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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之轮

终于找到了,精蓝如释重负晃晃手里的一个白色小东西:“喏,主人的口信。”拇指大小—个纸筒,简单的一筒一盖,猪哥接过来晃晃没声响,心情很激动:“小破都会写纸条啦?”

赶紧打开,拔了两下,居然拔不动那个盖。猪哥瞪大眼睛看了—会儿,张嘴用牙去咬,屁股后突然着了一脚,飞出两百多米远,在空中被辟尘一阵包裹风兜住又拉了回来,一落地就见狄南美表情格外狰狞地和那个纸筒较劲,用“火动诀”烧,用“水动诀”泡,用“地破式”钻,都无济于事。该纸筒防御系统之强大,实在史无前例。

最后是辟尘看出端倪,噼手抢过,扭麻花般一扭。

顺着十几圈螺纹,筒盖慢慢旋开,一阵缥缈的烟雾从中飞逸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圆圈。大家颇有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感觉,猪哥无限唏嘘地对犀牛感叹道:“辟尘啊,当初咱们的苦心还是没有白费,你看小破传个口信,还山寨—把阿拉丁!这就叫有文化啊。”

有文化的口信出来得有点慢,圆圈形成后,烟雾再缓缓把中心填满,最后一道光打上去,出现了小破的身影,结结实实、栩栩如生地站着,双手插在裤袋里——这玩意是全息多媒体的!

这三位别提多激动,立马赶上去争抢圆圈下面最好的位置,交情不要了,猪哥抓着南美头发,犀牛用线状风抽猪哥的屁股,南美死死抱着犀牛的腿,三位扭成_团。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喂,喂,各位老人家,不要打啦。”这一语定江山啊,三个脑袋从相当不可思议的角度昂上去看,只见圆圈中心的小破正弯腰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惯有的无奈神情。

猪哥热泪盈眶,伸手去够小破,一面很慈父地呼唤着:“小破,喂,这是什么即时通讯系统,谁发明的?”

热情洋溢地点点南美的脑袋:“叫秦礼给点风投来推这个,看不打QQ、Skype和微博一个马趴。”

但他的互联网创业之梦只持续了一秒钟,因为小破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三个要是再见到,一定会打起来的,没说错吧?”

录播!居然是录播!太伤感情了。

南美一脚踢飞猪哥,雄赳赳站起来理头发,发现猪哥下毒手,扯断不少根,气得破口大骂:“混蛋,这个假发很贵的!”

但她立刻被犀牛发出来的膏药风“啪”一声堵上嘴,空翻白眼,声带无所作为。小破的声音继续:“爹,辟尘,南美阿姨,给你们见个人。”烟雾圆圈转了两下,—道紫色雾气弥漫而上,再退去,跟舞台换布景似的。圆圈中除了小破,还冒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发如海藻,披散到地,倚在小破身边,乌溜溜眼腈四面看。

猪哥立刻跳起来:“耶,带女朋友见家长?什么出身?有车有房吗?嫁妆记得给多一点,你爹赚钱不容易……哇,你干吗踩我脚趾头?”

不用看,又是被南美偷袭了。小破在圆圈中停顿了一下,微微含笑,好像也亲眼目睹了这—幕—般,接着指指身边的小姑娘:“这是邪羽罗元神的—部分,我叫她羽罗。”这一棒功力非凡,大家都被打懵了:“这小姑娘是邪羽罗?还—部分?”上哪儿挖回来的?

小破继续:“我回到暗黑三界后没有封印邪羽罗结界,反而孵化出了羽罗,她说她的天职是审判。审判结果决定其他元神的作为,到底是毁灭还是守护。

“我跟她说了,咱们都没通过司法考试上岗,没那个从业资格,不审判行不行。她说不行,她生出来就是干这个的,如果不履行职责就会很快形神消散,回到原来的混沌状态。”

一口气说完,他随手搂住羽罗的肩膀,长发飘动,露出一线柔肩,南美眼睛好,立马尖叫一声:“裸体!”

