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流连
1
带着满腹败北的忿恨，以赛亚满脑子休利耶尔那得意的神情——这简直让他气爆了。
此刻在夜空飞行是为了找寻他那笨蛋双生天使，总之，他受够人界了！
无聊！无趣！
他应该将所有精力放在战争上，放在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的打斗上，放在甚至是以一敌百的战斗上，以寻求胜利的优越感，而不是放在他一点都不在行的无聊赌注上。
虽然他如此安慰自己，但他知道这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仍然满腔不适，他需要找个倒楣鬼来发泄情绪。
很快地，他找到了他理想的发泄对象——玛西亚。玛西亚与几个妖精在人界的公园里鱼贯而行，在他们面前，树与树中的空间里出现水纹一般的通道。
以赛亚知道，那绝对是魔界的通道。虽然在人界有许多这样的通道，但几千年来人类恍然未知，即使有人知道，也仅仅只是极少数的人。
以赛亚高速自天空俯冲而下，意欲在玛西亚也跟着跳进去前逮获住他。
“慢着！玛西亚！”
突然出现的以赛亚，以大反派出场之姿，直将正往通道跳的玛西亚拎住，狠狠地掼到地上去，无视玛西亚的尖叫，再踹他一脚。
“以赛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玛西亚自地上爬起身。
看了玛西亚一眼，以赛亚转过身去，仔细端详这个通道。
“这个光圈……就是传说中的魔界入口吗？”听起来是问句，但他心里已经非常笃定。
“以赛亚！你……我以为你回天界去了……”玛西亚一脸惊恐，像自己正在做坏事而被逮个正着。
“玛西亚！我想你应该知道天界一直在找魔界的入口这件事情吧？”以赛亚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题：
“天地大战之后，天神认为堕落天使们可能已臣服于魔王陛下，所以一直怀疑堕落天使们藏匿在魔王的领域，无奈魔界入口一直移动，他们之间又有协定，不能相互干扰。玛西亚，你既然找到了这个入口，就应尽速回报啊！”
“以赛亚！难道你要去报告天神？”
玛西亚突然冲过来，差一点将那个双手叉着腰、站得不可一世的以赛亚撞成倒栽葱。玛西亚抱住以赛亚的大腿大声说：
“不可以！以赛亚！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天神啊！求求你！好不好？”
“混蛋！玛西亚！你想背叛天界吗？”强忍住下巴被玛西亚撞得红肿的不适，以赛亚以手支开死搂着他的玛西亚。
“我只是……跟他们成为好朋友而已，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连你都这样误会我，你想我要怎么跟天界那些对我不友善的天使解释清楚啊？”玛西亚以哭音说。他毫不顾形象，虽然以赛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赛亚一向没有聆听的能力，因为聆听是一种难得的天赋，他对自我的强烈意识，强烈到他无法、也没有耐性去聆听别人的话语，他觉得对他来说，听别人说话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但以赛亚漂亮的耳朵既不是装饰品也非神一时手误的瑕疵品，偶尔他还是会听听玛西亚说的话的。玛西亚虽然奇怪，但有时(机会不多)也有不错的看法。
他刚刚说的事就是他们俩都该注意的事。
不先查清楚真相，习惯性地先否定、先判断，这是天界人最大的毛病，以赛亚自己就有，为什么？这是为了表现自己威权地位的反射动作，同时也是一种无可救药的排他性所使然。
以赛亚静默下来，他的大脑毕竟是有用的，仔细想了一下，他喘一口气说：
“我不说就是，但是——你要带我去魔界！”这是交易。
“什么？”玛西亚惨叫连连，跳起来叫，“你要我带你这个破坏王去魔界？别开玩笑了！你去魔界要做什么？”
“那还用问吗？”以赛亚翘起那美唇奸笑道，“当然是去搞破坏啊！”
“你……你怎么这么好战啊？不行！”玛西亚像个战士一般挺身而出，大声说：
“如果你执意要去捣乱，先过我这一关！”
“你说什么？”以赛亚头冒青筋，他再也按捺不住了，说：
“你想向我挑战？像你这么笨的家伙也敢跟我宣战？传出去会污辱我的威名耶！”
后续两个天使以不可思议、丢人现眼的蠢笨方式打架，人类幸亏无缘得以拜见。最后，以赛亚拎着鼻青脸肿的玛西亚顺利经过通道，一到魔界，以赛亚那蹙眉才舒展开来。
“这是……魔界？”以赛亚难以置信地说。
