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幕 鲧神女之泪!
第七位天使把碗倒在空中“成了!”殿中宝座传出宏大的声音然后电闪雷鸣,地震城塌,威力亘古未有神也想起了巴比伦城递给他盛满自己烈怒的酒杯所有的海岛潜匿无形,所有的山峦皆无踪影巨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落在人们身上——《新约·启示录》
这时冰川崩塌的隆隆之声已经渐渐止住,水晶头骨的歌声仍在雪山与蓝天之问悠扬回荡。
“祝融族”众人站在被球形闪电砸出的巨坑周围,鸦雀无声,望着石阶上俯卧的一具具烧焦的尸骨,全都露出了犹疑恐惧的神色。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贸然送死。
神秘人轻轻地冷笑一声,像在吟诵什么谶语戒条:“唯得天命者,可入此殿。敢犯神威者,必受天谴。”
印度裔青年拍了拍手掌,人群流水似的朝两旁分开,八个男子高高地抬着一个金字塔形的木架朝神殿走去。昆西、坦卜、巴隆达挣扎着齐声怒吼,想要冲上前拦阻,却被周围的祝融族人用合金锁链紧紧拽住,乱棍齐下。
我这才发现莎曼娜被绑在金字塔木架上,白裙花冠,盛装打扮,己经苏醒了。那双妖媚而纯净的眼睛正悲喜交织地凝视着神殿,噙满泪珠,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和着水晶头骨的歌声默默吟唱。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焕发着一轮圣洁柔和的光晕,和平时妖媚野性的模样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那光景让我呼吸窒堵,有些隐隐作痛。
神秘人低声说:“小子,你的机会来了。他们要拿鲧女的头颅来献祭天神,换取水晶头骨。等他们进入神殿后……”
“砍下她的头?”我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悲怆而痛楚的预感,惊惊怒交迸,起身就朝外冲去。
他一把将我拉住,皱眉道:“小子,你着什么急?以你现在这点儿能耐,还没到人眼前就被轰成渣了。我是说等他进了神庙,拿头颅换取水晶头骨时,再冲进去不迟……”
“人都……”我又急又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巴,将那剩下的半句“……死了还什么不迟”堵在喉咙里,估计己经让让祝融族的人听到了。
“原来你担的是这个鲧族姑娘,”他这才知我的意图,惊讶而又讥诮地乜斜着我,似笑非笑地传音说,“但就算是上帝,也不能破坏宇宙的能量守恒定律。你要想得到水晶头骨,就必须用和它同一血裔的头颅来换取,这姑娘是鲧族神女,再合适不过了。如果拿她一条命,能换回整个世界,你说值不值?”
我一愣,没想到竟有这种说法。必须承认,以头颅换取水晶头骨的交易,让我犹豫了大约两秒,但一想到莎曼娜的头颅滚地,鲜血染红了花冠……心里立刻抽紧了,用力地摇着头,心说:“当然不值!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如果拿你的头去换,你干不干?”
