在仗助身后的“替身”摆出一副拳击姿势。“疯狂钻石”这个名字很符合他。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中世纪的战士。他的身体看上去闪闪发光,那光仿佛是从体内发出来的一样。手臂上和脖子周围的肌肉匀称结实,像石膏一样光滑。“轰炸空间”的脸型就像一个铁皮机器人,而“疯狂钻石”则比较接近于人类的脸型。琢马曾经看到过他。在仗助治疗自己母亲的时候,琢马曾从远处的树林里用望远镜偷偷望过。
可是,他有两个疑问。
1.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自己的衣兜?
2.明明没有靠近自己,他是什么时候办到的?
根据仗助治疗母亲时的观察结果来看,“疯狂钻石”仿佛是通过用拳头触碰受损物体的动作,令时间发生倒流,从而达到修复效果的。比如,即使是濒死的重伤,他也能令其恢复,甚至不留一丝痕迹。可是,“疯狂钻石”并没有触碰自己的上衣啊。
难道那家伙只要触碰到受损物体其中的某个碎片,就可以进行修复吗?自己衣兜破碎的一部分应该在一楼的地面上。这样说来,“疯狂钻石”就可以接触到了。
宛如雕像般的身体开始在空中平滑地移动。琢马观察着“疯狂钻石”的举动。他还不知道仗助打算做什么。琢马决定将首击留给仗助。距离二十米。不管对方做什么,自己都能够轻松避开。
“疯狂钻石”猛地击出一拳,打在仗助身后的穹顶上。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力量,但马上便发出了爆炸般的巨响,烟尘弥漫,爬满荆棘的砖墙开始坍塌。巨大的碎片滚落在屋顶上,“荆棘馆”里响起了大量砖块落地的巨响。
“疯狂钻石”单手抓起一块人头大小般的石头,摆出投掷棒球时的姿势,然后猛地掷了过去。他的动作毫无累赘,就像跳舞一样优雅。
那块石头从“疯狂钻石”手中飞出后,马上便在琢马脚下砸开了一个大洞。随着一声发射大炮股的巨响,冲击力甚至晃动了整个屋顶。
那块石头本来应该是在空中呈一条直线飞过来的,但琢马几乎看不到它的轨迹。“疯狂钻石”轻轻地扔出如此巨大的石块,看上去好像连半分力气都没使出来。
仗助点了点头。不逃走的话就危险了。第一投没有命中只能说是琢马的运气好。琢马有一种预感,他接下来会调整距离和角度,然后准确命中自己。这时,“疯征钻石”又投出了一块大石。
琢马立刻开始在非常顺斜的屋顶上滑动。一阵冲击传来,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洞。如果不是勉强用骨折的脚离开那里的话,肯定早就受了重伤了。
荆棘一直延伸到屋顶上。琢马伸出手去抓住荆棘,阻住了自己下滑的势头。无数尖刺刺入手心,扎出血来。荆棘无法承受琢马的体重,开始从墙上剥落。琢马眼看着就要从屋顶滑落到空中了,但他总算没有掉下去。他重新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地躲进了附近尖塔的阴影里。
屋顶上的七根尖塔都是巨大的四方形柱子,几乎有三米多宽,全部都是由红砖制成,表面爬满带刺的荆棘,顶部形成金字塔般的棱锥形。因此,从远处望去,“荆棘馆”的屋顶就像扎了七根针一样。琢马藏身的尖塔位于屋顶最北端,后面就没有屋顶了。那里就像断崖一样,他身后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下面就是地面。他无法逃到更远的地方,便只能暂时以尖塔为护盾,逃出仗助的视线。
“这个夜晚真冷啊,能把人活活冻死。”
远处传来了仗助的声音。即使看不见他的身影,从声音传来的方向也能够知道他的位置。他好像仍旧站在屋顶中央上部的八角形穹顶附近,并没有过来。
“你想躲起来吗?没用的。因为你呼出的气息都已经变成白雾,向上浮起了。在你露出脸来的一瞬间,你的头盖骨会被砸烂,脑浆会在这屋顶上四溅。”
琢马凝视着自己的手心。荆棘的尖刺在他手心里刺出无数个小孔。他在心中默念,那本深棕色皮革封面的“The Book”便从满是鲜血的手心里浮了出来。书的封面上到处都是划伤和卷曲的地方。“The Book”反映出了琢马肉体受到的伤害,连书本身都变得破破烂烂了。
琢马开始阅读起“疯狂钻石”展开攻击那一瞬间的记忆。那个时刻在他脑中展开,他开始分析映入视野中的情景。柔和的动作,挥动手臂的速度。琢马试着通过飞来的墙壁碎片大小,推算出了它的重量,继而算出将它向炮弹一样发射出来的力量。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那一拳真的打在自己身上,身体恐怕就再也无法恢复原形了。如果刚才那发炮弹命中的话,自己已经没命了。即使没有击中致命的部位,也肯定会受到重伤。自己如今面对的可以说是破坏之力本身,完全无计可施。
琢马靠在尖塔的墙上,仍旧藏在尖塔后面,向仗助说道。
“你是打算展示你那占据绝对优势的力量吗?打算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很远的地方就把我杀死吗?不,不是的。你暴露出了‘疯狂钻石’的一个特性,那就是他根本无法走到太远的地方。”
在“疯狂钻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并没有过来,而是一直站在仗助身旁。恐怕“疯狂钻石”无法离开仗助的肉体太远。这与“轰炸空间”一样,在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移动范围也非常窄小。所以。他只能砸碎墙壁,捡起石头向自己攻击。
