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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破魂书

灵魂通道

那一天安离开德黑兰的时候,心情比来时要轻松许多,尽管遭遇了青灵引发的大规模内乱,他为之而来的两个灵魂还是轻松到手。

城市的街道已经被破坏得不像话,大批军警不分昼夜地巡逻,镇压发作起来如同兽群一般毫无理性与节制的暴民。

也有能挣脱血瞳控制的人,提着热水食物,冒险帮助在暴乱中受伤或失去庇护所的人,他们像一堆小小火苗,在冰天雪地中坚持着人类光明的一面。

安在某些场合也会出手救下无辜的受害者。

行侠仗义从来不是他那杯茶,不过心里似乎有些微妙的暗示。

对于执意将命运和自己紧紧捆绑在—起、全盘交出自由的那个人,这些小小的善行,说不定是她难得的乐趣。

踏出伊朗的边境,他折向西边,往纵深入沙漠的一系列阿拉伯国家进发,下一个目标在埃及的王城开罗。他的进度也许可以加快,以早日完成那张逐渐饱满起来的灵魂地图。

开罗与德黑兰相比,不见得更美丽繁华,但总算比较安定,青灵所带来的骚乱也轻微一些。尽管如此,国家安全部门还是如临大敌,在国家标志性的凤凰花树和棕榔树下,往往可以见到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驻守。

街边报摊贴出大幅头条,青灵的存在超越了传说,堂而皇之登上了国家媒体,越来越多人注意到,有什么人类之外的东西在导致血腥的蔓延。虔诚的教徒已经认定,这是真神给予的末日征兆,人们必须彻底忏悔。

安拿钱想买报纸。

手肘往后弯,碰到了一个人。

他后背的的每一根毛发都直立起来,整个人僵在那里。

来者没有气味,没有温度,没有声音。

可以说,他的存在感比…个死人都不如。

幸好,他还愿意穿衣服,而且还穿得非常出位,如果有人和他一起上街,最有可能的反应就是到处告诉群众我们其实不熟。

从卖报老者的瞳仁里,安看到自己和来人的样子。

站在前面的中年异乡客衣着朴实,既不像游客,也不像长住此地的居民,他背着一个相当大的布袋,姿势如同—个雕塑,明明是活人,却没有呼吸的迹象。

而站在后面那位,一样,既不像游客,也不像长住此地的居民,他大概根本是外星来的。

鲜红色的皮装,连头带脚紧紧包裹身体,每一处关节上,金线绣的罂粟之花怒放出花蕊如鬼脸般的图案。唯有眼睛露在外面,瞳仁中沉甸甸的黑色流露妖异感,深洞鬼火—般。紧身服外配—件长长的银色大衣,敞开,自腰以下蓬起如莲花,衣后摆则一直拖到身后大概两三米处,质料极轻,轻风一来,便借力飘到高处扶摇。他昀胸前悬挂着足足有一千种颜色的珠宝项链,如果普通人敢于贸然尝试挂那么重的东西上脖子,下半辈子铁定就要在高位瘫痪的病床上度过。

那当然是川。

这两个人都对卖报老人的凝视视若无睹,最后安还是掏出了钱,买下报纸,转身走开。

外星来客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乌黑的眼睛轻快地四下打量,仿佛对开罗的街景充满由衷兴趣。不断有人停下脚步,举起相机或手机对他猛拍,川甘之如饴地频频点头,不断在行走中搔首弄姿摆摆姿势,似乎幻想自己是万众瞩目的Super Star.

走出大概两百米之后,安拐入小巷,到僻静处,忽然生硬地说:“你来监视我吗?”外星客被红色皮装包住的嘴没有翕动,但这不妨碍他与人交流。

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音,很愉快,还有一丝宽厚的小惊讶,和安冷漠的态度恰成反比:“当然不是,我对你一向很放心。”

这句话里没有丝毫讽刺,尽管他应该带上一点儿:就在不久之前,安刚刚断开过一次和他的全面联系,连能力调用神经系统都一并停用。

安不领情:“那你来做什么?”

川飘然和他并肩,眼波中露出饶有兴味的探寻之意。

“所有灵魂都收集到了么?”

“还有十多个,如果你不打扰我的话,应该很快了。”“那是一定的,不过很抱歉,我这一次可能非要打扰你不可了。”安停下脚步,望向川:“什么意思?”

川侧过头来,悠然说:“剩下的灵魂,我已分派其他人同时收取,不出意外的话,今天的午夜前,便能够全部聚齐。”

他伸出手指,那手套的红色比血更刺目,指着天空。正午时分,阳光曝晒,天空蓝得刺眼,但安锐利的眼睛随川的指示,分明又看到天空中有若隐若现的星辰连接,衔接成一个快要完成的十字。

他一时拿不准川的意思。

攫取灵魂并非难事,只要拥有特制的工具和保存装备,异灵川的一线行动人员都能胜任。

最困难的部分在后面,循严格指令逐步开启灵魂十字架,之后沿通道进入暗黑三界,直面邪族的世界中无法想象与预测的巨大危险。

因此大家才对这个任务避之唯恐不及,从而惯性地落在安的头上。

彼时川大概朱曾了然,这个身心都被狠狠“换洗”过几遍的下属,灵魂深处仍然藏着属于自己的执念。

安凝视着接近圆满的十字架,知道川所言不虚。

“午夜时分,通往暗黑三界的通道就能开启。”

川的眼中露出一丝快乐的微笑:“安,难道你不开心吗?”