他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淡淡地说:“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一些事情了。对于想要拯救世界的人,多情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多情让你慈悲,也会让你有不必要的妇人之仁。”他顿了顿,说:“但你既然己经决定要救这个姑娘,我就帮你这一次。不过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绝对不能自作主张。”
我心里大喜,不住点头。
他松开手,低声说:“还记不记得在青藏火车上,我将你和另外一个乘客的外貌交换过来?人体就像电脑,基因就是正版操作系统的软件密钥,每份密钥的编码都不一样。手指上的经络是联接人体基因密码的信息通道,只要你能侵入别人的基因数据库,盗得授权密钥,就可以在你自己这台电脑上运行他的软件,变成他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离奇、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他仅仅用双手分别握住我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就将我们瞬间交换了模样。那位中年男人名其妙而又哭天喊地地被国安局拉下了车,我却安全地到达了北京。
他简单地部署了一下计划,让我先把祝融族的人引过来,然后再将我变成他们中一个,混入人群,等他制造混乱后,再乘隙救出莎曼娜,能多快有多快地逃入神庙。
莎曼娜是鲧族神女,我身上又穿着“青云甲”,理论上球形闪电是不会朝我们招呼的,只要能逃入殿中,就有很大的机会安全地拿到水晶头骨。
有他在背后撑腰,我信心大增,从冰锥林里跃了起来,对着那边的人群人喊:“印度阿三,你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过来跟你爸爸的爸爸单挑!”等那印度裔青年朝这儿望过来时,我掏出电磁脉冲手枪,对着他“砰”地就是一枪。没打中他,边上一个祝融族战士反倒惨叫着抱住左腿,满地打滚。
祝融族的人哄然大哗,我转身便朝鲧神庙的后面跑去,一边胡乱开枪,高声叫骂。他们果然潮水似的绕了过来,枪声大作。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和神秘人计划的一模一样。
冲在最前的两个祝融族战士刚将我按倒在地,他便从旁边鬼魅似的扑了上来。我只觉得虎口一阵剧痛,如同被雷电劈中,等到视野如水波晃定时,他和我已经与那两个祝融族的人交换了模样。
那两个倒霉蛋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被后方涌来的人们一通猛揍,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我和神秘人顺理成章地抓着这两个替死鬼,混入人潮,往回走去。
眼看着距离金字塔木架和莎曼娜越来越近,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砰砰急跳起来。正一遍遍地默记着神秘人传音授意的后续步骤,等待着最合适的距离和最合适的时机,后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狂风鼓卷。
祝融族的人脸色齐变,纷纷指着我头顶,叫:“小心!”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只巨大的狂龙贴着头皮疾掠而过,我衣领一紧,己经连着我手里的那位“丁洛河”被人凌空抓起。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拔短刀,右臂被狂龙上的那人铁钳似的手一扭,死死地反扣在背上,疼得冷汗和眼泪一齐涌了出来。
那人触到我身上玉甲,微微一愣,又抓住我右手的无名指,摸了摸那枚“天神戒”,冷冷地说:“原来是你!”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额头犄角突出,狰狞凶暴。高歌!我松了口大气,这才意识到被抓走的人里独独少了他一个。或许是因为大劫临头,同仇敌忾,这张暴戾阴鸷的脸头一次显得这么亲切。
他最来到鱼骨山顶,一直没现身,估计也是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出其不意地救出苏睛等人。看到“我”被祝融族的人抓走,奄奄一息,这才骑着狂龙神兵天降,出手相助。
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对他的恶感顿时消减了不少。
高歌脑了转得倒也挺快,立刻明白手里的另一位“丁洛河”是假货,也知道我想干些什么了。继续驾驭巨龙狂似的冲向,沉着声音说:“我去引开印度阿三,你去救他们。”
不等我回答,他右臂一挥,将我凌空甩飞出十多米。滚入人群。劈手从下方一个祝融族战士手里夺过冲锋枪,朝着前方“哒哒哒哒”地猛烈扫,金字塔木架下的那几个人顿时被打成筛子,木架轰然坍塌。
四周人潮大乱,子弹纷飞。那只狂龙显然已经受了重伤,超低空滑翔了百余米后,再也支撑不住,咆哮着撞落在地。
高歌翻了几个滚,浑身鲜血,左手举着冲锋枪,右手挥舞着一柄长刀,低伏高蹿,狂风似的东突西掠,就像一个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魔,所到之处,不断有人惨叫倒地。
山顶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枪声。
我爬起身,若无其事地朝着坍塌散乱的金字塔木架走去,越走越快,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
莎曼娜躺在地上,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胸脯起伏,双眸仍在凝视着神殿,痴痴地聆听着那悠扬哀婉的水晶头骨之歌。两个大汉抓住她的双臂,连拖带拽地走向另一个备用的金字塔木架。
我逆着人潮越跑越快,不小心将一个右侧冲来的祝融族战士撞倒在地,急忙将他拉了起来。
那人看见我右手上碧光闪动的蛇戒,脸色一变,举起手枪抵住我的右肋。生死关头,耳边突然响起神秘人的低喝,我下意识地转身撤步,照着他的指示,左手抓住枪管朝上一拽,右手拔出钛合金短刀,闪电似的插入那人的胸口。
“砰!”子弹擦着我的前额破空飞去,那人惊愕地瞪着我,张大了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软绵绵地趴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心里一震,这才想起自己杀了人了!自责、恐惧、后悔狂潮巨浪似的涌上心头,压得我透不过气。山顶枪声密集,这声枪响没引起注意。等到周围的人全都冲过去后,我才将尸体朝外一推,趔趄着深吸了几口气。
神秘人“哼”了一声,传音说:“小子,记住,丛林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想被人杀死,就得先杀了他。任何犹豫都是在自杀。”他顿了顿,又说:“比如现在有人正打算割下你那位鲧族美人的脑袋,你要不要杀了他?”