猪哥急忙凑上前去:“什么什么,我看看。”

看了半天,羽罗长发如云,浓密软厚。把什么都挡住了,两个色狼啧啧称憾,把审判啊毁灭啊啥的全部抛在了脑后。

幸好小破说的话够有分量,及时把他们从想象的乌托邦里拉了回来:“我会陪羽罗回来—趟,启动审判的程序。当设在结界门口的审判之轮开始转动,所有分身都会成形,那时候我就在旁边守着,一棉被把他们全捂住关起来。”他洋洋得意点点头,对自己的棉被大法颇为自豪。

然后对大家弯腰看看:“爹,辟尘,羽罗不能暴露,我暂时不方便去找你们,你们都还好吧?”

猪哥顿时陷入沉思,太久没有动脑筋了,他想得有点儿费力:“唔,川已经去暗黑三界启动结界了,小破又说要赶回去用棉被捂分身,这个,这个?”好像儿根线打成了结,纠纠缠缠牵扯不开,猪哥老觉得有一个点儿很关键,却明明灭灭的琢磨不清楚。这时候犀牛不耐烦了,他看完小破的留言眼圈一直就红着,这只牛一直最有行动力,懒得废话,上前揪住精蓝:“小破在哪儿?赶紧赶紧带我们去见他。”精蓝脖子一梗:“不行,达旦大人没下这个命令。”猪哥回过神来,比犀牛还激动,口不择言:“喂,他是大老板,我是大老板的爹啊!你不听我的话我扣你工资,走吧走吧。”

精蓝听到大老板的爹那么拉风的头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乘人病,要人命。南美兴高采烈上前把他一推,押着就准备上路,一面喜笑颜开,咸猪手在空中做虚抓状,看样子正在想象中吃人家少男的豆腐,跑出两步,猛回头——咦,猪哥你干吗往反方向跑?那儿有空间洞直通么?

他正在跑向安。

如果有人真的大白天见过鬼,就会露出现在猪哥脸上的表情。

离开开罗,直奔拉斯维加斯的—路,安犹如经历—整个重生的过程。

共用同一套神经系统的好处是,不需亲历亲为,便能感同身受。

从这个角度来说,川简直像在他的脑子里进行4D节目直播—般,只是显像管坏了,只能听和感受。

片段纷纷:川沿着灵魂十字架架设出的特别通道前行,安身上的每—个细胞便突然被置身于烈火与寒冰交替的洪炉。他忘记这血肉之躯是否还存在,只知道意识不断陷入巨大的混乱撕扯,如凡人被十八级的飓风席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时苦闷难当,—时挣扎万状,一时分崩离析。

痛苦如此不堪,强悍如安,在赶路的过程中也不时陷入昏迷与呕吐。

内心深处有一点温柔的清凉,他知道那是利先生在全心全意地看护他。

在平复过来的一刻,他期待着阿落复活后的美好时光,也许可以请求神演医学研究所出手,为利先生再造身体。

传说中一家三口平淡团圆的生活,是他们从来看不到的极乐。

也许这一次会有希望。

尽管不易,川还是进展顺利——没有肉体的牵绊,的确能够省却很多麻烦。

耗时十数个小时,安到达拉斯维加斯之后,川也到达了邪羽罗结界的入口。

在那里川遇到了麻烦,是什么样的麻烦安无从知道,只能感觉到川的情绪像漩涡一般活跃,强烈到简直要爆炸的种种复杂情绪冲突不已:恐惧,狂喜,自疑,疲倦,绝望,软弱,期待,雄心,揉成一团。

那一刻安被强烈的眩晕感攫取,天旋地转。

四肢软弱之极,而灵魂无能为力,身心都被放逐在万古长夜之中,不知所措。

真是他有生以来最可怕的经验之一。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悄然默然,表面毫无异象,因此无人发觉。

