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月光华
你是我永不凋零的星月
永不泯灭的恒久……
之一 沙卡利曼耶尔……
沙卡利曼耶尔回到天界。
他自人界那一座镶嵌着美丽精灵王的火之炼狱归来，心情沉重无比，坐在自己的宫殿前发呆。
那是一段撼动他心灵的奇遇，他在初生的人界，一座火山岩浆洞内，发现了一位正在结晶化的精灵王……
因人界的诞生与精灵界产生撞击，精灵界整个被击散在各个空间，不少精灵因剧变而死亡，化为晶石，火之精灵王沙拉曼德也被牵扯到这巨大的变动里……
永恒生命的死亡，竟是如此绚丽，又是如此震人心魄，这远远超过了沙卡利曼耶尔所能想象的。
天界的花园各类的花朵争妍着，颜色美妙，光晕笼罩之处，还产生出七彩的炫光。
不过，他无视眼前的美景，因为对他而言，最美的事物似乎将要悄然而逝——他觉得狼狈，因为穷他之力也无法阻止。
加百列自他身后靠近，坐在他的背后，将身体靠在他的背上。
他美丽的脸贴在沙卡利曼耶尔金银交织的头发上，样子亲昵，一如往昔。
“你最近怎么了？”
加百列轻声问。
“……没什么。”
沙卡利曼耶尔回答。
若说路西华善于用自己冷酷的外表掩饰自己的内心，那么与路西华相似度十分高的沙卡利曼耶尔在这一点上就显得稚嫩许多。
加百列知道，若他愿意对他说出一切，那么事情会变得更简单。
然而就如他所了解的一样，沙卡利曼耶尔却一直都不说……加百列觉得怅然若失，因为这等于自己无法出手帮忙。
“你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加百列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生天使，他还是自己提出问题了。
抚摸着那细致的脸，沙卡利曼耶尔以那蓝色眼瞳回视加百列，经过缓慢的时间流逝，他才轻声地说：
“你能使时间停止么？”
“停止谁的时间？你的或我的？”
加百列握着沙卡利曼耶尔触摸自己的脸的手，感觉他停下了动作，又轻声问：
“……亦或是谁的？”
一时间，沙卡利曼耶尔没有说话，只有一阵又一阵令加百列心慌的叹息。之后，他拥住加百列，一句带着歉意的话语吐了出来：
“对不起！我对你太严苛……”
“你没有！”
加百列赶紧说。
不过，沙卡利曼耶尔微微一笑，继续说出自己心中的歉疚：
“……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随便要求你，即使你是我的双生天使……我知道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我无权对你要求什么。”
没有说出口是因为——他自己办不到的事，怎能要求加百列帮他呢？
然而，许多事没有说出口，意义也就丕变了，事后亡羊补牢，不啻越描越黑。
“沙卡利曼耶儿……”
加百列捧着他的脸，低声地问：
“你究竟在悲伤什么？我自你的眼底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忧惧，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忧心忡忡？我能帮什么忙？”
沙卡利曼耶尔没有说话，。
岩壁上，火红的熔浆中，巨大晶簇里的精灵王沙拉曼德……
那影像缠绕着他，淹没了其他所有的思潮——
他几乎一动念头就想要见他，跟他说些漫无边际的华语。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经过了许久的时间，他几乎只要一想到就飞往沙拉曼德的身边去。
如今，他想要一拥那即将消逝的存在，但他已无法近身！就连与之谈话都无法遂愿。
沙拉曼德早已经说过：沙卡利曼耶尔与精灵王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火海与流动的火河，而是永恒生命的死亡过程……
他紧拥着加百列，就像他极力想要一拥沙拉曼的一般。
他之所以无法靠近那位令他一见钟情的精灵王，是因为那火海中的时间之旅，与大天使身上的永恒已经发生了难以逾越的错身了！
他再也无法与他相对，谈话，心灵交流了！
他想——会不会在沙拉曼德消竭化为晶石之前，他都无法在接近他呢？那种近在眼前却触摸不到的距离，远比天边的东西更加不可捉摸。
沙卡利曼耶尔紧拥着加百列——他的双生天使，这一连串的遭遇令他首度产生软弱的体验。体验自己即使身为大天使，仍有许多事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沙卡利曼耶尔低声说。
