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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衷

四、合

孝明四十三年中秋节前一天,年近六旬的孝明帝照例起了个大早,准备练功。眼看皇帝穿戴完毕,服侍他的太监连忙打开寝殿殿门,却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喊什么?”孝明帝不耐地走过来,一脚将太监踢到一边,却也在望见殿门外情形时蘑地愣住了。寝殿外青砖铺就的院子里,竟然被人用白雪砌成了四个大字:“吕畅冤枉”。这些字每个都三尺见方,堪堪把青砖地铺满,青底白字分外醒目。

“吕畅?”孝明帝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忽然一阵冷笑,“去把昨天值夜的人都抓起来拷问,究竟放了什么人进来装神弄鬼!一个小小的给事中也值得她们大动干戈,这帮人真正的目的还是老三吧!”

“陛下息怒!”闻讯而来的太傅郭裕连忙跪下道,“据臣的观察,这四个字绝非人力可为,且不说一夜之间运雪造字极为困难,但是这些冰雪在八月骄阳下竟丝毫不化,就简直匪夷所思。据臣所知,给事中吕畅的案子确实颇多蹊跷,说不定真是冤情动天,才降下这等预兆……”

“也罢,吕畅的案子,就再查一查吧。”孝明帝心中也暗自忌惮上天警示,“若是查不出什么大罪,就放了他。”

于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后,吕畅终于被无罪开释。他知道自己此番入狱乃是吕乾告密所致,也不回吕家,只凭朋友的帮助在城中租了间小屋养病。待到病好,太傅郭裕怜惜他的才华,给他在管理皇家档案的皇史宬中谋了个校书郎的位置,工作虽然枯燥,俸禄虽然微薄,好歹也可以混一口饭吃。

吕畅少年得志,何尝遇过这种挫折?顷刻间如同从青云头堕进了烂泥地。他三天两头借酒消愁,本来就菲薄的俸禄全送进了酒馆中,朋友和太傅郭裕再三规劝都无济于事。吕彦超来看他时,吕畅整躺在酒坛间醉得不省人事。于是吕彦超留下些银钱便离开了这破败的小屋,回家后对儿子吕乾道:“人要堕落,连老天也帮不得。这回如了你的愿,吕畅这辈子是完了。”

这天吕畅照例抱了一坛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自己的住处,在屋中央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他醉眼朦胧地往脚下看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心头虽有一丝惊诧,但吕畅懒得多想,径直走到床边,鞋子也懒得脱就要躺上去。

“畅儿。”一声呼唤从他身后传来,虽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吕畅猛地一震,十分酒意也只剩下了三分。“谁?”吕畅的声音发着抖,“谁在叫我?”

“你连我也听不出来了么?”那个低沉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父亲?”吕畅手一松,酒坛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他朝前方伸出手去,“你肯回来见我了?”

“我没想到,你变成这个样子。”崔殊的声音有些不太连贯,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听上去颇有些怪异。

“你一去三年,自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吕畅听出了崔殊的责备之意,缩回手惨然笑道,“三皇子垮了,我被人诬陷罢官入狱,现在只是个抄抄写写的小吏。这辈子我已经注定穷困潦倒,再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也许还是有指望的。”崔殊低低地道。“哈,这种话说说自然很容易。”吕畅大声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当今皇上就算知道我的冤情,也不肯让我官复原职,而太子更是对我不满,说不定哪天我就丢了脑袋!你现在回来教训我,可我被关在大牢里恐惧绝望的时候你在哪里?”

“混帐!”崔殊的声音蓦地断了,仿佛一下子断绝了气息。过了良久,他带着喘息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无非是对前程没有信心罢了。我告诉你,我在北疆看见了三皇子,一眼就看出他龙庭凤目,乃是天子之像,这个天下迟早是他的。你若是自甘沉沦,他回来的时候你如何自处?”

“你会看相?能预知未来?”吕畅半信半疑地问。“三年来我遍访神仙,仙术已有小成。”崔殊笃定道,“你不用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该怎么办?”吕畅惊喜交加,不知所措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勤研学问,安贫乐道。”崔殊淡淡道,“迟早有你出头之日。”

崔殊的话果然起到了作用,吕畅果然不再酗酒,老兰实施地做起了校书郎,闲余时间则专研治国之术,以期明主回銮一展大才。看着儿子重新回复了昔日的勤奋乐观,崔殊暗暗叹了一口气:太傅郭裕等人早以情理规劝畅儿而不得,此番自己若非以虚妄预言描摹未来,恐怕也无法将儿子从颓废的泥淖中拯救出来。