而后,一切都停止了。

静得可怕,安闭上眼睛,试图去追踪川的行踪,但他只看到巨大黑暗,浓烈如铁幕。

他知道川进去了。他进到了结界之中。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连神都无法定论。

就在这一刻,百乐宫酒店开始动摇。

他抱着全部的希望,静静等待。

每一滴流淌着的血都在发出呐喊:上帝啊,告诉我这就是阿落,阿落就要从这里出现了。

就像川说过的—样,他的复活,就在他逝世之处。

但上帝没有时间理会他。

很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川的讯号,安有浓烈不祥之兆,冷汗如崩。

他试图思考,但思维凝固得和石头一样硬。

他张口,不能言;挥手,不能动,口舌身体都如同死去。

呼吸功能都像被压抑了,慢慢停滞,内脏急剧减低活动的频率,等待致命的最后—击。

他一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没有人对付他,没有人偷袭他。

是川被什么控制住了。

根本不是夜舞天在复活。

根本没有任何人要复活。

那是川惊动邪羽罗结界的后果。

他拼命集中精神,希望令猪哥感应他的异样,但后者却忙于在半空挥汗如雨,镇压揭竿起义的酒店,心里或许还嘀咕着怎么安不赶上来扁他,助夜舞天—臂之力。

他苦苦支持着,身心俱瘁。

这才叫身心俱痒。

外界都模糊了。

忽然之间,对身边的一切,他陷入蒙昧境地,无觉无闻,无知无感。

人生在别处。

在川那里。

好像有一万年那么久。

太阳穴上忽然—阵疼。

是否有一块尖锐烧红的烙铁,正在彼处穿透?

从未如此软弱过。

安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猛地身体失去力量,他面孔向下,整个人沉重地砸在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

花岗岩地面寸寸开裂。

猪哥终于从老远所在发现了这一幕。

拍马赶到。

把他翻过来。

安的身体变成一个坏掉的霓虹灯,正在无常地变幻着。

身体内看不到脏腑血管,透明得接近于虚无,四肢百骸飘摇成雾,挥洒成尘,仅存的轮廓所浮现出的根本不是安,而是异灵川。—时又聚结起来成为平常的人类肌体,有稳定结构,柔软但温暖。

在两者之间疯狂切换的中间,偶尔会闪现一张女子容颜,绝美无瑕,却眼含忧伤。

南美和犀牛跟了上来,南美—眼而知端倪:“异灵川?他干吗争夺安的身体控制权,这死小子变成终极同性恋了啊?”

当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和性取向没什么关系,每当川的形态出现,安的口唇便拼命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那张淡薄得几乎在空气中隐形的脸,满满洋溢着歇斯底里般的惊恐。

大家屏息静气围在安的旁边,眼睛—眨不眨注视着。

南美把手放在安的脑门上,通心术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他脑子里像—锅八宝粥,煮得沸沸扬扬的,什么都看不到。”只好采取比较原始的办法,猪哥低头,努力分辨安的口型。

“只只?滋滋?什盘?子论?喂,普通话说标准一点行不行?”时间流逝。

川显现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某一次轮回之后,安回复到自身形态,面色如死地躺着,许久后慢慢睁开眼睛,喉头咯咯两声,终于缓过来,大口喘气。

第—眼看到猪哥,便哑着嗓子,吐出两句没头没脑的话:秦礼骗我!

制止审判之轮!