“……不过,真是奇妙啊。破坏和再生?你居然同时拥有这两种能力,真是危险的平衡。难道说这是因为你的性格也是如此吗?你的精神中有分裂的地方吧?我听过传言,说你平时很温厚,但如果破嘲笑的话,态度就会在瞬间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有一点对自己很有利。那就是自己已经开始逐渐把握“疯狂钻石”的能力了,可仗助对自己的能力却一无所知。也许仗助知道自己拥有植入记忆的能力,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通过让对手看到“The Book”里的文字来发动攻击的。在与亿泰交手的时候,亿泰可以通过一些东西来推测出不能走进琢马的视野。在灭火剂形成的烟雾中,琢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向后退去,这就是琢马的行动。可是,仗助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不会闭上眼睛来进行防御。这样的话,琢马有机会在第一波攻击中就确定胜利。
琢马将手放在“The Book”的封面上,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人进入过自己的内心。无论心情怎样,自己都没有哭过。可是,自己并没有感到孤独寂寞,因为有这本书。这本书一直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就像在守护自己一样。自己不能示弱,连想都不能想,自己不能在这本书里留下难堪的记忆。
通过屋顶传来的咯吱咯吱声,琢马知道仗助开始向自己移动过来。仗助正在逐渐靠近琢马的藏身之处。虽然隔着尖塔的直角形墙壁,双方都看不见对方,但仗助已经准确把握了琢马的位置。琢马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暴露了他的位置,但他仍旧躲在尖塔的拐角里。他不能漏掉仗助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不管是投掷飞刀也好,将“The Book”在他面前打开也好,琢马都必须先准确计算出二人之间的距离。
突然,脑袋旁边传来了破坏的声音。细小的砖头碎片四处飞散,尖塔的一角被击碎了。“疯狂钻石”击碎了尖塔一角,让砖头碎片朝向琢马藏身的地方飞去。那块被砸碎的尖塔碎块重量并不轻,普通人连举起来都很困难。即使已经被削去尖角,它仍毫不停留地向前直飞,然后消失在虚空中。它恐怕会一直飞到几公里外人迹罕至的田地里,然后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吧。
“难道你打算伏击我吗?我早就说过了,我知道你藏在那里。”
仗助的声音比刚才距离琢马更近了。
大部分积雪部已经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但是,尖塔和屋顶连接的部位还多少有一些积雪,琢马用手捧起那些雪,塞入口中。如果被刚才的石块命中的话,估计恼袋已经被轰掉了。一不小心,就会在一瞬间失去性命。如果判断和时机估算错误的话,是没有补救机会的,甚至连悔恨的机会都没有。琢马集中起全身的神经,感受着逐渐靠近的威胁。
由于他将一捧雪塞入口中,因此嘴巴里面此刻非常凉,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不能再说话了。不能让仗助知道自己的行动。与他对峙的这种紧张感再过几秒钟就会消失。一切部结束以后,到了明天,自己就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始终憎恨着某个人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仗助的脚步声在距离琢马只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飘在空中,从琢马眼前飘过。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仗助就站在转过尖塔拐角的地方。毫无疑问,这是“The 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
仗助并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他感到有些犹豫迷惑。他突然停止移动,环视四周,迫不得已地观察起来。仗助在等待琢马的呼吸化作白雾出现的一瞬间,他的移动就是以那白雾为目标的。可是,此刻,那个目标已经不见了。
在冬天,由于人体内的温度和外界温度之间存在很大的温差,所以人呼出的气息中含有的水蒸气会受冷凝结成水滴,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白雾。为了防止这种现象的发生,只需要将雪放入口中就可以了。口中冷却后,呼出来的气息就和外界之间并没有太大的温差,也就不会生成水滴,呼出的气体也就不会化作白雾。
仗助不见了琢马呼出的白雾以后,便停下脚步,向四周望去。他心中应该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敌人”是否已经离开了尖塔阴影。这一瞬间就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琢马从尖塔阴影里走了出来。正如他预想的一样,走出尖塔拐角,便看见仗助站在那里。距离只有两米远。“疯狂钻石”就站在仗助身旁。他的视线本来正望向其他方向,但他察觉到了对手的气息,便转过身米。仗助的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出许多,但琢马更快。
“The Book”在飞速地翻页,下一瞬间,就翻到了记载着遭遇交通事故的地方。在“禁止区域”里,这也是最具有破坏力的一页。只要看到这些记载,就会在瞬间失去意识,无论是多么结实的身体都没用。
仗助令“疯狂钻石”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同时,琢马已经将“The Book”展开在了他的眼前。