川在开罗城中信步而走,带安来到市中区一处公寓,外表看与周围民居浑然无别,内中却别有洞天,舒适华美,洁净芳香,就像常常有人在此居住—般。

开门,走进去,径直到卧室,居然换了宽袍大袖的家居服出来,他一屁股坐上沙发,招呼安莫客气:“冰箱里有水果,厨房里有饭菜,喝水吗?要CHATELDON。KonaNigari,还是Rosbacher?”——都是着名水品牌。

安沉默地拿了—瓶水,在距离川最远的座位上坐下,他身体毫不放松,神情冷静,眼帘始终低垂,避免任何眼神接触,明摆着就是说没事别理我。

后者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在过去许多年里,他们相处的方式,以此姿态就能全盘概括:川不断探寻,安始终防卫,但大家又不得不同伙。

一切从那段对话开始。

从那个问题开始。

拉斯维加斯,百乐宫的酒店房间里,劫后。

“现在,你不反对变成妖怪了吗?”。

接受这个提议的时候,大约模模糊糊以为,变成妖怪会是一个解决的办法,或者出逃的路径吧。后来才发现,妖怪所感受到的悲伤和苦恼,与普通的人并无区别,甚至有。

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普通人面对难以承受的命运,只能弯下腰默默哭泣,而终有一天死亡会带来仁慈的解脱。

变异为妖怪的身体,一步步感受到更强韧力量,更多选择的同时,复仇的渴望也熊熊燃烧起来。

彪悍的登山者对到达极境的渴望,是安居平原、从未想过出远门的那些人所不能想象的,但后者的平静幸福,前者也永远难以体会。

房间里弥漫着极端的死寂,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相对,却连呼吸声都难以与闻。安忽然感觉到自己心灵深处传来—阵轻微的悸动,仿佛是为那寂静而叹息,此时川说:“还有两小时。”

时针指向十点。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缓缓画了一个十字架,沿着他指尖行进的路线,燃亮起星星点点犹如火树银花,覆盖在十字架的轮廓之上,两旁出现全球各大城市的名字,字符飘荡。

倘若燃起烟花是被占领的标志,则大部分地方都已沦陷,寥寥几处犹自灰暗的所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次第加入闪耀胜利标志的行列。

八面出击的进度非常快,灵魂十字架已经接近完成的尾声。

川陶醉地观察十字架通体光华熠熠,像尼禄皇帝将燃烧的罗马当作私家派对。

“为什么要改成今天晚上?”

安终于开口说话。

川眉毛挑一挑,他俊美得像玩偶—般的脸上,流露出由衷的欣喜。

他最喜欢为别人解答问题,以及解决问题,后者固然是异灵川在人与非人两界大赚银子的根本,前者却是川的爱好,尤其是面对安这样最不愿意被掣肘的角色。

他笑得很愉快,这一段时间他自知笑得比平常多,而且更愉快。

他刻意压低声音,向安倾了倾身体。

“你知道灵魂十字架打开暗黑三界通道后,通道的尽头在什么地方么?”安不出声。

彼此心照,通道的尽头将出现在暗黑三界中最危险的地方:邪羽罗的结界中心。

第一个进入结界者,面临的乃是必死的命运,但会聚孤独灵魂们的力量,他的牺牲也必然会使结界紊乱、弱化,甚至暂时瘫痪。彼时川才能挟整个异灵川之力接踵突入,动摇邪族的根本,摧毁这一届达旦的统治。

主宰那蕴含无限资源的异界,乃是川多年的梦寐以求。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当初主办的生存者游戏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进行。

这就是安接受任务之初所了解的情况。

很符合安对异灵川的了解,言之成理,有根有据。

安自知身为异灵川一员的价值,要他彻底牺牲,那必然是极慎重之决定。

要为这个任务付出生命,代价固然惨重,他却毫不在乎,因为回报十分诱人。

复仇。

川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嗯,我们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他歪着头,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安身上移开:“但是,我有很好的消息跟你分享哦。首先,你最关心的,夜舞天的下落。”

非常满意地,他看到了安眼睛深处爆裂出的火花。

“是的是的。”川用他独特的柔和却极为邪恶的声调,嘎嘎笑起来,“最新的情报哦,我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爆炸性的情报,居然几百年都没有人知道。

“夜舞天啊,他也藏在达旦元神藏匿的结界之中,结界不破,他永被禁锢。但只要结界被打开,他就可以自由地重新转世,还是以阿落的身份转世喔。因为他是被达旦亲手杀掉的嘛,这一次的轮回都没有完呢。”

安的心被紧紧揪起来,无论死亡还是生存,阿落都必须等待,而他所托付,信任、伴随和等待的那—位,却曾将手掌切入他的心脏,将生命扼杀于瞬息之间,何尝有丝毫顾惜。

消息太好或者太坏,均具备惊人杀伤力,动辄诱发潜在的心脏病,使人—命呜呼。

川很满意地看到安慢慢转过头来,双方的眼神第一次有正面接触。

“元神?”

声音如同从远处飘来,安听到自己迟缓的疑问。

川拼命点头,啊,他是多么享受自己化身为号码百事通的乐趣啊!