我心里一凛,才发现莎曼娜己经被绑在了那备用的金字塔木架上,左边那身型较瘦的祝融族人抓住了她满头嘶嘶乱舞的蛇发,另一个胖了握住激光刀,虚空比划,正准备朝她修长的颈子切去。
我抓起地上的手枪,两只手臂不停地微微颤抖,朝那握刀的胖了瞄准。相隔几十米,如前再像先前一样瞄歪几厘米,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胖子所握的激光刀光束约有五厘米长,蓝芒吞吐,已经快要碰触到莎曼娜的肌肤了。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额头上,猛地扣下扳机。
“砰!”胖子身子一晃,笔直地后仰到地。
一击得我如释重负,立即朝莎娜个速冲去。
旁边那瘦子惊慌地左右环顾,拣起激光刀,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被反铐住双手的坦卜已吼冲上前,一口将他右腕死死咬住。瘦子吃痛大叫,左手拔出手枪,对打坦卜的肩口连开数枪。
昆西、巴隆达从两边扑了上去,一个奋不顾身地将那瘦子的左臂死死压住,另一个直接咬住了他的脖子。瘦子筛糠似的簌簌颤抖,惨叫声瞬间断绝。
这时我已经冲到了金字塔木架下,连开数枪,将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祝融族战士撂倒在地,却没注意到胖子挣扎地爬起身,举枪对准了我的后背。
“小心后面!”神秘人的叫声刚在耳边响起,“噗噗”连声,后心剧痛,翡翠玉甲再次救了我的命。但挨了这么几枪,炁流岔乱,浑身如水波晃荡,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的原貌。
我贴地急滚,本能地抓起手枪,转身朝那胖子连开了六枪,直到将他打得满脸开花,才惊魂未定地顿住扳机。
好在这一连串的事情全是在十秒内发生的。而祝融族所有的焦点又都集中在了高歌身上,没人注意到后边发生了什么。
我抓起激光刀,切断昆西、巴隆达身上的合金锁链,又将莎曼娜从木架上抱了起来。
她不知被下了什么药,双臂软绵绵地搂着我的脖子,全身无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喜悦地凝视着我,泪水滑落脸颊,满头细蛇咝咝摇曳。我心里莫名地一颤,知道此情此景必曾发生,只是不明白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另一个时空。
正想如法炮制,用激光刀切断十几米外苏晴与Selina的镣铐,昆西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拍了拍膛,又指了指莎曼娜和鲧神庙,咿咿呀呀地说了一大串话,神情严肃,似乎在表示他会代劳剩余的工作,催促我快点带着莎曼娜去夺取水晶头骨。
神秘人不知混在人潮中的什么方位,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哈哈而笑:“他说得对,要想不牺牲自己的头颅换取鲧头骨,只有将你们的阴阳精血合在一起,滴入流沙。时间紧迫,可不去就来不及了。”
我脸上一阵烧烫,他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在神殿里交合?忍不住低头朝怀里瞄去,莎曼娜也正满脸晕红地望着我,视线交对,立刻别转开来。
这时高歌己经和那印度人交上手了。我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他们,抱起莎曼娜,慢慢地朝鲧神庙走去,眼角余光扫瞥,却又忍不住驻足观望。
除了香港的武侠电影,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纷呈而又惊心动魄的打斗。俩人凌空飞旋,每一个动作都快如闪电,狂猛如风雷,彼此肢体甚至还没接触,就己光轮鼓涌,爆炸出层叠气浪,简直像是用特效做出来的。
两人越转越快,周围地上的冰雪如同被飓风席卷,随着他们的脚步碎裂进飞,一层层拔地而起。众人纷纷后退,就连几十米之外的我们,也被那凛冽的狂风迫得呼吸艰难,睁不开眼睛。
