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之折翼
路西华似乎感觉到什么，但他不确定。
他一向喜欢黑色的衣服，此刻他穿着与他自身苍白形象不符的黑灰色长袍，在充满辉光的庭院漫步。
这只是他的例行公事，他有沉淀心情的习惯。
什么是光？光之威力来自何处？
光——乃是一种能量。透过意识的形态散播在这个天界中，穿透所有的时间，在一个定点形成实景、实物。
——只有神能有此威力！
路西华知道，不论透过他的天使之眼看到了什么，眼前的景象无论多么美丽、多么真实，其实都是虚幻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皆源自于更高的存在之想像，那个存在只消于神移之时动一个意念。就有可能将会有个不起眼的世界随之诞生或消失。
天使们都知道，大天使能力与威力在神之下，但却及少有天使确知：在神之下，这个“之下”的差距有多么远。
那是完全不同的领域！
正如神身上的时间之流，与大天使之间的时间是相差非常多的。
路西华双手环胸，以一个迷人的站姿，站在光芒之中。
然而，刚刚——
那足堪令他惊惧的思潮，令他猝然紧闭双眼，身上受到不小的震撼，这力量来自他的双生天使米凯尔-他十分确定，但无法理解！
他与米凯尔的互动模式，绝对不会浪费地使用风雅的心灵沟通。若有必要叫唤彼此，他们总是“喂”或是“你”——直接用这种快速的模式。
但，路西华确定此刻接收到的，是米凯尔的心智思考。
他为什么会使用那么强大的心灵拘控？
发生了什么事？天界又可能有什么危机需要他这样的力量？
路西华从未感受到米凯尔如此释放威力——却又以更强的威力包围着那股奔驰的力量，仿佛戒慎着，不欲人知！
路西华觑着眼，直直地看着远方。
天界的范围无远弗界，无论是就意识面或是现实面来说，那范围都大得无法想像。
也因为彼此都有着亲近的半身，否则那无法揣想的辽阔与宽广，足以将每位天使逼进寂寞的炼狱，足以将他们都逼疯。
路西华不确知，是否真的有天使能够忍受失去半身的恐惧。生活在这无尽宽广的冰冷世界——
对于失去半身的天使来说，这个世界难道不是冷寒男耐的吗？
这样的天使……是多么可悲啊！
忍受肚子一人的寂寞而存在的天使……
这或许也是神为什么创造天使时，都会造成双生一对，让他们彼此拥有、彼此慰藉的原因。
两人之间，任何一人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感觉到。
此刻，哭西华感应到他的双生天使那不寻常的威力宣泄，正想展开羽翼飞过去，然而他先一步看到藏身在一处矮树丛下的身影。
“耶莎儿？”
坐在花台上的，赫然是耶莎儿。
路西华收起那巨大的银色羽翼，降到那个美丽的花圃边。他的金银长发飘扬起来旋又落下，散披在他的身上。
“耶莎儿！你怎么啦？”
路西华走向那个细瘦的小天使，走近时他才发现——耶莎儿的脸满是泪水，双手都是红色的血……
“耶莎儿！”
路西华惊呼，在耶莎儿面前蹲下，拉过他那细瘦的手仔细端详。
“你怎么了？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运用治愈的力量，但耶莎儿手上的上却没有因此愈合，路西华非常惊讶，他抬头看着耶莎儿那漂亮、优质的脸。
“怎么回事？”
“路西华阁下……没有用的……”
“治愈术对你没有用？”
天使身上的伤是很容易痊愈的，这是因为用很的生命力非常强韧，那治愈的能力也天使的生命力息息相关。
虽说那治愈的能力也因天使等级而有强弱之分，但除非天使本身失去了神所赐予的力量，否则一般的伤不会停留在天使身上很久。
看着耶莎儿，路西华心里涌现出一股怜惜。那情感不着痕迹，恬淡，且深沉。
他方才想到失去半身却活着的天使——其存在的可能性……
眼前的耶莎儿就是！
“……你怎么啦？”
路西华紧握着耶莎儿的手，又问了一次。
这一次，他首度自喉咙深处传递出轻柔的语言——
他从未已这样的语气对他的米凯尔这么说话，因为米凯尔不需要——天使统帅一向强韧，不需要任何柔软的话语！
路西华心想，自己或许会在想要恶整天使统帅时，真的以这种语气来对米凯尔说话，因为他知道米凯尔听了一定会吐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耶莎儿眼泪不停地顺着那圆润的脸掉下，滴落在那血迹斑斑的手上。他那无助的样子楚楚可怜，看见路西华那刚硬的脸上有着关心的神情，眼泪更是停不下来了。
“耶莎儿！到底怎么啦？”
“路西华阁下……”
耶莎儿用细瘦又伤痕累累的双手环过路西华的颈项、金银双色的头发，在颈后交叠。他将脸靠在路西华的肩上哭泣。
路西华从未见过天使哭泣——虽然他知道天使或许会因为过度伤心而哭泣，但这与是否亲眼目睹无关，那是内键在他们生命趁许里的知识。
他没有真的见过天使哭泣。
所有过度的悲伤、过度的兴奋、过度的愤怒都已自天使身上拔除，他们只沿袭着某种制定的标准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没有过度的东西，让天使按起来优雅。
路西华将耶莎儿轻轻拥住，他心底知道了一件事——
在他怀里哭泣的小天使……发生了什么令他情绪失控的事了……
路西华更加知道——发生在耶莎儿身上的伤痛，已经远超过他所能承载的，那感情的洪流冲破了神所制定的界限，超越那界限之后……
耶莎儿的知觉已经被启动了！
“耶莎儿……嘘……”
路西华紧紧拥抱着耶莎儿，单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因为他单方面地以为这样可以安抚这个哭泣的小天使的情绪。
此时，路西华的动作非常地笨拙，因为他从来位尝试如此温柔地对待一个小东西，这样的经验远超过他的认知领域。
他试着安抚耶莎儿，但……
但——太迟了！他清楚地知道！
路西华闭上了那湛蓝幽暗的眼睛。
知觉恢复的天使，惟有一个下场——被销毁！