接下来的几年,崔殊再也没有离开过吕畅的小屋,与吕畅的话也很少。吕畅刚开始还疑惑崔殊为何不肯到外面走动散心,崔殊便解释说自己修炼仙术不宜迁动,时日久了,吕畅也就习以为常。

不久之后,在崔殊的催促下,吕畅娶了妻子。当吕畅提出婚礼时让崔殊坐到礼堂正中的椅子上,以便自己和新娘拜见时,崔殊却一反常态以十分冷硬的态度拒绝了这个请求,几时在儿子举行婚礼的时候也坚决不肯挪动地方。

吕畅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想跟性情越发孤僻的父亲计较。尽管他一如既往地对妻子隐瞒着父亲的秘密,但当地一个孩子降生时,初为人父的吕畅还是喜滋滋地将白白胖胖的婴儿抱到崔殊面前,想要试试孩子是否如自己一样可以触摸到崔殊的存在,崔殊却再一次断然拒绝了。

“修炼要绝情寡欲,与犯人接触越少越好。今后,如无必要,我不会再开口。”崔殊冷冰冰的态度让吕畅心目中那个温和亲切的父亲形象彻底倒塌。既然崔殊如今只好清修再无一丝血缘之情,吕畅也赌气不再理会父亲。除了公事,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与妻儿的家庭生活中,甚至难得踏足崔殊所在的小屋,几乎数月也不与父亲交谈一次。以前在吕府中父子两人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情景,似乎已是上辈子发生的故事,远淡得连吕畅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在父亲的暗示下,吕畅一直过着韬光养晦的日子,南华朝堂中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大事。在看厌了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之后,临终的孝明帝终于颁下诏旨,圈进太子,将皇位传给了五皇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五皇子即位的消息传来,难以置信的吕畅冲进了崔殊所在的静室:“你不是说三皇子是天子之命吗?可他现在已经被困在北疆回不来了!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怎么解释?”崔殊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发出过声音了。那间落满了灰尘的静室,在吕畅妻儿心目中只是一间废弃的仓房,除了乱串的老鼠再无任何活物。

“你回答我啊!”吕畅站在自己扬起的灰尘中,焦急地伸出手,想在虚空中抓住崔殊的身体,“父亲,你还在这里吗?”

“吕畅接旨!”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叫道。吕畅茫然地走出去,确实新帝听闻吕畅德行卓著,才堪大用,特旨擢升吕畅为侍中,领尚书事,即日赴任。

这道旨意对于一心渴望仕途的吕畅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一般。送走了宫使,吕畅看着喜笑颜开的妻儿,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抱着黄色的圣旨直奔静室,普通就跪在了地上。“父亲,儿子不孝,现在才明白了你的苦心。”他把那卷圣旨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出来,眼睛里慢慢溢满了泪,“若不是父亲,我早就淹死在酒坛里,哪里能有今天?可恨我刚才还对父亲你说了那么多忤逆的话,父亲你狠狠地打我一顿吧。儿子宁可你打死我,也不要不和我说话啊……”

“畅儿……”半晌,一个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拉动了一扇破旧的风箱。“父亲,你病了么?”惊讶地发现崔殊的变化,吕畅朝崔殊的方向膝行过去,想要触摸父亲。“别碰我。”崔殊恢复了他一贯冷冰冰的语气,慢吞吞地道,“如今什么儿孙功名……于我都是……浮云而已。我和你们,早已……两不相干……”

吕畅满腔的热忱仿佛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他万没料到昔日谆谆教诲他的父亲竟会冷漠到了如此地步。于是吕畅慢慢收敛了脸上悲喜交加的表情,站起身来鞠了一个躬:“父亲早已修炼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是我得意忘形了。愿早日得道升天。”说着他直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为了这最后一句话而痛不欲生。

一直到静室的门重新从外面关上,室内的虚空中方才浮起一声悠长的叹息,眨眼间就会不堪负荷地断裂开去。

一天有一天过去了,静室的门再也没有开过。等到月底的时候,吕畅的妻儿搬离了这片破旧的房舍,住进了新皇赏赐的府邸。崔殊一个人呆在静室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喧闹,却没有任何人来搬运这间静室的器物。知道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吕畅才站在门口躬了躬身:“父亲请自清修,儿子改日再来请安。”

崔殊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心里虽然苦涩,却又升起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安慰:畅儿是个诚实孩子,想必是对自己修炼的说法深信不疑了。他这样安排,真的是为自己着想。