这六个字像是—个号令。

等待已久的伏军发动了总攻。

一声嘹亮号角破空。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镇压下了整个世界的喧嚣。

冰雹与火,搀着鲜血降落于地上。

满城建筑开始崩塌。

人群在哭喊中灰飞烟灭。

地的三分之一与树的三分之一,都被烧了。

一切的青草也都被烧了。

第二声号角随即传来。

大地震动。

沙漠中卷起高不可见顶的龙卷风,荡去一切肉眼可见与不可见的活物。

内华达与撒哈拉中的沙,都变成蠕动的血滴。

第三声号角联袂而至。

星星下坠。

无数星星下坠,巨大轰隆声在海与山之间次第传来。

植物都成为焦黑。—切水源干涸。

硫磺的气味传遍能见与不能见的一切地方

第四声号角又被吹响。

铺天盖地的蝗虫从烟火缭绕的地面生出。

飞到空中盘旋。

蝗虫的形状,好像预备出战的马一样。

戴着金色皇冠,脸孔和人类似。

牙齿如狮子,胸前有甲。

贪婪邪恶的眼睛,紧紧盯着侥幸还逃得性命的人们。

翅膀不祥地煽动,带出青色极毒的雾气。

如是大恐怖。

预示全部生命的终结,一切万劫不复。

唯—值得安慰的是,眼前暂时还只是幻象。

猪哥南美和辟尘站在当地,仰映跟睁睁看完这场秀。

脸色比极度深寒下的—坨屎还难看。

他们眼中呈现的,平常人看不到。

尽管灾难正将为他们而降临。

那些沉积埋藏,一点点储蓄起来的恶。

触发决绝彻底,绝无救赎余地的惩罚。

天使号角,召唤的不是未来。

面前,拉斯维加斯灯红酒绿如火如荼。

纸醉金迷依然。

不夜不落不能忘怀之繁华依然。

人们纵情享受,以为能够天长地久。

安在地上低声咳嗽,大块血团从他喉咙间喷出。

猪哥蹲在地上,问了他几个问题,站起来的时候,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简直好像那坨屎化了冻。

结合安带来的信息,迷惑猪哥的那个关键结点终于清楚了。

川苦心孤诣架设灵魂通道,是想去孵化邪羽罗的元神,使其为自己所用。

但他根本不知道审判之轮的存在。

启动审判之轮的结果,就是世界末日。

川不是达旦。

他没有能力阻止。

猪哥转头看看夜色中美如天堂的城市,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这么愚蠢:“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敢信?他怎么想得出来?”

到最后他几乎号叫起来,悔不当初啊,当初拍死异灵川多好啊。

安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音:“他在金狐手上买的破魂书复印本,我想,大概关键的部分人家没给他吧。”

南美一下就跳了起来,眼睛瞪成等边六角形:“秦礼?”以她对秦礼的了解,脑子一啭就估摸出来了:“王八蛋,他用这个法子灭生意对手?我操,金大秦你不正当竞争到这个程度,祸国殃民啊!”拉斯维加斯这个地界儿上,大家都被命运狠狠中伤过。

从来没有想到,头回鼓起勇气故地重游,就被再恶整了一回。

只有辟尘一直没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看大家哭丧着脸,天真地说:“嘿,小破现在是要赶紧回去封印邪羽罗么?猪哥你能找到他肥?咱们快点走,不然见不着了。”猪哥难过地拍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了哭腔:“犀牛,你别哭啊。我告诉你,那个破轮子开始发作,小破就封印不了,破魂达旦与邪羽罗一灵二体,他要被转世了。”为了强调自己的权威性,他还把破魂之书举起来扬了扬:“书上有这么说。”犀牛大惊:“啥?被转世?转成什么?转完了还认识我吗?”猪哥揪了一把鼻涕:“这个没注意,我看看啊。”他拼老命翻书,想看看有没有能最后关头抱上佛脚的好料,哗啦啦顷刻间到了最后一页,他顿住了。

眼珠子不错地盯着三行黄金大字猛看。

这种关子卖得太过可恶,犀牛和南美气得发抖,正待扑上去开扁,猪哥忽然拍拍衣服,手臂伸向空中,深深呼吸,咳嗽两声。

接着揪住精蓝,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路。”

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两步,停下来,轻轻说:“别跟着我。”

身后两个,是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人,却从没听过他这样的语气。

温存的,安静的,可是最坚决。

他们真的没有追上去,辟尘,安,还有最不听话的南美。

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人流如水一样淌过,带着虚幻感。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

很久之后,才领悟到这是告别。

要说的那么多话。

想—起做的那么多事。

来不及了。

远处天空传来沉重的雷霆之声。

大悲剧即将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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