我心里突突狂跳,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不可思议。和这次相比,高歌和神秘人在外滩18号的对决就像是跳老年人健身操。或许是当时因为繁华闹市,他们都不愿招惹太多的注意,所以才隐忍着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见我半天不移步,神秘人传音说道:“你还发什么愣?这小子就快输给阿三了,再不去取水晶头骨,就得搭上自己的脑袋了……”
话还没说完,“嘭”地一声,两人周围突然鼓起一轮绚丽如霓的光团,高歌果然喷出一口鲜血,被震得连退了十几步。
“轰!”极远处的天边忽然传来闷雷似的响声,隐隐能看到天空一阵阵地发红。山顶上所有的人都暂停了下来,寂然无声,面面相觑。
莎曼娜十指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恐惧地凝望着天边,低声颤抖着说了些什么。
神秘人不耐烦地传音说:“火山又开始爆发了。小子,你再不取水晶头骨,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水晶头骨与火山喷发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在莎曼娜的梦境里,巨大的彗星急速逼近,到处天崩地裂,熔岩喷吐,我们功亏一篑,被“祝融族”抢走了水晶头骨。她为了夺回头骨,不惜以“流沙之咒”牺牲自己,全身化作了流沙……
我不能让这一切真的发生于这个世界。
当我抱起莎曼娜,全速朝鲧神庙冲去时,终于被几个祝融族的人发现了。刹那间,所有的人全都将目光转到了我们身上,纷纷大呼小叫着包抄围堵。
神秘人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叹了口气:“小子,你百米赛跑和三级跳远的成绩是多少?如果刷新不了世界记录,就跑着去投胎吧。”
子弹擦着我身沿呼啸怒舞,短短几秒钟,后背就连挨了三枪。虽有玉甲护体,仍疼得我泪水交涌,跌跌撞撞。这时己经无路可退,只有聚精会神地运转经络内“炁流”朝神殿全速狂奔。
神秘人传授给我的那些“超能力”,经过这一个月的磨砺与生死考验,全在这一刻融会贯通,发挥到了极致。我脚底如同踩着风火轮,越跑越快,加上又有“青云甲”护体,以及他不时地指点提醒,那些祝融族的人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左冲右突,“之”字形地从他们中间穿掠而过。
那印度人鹰隼般的双眼一直冷冷地盯着我,等到我加速腾空,从神殿前的那条沟壑上高高跃起时,突然凌空翻转,一拳猛击在地上。
“嘭”地一声,地面裂缝飞进,急速扩大,整个山顶连着神殿微微颤动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鱼骨山再次发生了雪崩。继而只听轰然巨响,前方竟瞬间迸裂出几条宽近四五米的沟壑,横亘在我面前!
我心里猛地一沉,简直难以置信。这阿三到底是谁?居然能仅凭着血肉之躯,开山裂地,造成堪比地震的狂猛破坏力!
但此时已是离弦之箭,就算想要收势也来不及了,神秘人在我耳边低喝:“不要多想,跳过去!”我只好硬着头皮一咬牙,将体内流冲向脚底,大叫着高高跃起。
第一条沟壑越得倒是有惊无险,往前冲了几步,又勉强越过了第二条。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跃到第三条沟壑上空时,体内流己经明显跟继不上了,跳的高度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沟壑余震不断,居然又朝外崩塌了几米。
身在半空,根本没法调整姿势,就在我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身后狂风鼓舞,高歌大喝着凌空跃起,在我后背猛力一推,立刻又腾云驾雾地朝前冲了六七米,正好落在了裂壑的坑沿。
后方子弹呼啸而来,打得石地火星四溅。我抱着莎曼娜翻身急滚,躲到了一块凸起的巨石后。还来不及喘气,上空“嘭”地一声闷响,涌起刺目的光浪,高歌被那印度人凌空一拳击中,撞得冲天飞起,重重摔落在身边的土坑里。
我被那印度人匪夷所思的力量震慑住了,看着那纵横迸裂、扭曲变形的坡地,突然想起了前往司马台途中所遭遇的那次离奇“地震”,再一想当时这印度人也在场……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如果这二者之间并非巧合,那么此人拥有的能量也未免太恐怖了!