“你真的不明白么？”
加百列用那对美丽的海蓝宝石看着他，问：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你是我的双生天使啊……”
第一次， 沙卡利曼耶尔低下头亲吻着加百列。
之二 独思
耶莎儿漫步在天界的花园里，一下子缓缓走来走去，一下子又坐着叹息，状似无聊。
每当加百列去找他的双生天使沙卡利曼耶尔时，就是耶莎儿最感寂寞的时候。
耶莎儿一如他的名字“静”一般，静静的等在加百列的宫殿前，像个冀盼主人回家的宠物——米凯尔就曾经笑他是一只乖宠物。
耶莎儿低着头，什么事也不想做。
他知道，自己在嫉妒着沙卡利曼耶尔……
耶莎儿不喜欢沙卡利曼耶尔，觉得他冷酷，骄傲，自大，觉得他面无表情，行事我行我素，觉得他孤僻难以亲近，眼光锐利……
然而——
耶莎儿更加清楚，他不喜欢沙卡利曼耶尔最大的原因，只不过是——他是耶莎儿最喜欢的加百列的双生天使。
这位可爱的，如少年般的小天使低头叹气着，细瘦的双手紧握，手指相互绞缠，放开，绞缠，再放开。
除了嫉妒，他还能做什么呢？
这锥心之痛一定是他该受的惩罚！——因为他没有双生天使。
耶莎儿的头更低了。
当他更形成意识时，他第一眼所见的人，就是那无与伦比，比所有闪耀的事物都迷人的加百列，几乎是在同时，他就深深爱上了那位大天使。
他宁愿自己是加百列的唯一，宁愿自己没有双生天使！
——这些幽暗的思潮与事件，他已经藏在心头许久。
耶莎儿摇摇头，拭去脸颊上偷偷流下的眼泪，然后跳下原本所坐的石栏，朝着沙卡利曼耶尔的宫殿走去。
一路上他遇到了同是现象天使的以赛亚，还被他撞得满头包。
“耶……耶莎儿，你要去哪里啊？”
撞到人被弹到树上的以赛亚，边挣扎边问。同一个方向也来了走路东倒西歪的玛西亚，他边走边问：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耶莎儿？”
即使不太会走路，他还是十分爱凑热闹。
看着以赛亚和玛西亚这对难兄难弟，耶莎儿觉得不可思议。
走路有那么难么？
飞行不是天使的天职么？
他用漂亮的墨绿色的深眸看着这对双生子，虽然耶莎儿不讨厌他们，但也谈不上喜欢。他对加百列以外的人完全不带喜恶感。
“我有其他事情，你们别跟过来！”
他用细腻美妙的声音，轻声，冷漠的对两人说。
耶莎儿说完就走了，不理会那两个活宝同伴，朝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前进。
“好孤僻的家伙！”
被冷漠的对待，以赛亚不免头冒青筋。
“……我好不容易从那边走过来，可是……耶莎儿却又走了。”
摇摇晃晃如喝醉酒走路的玛西亚晃过来，说。
他们俩一起看着耶莎儿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有出声：
“哼，我是看他没有同伴可怜，才飞过来跟他说话耶！骄傲又乖僻的家伙！”
以赛亚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飞下来，但翅膀被树枝卡住了，无法得逞。刚刚撞到耶莎儿的力道太强，一下子给弹到树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在树上挂多久。
“可是……我觉得耶莎儿好可怜哦！他没有双生天使耶，一定很寂寞……”
还不太会走路，终于跌趴在地上的玛西亚说。
“可怜？”以赛亚蹙眉道：
“那句话怎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双生天使，说不定问题就出在他自己身上！”
以赛亚难得说出寓言般的话。
“才不呢！可怜的人就真得很可怜！”玛西亚反驳说。
“可恨之人才一点也不可怜！”
之三 溃散的星光与月光
边走边想写有的没的，耶莎儿对于经过身边的天使们的招呼视若无睹，因为他的心思紊乱，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与身边的状况。
这当然又惹来一堆指责他骄傲的闲言闲语：
“跟他打招呼竟然都不回！”
“好骄傲！以为加百列席下留他在身边就骄傲么？”
“跟屁虫！”
对于那些尖酸的言语，耶莎儿听而未闻，那些话一样无法进入他的心中。他对四周的事物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只想见到加百列！
然而……不该来的疑问，却突然在心里产生——
