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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遥遥至西荆

阆台观内已空荡寂然,葛长门的手下们全都不知撤退到何方。复真与复本在观外找到疾风道长的尸体,俱是伤心不已。云萃的家丁们入内搜查,很快便在后堂的禅室里找到陆喜,以及端坐的封秋华。

云萃一听家丁的禀报,连忙赶至禅室,只见封秋华端正地打坐着,伤痕累累,憔悴得可怕,云萃一见,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扑通跪倒,唤道:“大哥!小弟害苦了你。”

陆喜道:“云老爷,这位封爷只剩心口暖着,连呼吸都慢啦,不知是什么情形。”

云萃想到他是为了保护云若紫,才变成这样,更是泪流满面,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略为收泪,转身对复真、复本道:

“二位道长,封大哥的情况,祖师爷真人可救得?”

二道见云萃哭得如此伤心,也有些不忍,复本道:

“云老爷,封秋华已被逐出师门,就算祖师爷救得,也绝对不会出手的。”

云萃泣道:“兄长虽触犯道戒,但他舍身全义,纵有千万罪过,也不能赎其一么?”

复本道:“这……云老爷请宽心,小道回宫之后,必定请示师父,全力说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玉瓶,双手递给云萃,道:“这是熊胆黑灵膏,若能有助封秋华之伤,便请云老爷收下吧!”

云萃感激地接过,道:“那么贵门灵木道长……”

复真道:“小道身上还有些黑灵膏,应够支撑到平阳观。云老爷,贫道得护送二位师叔祖回宫,告辞。”

云萃亲自送二道离去,陆寄风心事重重地想着自己对灵木的承诺,强自忍住了,始终没有开口对那两名道士说出自己的身分,怀里的灵木令牌格外坚硬地贴着他的心口。

云萃再度入内,悲恸地看了封秋华一眼,眼泪又落了几点。他长叹了一口气,拭去眼泪,才一手按在陆寄风肩上,慈言道:

“寄风,这也是机缘,你和若紫患难相逢,此后便留在云家吧!我待你绝不会次于拭松。”

陆寄风望着云萃,他心里千百个愿意和云萃同行,此后和若紫情同兄妹,朝夕相处。然而他却知道这绝对不行,拒绝的话锁在喉中,要说出来竟是如此困难。

见到陆寄风表情激动,欲言又止,云萃有些诧异,道:“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陆寄风内心交战了一会儿,实不愿意隐瞒慈祥的云萃任何话语,终于道:“云伯伯,我有些话要说,不能给旁人听见。”

云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握着陆寄风的手道:“咱们到别处去说。”

云萃领着陆寄风到了天井处,命侍卫们挡在前后通路,不让任何人靠近,才与陆寄风一同在柏树前的石墩并肩坐了下来,问道:

“你要说什么?”

陆寄风略一整理思绪,便将原本隐瞒的部分,完完全全说了出来,包括他的天婴之体,与灵木、疾风所说种种,还有自己学了灵宝真经、云若紫入了阆台观后的奇异言行,听得云萃怔然不已,万万没有想到陆寄风身上会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遭遇。

陆寄风取出怀里的灵宝真经玉片,放在云萃面前,道:“我绝不会欺骗云伯伯,您看。”

云萃接过包着灵宝真经的物事,慢慢地展开那方薄薄的织物,越展开就越是惊异,吸了好几口气,才道:“这……这莫非是火浣布?”

陆寄风道:“对,那声音是这样说的,什么火浣布?”

云萃惊叹着反复欣赏了半天,道:“传说秦汉之际,昆仑仙山之外出此异宝,火浣布轻逾鸿羽,水火刀枪不伤,想不到真的有这样的东西。那片灵宝真经虽是美玉,却还是有价之物,这片火浣布可是无价之宝!你好好收了起来。”

陆寄风道:“我要这东西没什么用。”

云萃道:“收好吧,记得千万不要对旁人说你有这宝物,免得惹来灾祸。”

陆寄风苦笑道:“灾祸?我已经死不了了,还怕什么灾祸?”