“嗯，花园通道之一。”妖精们真的将所有自己记得的通道都告诉给了玛西亚，没人搞得懂玛西亚是以什么伎俩骗取到这些秘密的。
“哇……好舒畅啊……”以赛亚不由自主地做了全身的舒展。
这一点都不夸张，他们到达的地方类似一处山顶，这山顶有些巨柱遗迹，但与山顶连接的是一个奇妙、一望无际的空间，那空间看得到许多美丽的星球，或远或近，有些像一粒沙一般难以辨识，有些则像倾倒天边的钻石。
跟天界大不相同，尤其是身处此地那种身心舒畅的感觉！以赛亚满意地伸展双臂，雪白的双翼也轻轻地展开。
就在此时，玛西亚悄然在心里做个决定，在以赛亚满足地做着伸展操时，甜腻腻地扑向他，攀附在他的背后。
“以赛亚！我知道你一向很厉害……”玛西亚说。
“你现在才知道啊？”以赛亚虽然一愣，但却仍满意地笑了起来。“所以，你不可以怪我喔！”玛西亚说。
“嗯？”
以赛亚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被玛西亚抬起的腿往身后无际的空间奋力踹去。以赛亚后来指天划地地发誓，这一踹的震撼强过实际的力道，让他感觉仿佛遭到雷劈。
眼见以赛亚随着不绝于耳的“哇”声，消失在那迷蒙的空间里，玛西亚才敢缓缓靠近崖边，贼头贼脑地探视。
“好深邃啊！这下面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个连妖精们也不涉足的领域耶！”说到此，玛西亚突然心里涌出了内疚：
“糟糕！我是不是很过分？唉……没办法啊！妖精们那么信任我，我不能带以赛亚这个破坏王来捣蛋！以赛亚很厉害，他自己也这么认为，所以应该找得到路回去才对。”
玛西亚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十全十美的借口以减轻罪恶感，想了一想，他满意地点点头，离开那个地方。被踹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以赛亚可没这么容易善罢干休。
“……玛西亚！你竟然……看我逮到你后怎么料理你！”他自落陷的地面上爬起来，头冒青筋对着身前的空间大叫：
“你这个笨蛋加浑球！我一定要生剥你的皮一百层！等着瞧吧！”
恶狠狠地吐了口怨气，在心里骂上一千句笨蛋、一万句浑球之后，以赛亚本能地扫视着周遭。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这里还是魔界的范围吗？刚刚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飞不起来？
这不是错觉，以赛亚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里有强大的封印——就像他所不熟悉的东西突然充满周身一样地清晰可见。刚才他在坠落时怎么也飞不起来，所以这里绝对有着某种与他天界的神威格格不入的力量！
“呵呵！看看是谁大驾光临啊？这不是天界来的稀客吗？”两个笑声一起一落，充满轻蔑，并迅速在这个诡异的空间散开。
“什么人？出来！”不满的情绪正刺激着以赛亚的知觉。
“呵呵呵！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我们和你可是同路人喔！”
自微光之中走出两位黑衣天使，他们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打扮与以赛亚差不多，只是——他们两人身穿黑衣。
执法天使？不！看起来形制不一样。
“同路人？”以赛亚怀疑地看着来者，黑衣天使在天界有着特殊的职责。
“我们是看守天使！在星辰之战后留守此地看守，不让恶灵走出地狱。”
看守天使？以赛亚的确听说过这一群驻守黑暗界的大军的事迹，但是多少年来，已经无人再提及有关看守天使的事了。
“我们看守在世界的边界，这里有四个世界的通道！”其中一个天使说：
“上是天界，左是人界，右是魔界，而后面……就是传说中被神所遗弃的世界！”
神所遗弃的世界，也等于神威无法作用或神的凝望不及处。
“什么？难道……这后面就是所谓的地狱？”
以赛亚循着他们所指的地方望去，黑暗之中，他只依稀看见一些依然骄傲挺立的宫殿残垣。
2
“地狱？算是吧。不过地狱可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既没有那戏剧性的烈火，也没有酷寒冰河喔！”
说话的天使低低地笑着，以赛亚没有回答，他早已习惯听到的不是事实、以讹传讹反而无远弗界的事了，所以他也不打算相信眼前这两个自称看守天使的家伙。