“邪羽罗与达旦乃一灵二体,为元神之名,其肉身则幻化为诸多形态存在,已知的有养弥天、广莲天、地藏天、御眼、罚灵、素只、风耶、海植、夜舞天、暗童。这绝非全部,另有分身从未留下记载,因此无人知其名。

“邪羽罗的各色分身分司一运,随轮回流转,或者联袂出世,或交替苏醒,独立横行,但都受元神支配。上一次五神族封印,一锅烩,全部都被压住了。”“这和阿落有什么关系?”

“你儿子,就是夜舞天啊,象征纯善与平衡,历代侍奉达旦,节制破魂天然的恶。他的元神是依靠达旦而存在的。本来无论在什么状况下死去,都能够借助达旦的能量再度复活,唯一的例外是被达旦亲手结束其生命,这意味着主对从属者彻底的抛弃,之后夜舞天精魂的归宿,就是回归被封印的邪羽罗,在结界中一同等待自由的到来。”

“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仿佛是在突然之间,便无所不知?”川听到这个问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简直就像百万富翁电视节目的参赛者到了最后一关,然后发现屏幕上的题目自己出门前刚刚预习过。

“我啊,花大价钱买到了破魂之书哦。从狐族的始祖随葬品中发掘出来的破魂之书,记载了最多关于邪羽罗与暗黑三界的典故。刚刚好,我拿到了那本书,更刚刚好,我认得书上的那些字呢。”

得到书的经过,真是—场应该载入教科书的谈判,对手是狐族的秦礼,其诡谲、精明、洞察人心,以及手腕强硬,无论人与非人,都鲜少有人可以匹敌。

就连川也不敢笃定,自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如果秦礼不是单身一人前来的话。金狐秦礼固然是再厉害不过的角色,但川最忌惮的却是玄狐庄敛。

他所苦苦磨炼而来的读心控心之术,在天赋异禀的玄狐面前难有发挥,—个不好,说不定反噬己身。

但那天很奇怪,“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金狐玄狐分散而行,川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说服金狐接受他开出的价码。

极为高昂。

也极为值得。

尽管到手的只是破魂之书的复印本,但不影响川在第—眼看到封面上大字时已欣喜若狂。

异灵族的知识传承随其特殊的后代孕育方式(参见《生存者①夜舞天》),亘古相传,全盘复刻,一代比代更新,拓展,深化,但每—代对前—代的传承都绝无遗漏,无论巨细。

川在他同—代人里绝对不算什么聪明种子,但这种全面填鸭式的灌输教育法保证了起步线上的不过不失。

川能读破魂书,全拜他的祖先努力学习所赐。

那本书,提供了他最需要、最渴求的资讯,而且,提供得非常之及时。

午夜终于来临,一如事先的约定,川派出的各个灵魂收集者准时到达,每个人都有斩获,将收藏着战利品的容器,恭恭敬敬交到主人手里。

相对于川在衣着上的后现代,异灵川的第一线工作人员都奉行实用主义风格,刻意低调,入乡随俗,与当地最广大人民群众打成—片,必要时候,还会易容。

所以从中东地区回来的,个个都是标准版的阿拉伯大叔。

他们交完东西,躬身行礼,随即离去,毫不拖泥带水。川埋头忙着拆灵魂收纳袋,兴奋劲儿不输于婚礼结束后面对一大堆未开封礼物的新嫁娘。

他用指尖划出来的十字架一直停留在空中,所有黑暗的地方都已经被点亮,再没有任何阴影覆盖。

安入神地望着,每—个亮点之上,隐约都浮现出灵魂所有者的面容,有的欢快,有的愁闷,有的悠然自得,有的横眉怒目,更多的是木然索然。但无—例外,眼睛都紧紧闭着。

灵魂与世界的联系已然切断,他们再也看不到一切所爱所憎。

十字架体积逐渐增大,在空中缓缓旋转,房间被强光充满,好像一千个太阳炸裂。

辉煌灿烂之中川腰身挺得笔直,脸上露出心醉的微笑,神情狂热。

安仍然坐着,他的眼睛落在某一点。

那一点与其他地方不同,上方浮现着两个人影,像—幅画的两面般,交替出现。

霍金,还有利先生。

两个人影都不时有自己的动作,霍金瞅来瞅去,手臂时不时挥舞一下,好像在切菜剁肉;利先生则端庄地抿着唇,眼眉间隐约有一丝温柔忧虑。

他们各自奉献出自己一半的灵魂合为—体,是十字架列表中还活蹦乱跳于世上的仅有特例。

盼望已久的那一刻终于来临,川尖叫起来:“开始了!”十字架应声剧烈膨胀,极速大到占据整个空间,灵魂亮点争先恐后爆裂,脱离十字架极速升空,直接穿透屋宇,令人窒息与盲目的强光令天花板变得透明。安仰头看到灵魂的星光排成长长的一列,逐次飞跃到苍穹之中,上升,上升,到达最高处,泯然于布满繁星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但这短暂的寂灭不过—瞬,很快,它们重新出现,样子变得非常大而明亮,比其他的星辰,甚至比月亮都亮过万千倍,悍然以天宇的统治者姿态横行。这一次,它们摆出了最后的参赛造型,十字架的顶端,多了—个小小的箭头。

灵魂十字架此刻正式开启,箭头所指向的地方,是进入暗黑三界的秘密通道。

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与典籍中的通道。

在川的手中,变成了现实。

这会儿,就算他跳出去双手叉腰,仰天长啸,把整个埃及王城的人都吵起来开派对,都是情有可原的。

何况他还笑得那么含蓄,甚至还掩上了嘴。

“安,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这就是破魂书上面说的,能够震动四方,扰乱天体规律的灵魂十字架通道!