云萃却不太相信这点,陆寄风一推佩剑,以手指在剑上一划,鲜血迸流,云萃吃了一惊,正要阻止,陆寄风已擦去血迹,将手指放在云萃面前。

云萃亲眼见到他的小伤迅速愈合,瞪大了眼睛,看看陆寄风漠然的神色,又看了看他的手,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陆寄风道:“云伯伯,我没有随那两名道长上通明宫,可是……灵木道长没死,若他醒来,还是会寻我,我若是留在你家,万一……被通明宫抓走了,将来可就要害死若紫了……”

云萃怔怔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陆寄风道:“我也不知道,或许逃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便平平静静地过下去。”

云萃一怔,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说出如此凄苦的话来,登时怜惜之心大起,更不肯听凭他流落,喃喃道:“这怎么成?必定还有法子,让我慢慢想……”

云萃搓着手,眉宇紧皱,踱着方步。陆寄风见了,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自从他父母双亡之后,便没有一个长辈这样关怀过他,这样为了他而焦急。

一阵低沉含糊的声音,自两人上方响起:“随我而去,不就解决了?”

云萃和陆寄风举头一望,黑影跃了下来,赫然是支离骸。

云萃惊道:“支离大侠……”

话还没说完,支离骸已一抓陆寄风,纵身便跃上天井,云萃惊呼道:

“支离大侠,此事还容细商……”

支离骸不加理会,一揽住陆寄风的腰,抱着他轻轻跃下地面,便奔了出去。几名听见云萃叫声的卫士高手们连忙赶了过来,被迎面的支离骸伸手一挥,有的被点中,有的被击退,支离骸速度不减地往前直奔,很快地奔出了数十里,将后面的呼喊惊叫都甩得远远,完全听不见了。

陆寄风惊慌万分,可是不知为什么,全身手脚竟酸软难当,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知是被他点住了什么穴。陆寄风乱中求静,想道:

“这个叫做支离骸的人,是不是把我和云伯伯说的话都听见了?唉呦,这可不妙!若他抓我的目的,也是因为天婴,那就糟了!”

支离骸脚下不停地狂奔,陆寄风虽然被他夹在胁下无法动弹说话,却也被狂风吹得困倦,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隐约知道支离骸还带着自己在赶路,速度半点也没有慢下来。等陆寄风醒来时,还在奔走之中。

陆寄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这么快的奔驰中,只能抬眼看看天色,天空依然黑暗,半颗星也没有。

支离骸继续奔了不久,天色渐蓝,陆寄风才惊想道:“这人奔了一夜,没有停过,究竟已经到了何方?”

他抬眼找寻日出的方向,发觉支离骸是往北而去。一直奔到将近中午,两人到了一处小镇,支离骸才放下他,陆寄风被抱着狂奔了将近半天,一被放下来之后,双足酸软,倒在地上动弹不了,只觉心悸头晕,好不容易才调稳了呼吸。

支离骸将一块干粮丢到他手中,自己坐在道旁默默地等陆寄风吃完。陆寄风慢慢地啃着干粮,不住地觑眼打量他,暗想:“他不必吃东西吗?”

等陆寄风吃完了,支离骸才抓着他的手,态度自若地在小镇的街道上行走。他握住陆寄风的手时,指间按住了他腕上穴道,陆寄风每要开口说话,喉咙的肌肉便会抽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喘气都难。只有闭紧了嘴巴,才能好好地呼吸。陆寄风知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便也不思逃跑,乖乖地被他拉着走。

支离骸买了些粮食衣物,交给陆寄风背着,这些衣服全都是给陆寄风穿的,衣裤鞋帽,无不俱全,陆寄风越是想越是怪,难道他真的要长久与此人生活在一起?