祝融族欢声雷动,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潮水似的朝我们冲了过来。
高歌从土坑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突然昂首狂吼,胸口的伤疤鼓起淡青色的火焰,整个人都仿佛随之燃烧起来了,犹如凛凛天神,挡在我们身前。
神秘人在我耳边呵斥:“还不快走!”我眼眶一热,来不及多想,抱起莎曼娜,用尽全身的力气,沿着白玉石阶朝上方的神殿冲刺。
白玉石阶一共七十二级,从下往上飞奔时,那雄伟高矗的神殿巍巍如泰山压顶那个,气势磅礴,将阳光全挡住了。狂风鼓舞,莹白的廊檐在蓝天下镀着一线刺眼的金光。
冲上廊檐,转头再往下看时,那种震撼更加强烈。斜陡的石阶连接着斜陡的雪坡,一直通向两侧的万丈悬崖。下方天湖如带,云雾缭绕。那连绵环绕的雪山之外,是茫茫云海。然后是云外之海,海外之山……就像站在天界仙宫,俯瞰滚滚红尘。
那一瞬间,我心里一片空茫,突然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水晶头骨,忘记了父母,忘记了玄小童,甚至忘记了为什么来到这里。唯一涌上脑海的,只有陈子昂的那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祝融族的人突然全都止住了脚步,也不敢再朝我射击,远远地站在周围的雪地上,眺望着我,神情紧张,似乎在等待着我被球形闪电撞飞。就连高歌和那印度人也暂时罢手,扭过头望着我。时间就像是停顿住了。
就在这时,神殿右后方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滚滚雷鸣。所有人纷纷转头眺望,露出惊愕愤怒的表情。
“呼”地一声,一架直升机从神殿檐顶冲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架、第三架……转眼之间,就有数十架直升机掠过头顶,在上空穿梭盘旋。然后左右两边又冲出二十多架战斗机,除了国产的歼-10,居然还有美国的F22猛禽,混合编组,呼啸纵横。
头顶的直升机嗡嗡盘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下面的人听着,下面的人听着,你们闯入的是中国政府与美国政府的联合秘密基地,立即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重复一遍,立即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格杀勿论。”然后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第一遍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听起来有些耳熟,再一看这些飞机上写着的“IMJ”三个大字,我一下想起来了,说话这人应该就是那什么“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自称为“美国联邦调查局神秘现象调查科”高级探员的意大利人!
当初乘坐那趟飞往北京的灵异航班,离奇地坠毁在青藏雪山后,我被软禁在国安局设于雪山顶部的秘密医院,这个意大利人曾和国安局的探员一同出面,向我问询。
那时对于中美两国竟然会联手调查世界各地的神秘现象,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但从现在的场面来看,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找到羽山的?又为何将这个神奇的史前世界宣布为中美两国的联合基地?