“这个通道打开之后,海王在三千米水底震怒,所有火山结伴爆发,人类忘记美德与忍耐的存在,一切植物都在燃烧中化为灰烬。邪羽罗的元神将以最恶的形态苏醒,死亡统治四方之后,审判的光会照耀人类以为从属于自己的世界。

“安,谢谢你啦,本来想要让你去探路的,但有了破魂之书的指引,看来就不必了,我将亲身前往。啊,我要改写历史了!”

他像个跳大神的一样,在安的四周蹦跶着,蹦跶得无比灿烂。

也许是忽略,也许是刻意,他完全没有注意安怒睁开的双眼。

他刺痛了安的心。

不,他不在乎世界末日因此而来临,他不在乎川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谁不在利用谁?

问题是川在跳大神告一段落之后,随即摆出了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势,与嫦娥奔月形神俱似。

差别只在于川显得比较猴急,事实上他简直就是个二踢脚,一点燃就举起双臂仰面朝天蹿了出去。

这是要去灵魂十字架的开启典礼上剪个彩博见报,还是作为硬闯暗黑三界的天字第一号大英雄为家族增光?

他都没有要带上川同行的意思。

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答应过安的事情,一点儿落实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我就在这儿傻看着你的屁股消失在视线中,然后苦苦等待你良心发现带回我想要的结果?

逆来顺受,这可不是安的人生原则。

他立刻跟着蹿了出去,速度比川更快,先声夺人打破了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大概六七层别人家的天花板——他们没有灵魂亮点的穿越功能,只能来这手硬碰硬。有几户人家正在好端端地看电视,突然屁股一沉,连人带沙发卡进地板上一个大洞里,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顶楼套房是阿拉伯某小型恐怖组织的活动据点,好几位恐怖分子全副武装,七情上脸,正面对摄像机拍炸弹袭击威胁录像,准备第二天发到半岛电视台对全世界播报。恶狠狠的台词正说得高兴,忽然镜头里“嗖”的一声,冒出来俩天外飞仙,随之天花板“哐当”把摄像机砸个稀烂,仿佛象征着真主的震怒,不知道是怒他们演技过于生硬,还是违背了古兰经上的谆谆教诲说要和平。

他挡住了川的去路。

川是没有形体的,理论上任何纯物理性的东西都挡不住他的去路。

安—开始挡住的,是川的衣服。

川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裸奔的主儿,毕竟是异灵族的嫡系,异灵川的主人,他是有尊严的。

问题是,他不知道灵魂十字架会开启多久,它的开启方法本来就是一个公布了无数年的谜面,从未有人得到谜底,就算川成功了,也难免感觉这幸运如同握在手中的沙尘。

快,要更快。

尽快,如果光着可以实现这个目标,他没啥所谓。

但他抛弃衣服之后,发现如意算盘打翻,他竟然、居然、悍然、仍然被凝滞于空中,不能动弹。安冷冷的面孔扶摇而上,对他俯视着。

“你忘记了吗?我们的神经系统是缠绕在—起的。是你,把我和你缠绕在—起的。”川在那一刹那,愣了愣神。

安所接受的手术,是将两套神经系统合并,其中一套与川以及全体干员的能力库连线。

理论上川是这两套神经系统的终极操控者,占据上游统治地位,他能够自由连接或断开与安或任何人的联系,但对方只能被动接受。

那为什么眼下他孤悬于夜色之中,望着灵魂十字架熠熠生光,心如奔马,身却如磐石,被定住?—贯标榜追随性灵来去自由、不受其他种族沉重肉身束缚的异灵,居然被定住!

愤怒之前,川已恐惧。

这恐惧不是来自安,而是来自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自我怀疑。

当他出生时,精疲力竭的母体与围绕他的族人,眼光中投射出的深重失望。

他所得到那句人生最初的评语,如噩梦一般萦绕他,在每个重要关头如雷贯耳重温——

异灵的未来,居然要寄托在这样资质的后代身上,天绝我族。

震惊如斯,川实在难以再维持自己一贯的优雅镇定形象,咆哮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阻止不了我,你怎么可能阻止我?我是异灵,你只是被改造过的笨蛋人类!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给的!”