诸物购毕,两人一走出城,支离骸又抓起陆寄风,快步疾奔。

这一路走得比陆寄风想象得还要久,除了吃饭或略事休息之外,支离骸便一心一意地赶路,陆寄风几乎都是在他胁下睡着的,到后来已经习惯,他跑他的,陆寄风自己想自己的,两人在这漫漫长路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过。

这一路往北而行,地势渐高,沿途只见青松连绵,地上黑石布着点点苍苔,烟雾在树间徘徊笼罩,一片出尘之意。

支离骸总算放下陆寄风,也不抓他的手了,道:“来。”

便自己走在前面,径自往山上走去。陆寄风想了一想,既来之则安之,逃也逃不掉,不如跟着看看他有什么用意。

两人走了一段山路,古松高伟,松实清香布满空气之中,不时有松鼠溜窜而过,远方传来几声清唳,隐隐约约还有瀑布潺喧,幽静无比。陆寄风走得心旷神怡,毫不觉疲累,暗想:“若能在此地生活,倒是惬意得很。”

两人越走越入深山,地势渐渐崎岖难行,陆寄风咬着牙紧跟在后,支离骸也不怎么理他,只顾自己往前走。陆寄风回头看看来路,只看见身后一大片郁郁苍苍,枝繁叶茂,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努力地跟着他,不敢拉开距离。

两人步至一处河水边,对岸是一片高耸的山壁,高入云端,壁上光秃秃地,有如被一把大刀削劈开来一般。

支离骸站在河边,等陆寄风气喘吁吁地赶上,才一把再抓住他,踏水点萍,两三下便跃过湍急的河面,一吸气,竟往山壁上奔去。

陆寄风吓出一身冷汗,紧闭着眼睛,不敢往下看,生怕这位高手一个中气不顺,无法排空御气地扶摇而上,反倒将两人都摔成肉酱。

但觉扑面冰风,两只脚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身子一软,差点便站身不住。

陆寄风睁眼一看,眼前竟是一片广大的平台,周围树木扶疏,错落有致。在平台前方,高门伟轩,楼阁错落,白墙黑瓦,虽然朴素,却气势宏伟。而转身往后看,只见烟云渺渺,千山万壑尽在脚下,不时有一两只雪白大鹰长唳着,划破云空,在云层上投下一掠而过的影子。

陆寄风张大了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里若非天庭,就是仙乡。但是天庭怎有这样的冷清?仙乡又怎会如此地孤绝?

支离骸见陆寄风发怔的样子,倒是说了话:

“此处,无人寻得着你。”

陆寄风转头望向他,他也正低头斜睨着陆寄风,便往内走去。

这样高耸的地方,自是不必围墙以划分地界了,他拉着陆寄风的手往内走,两扇黑色铁铸大门咿呀开启,立在两人面前的是个老妇。

陆寄风又是一怔,这妇人垂垂老矣,比一般女子更为高大,一头黄发束在脑后,五官长得十分突出,脸上皮肤一点人色都没有,惨白如纸,松垮垮地垂挂着,眼睛很大,但眼珠子颜色浅淡,隐有碧玉之翠意,便显得有些可怕。

支离骸对那老妇叽哩呱啦地说了几句陆寄风听不懂的话,便负手往内走,陆寄风正要跟上,已被老妇一把抓住,往另一个方向拉去。她一伸出手抓陆寄风,陆寄风才看清她手臂上都是绒绒汗毛,简直像个大汉。

陆寄风惊道:“你,你做什么?”

