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如絮

米凯尔走入自己的宫殿，心情恶劣致极。

天使军统帅？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无法改变烂事发展的笨蛋天使！

“我真想找人打架！”

他在心里如此说——

以他的个性，没有将这句话大声喧哗出来并且付诸实行，倒是非常少见的怪事。他一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算得罪人又怎样？他知道自己恃宠而骄惯了……

谁敢拿天使军统帅怎么样？

谁又能拿天师军统帅如何？

“因为大家都让我，所以我更气！”

——他记得自己曾说过这句幼稚的话，十足幼稚无从反驳！因为别人不让他，他会更气！

走进自己的休憩之所，他直接瘫进置放在天井下、众花坛围绕的豪华大躺椅上，双手环胸，思考事情。

对于无法阻止的事，他该做些什么？

“有什么事……是我现在可以做的？”

——那时的加百列如此问。

“平静你的思考！”

——他自己这样告诉加百列。

眼下，他就必须平静自己的思考，让那深邃不见底蕴的思考沉淀，最好外加打包封箱丢出天界！

如敲碎静穆一般，一个针似的声音传了进来。路西华那冷漠的声音响起：

“难得烦躁的天使军统帅没有到处发飙，为什么？”

转头看站在光中的路西华，米凯尔眯着眼。

路西华置身的回廊之中，光由一个个石柱中透了下来。他那银金双色的头发，在一道道倾泻而下的光中闪耀、流动，就如头上戴着金银之冠一般。

没有人会去挑剔路西华那如神般刚强与美丽的外貌，与他帅劲十足的举止-除了他那冷酷的神情与刻薄的言语。

米凯尔问：

“我听不出你的话是褒是贬？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路西华闻言，走了过来，坐在米凯尔身边，看着他的红发双生子一会儿，说：

“我以为你听了我的话，会跳起来毒打我一顿。”

出乎意料地，米凯尔微微地牵动嘴角，以他特有的、带一点嘶哑的美声说:

“这表示：你不能以想像去猜测与评断别人的想法。就算对方是你的双生天使。”

无声。他们两人一坐一躺，浸沐在一片威光之中，没有再说话。

若有旁人在此，一定湖惊愕得守不住下巴，甚或冲出门去直乎见鬼了！因为他们俩在一起，一向是没有一刻安静的，长久以来都是如此。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路西华终于发问了。

“……”

米凯尔没有回答，路西华又问：

“我从未感觉到你使用那么巨大的精神力量，米凯尔，你不准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了你、我尽全力都无法阻止的事。”

半躺的米凯尔以手卷着自己亮丽的红发，看和路西华说。

后者扬扬眉——这是路西华的惯性表情，不习惯的人看了总以为他是在挑衅。虽然意义相去不远，但是他只是藉以表达不以为然的想法罢了。

“神……又下了命令！”

米凯尔将视线收回来，喃喃地说。

“又——”路西华蹙着眉问道：

“……肯定是又要摧毁谁的命令吧？”预期充满酸涩。

“你猜对了——沙卡利曼耶尔！”

一听见这个名字，路西华便要站起身来，然而他的双生天使知道他要干什么，很快地拉住他的手，说：

“你阻止不了的！你我都只能成为旁观者！”

“米凯尔！你竟然放着加百列去手刃自己的双生天使？你怎么……”

“放心！当神的命令颁下，在动手的人眼里，歼灭的对象就是个必须处分掉的瑕疵品罢了！即使你切下对方的脑袋，那干感觉依然很淡、很淡……一直到你发现自己失去了某物之后，感觉才会回来……你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的……”

说这些话时，米凯尔没看着他的双生天使。

他宛如梦魇一般，将实现集中在某一个空虚的定点。

“我们不是玩具！米凯尔！”

“当然不是！”

米凯尔又看着路西华，说：

“我们只是一组有一组的程序，只是——出了差池就都完了……的程序。”

“多疑，神消弭天使，就如毁掉一个坏掉的玩具一般，对吗？”

路西华意带愤怒，但预期平淡地说。

“路西华！你这样说不公平，你不是他，所以你无法体验他的取舍，以及他所必须面对的事物。”

米凯尔冷冷地回答说。

默然。两人史无前例地无言相对，但彼此都看进了对方的灵魂里——这有何难？

双生天使的存在如同彼此互为半身，彼此知道对方的疑问，同时也相互知道答案。

路西华紧靠着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

“如果我无法体验，那么你也是！”

“路西华！你不懂！”

米凯尔坐起身，将脸靠向他，以几近耳语的声音说：

“他并不真的沉睡！他只是处在与我们所生活的空间不同的时间里——甚至，也不是同一个空间！他或许身处在遥远的过去，也或许在什么事都已经发生了的未来——”

“如果他无所不知，那就应该能够在所有事情发生前，阻止所有他不希望预见的结果！”

路西华沉静地说。

米凯尔看着路西华，眼神的深处有着警告，他说：

“你怎能知道这些？没有人能知道！神身上的时间之流，与我们的根本不一样1我们太渺小了，他的时间慢我们太多，甚至——他的身上或许没有时间的流动，他是所有的过去，亦是所有的未来。我们不管想什么，都只是猜测而已。”

“米凯尔，你的意思是——他甚至不是沉睡，他只是太过于广大，大到我们无法想像？”

面对路西华那缓慢却极富挑战性的问话，米凯尔侧了一下头，说：

“路西华！你不会想要证明什么的，对吧？”

“……或许你说对了，但是，也或许我会想要证明我们自身的存在意义。”路西华说。

他说完即转身，但米凯尔抓住他的手，说：

“你不会！”

路西华微微一笑，那笑带着冷酷的恶作剧意味。他说：

“米凯尔，因为存在，所以我们能享有一切，可是若有一天，我们不再存在了，那么……会有什么事发生？”

“……”

“米凯尔……”

路西华扬起眉，笑着说：

“到时候，你可能必须承认——我们的存在就跟一场梦境一样，梦结束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说完，路西华缓缓地退出这个美丽的天井。

“谁的梦呢？”

米凯尔对着空无一物的、路西华刚离开的光之天井发问：

“路西华！我们是……谁的梦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