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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岑旷慢慢走回家。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了线人丁文杰,这两天似乎可以稍微清闲一点了。但她的脑子静不下来,仍然在乱糟糟地响作一团,还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难道我连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都无法控制了?她有些纳闷,有些慌张,却也隐隐有一些期待。

我能阅读别人的思想,却没有办法理清楚自己的思想。她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脑袋,也许我也需要一个岑旷来阅读我的思想,告诉我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青石城是九州最重要的牲畜贸易市场,岑旷沿路走着,不断地会路过各种牛、羊、马、驴子、骡子之类的牲口。她禁不住想,当初凝聚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选择这样的生物为模板呢?至少它们的世界比人类简单得多,不必要花费那么多心思。

街上经常可以见到捕快经过,那都是为了抢劫官库的案子。通过几天的调查,已经初步得出结论,由于第一时间封闭城门,被打劫的库银肯定还没有来得及被运出城去,所以这段时间青石城各门紧闭,出入车辆人员都要经过严格搜查。按照官方的推测,这群歹徒不可能离开自己辛辛苦苦打劫到的钱财太远,他们多半也还潜伏在城里。

左右无事,岑旷也想按照叶空山所教导的方法,通过人们的表情动作和眼神来筛查可疑人物,但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她决定放弃了。在她的眼里,似乎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显得紧张而心事重重,每一个人的动作都生硬而慌张,这显然是由于她自己的主观心理造成的。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和叶空山还差得很远,还得慢慢地磨练。

她想得出神,眼睛没有看路,不小心撞到了前方的一个行人。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被撞后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岑旷连忙抢上前,伸手把对方扶起来,嘴里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

“走路长点眼睛!”对方很恼火,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岑旷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她注意到,拉着此人站起来的时候,对方的身子显得格外沉重,和他干瘦的外形很不相称。她忽然想到,这个人身上会不会是藏着某些重物呢?比如说——库银?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但结果令她失望,这个人身上果然藏了钱,却并不是库银,而是从老板那里偷的钱。这是一个饱受虐待的染坊学徒工,因为对老板不满,偷了柜台里的钱,悄悄用绳子绑在裤腿里,想要逃回家去。

了结了这桩无关紧要的案子,岑旷郁郁地回到家。她并没有因为顺手办了一件盗窃案而感到欣喜,因为那名学徒工一直在痛哭流涕地控诉着染坊主如何压榨克扣他们,如何把他们当成猪狗一样使唤。岑旷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心软,她听着学徒工的控诉,几乎就想要把他放了。可是衙门里由不得她做主,律法无情,学徒工被收监了,可能会面临重处。学徒哭得声嘶力竭,瘫软在地,却没有丝毫办法挽救自己的命运。

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我做捕快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帮助奸商欺压可怜的学徒吗?岑旷烦闷地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这个时侯,她再一次强烈地希望叶空山能在身边,能帮她把这些毫无头绪的混乱念头一一剖析一一解说,让她不再迷惘,不再痛苦。

她忽然间确定了一件事:叶空山对她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地重要。离开了这个人,也许她真的没有勇气在这个错综复杂令人困惑的人世中生存下去。

两天之后,岑旷再次前往那间腌卤店,丁文杰碰头了。丁文杰并没有食言,通过他遍布全城的眼线,为岑旷打探到了很重要的讯息。但这个讯息却透着相当的诡异,让岑旷实在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这个歪鼻子男人……出没最多的地方是官库附近?”岑旷急切地问。

“没错,有不同的人都曾在官库附近见到他出没,”丁文杰说,“除此之外,还有人在神医上官云帆的住宅附近见到过他。”

不会有错了,就是这个家伙!岑旷想。真是没想到,这个人最感兴趣的并不是上官云帆,而是官库,难道说,他就是打劫官库的人?

可是也不对,这个人应该在十月一日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不明身份的白衣人所杀,尸体都被磨盘碾成了粉末。他怎么可能去参与十月四日所发生的抢劫案呢?更何况,如果他来到青石的目的是打劫官库这样的大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找上官云帆的麻烦呢?

现在顾不得想这个了,岑旷继续问:“这个人,除了上官云帆之外,还和其他人有过什么接触吗?”