那老妇充耳不闻,将陆寄风抓到一间石室,石室自壁上一角伸出一根翠竹,竹孔中不停地流出清水,流入下方的一个大水槽中。那老妇动作灵便地便去剥陆寄风身上的衣服,陆寄风虽欲反抗,却被老妇轻易闪过,两三下便把陆寄风脱个精光,丢入水槽中。

陆寄风有些气恼,还是乖乖让老妇替他洗个干净,换上衣裳。沐浴更衣后,风霜尽去,破烂的衣服也换上普通青衫,陆寄风神气清隽,俨然是个飘雅英俊的中原少年。

老妇人点起烛火,领着陆寄风往内走去,绕过一座小园,曲曲折折地,终于来到一幢小屋前,进入门中,老妇便自行退下。

陆寄风四下张望,干净的屋子内陈设简单,几案及书架上却有着不少简册竹卷。

正前方的粉壁上,挂着一大幅天象图,榻上的两边各立着一座比人还高的铜鹤灯架,灯光金灿,照得一对铜鹤栩栩欲飞。有一人背对着他,盘膝而坐,正在缣帛上写字。

那背影古怪,自然是支离骸了。支离骸连头也没有抬,淡然道:“过来。”

陆寄风脱屐上榻,透过支离骸的肩头望去,他写的字体挺拔潇洒,却有点儿眼熟,陆寄风定下神来,顺着笔迹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居然便是灵宝真经的内容。

陆寄风的呼吸略一有变,支离骸便知他的想法,放下了笔,顺手将面罩再套上,才道:“坐下。”

陆寄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难道……弘农郊外,就是前辈……?”

支离骸点了点头,“你的进境很快,我很惊讶。”

陆寄风不安地看着他,一会儿才道:“您为何总是蒙着脸?”

支离骸道:“你怕么?”

陆寄风不语,支离骸道:“我的身体畸形,容貌古怪,你见了更要怕的。”

陆寄风鼓起勇气道:“我不怕丑怪之人,我只怕心思邪恶的人。”

支离骸的声音里微有笑意,“你又见过多少真正的心思邪恶之人了?”

陆寄风无话可答,支离骸淡然道:“你这孩子,其实心思也挺复杂深沉。你明明想问我,为何要设计你学灵宝真经,还趁你离形化体时,操控了你的本尊打伤灵木?又为何要假装替云萃救女,其实目的是抓你,可是你一句也不问,就是想试探我的目的,看我是善是恶,我说得对不对?”

陆寄风的想法被他说得一清二楚,不禁愣在一旁,无言以对。

不料支离骸接着道:“我剑仙门,正要你这样的传人。”

“剑仙门?”

支离骸放下笔,取灯起身,道:“你随我来。”

只见他推开一面墙壁,后方俨然是条走道,走道只容一人行走,两边的石壁及地面倒是十分平整,顺着通道蜿蜒而下,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宽广的密室,此处透出一股奇异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支离骸手一举,点起最靠近自己的壁上油灯,霎时一整排灯火竟迅速地自右而左,一盏一盏地亮起,瞬间便照得满室光明。

密室内空空荡荡,中央只有一座可容两个大汉平躺的白色石台高有四尺,整座台上斑斑点点地散布着一些暗褐色的污渍,在石台下方则有一道凹沟,延伸出去。

除此之外,室内四面灰暗的墙上大多刻满了字与图,似乎都是武功图谱。但是,并没有刻满所有的石壁。

陆寄风东张西望,支离骸道:

“这是剑仙门的中心点,解功室。”

向来只听过传功,解功是何意,陆寄风就听不懂了。

支离骸道:“本门一代只传一人,你便是第八代弟子兼掌门。本门存在的第一个首要目的就是:杀司空无!”

陆寄风惊愕地看着他,冲口便问:“为什么?”

支离骸笑了一声,“要杀一个人,还有为什么吗?自然是仇,是恨。”

“可是我与他无冤无仇……”

“若是他杀你师父,是否就有冤有仇了?”

“可是……他并没有杀我师父啊!”

“你的师父是我,将来我死在他手中,他就是你的杀师仇人。”

陆寄风更是莫名其妙,道:“我没说要拜你为师。”

支离骸冷冷地说道:“你不拜我为师,我就把你交给通明宫,你去拜司空无为师好了。”

陆寄风更是不懂,道:“你既然要杀司空无,又为何要让我去拜他为师,帮他除去对手?”