事情出人意料。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
他已经知道“The Book”的发动条件了。看来他已经从某处获知了不能观看“The Book”的情报。“The Book”发动的攻击并未奏效。
一瞬间,琢马在脑中重新回忆起来。现在的过程与亿泰交手时一模一样。琢马立刻向后退去。
“疯狂钻石”立刻发动了攻击。他在一瞬间发出两拳,从琢马眼前掠过。琢马脸上感受到了风的压力。这是仗助闭着眼睛发动的攻击,他并没有确定目标。可是,如果琢马不向后退去的话肯定会受到致命伤害。
琢马从上衣里取出那把黑色飞刀。虽然这已经是最后一把飞刀了,但现在正是使用的时候。与亿泰交手时不同的一点在于,自己现在手上有飞刀。仗助此刻正闭着眼睛,应该不会感觉到飞刀。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飞刀不会掷偏的。在通常情况下,琢马的飞刀旋转一周会经过3.5米远的距离,在他与仗助之间的距离达到这一数字的时候,琢马掷出了飞刀。可就在琢马瞄准仗助的心脏,将要出手之前,他的后背受到了撞击。
琢马立刻变得无法呼吸,感到身体里面有几根骨头折了。
目标偏离。飞刀划出一道红线,消失在空中,并没有击中仗助。
琢马靠在尖塔墙壁上,尽力支撑着没有倒下去。砸在后背上的拳头大小的石块从屋顶掉向地面,发出巨响。琢马马上就明白了,原来那石块是从与仗助相反的方向飞过来的,正中琢马后背。
“任何人都会想要回到过去的状态吧?也许墙壁和花瓶也会这么想。”
仗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原因是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还有,琢马此刻正跪在地上。
“‘疯狂钻石’已经使其‘再生’了。它会沿着一条直线,以最短的路线飞回来,所以,如果你站在尖塔拐角的话,肯定会被砸中的。”
琢马开始咳嗽起来,飞溅的唾液中夹杂着鲜血。
稍不注意,滚落在脚下的大石块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去碰它,好像也没有从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
远处传来“哐”的一声轻响。“疯狂钻石”刚才破坏掉的八角形穹顶墙壁至今仍开着一个大洞,刚才那个声音就是石块准确嵌在大洞边缘的声音。碎块重新成为建筑物的一部分,连断裂的痕迹都消失不见。
仗助为什么要修复好琢马的校服?
他的“替身”果真能够通过接触一块碎片,从而修复受损的东西。仗助在一楼捡起破碎的衣兜碎片,让“疯狂钻石”用手触碰,然后马上便开始了“再生”。那块黑布接在自己上衣的缝线处,就像被扔出去的墙壁碎块会沿着一条直线飞回来一样。破碎的衣兜碎片肯定是移动到屋顶上,在琢马不注意的时候连接在上衣的缝线处,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修复的。
仗助能够发现正准备从“荆棘馆”逃离的琢马并非出于偶然。他是借助那块上衣碎片找到这里来的。为了知道琢马的确切位置,他才修复好琢马的上衣的吧。
可是,琢马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他为什么会闭上眼睛昵?琢马本打算好好想一想,但后背的撞击令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可能连内脏都受到了损伤,他感到有些恶心。
仗助在琢马眼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二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触手可及。在一轮攻防过后,仗助并没有后退,而是在“The Book”的有效攻击范围内停了下来。同时,那也是“疯狂钻石”的攻击范围。
他对“疯狂钻石”的拳头的速度拥有绝对的自信。如果琢马打算翻开书的话,仗助确信他能够立刻做出反应,抢先用拳头击中琢马。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闭上眼睛。”
仗助的声音异常低沉,听上去仿佛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亿泰倒在一楼的地上,他恐怕是想告诉我‘不能看’吧。他用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你听好,是用两根手指,捅瞎了自己的双眼。那个傻瓜。他相信我能够到这里来,他相信我能够修复他的双眼。学长,你说那家伙该有多傻。”
当亿泰捂住脸一动不动的时候,琢马真应该走过去确认一下。
“所以,当你要让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那本书就是你的‘替身’吧?我看你刚才手里是空的。”
仗助瞥了一眼琢马右手里的皮革封面的书。“The Book”的封底和边角比刚才更加破烂不堪了。
“原来你是通过书向对手发动攻击啊,而且还必须在很近的距离。如果能够在远处攻击的话,你早就发动攻击了。喂,别动。在你打开那本书之前,我肯定会揍扁你的脸的。”
“你少在那里狂妄自大了。”
由于混杂着鲜血的唾液已经涌入咽喉,所以,琢马只能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声音。
“书翻页的速度很快的。比起你这个讨厌的男人出拳的速度要快得多。”
琢马瞥了一眼站在仗助身旁的“疯狂钻石”。他的脸型很接近人类,但脸上毫无表情。他看起来毫无感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只是用眼睛望向琢马。仗助挑衅般地说道。
“那就让我们来比一比吧。看看到底是我的拳头快,还是你的书快。”
“你不先治好你脸上的伤吗?”