“他的行动很小心,几乎都是独来独往,”丁文杰说,“但有一个小乞丐曾经看见他和一个年轻女人走在起。当时那名小乞丐试图拦住两人行乞,不小心把女人的衣袖撕破了,被那个歪鼻子男人重重踢了一脚,差点死掉。不过他也看到了女人的左臂上有一个骷髅头刺青。”

“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个左臂上有骷髅头刺青的女人……”岑旷摇摇头。从花如烟的尸体被发现开始,卷入的人越来越多,身份越来越神秘,但自己始终没有能力把这些人串联在一起。上官云帆可能是知情者,但他直到现在还处于疯疯癫癫的状态,以致于自己始终不敢去阅读他的思想。现在她只能祈祷叶空山早点完成任务,能够抽出时间来帮助自己。

这一次,老天终于站到了她这一边,官库抢劫案有了重大进展。叶空山虽然对此案颇为不屑,但还是认真地动了脑筋。他研究了官库附近的道路和建筑,断言匪徒们一定是把赃款藏到了附近的某所民居里,并带人监视了附近的街区,查找到了一户人家形迹可疑。

果然,这一家人是在劫案案发当晚被劫匪们劫持的,劫匪们在他家住了下来,赃款也藏在他家的地窖里。这是因为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劫案发生前三天,青石城富商刘海良的夫人去世了,结果劫案当晚,正好是刘海良重金请来的导亡师为亡妻进行导亡的法事。为死者导亡是东陆流行的一种迷信,但这场毫无依据的迷信活动意外地阻挡了劫匪们事先规划好的逃路。迫于无奈,他们只好强占了那间民居,暂时躲了起来,打算等风声小一点时再做打算。

当然,他们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捕快们布置了严密的抓捕方案,就在岑旷和丁文杰二次碰面的第二天,包围了那座宅院。九名匪徒被抓住了七名,只有两人侥幸脱逃,但却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考虑到他们在青石城人生地不熟,被抓捕归案只是时间问题了。

尽管自己的案子还没有能理清头绪,但身为捕快,见到同事们解决了一桩大案,总还是让岑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而此案解决的后果才是真正能让她心情大好的,叶空山总算可以脱身出来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还得再等两天,”叶空山说,“上头担心那些笨蛋们不会审案,非要让我去旁听,就好像老子当年曾经打劫过官库一样。”

“但是你如果真的去打劫官库,一定会比他们出色得多,所以你一定能揣摩他们的思想,让他们的谎言无处遁形。”岑旷说。

叶空山被这个高级马屁拍得非常舒服:“看起来,从来不会说谎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听了你这话我能够舒坦小半天呢。有兴趣一起去听听审案吗?”

“反正我暂时无事可做,”岑旷说,“就当是换换脑子吧。何况我还从没有现场听过审讯犯人呢。”

“我可事先告诉你,那东西一点也不好玩,”叶空山说,“正相反,枯燥得要命。”

叶空山没有说错,审讯的过程的确是枯燥得要命,细致到一块布片的来历都要问半天。岑旷强打起精神听着,发现这些匪徒的确是相当狡猾,能混赖的一定混赖,能不答的一定装聋作哑。而叶空山显然熟谙犯罪心理,每每都能问到对方局促不安甚至哑口无言。他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逆风都能闻到狐狸的味道,能找出一切落在地上的不起眼的狐狸毛。

审讯到第四个劫匪的时候,被押进来的是一个女劫匪,脸长得还算有些俏丽。她带着一脸的满不在乎,进来时甚至冲着叶空山抛了个媚眼。岑旷心里暗叹一声,觉得这个女匪未免太小瞧叶空山了。

果然,叶空山似乎是被这个媚眼激怒了,他使出浑身解数,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让女匪穷于应对,很快额头上的汗水就滚滚而下。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她抬起左手,理了理发髻,就在这个动作做出来之后,岑旷尖叫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骷髅头刺青!这个女劫匪的左臂上,赫然纹着一个骷髅头刺青。那正是丁文杰为岑旷调查出的内容,曾经和歪鼻男人有过接触的那个年轻女人,左臂上就有这么一个刺青。

那个歪鼻男人,竟然是抢劫官库的劫匪们的同党。

审讯结束后,岑旷迫不及待地向叶空山说明了这一重要情况,叶空山听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也就是说,我们再提审一下那个女匪,就能够弄清楚歪鼻子男人的身份了!”岑旷兴奋地说。

“那是当然了,你干得很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可以仔细想想这个案子里最有意思的一点。”叶空山说。

“最有意思的一点?哪一点?”岑旷不大明白。

“一个胸怀大志想要抢劫青石官库的人,就算和上官云帆有着再大的仇恨,会不会就在他们行动之前的这段时间打上门去寻仇?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叶空山问。

“我……应该不会,”岑旷说,“那样是因小失大。”

“可他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去找了上官云帆,我们的第一个解释:这家伙疯了。那么假如他没疯,第二个解释是什么?”叶空山作循循善诱状。

“第二个解释是……是……”岑旷苦苦思索着,忽然间眼前一亮,“他想要上官云帆帮他打劫!”