找到加百列又能怎么样？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现象天使，又不是他的谁，在彼此感情深厚的双生天使之间，耶莎儿也只是个外人罢了——
这个念头令他差一点当场软了脚，跌坐下来。
耶莎儿双眼挤满眼泪，在天庭美丽的光晕下暗自悲伤。
他是孤独的，在这辽阔的世界中，荒芜的神之领域里，他只有自己，没有另一半——
这真的使他悲伤么？这真的使他感到孤单么？
他的确觉得孤单，特别是：这个结果出自他自己的手。
什么使他悲伤？耶莎儿不知道，但是加百列不属于他的这件事更加令他难过，若他没有做“那件事”，或许现下他不会独自品尝这苦果。但是，他是不是依然会感到寂寞？
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耶莎儿独自吞咽自己的罪恶……
还有谁知道事情的真相？
大圣堂里的至高存在——他知道这件事么？
——耶莎儿不确定，因为他是趁着他处于沉睡状态时做那件事的。他不敢一再回去自我检阅那一刻的罪恶与所有的细节……
耶莎儿的双生天使“动”，灵体未凝聚便已被击碎消失，散落人界，令人界的生命力更活化，这个结果就是——让人界的生物变得好战，因此战争四起……
这是他做的……
他记得自己将“动”的灵体移动至神的思考轨道上，任由神的精神座驾——暴乱天使基路伯（cherubim）在奔驰之下将他击碎……还未生成形体便已殒灭。
“……现下，我得未得不到某物而伤心难过，这一定是惩罚！”
——他背叛自己的双生天使，害死自己的双生天使的惩罚！
耶莎儿流下眼泪，为自己那无人分享的罪恶哭泣。
神知道么？他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那无边无际的知觉？
但是……神若是知道他所做的肮脏事，又为什么不处罚他呢？
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知道他要自由，所以他选择舍弃了牵绊。
纵然拥有双生天使，但他并非是自己的唯一，这又有什么用呢？
耶莎儿几乎确定，他是为了见加百列，为了与加百列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而诞生的！任何物换星移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走到了沙卡利曼耶尔的宫殿，进到那雕琢美丽的门厅巨柱旁，耶莎儿考虑了许久，对于要不要踏进大门——
耶莎儿从未来过这座宫殿，只有在加百列来拜访他的双生天使时，他才会偷偷的在宫殿外，远远的一片大花园的那一头流连等候。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过，算起来，这是他所嫉妒的人的住所啊！
但是今天，他心中的渴望，达到了一个再也无法平复的临界点，耶莎儿往宫殿里面走去……
耶莎儿走过石柱回廊，听见了一些细碎的低喃，然后，他看见他自身无法想象与承载的——足以令他疯狂的景象——
他看到宫殿内的一处天井，下面有座小喷泉，一个小花圃，旁边的石造平台上有两个人影……
沙卡利曼耶尔揭开了他为加百列所编织的那一件星月长袍，并弃置在离他不远的地面上。
他看见这对美丽的双生天使互相拥吻，爱抚……
这位有着金银双色头发的美丽天使，虽然也仅是亲吻他的双生天使，轻抚加百列那美丽的身体——他明白——这些仅是极为柏拉图式的，但这也已经超出了天使所可能会做的举动了！
当沙卡利曼耶尔的手拂过加百列那细致的胸膛并且轻柔的停留时，耶莎儿所能忍受的极限已经到了尽头！
耶莎儿在那两人忘情的享有彼此时，缓缓的走近，他要用尽意识力才能阻止自己冲向前去隔开两人的冲动
“……加百列席下……”
低声如耳语般的呼唤，却怎么也唤不出口。
他颤抖的轻轻拾起那件星月长袍，无声的快速冲出这座宫殿。
来到天界的边境钻石谷，耶莎儿将他手上那件以月光，星光编织的美丽长袍撕开，再撕开，再撕开……
那美丽的光划破了他的双手，但他视而不见。
一片片衣服的残片自他手中飘落……
这些衣服的碎片缓缓脱离他的手，那月光与星光所凝聚的银色丝绸便还原为月光与星光，缓缓自钻石谷降下，和着他的泪水，会到人界的夜空……
星光与月光——
如此虚无缥缈，要怎么跟他脚下的钻石之光相比？
双生天使，尤其深刻的系绊……
耶莎儿跪在那里，在一片溃散的月光与星光中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