“因为舞玄姬是本门第二个要杀的人。”

陆寄风一怔,支离骸道:“你绝对逃不过司空无这个世界第一无耻卑鄙之徒的手心。所以,若是你拒绝拜我为师,我就让你成为司空无的利器,将来你非杀舞玄姬和云若紫不可。”

陆寄风闻言不禁皱眉,这个人的手段也算卑鄙了,他心里已一万个不想拜他为师,道:“你这么高强,也未必会死在司空无手上。”

支离骸淡淡说道:“我如今的样子,便是拜他之赐。”

陆寄风讶异得张大了口,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跟他打过了?”

“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胜他。”

“你明知如此,为何要与他决斗?你与他有仇吗?”

支离骸道:“有,他杀了我师父。”

陆寄风道:“他为何要杀你师父?”

“因为我师父去杀他,技不如人,被他杀了。”

“你师父又为何要去杀他?”

“报仇,杀师之仇。”

陆寄风还要问,一开口便知不必再问,想必又是一样的问题、一样的答案,只好改问:“第一个与司空无结仇的,为何会结成死仇?”

支离骸道:“剑仙门的祖师爷,叫做司空有。”

陆寄风一听,便知这个名号是故意取与司空无相反之意;而他直呼祖师爷的名号,一点都不避讳,更是蔑视礼节,透出一股桀骜的邪气,已隐约令陆寄风察觉这个“剑仙门”可能不是正当的门派。

“他原本与司空无是莫逆之交,两人剑术相当,惺惺相惜,结为剑契,立誓创下千古未有之剑境。他们两人合作创写了不少绝世的剑法,放眼天下,无任何一人在他们眼中了。”

“可是,有一天司空无竟杳然而去,不知所踪。”

“司空有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司空无,原来司空无独自跑到天山的绝岭,在一片冰雪连天中修道。司空有质问他:‘你为何不留片语,离我而去?’司空无说:‘我想通了,剑只是死物,万物都是尘埃,唯有灵长不灭。我决定在此修道,了悟生命。’司空有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俩的剑法天下无敌,已入于道,还要修什么道?’司空无叹道:‘执著于剑,怎能谈得上入道呢?’司空有听出了点意思,便说:‘那么我与你在此同修,你我总是一起的,如今你比我先一步悟了些东西,便引领着我吧!’。”

陆寄风听到此,不由得点点头,不管是不是学武之人,能自承不如别人,就已是极高的境界,更何况是向来不分伯仲的对手。

支离骸道:“没想到司空无说:‘你走吧,我不但断了剑念,也断了俗念,你在此只会扰我清修。’司空有的心都寒了,叫道:‘你这是在赶我走?’司空无没有理会他,司空有气愤地奔下天山,到民间大开杀戒……”

陆寄风惊道:“什么?”

支离骸道:“司空有不是乱杀无辜,而是专找剑客,他七天之内,狂杀了九百多名用剑者,终于停下了手,望着一滴鲜血也没沾上的宝剑,心痛、孤寂欲绝,他与司空无两人这么多年来,心无旁骛地竭尽思虑,钻研砥砺,没想过天下无敌之后,会有落单的一天。天下没有人可以挡他一剑,更没有人足以成为他的好友,或是敌人。是司空无害他登上天下无敌之境,他痛恨司空无这个卑鄙小人,难道没有道理?”

陆寄风无言以对,却也不便说什么,暗自觉得司空有的观念未免太过偏激,既然他恨司空无害自己天下无敌,为何不直接去找司空无决斗?