仗助的脸颊在不停地流血。他并没有回答琢马的提问。难道是因为“疯狂钻石”无法治愈东方仗助自身的伤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琢马来说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样一来就不需要一击定胜负了。伤害会在他体内积累,他体内折断的骨头,以及破裂的内脏都不会复原。
琢马最后掷出的飞刀并非毫无作用。仅仅从引出这样一个信息来看,那把飞刀就有很高的价值了。琢马的心情稍微变得轻松起来。仗助的“替身”并不是无敌的,这点很重要。
“而且,你能治疗伤势,但好像无法治愈疾病。你刚才说过,你无法治愈亿泰的症状。那生命昵?你能够让死者复活吗?”
仗助仍旧无语。站在他身旁的“疯征钻石”皮肤上毫无汗毛和污垢,美丽得简直就像刚造好的陶器一样。并不会让人产生错觉,除了身体重量以外,他还表现出确切无疑的存在感。可是,他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伤痕,位置与仗助脸上伤痕的位置相同。好像和琢马与“The Book”之间的关系一样,如果仗助受伤的话,“疯狂钻石”也同样会受伤。
警笛声已不再响起,但火并没有被完全扑灭。到了明天早晨,父亲和他女儿居住的屋子恐怕就会被烧成灰烬了。建造在“荆棘馆”屋顶上的七座尖塔在劲风的吹动下,发出了高亢的声音。屋顶上没有滑落下去的积雪被刮起、吹散,然后从屋顶边缘散落下去。
琢马开始在脑海中总结接下来该做的事。琢马知道,“疯狂钻石”拥有强大的力量,绝对不能与他硬碰硬。可是,也并不是没有通往胜利的道路。即使有一辆马力强劲的好车,也得需要有人来驾驶。如果驾驶员的心里产生动摇,在一瞬间就会被其他车辆超越。
“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如果现在不问的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琢马向仗助说道。
“我想问的就是关于你的发型……”
在《一千零一夜》中登场的少女每天晚上都会通过给国王讲故事来避免受到刑罚。最终,国王通过少女讲述的故事领悟到了宽容和逻辑观。少女最后免于刑罚,更和国王结婚生子。故事具有使人生存、向前发展的力量。在向东方仗助发动反击前,琢马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那就是讲故事。他必须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位少女一样,在讲故事的时候搏上自己的性命。
琢马已经在脑中想好了故事的构架,故事的结局早已确定。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接下来,他只需要考虑如何令故事发展成那个结局就行。
如果现在马上打开“The Book”的话,在获得这种感触前,人形一般的“疯狂钻石”恐怕就会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他现在处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认为自己正在战斗。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两米,这就相当于对方“正用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琢马并不打算验证究竟是书翻页快,还是“疯狂钻石”出拳更快。在这种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出现一瞬间的破绽的。因此,琢马就需要讲故事。哪怕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只要自己抢到首击,就能获胜。仅需如此,就很有可能会把仗助杀掉。
“我的发型怎么了?”