他的控诉相当有喜剧效果,因为安罕见地笑了,笑容里尽是讽刺。

他浮游于虚无之中,悠然自得,无所凭借,但也无所畏惧。

他现在调用的正是异灵的融空功能,调用得极为彻底,甚至让川失去共享的能力。

“你真健忘,真正给我一切的不是你,是神演医学所。而你欠人家的巨额手术尾款,你以为是人家追不到你的债,算了,其实是我去还的。我还答应他们,我为异灵川服务得到的酬劳都全部献给他们的医学基金会,我只留一成。于是他们给我调整了两套神经系统的结合方式,我拥有真正的控制上限。

“没错,我是笨蛋人类,不过人类有一些话说得是很有道理的。比如说,吃亏是福;比如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川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而且引用了不少谚语,显得相当有学问。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心服口服,空负天赋的读心驭心之术,却连自己最倚重的手下都不了解。

幸好,在投降之前,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向上看,灵魂十字架开始暗淡了,尤其是顶端的箭头,明灭闪烁动静很大。

这是通道要关闭的标志,留给大家的时间都不多。

“安,你想救你儿子出来,就乖乖让我去吧。老实跟你说,要利用灵魂十字架进入暗黑三界,一定要有破魂书的指引。”

只有川本人能阅读破魂书。

想到这一点,他好歹冷静下来:“就算我愿意教你,现在也太晚了。”所谓福兮祸所依,他此时十二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欠了神演医学所的大笔医学款,导致那些怪脾气的医生一怒而去,留下一个烂尾项目。

按照最初协议,神演设计的那一套外挂神经系统不但能供外勤人员调用能力,而且还可以调用记忆和思想。尽管他当时的设想是单向的,他能调入,人不能调他,但安刚才供出,他居然和人家私下有了一腿,那就太危险了——万一给他看到自己小时候被狐族调教成宠物对待,那就真的只能自刎以谢祖先……安抿住嘴唇,从侧面看去,他的脸孔像刀锋一般锐利。

天空静静的。

地面却扬起了人群的沸腾。

奇异的天象很快吸引来人类世界的全面注意,各种高科技都被惊动了,无意中仰头—望,却目睹如斯奇景的人,拿着各色相机,拍不拍得到都好,先按下快门再说。

安往高处隐遁,高到能够避开所有常规监测的地方,川咬牙切齿又身不由己地跟着他。

当他停下,决定也就出来了。

“我让你去,而你要在第一时间让阿落复活。”

川点头。

安没有像肥皂剧中的女主人公—样,孜孜不倦地追寻承诺,要人家:“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是纯爷们:“你知道的,那套附属的神经能力控制上限发动起来,足够摧毁彼此,同归于尽。”

他面无表情:“不要逼我走到最后一步。”他语重心长,却又暗含嘲笑,“你的命比我金贵。”

川还是点头,状甚乐天知命,心中却把神演的祖宗十八代都按在案板上骂。

神演太他妈不讲义气了,老子欠点钱而已,又没有杀夫夺妻之恨,你至于要这么釜底抽薪吗?怎么说也是我给的生意做啊,娘的,只要熬过这一次,非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一面骂神演,他一面重三倒四把头点来点去,强调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安不易被打动,冷眼瞅着他,慢吞吞地说:“再说,你到底为什么要亲自去暗黑三界?”相处虽然不算特别久,但他已经谙熟老板的习性,川不算胆大的,切西瓜都怕伤手指,他的嗜好是躲在幕后当黑手。

勇闯魔界,这个太不像他的风格了。

川居然雄起了一把,对这个问题咬死不出声,闷了半响,无可奈何地说:“再不让我走,咱们就一拍两散吧,我不去了,你儿子也别活了。”这一指点到七寸,随后他便感觉控制力回到了身上。安不再二话,身影下落,很快消失成—个小符号,从远方飘来他最后一个问题:“阿落会在哪里出现?”川抓紧时间向灵魂十字架冲过去,破魂书上开启通道彼岸之门的咒语从脑海深处涌现,—个字一个字在意识深处闪烁金色光芒。与此同时,他无可奈何地大吼了一声回答安的询问:“他上次死的地方!”

阿落上次死去的地方,是拉斯维加斯百乐宫酒店的某—个房间。

那一次达旦发威(故事详见《生存者①夜舞天》),导致整个酒店建筑被毁得七零八落,现场目击证人着实不少,为了避免被好事者追根刨底惦记上,猪哥出动了善于清除记忆的拔鲁达兽全族,到处追杀躬逢其盛的人。

一般是半夜三更溜进别人家里,乘人家睡得糊里糊涂一猛子扎下去,开脑破颅动手除尘,三下五除二搞定。第二天早上起来身子骨安然无恙,唯独打死都不记得百乐宫酒店曾经被崩成一团蛋散的奇景。

那—幕幕以血与火铭刻下的记忆,从此只存留于少数几个当事人的脑海中。

倘若可以的话,其实都很想剪除,永远不复出现。

拔鲁达兽愿意向猪哥提供无偿服务,附加了非常高水准的保证条款。

一定做到零副作用,绝无误伤,动用最精细的抽丝技术,在全程记忆保留的情况下,只清理掉最难以忍受的悲伤细节。

猪哥真的考虑了很久,好几次心理斗争激烈搞得半夜都睡不着,一方面他和常人一样,对于不愉快过去都有喝杯忘情水的正常诉求;另一方面基于他—贯的小农主义思想,觉得拔鲁达兽的便宜主动送上门而自己不占,实在有干天和。

最后他还是拒绝了,采取了代价高昂得多,过程也麻烦得多的疗伤方法——跑去浪迹天涯。结果呢,兜兜转转的,归根到底还不是回到这里来,和旧日战友们大眼对小眼?

猪哥说完安是来找儿子的,而且夜舞天今晚要在此复活,南美就炸了:“哎呀,他怎么知道的,老娘为啥不知道,凭什么?”