“就是这个了!”叶空山拍了拍巴掌,“所以我们的神医上官云帆,其身世背景恐怕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复杂。这起案子,恐怕又会牵连到一些数十年前的隐秘呢。我们赶紧先提审那名女匪,先把歪鼻子男人的身份弄清楚。”

女匪已经对叶空山产生了畏惧,所以没有费什么周折就全都交代了,再结合之前匪徒们交代出来的内容,这起案件的案情已经十分清楚了。

这一群匪徒一共有十个人,除了歪鼻子男人之外,其他九人都属于同一个小团伙,各自身怀绝艺,平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都是大案子。这些年来他们在宛州的各大城市作案多起,南淮、淮安、白水等城市的数件悬案,都是他们的手笔。眼下这帮人被一网打尽,足够南淮各地的捕快们放鞭炮庆祝了。

但打劫青石官库,却并不是他们的主意,而是那个歪鼻子男人的点子。此人真名叫做秦望天。一听到这个名字,叶空山就忍不住狠狠握了握拳头,就连岑旷都忍不住大吃一惊。她虽然无法亲历,却在过往的卷宗上见到过这个名字。

“秦望天?二十多年前在天启城盗走了皇帝收藏的名画的秦望天?”岑旷问,“这可是大内侍卫追捕了二十多年都没能抓到的重犯啊,还有好多人说他已经中毒死掉了。我想起来了,他的确面部受过伤,只不过关于受伤部位的说法不一。”

“就是那个秦望天了,”女匪点点头,“你们想想看,如果不是他这样身份的人物出马,怎么能轻易说动我们来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根据女匪的说法,秦望天找到了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来他当年中毒后始终没能拔清余毒,已经罹患绝症,只剩下半年到一年的寿命了,因此希望能够在自己去世之前,干出一票大事来。能够和秦望天合作,对这九名悍匪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他们审慎地查清了秦望天的身份,甚至绑架了名医来确认他所说的绝症并非谎言,最终同意了一起干这一票“能够让九州震惊的真正的大买卖”。

“他先于我们来到青石城,说什么要提前做一些准备,让我们晚几天过去和他会合,”女匪说,“我们来到之后,他果然已经做好了相当周详的规划,包括逃跑的线路郡设计好了,这让我们更加信任他。可是没想到……临到行动前三天,他突然失踪了。由于他和我们的联系是单向的,他不来找我们,我们根本找不到他。”

“我们九个人产生了分歧,有人建议不要做了,直接离开,但大多数人觉得,既然详细的行动计划都已经有了,少了秦望天一个人并不会造成什么障碍,我们还是应当动手。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我们还是行动了。”女匪有些懊丧地说。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所说的‘提前做一些准备’是指的什么?比方说,要找什么人帮忙?”叶空山问。

“我们以为,就是他所策划的行动步骤和路线图,”女匪说,“别的就不知道了。”

“真是一群笨贼!”叶空山毫不犹豫地下了定论,“怎么可能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

“不、我倒觉得可以理解……”岑旷小声说,“根据我看到过的卷宗和资料,秦望天的确是全九州的盗匪心目中的……偶像。要是换了我,我也会无条件相信他的。”

“没出息。”叶空山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现在,至少有一半的线索可以串起来了,”岑旷很高兴,“秦望天去找上官云帆,一定是为了找他为打劫官库提供帮助,没想到不但上官云帆没有答应帮忙,秦望天自己也意外被杀,于是剩下的九个人没有秦望天那样的丰富经验,留下的破绽太多,终于被发现了。”

她紧接着又有些愁眉不展:“可是,秦望天究竟是被谁杀的,花如烟又是怎么死的,还是摸不着头绪啊。难道说,这两件案子纯属偶发,和打劫官库的事件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

“你的联想能力还应该再丰富一些,”叶空山说,“在我看来,花如烟的死和秦望天的死,至少有两个共同点。”

“哪两个?”岑旷急忙问。

“首先,你有没有发现,秦望天的死法和花如烟的死法,都相当的惨烈?”叶空山说,“通常情况下,人们杀人时只追求速死,对尸体加以种种凌虐摧残的,往往心里已经扭曲了。而秦望天和花如烟的死法,甚至于用一般的心理扭曲或者变态都难以解释。杀死秦望天的人,竟然用磨盘把他碾成了真正的肉酱,这会是怎样的一种切齿仇恨?”