停在山坡上的那艘飞碟火轮喷吐,越转越快,突然冲天飞起,“轰!”“轰!”外沿的激光闪电似的击中附近的两架直升机,猛烈的爆炸声就像是静夜春雷,将所有人全都震醒了。
祝融族一边端起武器,朝着天空的飞机密集扫射,一边绕过沟壑,四面八方地朝神殿上涌来。
乱战顿时全面展开。
空中的机群呼啸着俯冲穿梭,予以猛烈反击。刹那间,飞碟被五枚导弹连续击中,急速翻转着撞击在雪山上,黑烟直冒,又摇摇晃晃地朝外面云海冲去。许多人还来不及冲上神殿,就被打成了马蜂窝,簌簌仆倒在地,鲜血染得白玉石阶一片猩红。
鲧神庙的电磁场异常强大,这些战斗机既然能够避开干扰,正常运转,说明是有备而来。好在他们也明白鲧神庙的珍贵,投鼠忌器,始终不敢用导弹轰炸山顶,更不敢伤及神殿分毫。
这时我也顾不上是否会被球形闪电击中了,抱起莎曼娜,全速往神殿里冲去,耳边听见神秘人断断续续地传音喝道:“鲧神庙很快就要启动自我毁灭程序了,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去取水晶头骨,要想活着离开这里,就得照我说的话做,千万别自作主张!”
神殿里的每尊石柱直径约三米,高大约二十米,层层环绕,庄严肃穆。汉白玉石的地面刻着蜿蜒回旋的花纹,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晶石,每踩一步,就像步步生莲,光影随之摇曳浮动。
但那时我根本无暇欣赏这些雄伟瑰丽的建筑细节。神殿外轰鸣不断,爆炸连声,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神殿里寂寂无人,除了水晶头骨的歌声,就只有我脚步的回音,空旷而清晰。
神殿中央是一个圆形的下沉广场,正上方是个半球形的镂空穹顶,嵌满了千万颗闪闪发亮的蓝绿色品石,阳光透过这些品石,投射下诡谲迷幻的光芒,宛如星空。
那座巨大的流沙金字塔矗立在下沉广场的中央,细沙随着“星光”的变化而无声流动。
塔尖上的水晶头骨晶莹剔透,忽蓝忽紫,旋转着唱着歌。柔和的光晕与上方投映的万千微小光束交相激荡,离心飞甩出一圈圈绚丽无比的光轮。那一圈圈急速旋转的光轮,流光滋彩,浮映在空中,又像是梵高画笔下奇异迷离的星夜。
我心里“咯噔”一跳,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一年前我在长城上看见的旋转的星星,以及“魔屋”那夜在烽火台上看见的夜景,全都源于这座神殿里的这颗水晶头骨?
刚靠近下沉广场的边沿,流沙金字塔周围的地而突然一震,环绕着内圈,朝上层层拱起。我这才发现这“地面”居然全是山金银铜棺组成的,悬浮空中,微微摇曳。
上方穹顶的那千万点蓝绿色品石也跟着徐徐旋转起来,璀璨如星辰,照耀在水晶头骨上,光波急速扩散,交相辉映,就如同一个涡轮旋转的银河,漂浮在我的周围。
那种壮丽而震撼的景象难以用言语形容,仿佛瞬问窥望到了宁宙的典秘,让我突然感到一阵战栗的激动。
抱着莎曼娜,梦游似的沿着那悬浮的金银铜棺往下走,忽然又想起梅里雪山的狗头人说的那句谶语:“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太岁燃烧的四季,审判之日来临”指的应该就是梵高《最后一年》所暗示的世界末日,而“塔尖的星辰,指引永生的迷途,宇宙是骷髅的眼睛”多半就是这指鲧神庙的水晶头骨所蕴藏的终极奥秘了。
我终于如他所说,来到了这“失落之国”的“亡灵之殿”,但能否穿越“镇魂棺”的“水中火”,拿到“堕天使”的“善恶果”呢?凝视着塔尖的水晶头骨,我的心怦怦狂跳,真想立刻就探手将它摘下。
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连续传音提醒我,千万不要用手去碰流沙金字塔。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己经有人冲入神殿了。广场底部的金银铜棺一个接一个急剧震动起来,“轰”“轰”连声,几个黄绿色的火球从棺里透射而出,旋转着飞过神殿,朝外呼啸而去。
光芒鼓舞,伴随着猛烈的迸爆声,传来一阵阵凄厉恐怖的惨叫。然而对于所有人来说,目前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这座神殿,以及神殿里的水晶头骨,就算再害怕球形闪电,也得拼着命往里冲了。
人潮不断涌入,几个祝融族的战士看见那旋转的水晶头骨,目眩神迷,忍不住大叫着跃向金字塔,想要伸手抢夺。可身体刚沾到滚滚流沙,立刻被卷入其中,金光闪耀,全身虚化,变成飞舞的细沙。
金银铜棺震动得越来越厉害,球形闪电不断地穿梭飞舞,炸涌的光浪映得神殿里忽红忽紫,惨叫不绝。不知是因为我身上穿着的“青云甲”,还是我们的身份,这些球形闪电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挟带着滚滚炽光从我们四周回旋扫过,却绝不碰触分毫。
我抱着莎曼娜沿着悬浮的金银铜棺跳跃下冲,到了广场地面,突然听见神秘人在上方大喝:“快将你和鲧神女的血滴入这颗头颅的双眼,然后再扔到金字塔里去!”