仗助板起了脸,“疯征钻石”的手也握成了拳头。虽然琢马也曾听过传言,但发型果然是仗助不可亵渎的圣域。据说那发型就是他生存的意义,是他的信仰。所以,他的发型作为打动他内心的故事素材是最为合适的,但同时也是很危险的。只要稍微控制失误,残酷的国王就会施加处刑吧。
“也许我是在以闲聊拖延时间。但我曾经听说过一些传言,是关于你梳这样一个发型的理由的。那是在你四岁时的一个下大雪的夜晚吧?那一夜和现在一样,世界变成了一片雪白。”
琢马已经通过“The Book”调查过与仗助有关的事,然后深深记在脑海中。这些话都联结着仗助的内心最深处,是它们在里面支撑着“东方仗助”这个人物。
琢马一咳嗽,受伤的部位就产生一阵剧痛。他收起右手里的“The Book”,将右手放在骨折的左肩上。琢马望着仗助的眼睛,开口说道。
“如果没有‘他’,车子就无法开动。你就会在那一晚死掉。真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啊……”
那是仗助幼小时的记忆。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仗助和母亲乘坐的汽车车轮陷入雪中,不住打滑,无法开动。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立领校服的人,是他脱下校服上衣塞在车轮下面,才令汽车重新发动起来的。
并不是那个少年助人为乐的行为打动了仗助的心,更重要的一点在于,那个少年牺牲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只是为了能让他们母子乘坐的汽车开动起来。仗助觉得这种行为十分神圣,就像圣经某一页中记载的一样。
据说,仗助的奇异发型就是模仿了小时候救过自己的“他”的发型。构成了“东方仗助”这个人物的标志性部分就起源于此。正因如此,这个故事才成了禁忌,绝对不能让别人染指其中。
“你是否认为‘他’现在仍居住在这座城镇的某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仗助的脸上露出难以弄懂琢马本意的表情。这是一个好的征兆。“疑问”就是在听故事的时候产生的。仗助已经开始被这个故事吸引进去了。
“我的能力名叫‘The Book’,里面不仅有我自己的记忆,它真正的使用方法要更简单。书中记载的是一种自传小说,是我过去的所见所闻。我可以在任何时候进行检索查阅。比如,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我可以告诉他‘我在几年前的几点几分几秒在街头和你擦肩而过,你还记得吗?’。这本皮革封面的书就是我的人生。在我的人生里,进入我视线的一切都记录在这本书里。”
琢马一边按住自己的左肩,一边继续说道。为了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他将身体微微向前弯了下去。仗助很高大。在当前距离下,如果自己再向前弯下身体的话,仗助就很难从这个角度看到自己的右手。
“你是在四岁时遇到‘他’的。我当时是五岁。我喜欢观察行人的脸,还有往来经过的车辆的车牌号码。我至今仍能够想起当时的细节部分。那时的街道、天空颜色、流淌在空气中的音乐……。我还记得你母亲带上只有四岁的你去买东西时的情景。其实,我们在这座城镇里曾经无数次擦肩而过,但我当时并不认识你。我只要在书中检索一下现在的你和你母亲的脸,就能够清楚地知道我们曾经在哪里擦肩而过。”
“继续。”
仗助的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加严峻的表情。琢马则带着确信继续说道。
“五岁的我应该见过‘他’。我几乎记得这座城镇里所有人的脸,虽然在更加幼小的时候只有残缺不全的记忆,但在五岁的时候,我肯定应该见过‘他’。”
当时,为了接受关于无限记忆力的检查,琢马曾在福利院里大人的带领下,频繁地出入于大学。大人们让他在研究室里记住位数众多的数字。或是让他解开迷宫。他非常喜欢在回到福利院之前,大人们在车站前的茶馆里给他买冰淇淋吃。
“我确信自己记得当时所有高中生的脸。”
琢马当时坐在座位露天摆放的咖啡店里,有许多中学生和高中生在自己面前走过。不管是乘坐电车或公交车,还是在车站前的商店街上稍作玩耍,回家的学生们是肯定会从车站前经过的。那是在琢马第十几次来到那家咖啡店的时候。他望着身穿校服的人从眼前走过,“第一次看到的脸”的数目为零。后来他曾经看过资料,将自己记住的学生数目和学校在籍的学生数目进行了对照,发现结果一致。琢马准确无误地记住了那一年所有在籍学生的长相。
只要阅读“The Book”中的记忆,应该就能找到“他”。而且,如果“他”和东方仗助梳同一种发型的话,那就更好找了。只要那家伙稍稍出现在琢马的视野里,就应该是救过东方仗助性命的那个男人。
仗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学长,你是想说,你的书里写着那个人的事情吗?”
“应该有的。肯定没错。”
每次被否定发型的时候,仗助的情绪都会变得非常不稳定,那是因为“他”是仗助的精神支柱,而“他”的存在却又那么不稳定。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来,对于没有了父亲的仗助来说,“他”的存在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是仗助内心世界的真理,是语言,是法律,是逻辑观。仗助模仿“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模仿自己的父亲一样。关于“他”的消息,仗助是不会置之不理的。在仗助听完这个故事之前,他是不会处刑的。琢马望着仗助的眼睛,继续说道。
“虽然我在调查你的过程中,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但我还不曾在‘The Book’里检索过关于他的事情。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阅读十三年前的记忆,你看怎么样?”