岑旷默默地点点头,想起自己从地下挖掘出那些碎肉时的情景,仍然忍不住一阵阵地反胃。叶空山接着说:“而花如烟体现出来的又是另一种怪异了。因为仇恨一个人而不惜铤而走险毁掉对方的容貌,原本也并不算是新鲜事,可是这样细致入微地剥下一个人的脸,用防腐溶液认真保存起来,装防腐液的竟然还是昂贵的水晶瓶,这就不能用单纯的仇恨来解释了。还是我上一次和你说的话,这已经不符合一般意义上的变态杀人狂了,必须要把花如烟的死因想透彻,才有可能解决这个案子。”

“那么第二个共同点又是什么呢?”岑旷又问。

“第二个共同点其实就很表面化了,只是你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叶空山说,“仔细想想,花如烟和秦望天死之前干过一样性质相同的事情,是什么事?”

岑旷皱着眉,回想着两人生前的最后活动,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他们都和上官云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的死都和上官云帆有直接的关系!”

她很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上官云帆身边有一个什么人,专门来对付这些和他发生争执的人!虽然上官云帆并没有直接动手,但这个人都一一替他解决了!”

“这么想就比较接近事实真相了,但还只是接近而已,”叶空山依然很冷静,“因为这种说法固然可以完美地解释秦望天的死,还是不能说明花如烟的死。但现在我们手里的线索还不足,还需要继续调查。”

“往哪个方向调查呢?”岑旷问。

“上官云帆,”叶空山回答,“这位神医的身世,看来绝不仅仅是个济世教人的好大夫那么单纯,我们需要挖掘一下他的过去了。他一定会有着一些黑暗的、不可见人的过去。”

“一说到这种话题你就兴奋……”岑旷大摇其头。

挖掘上官云帆的过去,说起来很简单,实行起来却相当的困难。岑旷开始调查后才发现,上官云帆仿佛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此人三十岁来到青石城行医,在青石已经呆了二十三年了,这二十三年间做了无数让青石百姓交口称赞的善事,如果写成书的话,一定可以装订成厚厚的三大本。

但他三十岁之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从来没有人知道来青石城之前他干过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于何方。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生于越州的九原城,三十岁前一直跟随着一位隐于世外的高人学习医术,学成之后,按照师父的遗愿,来到青石城悬壶济世、治病教人。但这只是他自己说的,没有人曾在九原见过他,也没有人听说过他所说的那位高人。

当然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上官云帆的过去半点也不重要,他们只需要知道,这是一位在青石城行医的好大夫就足够了。所以现在岑旷想要打听上官云帆的过去,实在是困难重重,某些被她问到的曾受过神医恩惠的病人索性就翻起白眼:“你问这么细什么意思?怀疑神医的人品吗?你也配?”

岑旷当然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她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内心充满了挫败感。她又想方设法联系到了其他的一些宛州名医,甚至包括品德卑下、曾经被叶空山狠狠整治过的另一位神医胡笑萌,都没有能够得到答案。

“上官云帆吗?我不知道,”胡笑萌翻翻白眼,“知道我是全宛州医术最高明的神医就足够了,我哪儿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事情。这个人嘛……反正医术是肯定不如我了,就是会一些假仁假义假慈悲,赚取一点没用的口碑罢了。所以我不会关心他师出何方,反正都不如我。还有,回去告诉那个姓叶的捕快,我已经想明白了,横竖不过是休妻,我不会害怕那个泼妇了,告诉他以后别再拿芳芳的事情来威胁我,老子不在乎了!”

其他医师倒是客气得多,但都表示,在此人来到青石城之前,从来没有谁听到过上官云帆的名字。这个人完全就是凭空出现在青石城的,仿佛过去完全没有存在过。

就在岑旷郁闷的同时,官库抢劫案却已经宣告完美告破。逃跑的两名疑犯也被抓住了,于是九名犯人全部落网。皇帝大大赞扬了青石衙门的破案效率,并且派出了三名朝廷专用的行刑人。

“七个人判了车裂,两个主犯判了凌迟,而且是最高规格的凌迟。”叶空山告诉岑旷,“每个人都要割三千六百刀,据说要分三天行刑,犯人才能死。这样的凌迟,一般地方上的刽子手是做不了的,非得要朝廷派专家来才行。三千六百刀,多一刀不行少一刀也不行,而且恰恰要在第三千六百刀取人性命,早死一刀的时间都不成……”

“别说了,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岑旷声音颤抖地说,“为什么你们人类要发明这么多酷刑?光是剥夺人的生命还嫌不够吗?”