他手一挥,将那颗用衣服裹着的蛇发女尸的头颅抛到了我的掌心。我一愣,这才明白先前在湖底,他为什么要切下这颗脑袋一只有用同一血裔的头颅,才能换取水晶头骨。
但还不等我刺破指尖,那印度人突然飞跃而下,一把抓住了那颗蛇发女的头颅。
我下意识地往后奋力一夺,“砰”地一声,头颅的下颌骨竟然被我们拽了下来!
他一愣,我也彻底呆住了。头颅己毁,拿什么来交换鲧神骨?
印度人鹰隼般双眸怒火闪耀,探手就朝莎曼娜抓来。幸好神秘人及时冲到,双拳掀卷起狂风暴雨似的气浪,将他震开,朝我人喝:“来不及了!神殿马上要坍塌了,你再不砍下鲧神女的脑袋,金字塔里的流沙就会将神殿里的每一个人吞没!”
周围猛地一震,接着整个神殿果然开始摇动起来,头顶的“星光”急速地旋转闪烁,仿佛随时要倾泻而下。
莎曼娜搂着我的脖子,泪光滢动地凝视着我,嫣然一笑:“阿布微举再个燕。”右手凌空一抓,那只水晶头骨从金字塔顶不偏不倚地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拉住我的手,一起捧着头骨,紧紧地吻住了我的嘴唇。冰凉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入唇瓣,又在我们的唇齿之间层层洇散,化为酸甜苦涩的滋味。
那一刻我如遭电击,万千乱象纷呈闪烁,我忽然想起了她翻身骑在我的身上,尖刀抵住咽喉,灼灼凝视的双眸;想起了她坐在暴龙背上,在晚霞里回眸一笑,映染红光;想起她故意用尖牙咬破我的嘴唇,又咯咯笑着敷上冰雪,温柔吸吮;想起她在金色的流沙里渐渐虚化,还没来得及说完“来生再见”就随风飘散……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所有让她甜蜜而痛楚的梦境,想起了所有不曾却又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当我心里一紧,猛地推开她时,己经太迟了。她软绵绵地躺在我的怀里,右手握着那柄激光刀,血线在脖子上慢慢地洇开。嘴角含笑,涣散的眼波仿佛仍在凝视我,悲喜甜蜜。
穹顶轰然震动,数以万计的晶石流星雨般缤纷坠落。
我抱着她,站在那急速崩塌的壮丽神殿里,看着流沙滚滚,漫过我们的身体,又淹没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容,苍茫如堵,无法呼吸,突然无法分辨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梦。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的我是否还是我?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梦中的那个我又是谁?梦里梦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神殿里响起“嘀嘀嘀嘀”的急促声音。就在穹顶塌落下来之前,苏晴、Selina、高歌、昆西终于先后赶到了,四周隆隆狂震,一片黑暗。
我浑浑噩噩,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想起神秘人所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全在鲧头骨的眼睛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看得到了。”心潮汹涌,举起水晶头骨,和那双眼窝平直对视。
黑暗中,它的下颌骨一张一合,双眼就像两个深邃无比的星系漩涡。才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吸入了消融一切的黑洞。然后猛地往下一沉,似乎连着流沙一起急速陷落到无边无际的虚空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