然而，这两个黑衣的天使走向前来，将以赛亚前后围住，其中一个问：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天界的职称又是什么？”
“我是十大现象之一的彩天使以赛亚，神创立人界后所设立的位阶。”以赛亚说。
“喔？也就是说是个不怎么样的等级啰？”提出问题的轻笑一声。
“你说什么？”以赛亚火气上升，他不认为自己应该控制住愤怒而任由对方无礼横行。他尖酸地说：
“很抱歉我要告诉你——你很无知！现象天使虽不属于神座前的大军，但是请问你们看守天使又是属于哪一阶呢？”以讽刺性的口吻说话其实是以赛亚的专长，天使中难有人能出其右。
“什么？你说什么？”
“看守天使是看守地狱与其他分界的天使，但……也因为看守天使与黑暗势力接触太频繁，因此堕落者的数量不胜枚举，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们无时无刻不与黑暗事物为伍，谁相信你们真的毫无污点？难道你们不知道看守天使一职早已被天界取消了吗？”
“什么？太过分了！”这两个看守天使一听，立刻愤愤不平，大吼道：
“我们在这阴暗湿冷的鬼地方看守了数万年，就因为天界的不了解，而完全消抹我们的功绩吗？”
“唉呀！这不是我决定的事，你们向我抗议也没用啦！”
以赛亚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被看守天使看在眼里，这让他们更加无法忍受。其实，这完全是以赛亚因看不惯两人的嚣张气焰而信口胡说的，他痛快地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可恶！原来堕天使没有欺骗我们！天神就因为那可恶的超洁癖，无视我们看守世界边陲的辛劳！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哼！还好我们早已投靠撒旦叶了！”
在两名黑衣天使气极败坏的叫骂声中，以赛亚听到了令他吃惊的消息，他收起那幸灾乐祸的脸孔，问道：
“什么？你说你们投靠谁？”
“哼！就是撒旦叶，第一位堕天者，他是加百列的双生天使，能力更在加百列之上，既然天界一点都不重视我们，我们投靠他也没有什么不对！”
“是你们稳不住自己的立场在先，还怪别人不重视你们！”以赛亚开始训话：
“关于看守天使被废职一事全是我唬你们的，没想到反而勾出你们背叛的事实，若非如此，天界恐怕一直到出了不可收拾的状况都还不知道，负责看守两界交接处的天使竟然是叛徒呢！”
两名黑衣天使可不想再听以赛亚的惯性训话，他们立即抽出系在腰际的剑来，其中一个说：
“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这里？你想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回到天界告状？”
“我们宰了你之后，再把这事推给封印之境那些丑陋的魔兽就很完美了！”
另一个天使在同伴尚在说话时，早已冲过来对着以赛亚刺上一剑，以赛亚机灵地闪开，展翅就要飞起来，可是当他跃上天空时，却发现他挥动的翅膀已无法划动空气让自己利用空气阻力飞行。
他降至旁边的断柱，想起刚刚被玛西亚踹下来却无法飞行的事，诧异地低语：
“……不是错觉！真的无法飞起来！”
“注意到了吗？”黑衣天使注意到以赛亚的疑惑，翘起了嘴角说：
“这里的大封印镇守此地千万年，就算是天界的力量也施展不开！所以……”
“那又如何？在这一点上，我们条件一样，我未必打不过你们！”以赛亚立即大声驳斥对方的发言。
以赛亚没有说错，他并非自视甚高的狂妄之辈，果然，没费多少功夫他就将两名看守天使摆平在地上。他嘲笑两个败战者，对他们露出鄙夷一笑，然后转身面向身后那幽暗、沉静、死寂的空间。
那些不知于何时即存在此地的巨大的建筑挺立着，那些宫殿群如同以赛亚在天界所见的神之宫殿那般庄严、宏伟。
骄傲却也残败、毁坏。
他要走进那个范围，却迟疑须臾。
范围——一个封印、一个封闭的结界、一个死亡的区域。他仅在那范围之外便能感觉一股不可言喻的威力，他自身“天的力量”在强烈警告他。
“……怎么？不敢走进去？”躺在地上爬不起身的看守天使嘲笑地说。
“哼！别将别人都看得跟你们一样笨！”以赛亚连头都懒得转向他们，说，“竟派两个笨蛋镇守封印之境？真是让人摇头！其他的看守天使呢？”
以赛亚用尖锐的语调说，将两个倒地爬不起来的黑衣天使气得几乎晕厥。他们恨恨地用恶毒的语气吐出话：
“……你等着瞧！前面自然有人会收拾你，让你不留一寸肌肤、一块骨头！别以为打败了我们就可以得意，你能赢我们，完全是好运……”
“哼！”以赛亚哼出一道藐视之气说：