他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呜……”
在他耳旁不断地传来耶莎儿低低的啜泣声，他知道这个稚嫩的小天使激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使尽力气却功败垂成……路西华一股同情油然而生。
耶莎儿没有双生天使，没有足以当他宣泄情绪的窗口的对象，他是孤独的！在这世界上所遭遇到的任何事，他都必须自己承担。
“别哭……”他说。
“路西华阁下……”
耶莎儿靠在他的肩上说：
“……耶莎儿……好难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突然发生了某件事……天使的情感封印没有那么容易解开的！”
“路西华阁下……耶莎儿……是不是会被销毁？”
声音细碎，带着稚气。
耶莎儿似乎也明白自己某个地方似乎变了——知觉恢复对天使的精神体冲击是很大的，仿佛知道自己即将烟消云散一般清楚。
路西华紧蹙了一下眉头，然后将耶莎儿自他身上移开，他看着眼前哭泣的小天使，轻轻摇头，说：
“耶莎儿……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会想个办法！”
“……”
耶莎儿闭上眼睛，继续哭泣。
路西华淡然可以使用探询思想的方法，但他忽然念头一转，将怀中的小天使抱起来，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他知道无论在哪里，这些都属于禁忌话题，不宜在公开的地方谈论。
何况，一个知觉恢复的天使，势必被销毁——不管是以何种方式，这是从未有过例外的事！
走过一些小天使所簇拥着的花园，路西华将耶莎儿到至他的宫殿。
这座宫殿有着浅灰白、带点不着痕迹的浅蓝调色彩，显露出庄严却高雅的氛围。
这是属于他的颜色、他的风格——冷酷、平淡却耀眼，如他的名字“似神闪耀”。
进了宫殿，他将耶莎儿放在一把漂亮的椅子上。
耶莎儿手上的伤持续扩大，殷红的血不断地自伤口留出来，他身上永生的力量即将消失，那炫耀的天使光辉，也即将自他的身上散落，逐渐失去聚合的力量。
路西华看过知觉恢复的天使们，他们的情况各有差距。
有的天使日渐枯槁，而后散成光晕消失，有的天使化为天界的雕像——当生命力终于消失，他们也就成为了不具生命的物体了。
他担心，并且以同情的表情看着耶莎儿。
“路西华阁下……”
耶莎儿抬头看着高他很多的路西华，颤抖着说：
“您爱您的双生天使吗？”
“——当然！”
路西华脸上有点忸怩，要他承认这样的事，似乎是开天辟地以来的难事，然而他月如此轻易地就脱口而出答复了，要是被米凯尔听见，他会不会倒地不起？
“有双生天使的陪伴……真的是很幸福的事吗？”
耶莎儿垂泪问道。
路西华蹲下身，看着泪流满面的耶莎儿。
他知道这个问话的背后藏有多大的伤痛。眼前的，是位失去半身的天使，独自一个人生活在广大无际的世界里，没有依靠，任何情绪的产生，都将没有人可以与之分享……
“……即使没有双生天使，你还是拥有朋友的啊！耶莎儿！”
虽然这是事实，然而耶莎儿悲伤的哭泣道：
“但……那是不同的……朋友……不是半身！”
朋友，只是别的个体！
“朋友”不是灵魂里的另一半，无从体验彼此的感触，只是个会走过来同情你一下、说些漫无边际的安慰之语，然后又一脸遗憾的离开的人。
他们仅是无法深入你心的别的个体。
“双生天使……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耳朵另一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人……可是，现在的你只是朋友，若你不信任朋友，你将一无所有。”
路西华不得不对耶莎儿指出这个事实。
“……我或许有朋友，但……”
耶莎儿泪流满面地说：
“为什么我依然感到孤独寂寞？”
这是个浅显的疑问，但答案本身却可能是深邃不名的。
路西华默守着答案，因为他或许也不知道那样的感觉，他只能以他的内键知识来判断与知晓答案，对他来说，答案可能意赅言简，却不容易说出口。
他如何将自己从来没有经验过的答案脱口而出呢？
“……孤独寂寞有很多原因……”路西华说：
“我无法为你解答，因为我无从体验。”
时间有沉静下来，耶莎儿低头拭泪，双手的血迹染在美丽的脸上。
“虽然我有朋友，但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安定？那种安心、安全，就算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害怕的心情……我感觉不到。我依然孤独，并不是因为我形单影只。我感觉寂寞，只因无任与我分享一切……”
——包括罪恶。
低下头，耶莎儿停顿下来没有再说下午。须臾，他又问：
“双生天使……不会背叛自己的半身吗？”
“不会。”
“如果有一天……路西华阁下将面对……面对……”
耶莎儿没有说下去，他抬起头，双眼挤满眼泪地看着路西华。后者叹着气，心想——他最不会说些安慰人的话了！自他那犀利的嘴巴说出来的话，或许更能让人一头撞死！
路西华当然知道耶莎儿如今哽在嘴里的话是什么，他缓缓地说：
“‘如果’只是臆测，并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如果……真的发生过了呢？”
“耶莎儿！你想说什么？”
路西化感觉到小天使身上的光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在消匿——慢至不着痕迹，若有其他天使在一旁，或许感觉不出来，但耶莎儿自己知道，路西华也知道——他毕竟是大天使。
“什么事？”
在光之宫殿中，耶莎儿慢慢将有关于自己的诞生、他的双生天使“动”的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