“因为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生命,”叶空山说,“其实我也很不喜欢酷刑,严刑峻法带来的高压会给国家的稳定带来巨大的隐患。但是在某些特定的时期,也只有严刑峻法才能把犯罪的风潮打压下去。更何况,车裂、腰斩、凌迟之类的酷刑,还兼备着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杀鸡儆猴。国家要用受刑人的惨状去警告百姓:不要成为下一个。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非要往刀口上撞呢。”

“可怕的人类。”岑旷喃喃地说,也不知是在说罪犯还是在说制定刑罚的人。

她把自己在寻找上官云帆的过去方面碰的钉子告诉了叶空山,叶空山并没有感觉意外:“这就是人们的一种心理定势,一个人不管过去作了多少恶,只要最后做了一件好事,人们就都会记住他的好,甚至原谅他的坏;反之,一个人过去做了再多的好事,只要有一件坏事出现,他就有可能声名尽毁,被当成十恶不赦之徒。”

“这也太不公平了。”岑旷说。

“的确很不公平,但却真实存在,”叶空山说,“说起来道理也很简单,如果一个人总是做好事,你对他做好事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做再多的好事,在你看来也不过和喝杯茶一样随意。但他如果做出了一件坏事,那就是与往常大不相同的醒目举动,会迅速得到所有人的关注。而人们对上官云帆的回护也处于这两个方面:首先他们心目中的上官云帆是个大好人,过去是否做过恶并不重要;其次他们也担心真的找出上官云帆曾经作恶的证据,那样就会毁掉这位神医的形象。这两点表面上看起来是相互矛盾的,但同时却又是共存的。”

“人类太复杂了。”岑旷叹息着。

“所以那些写小说的人也总这么干嘛,”叶空山补充说,“你去看看这年头的小说就知道了,很少有什么人能从头坏到尾的,一个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只要在故事的结尾突然做了一件好事,读者马上就会被打动,觉得这个家伙很可爱,甚至于对他的喜爱超过了原本对故事主角的喜爱。”

“你要是个小说家,一定很畅销。”岑旷由衷地说。

打听不到上官云帆的过去,岑旷颇为焦虑,叶空山却并不着急:“我们还是有曲线救国的办法的,我已经发出了急件,等两天就会有回音了。”

但岑旷要问他具体的方向是什么,叶空山又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她的焦虑并没有因此而减少。有空的时候,她时常来到证物室,对着那个水晶瓶子发呆。花如烟的脸就浸泡在水晶瓶里,容颜宛然,栩栩如生,仿佛轻启朱唇便还能唱出美妙的歌曲。岑旷忍不住想,你要是还能说话就好了,就能告诉我凶手到底是谁了。

这一天,忙完一天的事务后,岑旷又到病房去探望上官云帆。上官云帆依旧痴痴呆呆,不过已经不再有自我伤害的倾向了,只是仍然没有清醒的神智,也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不过他发疯的消息传出去后,青石的民众纷纷送来了各种各样的礼品,他的老仆人也来抗议过好几次了,希望能由自己把主人接回去奉养。但上官云帆牵涉到花如烟的命案,必须留在衙门里。

岑旷看着他那张呆滞的脸,忽然把心一横,想要尝试着阅读一下他的思想。虽然这样很危险,但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这桩古怪的案子就像一根刺在指缝里的木刺一样,让她一碰就十分难受。她想要解决掉它。

于是她走进了病房,来到对她的进入毫无反应的上官云帆面前,咬咬牙,把手指搭上了上官云帆的额头。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掉入了一个冰火地狱,四围一片刺眼的白光,一阵滚烫的烧灼感和另一阵严寒的冰冻感交替传到了身上,而脑袋里更是疼极了,像是被无数把尖刀插进去用力搅动一样。她大叫一声,拼命退出了上官云帆的思想,然后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已经脱力。背上的衣衫完全湿透了。

好险啊,岑旷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看起来,疯子的思想果然是不能强行进入的,那是一个完全没有逻辑的混乱世界,根本没有办法阅读。如果不是及时脱身,也许自己的思维也会被吞噬。她坐在地上,一阵阵地后怕,好半天才注意到了上官云帆的举动。

——她刚才的读心术虽然未能成功,却好像刺激到了上官云帆的精神。这位发了疯的神医站了起来,面向着南方,嘴里念念有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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