“自古以来，战败者说话总是带着腐酸味的，就算真的有人能击溃我，那也绝对不是你们。自己输了便期望别人帮你们赢，无聊！将别人的胜利当成自己的胜利是件可耻的事，天使竟然沦落到如你们这样的地步，真令人叹息！”
至此，以赛亚总算勉强找到一丝优越感，冲洗掉在人界赌输休利耶尔的挫败感。
惯性训话完毕，以赛亚抬起修长的脚，不可一世地朝封印内走去。他没有听见两名天使的抱怨——
可能会让他得意得笑倒在地的抱怨。
两名黑衣天使气恼地说：
“好可恨！”
“我们连说话都说不过他！”走入封印之境，以赛亚必须使用所有的力量抵抗封印之下的压力。
他与其他的天使都知道，创世神走了！自这个有形的世界中永远离开，但他离开后遗留了两个象征他自身存在的灵魂、八片七彩羽毛与三道封印。
以赛亚听别的天使提起过，封印之境即是那三个封印之一，第二个在人界，但第三道封印则无人知晓其去处。
“真是大开眼界！今天我真是把所有怪异的地方全走遍了！”他咕哝道。
四周都是死寂的空气，静得连脑部神经活动的声音都欲震耳膜。巨大的宫殿群宏伟壮硕，但却比鬼魅更加虚无。
走着走着，以赛亚被一座殿堂给吸引过去。
这里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天空是比黑夜更深远的黑暗，而景致却是清晰的，本来这里就已处处显现违和感，但是吸引以赛亚目光的，却是一道隐藏在宫殿之内的天使光芒。
“那是大天使才能有的光辉！怎么会有大天使藏身此处？”
以赛亚缓缓地朝着那道光芒走去，那是自一座雄伟却斑驳的白色宫殿透出来的！
要找到那道光并不是难事，以赛亚很快就看到了光的主人——
光来自一个黑衣、黑袍、黑发的青年。青年如同王者般，坐在阶梯最上层的御座之上。
黑暗、沉默，像一尊石雕像——以赛亚想。
但这个黑夜般的人却发出天使之光——而且是屈指可数的大天使之光，这是以赛亚想不透的！
正在那里狐疑，王座上的青年自唇里释放出声音来，那是只有天使才会有的嗓音。他说：
“来了天界的客人？”声音美妙迷人，但冷漠。
不得已，以赛亚自石柱边走出来，正式与他面对面。
王座上的青年有着天使般的容貌，美丽、高傲，却也冷淡。他略微偏一下头，说道：
“我没有接到开战的通知，所以……你只是个迷途的小羔羊？亦或是信差？天使？”
“我既非信差也非迷途，我以我自己的意识来到这个地方。”以赛亚说，“你是谁？”
黑衣青年站起身来，他的身形极高，但是以赛亚没有看见他的羽翼。他缓缓走下阶梯，不带丝毫情绪说道：
“人们以撒旦叶称呼我，但那不是我的名字。”
“撒旦叶？你是大天使长加百列的双生天使？”以赛亚吃惊得大喊，“你是第一个背叛天界的人？”
“背叛天界？谁背叛谁还未可知。”撒旦叶平淡地说。
“哼！”以赛亚的正义里容不下一丝狡辩，他骄傲地说，“犯罪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找理由，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前绝对不会犯罪。”
以赛亚抽出长剑——这是“神威”的聚合物，虽然在封印之境神威无法以最初的形态攻击，但剑却不受影响。
他一跃而起，勇猛一如往昔，朝着撒旦叶冲去。
“我要将你生擒至天神面前！”
以赛亚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到地上，并且将地板上的石砖击出一个大圆洞。
趴在地上的以赛亚不可置信地发出呻吟，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击倒在地？他还来不及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击败？
“……唔？！……”他窘迫、挣扎，但徒劳无功。
“我佩服你对我挥剑的勇气。”撒旦叶说。
他似乎连手都未抬起来，只是缓缓地走向他。他的话语蕴含着某种力量，以赛亚知道，大天使所说的话正如他们的光芒一般，存在本身即是威力。
“你……拥有如此强的力量，乃因神之宠爱，却为何……要背叛天界？”以赛亚的声音干哑。
撒旦叶没有回答，他的双眸闪烁着不可言喻的光芒。
以赛亚怎么也想不到，他将在此无声无息地消逝，想起在人界横行、在封印之境击垮两个笨天使——他不由得告诉自己要面对现实，或许他的能力只够对付人类的蠢妇、天使中的败类。
此刻，他觉得自己这一身天神的力量所创的身体即将宣告消弭，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他，他惟一想到的是与撒旦叶势均力敌的加百列，还有他的双生天使玛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