只要通过那些特定条件——身穿立领校服,与仗助梳同样的发型——就可以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找到结果。只要找出关于“他”的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可以通过见到“他”的时间、地点,以及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来推测出他的长相。只要知道了准确的相貌,即使他的发型已经改变,也可以找到现在的他。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现在,你也许能够在这里了解到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哦。只需要翻开‘The Book’就可以了。”
衬托出夜晚的“荆棘馆”的照明灯此刻正照向他们,只见仗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在仗助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他肯定是想到少年时代见到的那个男人,才一直坚强地活到了现在。琢马感到这其中真是具有讽刺意味。自己和他,不管是谁都好像是在追寻着父亲。对于自己来说,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是自己要消灭的对象;对于仗助来说,虽然二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方却值得他去尊敬。
“啊啊,是啊。你只需要打开你的‘替身’就可以了。不过,如果这是你开的一个玩笑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你的性命了。因为你这样做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琢马刚才冷却的口中又恢复了正常温度。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在风中慢慢消散。构成杜王町的无数人家窗户里亮着灯光,照亮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黑暗无比的大海中,汇集了所有的星星一样。琢马产生了错觉,他觉得仿佛自己和仗助都站在了银河上。
“我现在就召唤出‘The Book’,但不是为了攻击你,而是为了寻找你的恩人。所以,你不要使用那个不会说话的男人。”
琢马瞥了一眼“疯狂钻石”。仗助并没有对“疯狂钻石”说停止进攻,但琢马明白,他已经答应了。
琢马的右手离开了自己的左肩,召唤出了“The Book”。那本皮革封面的书顿时从手心里浮现出来,就像一艘潜水艇浮出水面一样。同时,琢马用食指和中指偷偷地夹住了别在胸前衣兜里的钢笔。他小心翼翼地做出这一系列举动,令这些动作看上去并无不自然的地方。由于他的身体仍旧有些前屈,所以,高大的仗助肯定不会注意到他的右手在胸口处的动作。
琢马将“The Book”的封面展示给仗助看。仗助则一直在对书的翻开保持着警戒。可是,如果这是在刚才,书要翻页的话,仗助便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但此刻的仗助却大不相同,他的攻击意识看起来要淡薄了许多。只是观察着琢马的动作。看来仗助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信息。
琢马很快便可以检索到与“他”有关的记忆,但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这么做。
“对了,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The Book’中究竟是否有关于‘他’的记载呢……”
琢马俯视着手中的“The Book”,开口问道。现在是将展开的故事收起来的时候了。
“你在耍我吗?”
维系着仗助理性的那根线开始嘎吱作响。对于仗助来说,发型以及与“他”有关的事情都显得异常敏感,一不小心,他的理性之线就会啪地一声断掉。
“这个故事从这里开始才变得重要起来。你听好了。如果我检索过去,找到了‘他’,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没有找到‘他’,事态会变得怎样?我几乎掌握了当时住在杜王町的所有人的长相,中学生和高中生的长相更是无一遗漏。你必须认可这个前提条件。即便如此,万一‘The Book’中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那就不是我的错了,虽然这甚至会令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如果‘The Book’中没有这方面的记载,那就说明,那个男人当时并不住在杜王町,‘他’只是在那个夜晚出现在你和你母亲面前,仅此而已。”
“那不可能。”
“为了向‘他’道谢,你的母亲肯定已经找过‘他’了吧?可结果并没有找到。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他’的发型那么那人注目,为什么会找不到呢……”
二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白色的颗粒从琢马视野中飘过。呼出的气息不断旋转,最终变成了小小的雪粒。伴随着伤处的疼痛,汗水也涔涔而下。
“这本书中记载着无人能够解答的永恒问题的答案。我现在就来调查关于‘他’的记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并非真实存在过昵?”
仗助的手缓缓地、用力地攥成了拳头。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悲,简直就是一张罪犯的脸。琢马刚才提出的话题只能在心里想象,而不能说出来。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你的母亲肯定也去学校问过是否有那种发型的学生了。可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发现,所以我当然会想到‘他’很可能是‘不存存’的。而且,‘他’当时不是遍体鳞伤,就像和别人刚刚打过架一样吗?在下大雪的夜晚,‘他’站在农田正中间做什么呢?这家伙简直就像关于穿越时空的科幻小说里的‘伏笔’一样。所以,我做了一个关于‘他’的真实身份的假定。”
琢马通过仗助的呼吸,推测他的精神状态。吸入空气的声音。胸口的上下鼓动。空气在他的嘴唇之间快速进出,呼吸的节奏比刚才更加紊乱。可是,他还是攥着拳头。现在就像一只脚踩在地雷上一样,还不能动。在由于恐惧而动脚的一瞬间,肯定就会发生爆炸。
“这只是想象……”
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那就是将地雷深深地埋入地下,以免地雷爆炸。
“‘他’会不会就是你自己呢?”