一个月过去了,吕畅仍然没有露面。崔殊虽然甚是挂念,心中却想畅儿是新官上任,必有诸多公事应酬,岂是想来便能来的?他如今已比以往老成稳重,自是知道如何斡旋官场,明哲保身,不必再为他操心了。自己苦捱了半辈子所求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崔殊一天天熬着时日,只觉得自己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畅儿的到来,听他讲讲孙子们的趣事,看他的脸色是否红润健康,了解他在官场上是否顺利。可是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吕畅还是没有来,崔殊知道自己快要崩溃了。

“畅儿……”他终于声嘶力竭地叫出了儿子的名字,惊觉沙哑喉咙中发出的已不似人声,而是荒原上濒死的动物的哀鸣。

到了最后,他不再念叨这个名字了。丧失了执着一生的愿望,死亡的阴影慢慢覆盖了他。飞香,这一次,儿子是真的不需要我了。他苦笑了一下,嘴里尝到了咸咸的泪水滋味,而整个无形的身体也似乎在这久违的泪水中慢慢融化了。

然而就在崔殊放任自己的魂魄四分五裂之时,一束突如其来的光仿佛伞盖一般笼罩了他的神志。他茫然地餐睁开眼往前望去,看见龙神蒲牢和椒图正蹲坐在自己面前,它们口中吐出的红光轻轻包裹了他的全身,暖洋洋的像秋日的阳光,箍住了即将四散的魂魄。

“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这么甘心死掉?”见崔殊醒来,蒲牢气哼哼地斥道。“你放心,到了冥府,我不会告你们的兄弟饕餮的。”崔殊心如死灰地笑了笑。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蒲牢刨了刨爪子,忽然哀悯地看着崔殊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和九弟浪费灵力挽留你的性命,无非是想成全你们父子见上最后一面,免得天地间又多一个崔家的怨魂。”

“我不怨。”崔殊轻轻地道,“身为父母,为孩子做的每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怪不得世人说:痴心父母,不肖子孙。”一直沉默寡言的椒图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老九,你不善言辞就不要胡说!”眼看崔殊乍然煞白的脸色,蒲牢连忙喝止椒图。它侧过耳朵听了听匆匆而来的马蹄声,拉着椒图收了灵力,渐渐隐遁在虚空中,只有一声含笑的叹息幽幽地传进崔殊的耳朵:“九弟,人间自有真情,远不像我们我们想象中那么污浊哪……”

“父亲,你在吗?”尚未等崔殊回过神来,吕畅已一把推开门,快步奔了进来。“在。”虽然恼怒儿子数月不见踪影,崔殊还是不忍心看畅儿在屋内焦急顾盼。

听见崔殊的声音,吕畅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端端正正地跪下,面露喜色地朝崔殊所在的竹席方向行了一个大礼:“儿子有大事向父亲禀告。”崔殊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如果畅儿禀告的还是加官进爵之类的话,他真的已经丧失了兴趣。

“儿子已得皇上恩准,回归本姓,复名为崔畅了!”畅儿兴奋地道,“还有,吕乾当日诬告儿子,现今已被捉拿归案,吕彦超也被停职了——父亲,你不高兴么?”“吕彦超虽然对不起崔家,可待你也算不薄,有什么可高兴的?”崔殊话语里只有一派萧索之意,“至于吕乾,你从小就处处压制着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崔畅没有料到崔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怔,方才答了声“是”。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跑出来的汗,耳听崔殊再没动静,又不甘心地道:“父亲,你知道我这几个月不露面,是去哪里了吗?”停顿了一会儿,见崔殊懒怠回答,崔畅轻轻吐出几个字,“我去了乌屯堡。”

“什么?”这一回崔殊再也不能故作镇定,“乌屯堡”这三个字仿佛一根鱼钩瞬间勾起了无数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震颤得声音都变了。

“我推迟了任期,花了三个月前往北疆,目的就是迁取崔氏族人的骨殖。”崔畅吸了一口气,平缓下自己兴奋的语气,“父亲以前告诉我,你可以看到族人的怨魂在异乡孤苦流浪,所以一心要把枉死在乌屯堡的崔氏族人遗骨迁回故土安葬,让他们落叶归根,得享祭祀。整整一百三十三人的遗骨,我全部用上好的棺木运回来了,被拆毁的崔氏宗祠我也打算在原地重建!父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虽然你不在乎,但看在儿子辛苦奔波的分上,你就高兴一回,成吗?”