这位大小姐关心的内容和复活啊,夜舞天啊,邪羽罗啊统统关系不大,小小玻璃做的自尊心受到损伤比较要紧。

猪哥很迷惘:“You ask me,me ask who?”

南美横他一眼;“不许跟老娘说英文,我四级没过。说,你迟不来早不来,又是怎么这个时候撞来拉斯维加斯的?”

猪哥耸耸肩:“我回归猎人联盟耶,他们的情报系统可不是盖的,这边有超恐怖的能量变化,而且还不是青灵活动那么简单。”

猪哥的初衷是从拉斯维加斯人手,追踪青灵的撤退路线,直到发现邪羽罗的驻扎地,然后徐图打算,叫狐狸和犀牛—起来,也是上阵父子兵的意思——毕竟邪羽罗还是比街上的毛贼危险。

结果一到拉斯维加斯,在百乐宫酒店门口,他几乎就马上崩溃了。

霓虹灯映衬下那块招牌,熟悉如昨。

去年今日此门中。

那一该猪哥深深地怀念拔鲁达兽。

顺便他还想,以后老了,万一当归镇的药店开不下去,一定要拐一两只拔鲁达出来在心理咨询所坐诊。无论多么严重的童年阴影或性取向问题,都抵不过拔鲁达的开颅拂尘手,如此对大众有福,不知道把多少变态连环杀手扼杀于襁褓之中,阿弥陀佛,胜造遍七大洲世界满地浮屠。

唯一的问题是,不晓得怎么才能让拔鲁达通过心理咨询资格考试,它是万万答不出弗洛伊德基础理论题的啊!

他那一刻故意忘记了自己不能老。

下一刻,他撞见安。

也杵在百乐官酒店前伸长脖子,痴痴地不晓得看什么。

对面相识,五味杂陈。

猪哥尤其多—份尴尬。

大家儿子都没了,但毕竟小破是撒丫子自己跑的,人家可是跟睁睁目击了个横死,情何以堪?他情商不高,不知如何面对这种狭路相逢的局面,当即决定不打招呼,脚底抹油溜走。

但是安叫住了他:“朱先生。”

猪哥以风火流星跑路的姿势定住,良久回头露出难看的笑容:“呃,安先生你好。”照面一打,他敏锐的眼睛从安脸上看到极细微的一丝狂热神情,想象中的仇恨悲苦沉重不堪,了无踪迹。

他知道安现在是异灵川旗下第一号的大妖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绝非仅为缅怀或赌两把梭哈。

“朱先生,别来无恙?”

清风明月的寒暄,猪哥—时却不知如何应答。

任由自己怪模怪样的笑容上了塑料封似的停留,他摸摸头,终于定下神来,单刀直入:“安先生,你干吗?”

安的眼睛飞快眨了眨,轻松而欢喜:“我啊,我在等我儿子。”如果这句话由人转述,猪哥一定会怀着同病相怜的悲悯心情,觉得这位老兄疯掉了,应该拉上他—起回当归镇搞点实业才好。

但他现在是亲耳听到的,安可没在呓语。

他决定谨慎一点:“你哪个儿子?”说出来,已经很后悔。

虽然说,万一人家痛定思痛后来养了好几个呢。

安满脸都是枯木生春的生机,言语间一盆水泼过来:“阿落啊,朱先生,你不会那么健忘吧?阿落曾经去过你家里做客,还和你儿子是挚友呢。

“你,没理由全部忘记吧?”

终于从某一两个字词间漏出来的怨毒,像用铁锤在寂静墓园中敲打无主的坟碑,一声一声,深入到骨髓深处刮擦,猪哥牙根都酸了。

几乎是无言以对。

良久他叹口气,有些疲倦地说:“我记得。”

真的都记得。

真抱歉。

你我都记得。

安缓缓走近百乐宫酒店大门,向内看了看,大堂中灯火通明,衣冠楚楚的男女穿梭来去,眉宇间一派轻松,了无心事。

无论内中焚烧或腐败成什么样子,在明亮到炫目的灯光照耀下,亢奋欲望掩饰了一时的心伤,像质地最好的粉底修饰已有斑点的肌肤。

他看了看表,转头对着猪哥,眼神狂热:“很快,朱先生,我儿子很快就要回来了!”猪哥叹口气,温和地说:“恭喜你,安先生,不过,可否告诉我,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

安举手轻揉额头中间,那里有微微皱纹常在,眼神望向不可知的远处,笑而不答。

他这神情在猪哥眼里极诡异。

印象中的安是气质沉静的中年男子,可以理喻与沟通,独特过去收藏得很妥当,坦然面对着全盘变化后的人生。

倘若要问彼时初见,猪哥对于安的印象,那么最贴切的—个词是适应。

他那时候,已然全盘适应自己全新的角色、身份,以及境况。

就像一棵从南方迁移到北方的柑橘树,不管长出来的果子甜美与否,叫什么名字,总之根须扎下,老老实实抽枝发芽。

猪哥了解那种突然被连根拔起的心情,他经常被人拔来拔去,但不管怎么拔,猪哥还是猪哥,没有变成一操圣诞树。

不过,未必人人都有他这么倔强。

他又叹了一口气。

然后,百乐宫的地下停车场,突然冒出了地面。这酒店就跟—棵春笋似的,没下雨也从地面长了一节出来。

以这个“生长”速度,大概数分钟之后,建筑物主体就会彻底脱离地基,整个酒店将轰然倒地,好像—个没烧制过的泥巴模型,碎成一团的同时将其他建筑物砸个稀烂。

酒店里面的游客们周然无一能侥幸,周边地区也会出现绝大伤亡——此时正是游乐的高峰,来到拉斯维加斯的客人再小心谨慎,也绝对预防不到上帝会派一栋那么大的楼临空砸下以示对人类罪恶的惩罚。

猪哥算知道阿落要从什么地方复活了,如果这真的是复活的前奏的话。

对阿落的死,长久以来的确都背负着内疚,但这不是拉上无辜者垫背的理由。

复活是好事,咱们不能找个更合适的地儿么?