支离骸却已经说道:“司空有杀尽剑道高手之后,确信世上只剩下司空无是他的对手,便重登天山,要与司空无决斗。不料司空无已经离开了。”

“司空有不死心,到处去找司空无,也到处开杀,任何与剑有关的武者或是门派,几乎要被他挑尽,当时的人称他为‘剑魔’,哼,真是世俗之见!司空有祖师爷的剑法天下无双,杀了比自己弱的不成材剑客,正是执行剑道,去芜存菁,应称为‘剑仙’才是。”

陆寄风却暗暗想道:“司空有所为,果然是魔道之行,这儿真是该称为‘剑魔门’。”

支离骸道:“当时中原剑者几乎已被杀尽,司空无还是龟缩不出,司空有杀到西域,西域大秦的剑法与中原不同,他揣摩了几年,没多久也揣摩尽了,融入他原来的剑法中,连西域剑客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一天,司空无竟出现在他面前。”

陆寄风想道:“早该出现,杀了这个妖怪啦!”

这么一想,他自己又觉得可笑,自己或许便要成为“剑魔门”(或者剑仙门)的弟子,却这样处处希望本门祖师爷多吃点亏、多受点教训,当真不肖之至。

“司空无老贼出现在司空有面前,叹了口气,说道:‘贤妹,你还不罢手吗?’……”

陆寄风心头打了个突,道:“贤……贤妹?”

支离骸冷冷地瞄了他一眼,“谁规定祖师爷不可以是女的?”

陆寄风只好再听下去,支离骸道:“司空有说:‘我就等着你出现!咱们一较高下!’司空无问道:‘你的目的,就是胜过我?’司空有说:‘对!’司空无说:‘那么我自承不如你,你胜了,此后别再滥杀无辜了,再见。’司空有更是愤怒,司空无这老贼竟如此狡猾,想这样便打混了过去,实在卑劣之尤!”

陆寄风更是不服,想道:“人家不争不求,自愿认输,可是极大的度量!”

“司空无正要离去,司空有挡在他面前,道:‘输了有输了的规矩!’司空无问:‘什么规矩?’司空有冷笑着说:‘我剑下不留活口,你既然输了,就该在我面前自刎。不过,看在你立刻认输的分上,我饶你不死,只要你自断双足!’司空无皱眉道:‘你当真要这样逼我?’司空有望着他,说道:‘你脚断了,就不会到处乱跑啦!今后我会照顾你,照顾得比从前还要温顺细心。咱们像从前一样,你说什么,我绝不违背。’司空无沉默了半晌,才道:‘便是这样,当初我才要走。’司空有一怔,说道:‘我不懂。’司空无道:‘若舍了你,我便能轻易舍了这世俗。你在我身边,我是断不了俗念的。’司空有急道:‘那就不要断了俗念,俗念有什么不好?’司空无道:‘你不懂,此后莫再相见了。’司空有一剑刺出,挡在他面前道:‘哼!两只脚给我留下!’……”

陆寄风听到此处,忍不住觉得这位祖师爷作风蛮横,逼人太甚,难怪司空无要逃离她身边,想必外貌也十分可怕。

“……司空无回身与祖师爷战了起来,随手取了路边的细枝为剑,从前他们两人剑术不分轩轾,这十年一别,司空有的剑术进步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司空无的进步更大,简直是鬼神之境,一根细细的树枝,打得祖师爷司空有难以招架,司空有骂道:‘无耻!你原来是自己偷偷躲起来修剑,说什么悟道!’司空无手中剑招不停,徐徐道:‘剑即是道,剑亦非道,我弃了剑念之后,已有七年未曾用剑,你若懂了这层道理,进步也会很快的。’司空有道:‘你胡说什么!我日日苦练剑法,连睡着时都握着剑,你怎么可能七年没碰过剑?’司空无也不再回答,轻易便打败了司空有。”

陆寄风听得紧张,不知道司空无会怎样对付这个恶女?