“你……真的……”崔殊此刻方明白过来畅儿数月不归的缘由,顿时万千情感直涌上来,堵得他再也说不出话。

“真的,自然是真的,皇上已经同意赦免崔氏一族的罪名了!”耳听崔殊呼吸有异,崔畅再也顾不得崔殊的禁忌,迟疑着探出手,“父亲,你怎么了?”“我要走了……”崔殊微笑起来,感觉方才蒲牢椒图遗留在身体里的灵力已涣散殆尽,慢慢地垂下头去,“感谢上苍,我真的,再没有什么愿望了……”

“不,不,你的心愿已了,我的心愿还没有完成呢。”崔畅大声喊道,“你答应过我要让我看看你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答应我,永远不要看我的样子……”崔殊拼尽力气说出这句话,却阻挡不了崔畅跌跌撞撞奔往门外的脚步。

回想起方才触碰到父亲的感觉,崔畅捻了捻似乎有些黏腻的手指,心里越来越惶恐。他急匆匆地找到自己放置在门外马背上的水袋,颤抖的手差一点儿就把水袋彻底打翻。可是他就是拼却性命,此刻也要保住这袋水啊!因为这袋水正是他根据儿时听到的崔殊的描述,冒险穿越北迪边界,在白雪皑皑的莫屹里山谷中打来的。根据他寻访的当地巫师传说,莫屹里山谷中的湖泊叫做“乌赫里”,是冥界最深处的黄泉之水慢慢渗透而成。人若掉落湖中,就会被侵蚀掉形体,成为三界都不肯收纳的孤魂,可是若是再浸一次湖水,就能恢复原本的肉身。崔畅想要破除父亲身上的禁制,亲眼看到父亲的样貌,所有的希望都在这袋水上面了!

昏昏沉沉的崔殊眼看崔畅捧着水袋走进屋内,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图,慌乱而微弱地喊道:“不……”

“父亲,儿子顾不得了!”崔畅咬着牙吐出这句话,顺着手拔出水袋的塞子,猛得把整袋水都泼在了崔殊躺卧的地方!

“啊!”伴随着两人同时发出的惊呼,崔畅猛然地揪往领口的衣服,失去了魂魄一般跌倒在地上。指甲把他自己的脖子手抓出了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好半天,崔畅才如死去一般呻吟道:“为什么……”

此时,那一动不动俯卧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母亲画中玉树临风的崔家四郎,而是一具人体的残骸,俯卧在被陈血浸黑的竹席上。那人森森白骨上只挂着零碎的肉屑和筋络,甚至连骨头上都遍布着锋利的齿印,一看就是生生被猛兽啃噬而成。唯一没有损伤的只有那个头颅,尽管经历风霜,面容却依旧妖异年轻……

“不,不要看我……”那具残骸完全无法控制损毁的躯体,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咝咝声。

“我明白了……”崔畅紧紧盯着在梦中幻想了二十多年的父亲,无数模糊的片断在一瞬间全部清晰起来:父亲如何拒绝与自己碰触,如何固执地死守静室一动不动,如何面对误解不言不语……那是因为他身受重创,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说话都无比吃力!崔畅以前只知道天降异象保得自己出狱,是父亲央求龙神饕餮施展法术的缘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付出的代价如何惨烈!而他更无法想象的是,父亲是怎样掩饰着伤势不让自己察觉一丝一毫……不,不是他掩饰得太好,实在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从没真正关心过他!“这些年,你就是这么活着?”崔畅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吃力地问。

这个问题不知怎么的让崔殊无比屈辱,他紧紧地把脸贴着身下的竹席不敢望向儿子,嘴唇颤抖着,无力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死,是我没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再没有什么奢望,保证很快……很快我就死了,不会……不会让你为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崔畅蓦地大喊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掩住脸痛哭出声,“你说这样的话,不是要挖我的心么?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从儿时习以为常的记忆里,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奇异而强大的,不怕饥寒也不会死去,因此他才放心地瞒着父亲一去三月,以为能送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惊喜,却不知道,他完成父亲心愿之时,就是父亲永远离开他之日。

“我只是不想让你……负担得太多……”崔殊尴尬而费力地笑了笑。“爹爹!”见崔殊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浅浅的笑容也凝固起来,崔畅愣了一会儿,猛地扑到那具骇人的残躯上,喊出了儿时亲昵的称呼。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每一句无心之话,烙在父亲心中却都是一道深深的伤痕。可是等到他醒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崔殊想要抚摸儿子,白骨嶙峋的手臂却无法抬起。他的语声慢慢低下去,就像对幼时不肯老实睡觉的儿子讲故事:“答应我,我死以后,不要内疚自责,也不要迁怒他人,我的心里,最后只有满足和感激……因为,上天毕竟赐给我一个好儿子……”

“大人,崔大人在这里吗?”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崔畅跪着没动,只是擦去眼泪,沉着声音问:“什么事?”

“关于吕家当年诬告您的案子,京兆尹大人想问问您的意思。”

“那个状纸,我撤了。”崔畅下意识地说到这里,脱下身上的外衫罩在父亲的尸骸上,“爹爹,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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