安一直都站在酒店门口,好整以暇看猪哥蹿上跳下,七情上脸。后者搓着手过来,一脸真诚和他商量换地复活的主意,他木木地,跟没听见—样,傻站着。

猪哥没辙,对方也是一个爹,怎么也不好意思说拜托你儿子别复活了,动静太大了有点扰民啊。

只好哭丧着脸:“妈的,为什么老天乘我在场就来这—套?”百乐宫酒店摇摇欲坠,猪哥哭丧着脸绕到百乐宫酒店的背后,伸手按在墙上。

建筑物移动的迹象立刻停止,像活物一般,十分警惕地凝止。

猪哥持续发出能量,将酒店整体缓缓拉下,精确地对回地基,很慢,很小心。毕竟他没念过什么书,尤其没念过建筑,不知道这样口水和泥巴的重新揉合法行不行得通。

不管是谁在策动酒店的出走,力量都弥足惊人,百乐官酒店很快陷入两难境地,不知从了谁好,一上一下开始大幅度波动。

猪哥光比力气没问题,吃亏在他像个领导人一样要考虑局势稳定,生怕惊动酒店内外的人造成恐慌,局面失控。

对方则没有这个顾虑——我出来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于是酒店—体化拔河赛热火朝天继续进行,猪哥抖擞精神,摆出标准马步,下盘稳稳的,两只手按在墙上。虽然远观近看该姿势都相当不雅,但效果显着,百乐官酒店被压在自己的地基上,动也不能动,不管下面是谁,不管是不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时间都无可奈何。

宁静只持续一分钟,对方仿佛陷入思考,而身经百战的猪哥,当然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最他娘的暗,他半点不敢松懈,微闭双眼,体会着从百乐宫酒店内外传来的些微动静。—轮轮的光圈在眼前出现,冷静的铁灰色,像科技馆的4D荧幕上所放映的示范胶片,缓慢延伸到极远的地方,光圈尽头有影影绰绰的景象活动,似有人影,似为混沌,弹跃跳荡,回旋不休。

他暗暗纳罕那是什么,集中意念,想要追寻,可惜,他的对手似乎缓过气来了,百乐宫酒店开始急速下陷,其速度与去势,堪比—个饿鬼扑向甜甜圈。

猪哥来不及睁眼,脑海中猝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景象:黢黑之中冒出—个闪耀蓝色光芒的无匹巨穴,犹如末日之兽的贪婪大口,在瞬间吞进百乐宫酒店。接着是成千上万欢呼雀跃着以为自己身临伟大魔术表演现场的游人,随之更多的建筑物,整个拉斯维加斯城,内华达州,全美大陆。

整个世界。

被吞没,吞没,吞没,消失。

一切等同虚空。

人类世界所在的空间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的毁灭就这样到来。

下陷的力量排山倒海,而他却无处着力。兔子急了也跳墙,猪哥一蹿而上,紧急关头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一口气飚到百乐宫酒店的最高处,随手捞住一个着力点,抱着就往上拔。

接下来的事情,南美和犀牛都目击了,不管怎么个扛法,对方都没有扛过猪哥。但他胜利之后,却毫无喜庆表情,把对面人群里的安瞅着,倒比人家还多三分愁眉苦脸,喃喃自语:“我觉得这事儿可没完。”

这时候犀牛把那本破魂之书摸出来,递给猪哥:“你看看,这玩意有用没?”他一看是书,立刻三分没好气:“辟尘你以为我是阿蒙啊,三天没见就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了?”

随眼一扫,又盯紧安的身影,心中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目瞪口呆,不来单挑也不跑路,征兆怪怪的,实在不妙得很。

就在这转念间,他忽然反应过来,转头愣愣地瞪住辟尘。犀牛不明所以,赶紧去看自己后头,一面还问:“啥?”

猪哥噼手把破魂之书抢过来。

那么一掠眼的功夫,他发现自己竟然看明白了封面上那三个古里古怪的大字。

破魂书。,不用说,这是拜江左司徒所赐。

五花八门那位仁兄都懂,到底精通多少东西,—时半会,还真发掘不尽。

一面感叹,他一面急忙翻开那本青铜所制的书,内页那些金色图形,好似知道眼前人颇能识字,争先恐后现形,一行行出现在猪哥眼前。这位仁兄—时间没法习惯自己乃在场最有学问的人这—事实,皱着眉头—个字—个字地念,开篇就是:邪羽罗,混沌初开掌管纯恶之元神……

南美听到这里,伸手就翻页,说:“这是广告,别理它。”猪哥说:“你怎么知道?”