“荆棘馆”倾斜的屋顶上响起“噼咔”一声轻响,恐怕是由于仗助做出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重心移动所造成的。仗助脸上一副诧异的表情,仿佛在问琢马,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紧攥的拳头微微有些放松。在承受能力范围内的拉力作用下,眼看就要断掉的理性之线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现象称为“弛缓”。这不是自然发生的现象,而是琢马通过意志力量在仗助身上造成的现象。
现在,只要将“The Book”遮在仗助眼前,就能分出胜负了。不,即使仗助此时处于“弛缓”状态下,他闭上眼睛的动作还是会比书翻页更快。要想获得胜利,必须在不受到“疯狂钻石”攻击的前提下,让仗助睁着眼睛看到书中的文字。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经过一系列步骤。
琢马毫无前兆地扔出了钢笔。皮革封面的书失去了依靠,从空中向下坠落。
如果对手是一个不会使用“替身”的普通人,恐怕早就发现琢马藏在右手里的钢笔了。能够看到“替身”,就会忽略隐藏在“替身”后面的东西。那支钢笔一直夹在“The Book”的封面内侧和琢马的右手手指之间。只要不翻开封面,仗助是不会发现钢笔的。由于仗助能够看到“替身”,所以便看不见被“The Book”遮挡的东西。
“因为书的存在,仗助死了”
只差一点儿,这个故事就要讲完了。
如果仗助一直摆好姿势的话,在感觉到琢马行动的一瞬间,“疯狂钻石”的拳头就会挥过来。钢笔飞向仗助的脸,方向很准确。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以及旋转次数此刻都不重要了,因为琢马掷出钢笔的目的并不在于命中对方。
钢笔在飞到距离仗助鼻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时,被“疯狂钻石”挥手击落。他的“替身”的反应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可是,钢笔的外壳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冲击力,在空中便破裂开来。钢笔在仗助眼前破裂,里面的墨水四下飞溅。他立刻闭上眼睛,低下头去,防止墨水溅到自己的眼睛里。
琢马相信他不会被墨水伤害眼睛。如果墨水溅入仗助眼睛里的话,琢马就无法发挥“The Book”的能力了。仗助是一个优秀的战士,所以他避开了四溅的墨水。仗助的行动都在琢马编造的故事范围内。他因躲避墨水而闭上眼睛,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闭上眼睛的人接下来要做的,肯定就是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以确认自己的眼睛真的无事。这是人类的一种心理,也是一种反射性的举动。
“The Book”一边从空中向下坠落,一边开始翻页。琢马只需要在心中默念,记载着人生记忆的书页便开始一页一页翻动。只要让仗助看到关于交通事故的记载,便可以分出胜负。琢马在空中接住了“The Book”。
映入视野的景色、耳中听到的声音都化作了文字,排列在纸张表面上。书页总是从现在翻向过去,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回忆从前一样,从昨天到前天,从一周前到一个月前,从一年前到十年前,记忆的书页不住回溯。书页翻动的速度根本无法看清文字,但琢马已经大致掌握哪一页上都记载着什么内容了。
在学校里与同学们进行着虚与委蛇的交谈,还有与双叶千帆一起在图书馆里,这些记忆都在一瞬间翻过,被新的一页取代。监视父亲家庭时的记忆,还有在福利院里度过的童年时的记忆都化作了文字,下一瞬间,这些书页都已翻过,消失在庞大的记忆中。
在空中裂开的钢笔碎片仍旧落向二人身体连线的中点位置。蓝色墨水化作无数小球,与雪粒交错纷飞。
仗助闭着眼睛发动了攻击。“疯狂钻石”发动了浑身的肌肉。一瞬间,他看上去仿佛变大了不少。后背的肌肉块块隆起,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果实一样,同时,“疯狂钻石”已经重重地击出右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The Book”每翻一页,“疯狂钻石”的拳头就变得更近更大。即使仗助闭着眼睛,他好像也大概掌握了琢马所在的位置。琢马的脸此刻正位于拳头的延长线上。
琢马遭遇交通事故是在八岁的时候,要翻到那一页还需要一段时间。因为书页要从现在一直翻到过去。所以,如果是五分钟前或昨天的记录,可以在一瞬间就翻到,但如果是很久以前的记录,那就必须翻过更多的页数。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时间短暂得可以用“一瞬间”来形容,但琢马此刻的对手是“疯狂钻石”,情况肯定就不同了。琢马并没有小看对手,反而对对手的能力感到相当的尊敬,但他拳头的速度实在超出了琢马的预想。
“疯狂钻石”的拳头穿过空中飞舞的墨水粒子和钢笔碎片,快速接近琢马的脸。琢马将拳头的速度和书翻页的速度进行了比较,看来在书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之前,拳头就会打在自己脸上。