狐狸—瞪眼:“我做广告做得还少哪?你以为全世界最厉害的算命高手这个名号怎么闯下来的?”

猪哥这才恍然:“难怪我觉得你算命算得不怎么的,原来纯属市场营销做得好!”赶在狄南美飞起一脚踢得他高位截瘫之前,猪哥撒丫子跑得有点远,继续啃那本怪异的破魂书。果不出南美所料,前面满满当当两页,都是人物特写,把邪羽罗的由来写得巨细无遗。猪哥本意想从头到尾,细细咀嚼文字遣词的精妙,架不住两只野兽在—边怒目而视,只好胡乱选了些看起来紧要处,一目十行兼且口述起来:“邪羽罗,没有那啥一定之法相,妈妈的,法相,你还洋相咧!嗯,化身千万,得得得,越说越像释迦牟尼了,下一页下一页。”

下一页是介绍邪羽罗行世的主要功绩,比如上古时代左手一拍,拍死几十万人;过了两年,又右拇指一捻,阿尔卑斯山被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里;就这么穷凶极恶,人类都没有变得识相一点儿,还是在地球上乱折腾,于是马上刮起一百级的大风吹得整条亚马逊河在天上飞舞。

猪哥最怕死人,所以更不爱看这个,南美就觉得把一条河刮上天实在很酷,转头问辟尘:“喂,你行不行?行的话刮个黄河到南非给我看看?”辟尘慢吞吞地说:“本来是行的,但你说完后半句,我忽然又不行了。”南美没好气,幸得那边厢三翻两翻,终于翻到了关键的地方。

猪哥眯缝着眼做近视状,看了半天,满腹狐疑地说:“这话写得文绉绉的,到底啥意思啊?”

“孤独灵魂荣耀夜之长途,到达本尊合眼栖息之处。”南美一听不以为然:“你真文盲,这有啥稀奇,就是用孤独灵魂十字架构成通往暗黑三界的贵宾通道嘛。安干的,嘿嘿,我还帮他一小忙呢。”这一副沽沽自喜的派头,明摆着懵然不知人世艰辛,猪哥明白过来之后,哇哇叫:“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南美作大义凛然状,白他—眼:“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我告诉你干吗?”猪哥气不打一处来:“好事你个鬼,你要是告诉我安就是灵魂收集者,我就知道他干吗杵在这儿看我拔河了。”

他手里拿着那本书乱抖:“这儿说的,这儿说的,‘来者孵化本尊之元神,审判之轮启动,沉睡分身将得解放,迎接再无拘束的自由’。安肯定开启了通道,已经有人进去了。”

南美还要死鸭子嘴硬,转念一想安的来历:“难道是川进去了?这小乌龟长出息了啊。”

她没心没肺的不知道事情严重性,跑上去对着百乐宫酒店左看看右看看,嘀咕着:“早知道这儿能通小破那儿,老娘早挖个洞去探亲了,收集什么灵魂啊?”所谓白天莫说人,晚上莫说鬼,她剐在念叨暗黑三界,跟皮子一撩,隐隐看见一张熟面孔,顿时想起一—件紧要事来了。

她那个脾气,也不跟另外二位打个招呼,噌就眺了出去,人群里三盘两转,不见了。

猪哥迷惘地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对辟尘说:“她这算是做错了事惭愧的表现么?”辟尘翻翻眼睛,越发显得他大智若恿:“猪哥你太久没见狄南美了吧?”言下之意是,朋友你老年痴呆啊,狄南美都知道惭愧了,这世界难道还会存在么?

两人闲话刚两句,就见狄南美兴高采烈走了回来,手底下揪着一只好不帅气的耳朵,一看耳朵旁边的脑袋,大家不由得哑然。

好久不见,南美你本领越发长进了,随便往人群里一捞摸,能捞出一只精蓝来。

精蓝本人倒很大方,被揪耳朵也算了,行了个礼,说:“三位大人终于聚齐了,我有来自本族达旦的口信要转达。”

他坐言起行,压根不管周围还堆着乌泱乌泱的看客,伸手在虚空中—抹,便抹出电影院荧幕般白生生的一块。辟尘望了望群众对此做出的初步反应,对猪哥说:“哎,这回咱们应该可以收点儿钱了。”

赶在大批无聊的观光客围上来看热闹之前,猪哥拉着精蓝飞奔去僻静所在,一边跑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小破他长个了没?长胡子了没,暗黑三界刮胡刀有卖么?没有一会儿我们去抢一打你好带给他。”

精蓝起初一声不吭,过了半天,很有礼貌地司:“请问小破是谁?”这句话对猪哥打击甚大,当场就要哭出来。

精蓝对他愁眉苦脸的表情视若无睹,刚停下脚步便又一伸手,伸完手大概是想起了曾经所受的礼仪培训,赶紧找补一句:“May I?”

听到这句南美差点儿笑得背过气去,捅捅辟尘:“你说小破是在里头大力发展教育业么?”

精蓝不管他们内讧,兀自撩开身上白色外套,两手在下摆内袋里摸来摸去不知找什么东西。南美在一边摸着下巴看,捅捅猪哥:“猥琐,真猥琐。”猪哥相当警惕:“久别重逢,饭没吃你一顿,为啥骂我?”南美摇手:“No No No,不是骂你,是说精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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