在击向自己的拳头对面,是仗助那张被墨水弄脏的脸。他的眼睛好像有些微微张开。如果翻到交通事故那一页,就可以击败仗助。或者,如果自己有足够的运动能力能够避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就可以闪过他的拳头,将“The Book”摊在仗助眼前,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战斗了。可是,“疯狂钻石”的速度并不是人类的运动神经能够应付的。
琢马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决定改变当初计划好的故事的心理准备。
仗助睁开眼睛,眼球暴露在外面。那一瞬间,他的肋骨发出一声脆响。仗助的脸上和脖子上出现了无数擦伤,拳头一边发出折断树枝般的声音,一边严重变形。琢马非常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受到了怎样的伤害。肋骨断了三根,指骨断了两根,还有膝盖的韧带。仗助在一瞬间身受重伤。
“疯狂钻石”也受到了同样的伤害。他的负伤部位与仗助相同,伤势令他发生了晃动,击向琢马的拳头也打偏了。
在受到攻击前,琢马终于抢先让仗助看到了“The Book”。但那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能够在“疯狂钻石”的拳头到达之前就翻到的其他的“禁止区域”。
在此之前,琢马曾经有过两次自杀未遂。第一次是采用剪刀刺伤自己的手臂,第二次是从医院跳楼。植入仗助体内的是琢马在十岁时从病房窗户跳下去的记忆。当仗助看到这些记录后,“感情移入”令他的灵魂以为那些事情都是自己的真实体验,产生错觉的肉体才会负伤。
这段记忆的杀伤力不如交通事故,也不会令仗助失去意识,但如今,琢马必须躲开“疯狂钻石”的攻击。受伤的冲击应该会令仗助停止攻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伤足以让他无法站立。甚至疼痛到不能呼吸。仗助无法治愈自己身上的伤,只要不受到“疯狂钻石”的攻击,琢马很容易就可以杀死受伤后行动不便的仗助。
可是,他的算计有一处失误的地方。那就是东方仗助的意志。他好像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这一拳一击到底。
“疯狂钻石”负伤后,拳头也从内部开始崩溃,发生歪斜。可是,仗助并没有停止攻击。等到琢马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疯狂钻石”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了。
琢马的脸颊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即使负伤令拳头的威力大减,但那一拳仍像一块巨岩般沉重。琢马脸上的骨头顿时碎裂,他甚至感觉到颈骨都要断了。脑袋受到这么强烈的撞击,琢马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他被一拳轰出,狠狠地撞在尖塔的墙壁上,仿佛脸上发生了一个小型爆炸一样。“疯狂钻石”终于直伸右臂,完成了这一拳。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琢马耳中不住轰鸣,仿佛有一架喷气式飞机在耳边发动一样。即便如此,仗助的声音仍旧清晰地传人了耳中。琢马在昏暗的视野中看到了跪倒在倾斜屋顶上的仗助。大量鲜血正从他的脖子上汩汩涌出,疼痛令他的脸极度扭曲。他努力呼吸着,继续说道。
“不管那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不存在……知道的时候都没有意义。”
一股红色粘液从琢马鼻子里面涌了出来,仿佛岩浆一般。起初,他浑身麻痹,毫无感觉,但脸上左侧面的疼痛开始逐渐明显起来。
“学长,不管你说什么,我的生活方式都不会改变。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个发型更帅的东西。”
仗助的眼神开始发呆,这是他昏倒前一瞬间的表情。他右手的两根手指非常奇怪地拧在一起。仗助缓缓举起手臂,将手放在头上。琢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见他开始小心地整理头发。他脖子上流着血,可他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发型。
琢马的牙齿伴随着带血的唾液,一起从倾斜的屋顶滚落下去。琢马试着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没想到自己的脸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琢马抓住尖塔的墙壁,打算站起身来,但上下的方向感已经十分模糊,他有种自己会从十分倾斜的屋顶上滚落下去的感觉,没能站起来。
头上传来鸟儿啪啦啪啦扇动翅膀的声音。但那并不是鸟儿,而是从“The Book”上脱落的大量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那本皮革封面的书就在自己身旁。在刚才的冲击下,一些记忆仿佛已经从书上脱落了。脱落的书页被风卷起,飞向城镇上空,那光景宛如无数鸟儿在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