“司空有虽败,这却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被打败,心里十分欢喜……”

陆寄风怎么也不懂败了反而欢喜的道理,支离骸续道:“司空无将枝尖抵着司空有的颈前,道:‘你败了。’司空有嫣然一笑,嗔道:‘哼,你自己认了输,又反悔,咱们算各败一场!’司空无微微一笑,道:‘胜败都随你决定吧,输了有输的规矩,我的规矩便是要你不许再滥杀无辜。’司空有冷笑道:‘你不守我的规矩,我干什么守你的规矩?’司空无这老贼怔了一怔,柔声道:‘你……唉!我实不愿取你性命,贤妹,你答应了我,好否?’司空有哭了出来,道:‘你别求我!我恨你这样求我!我偏要滥杀无辜,以后我不但只杀剑客,我连刀客都杀,连不会武功的人都杀!’司空无脸上青气一闪,旋即压抑了下去,道:‘你要怎样才肯不杀人,说吧!’司空有擦了眼泪,恶狠狠地说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说了你自断双足,我就不滥杀无辜!’司空无默默不语,突然间手中细枝往自己双足一划,两只脚的脚筋都被真气划断了……”

陆寄风“啊”的一声,不敢相信。

支离骸语气一直十分冷淡,说道:“司空有愣了一下,正要抓住司空无,不料司空无身子一飘,便远离了十几丈,朗声道:‘勿忘信诺!’司空有怔怔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影子,原来他不但剑法高强了,连轻功都变得如此之好,自己是绝对困不住他的。”

陆寄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么司……祖师爷没有再滥杀无辜了吧?”

支离骸阴沉地一笑,道:“司空有答应不杀无辜,但若是有辜呢?”

“这……”

“这种信诺,根本就是放屁!大可不守。但是祖师爷司空有光明正大,说了便算,不像司空无那么狡猾,她便在此地建了这座剑仙门,专找才貌绝顶的年轻男子,传授剑法。加入本门,本门弟子除了一定要容姿端雅,更要天资过人,最重要的,是多情且醉心技艺。”

陆寄风更感到好奇,要求弟子天资过人,自属本然,但为何重视容貌?至于“多情、醉心技艺”,更是开千古之奇谈,古人有谓“玩物丧志”,尤其习武之人最看不起弟子们学习无用的技艺,此门却处处颠而倒之。

“司空有收了六名弟子,大弟子容玉皋,二弟子冷袖,三弟子秦嵩子,四弟子劲节君,五弟子刘瑛,六弟子朱长沙。本门就是朱长沙所创。”

陆寄风这才知道原来剑仙门并非司空有所创,而她的弟子为何创立剑仙门,想必另有原因。

支离骸道:“司空有一面授徒,一面领悟与司空无的那一战,果然如司空无所言,她悟出‘无剑是剑’的道理,剑术突飞猛进。当时大弟子容玉皋尽得她的真传,奉了师命去与司空无挑战。此时司空无已经是天下仰望的道门真人,汉帝还封他‘通明真人’的道号,赐他灵虚山。自古以来让皇帝裂土封号之人,只有他一个。汉室气数尽了,群雄并起,纷纷乱世没有人敢占夺灵虚山,灵虚山也不问俗事,没有人知道山里的情形,只知道有位仙人般的通明真人司空无。”

“可是谁知道这个通明真人,也不过器小之辈。容玉皋取出祖师爷司空有的信物,才得以上山,当司空无见到司空有的弟子,是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美貌公子,当场便心头火起,不但打死了容玉皋,还把他打成骨骼畸异的怪人,尸体送上剑仙门示威。”

“祖师爷司空有问二弟子冷袖:‘你怕不怕变成师兄这样子?’冷袖说:‘为师父杀人,万死不惧。’司空有便剖开容玉皋的尸体,研究司空无的掌法……”说着,支离骸伸手指了指正前方的石台,道:“你记着,我死了之后,你也要把我的尸体放在此地,剖开来研究,并且把领悟出的掌法或武功刻在壁上,让你的弟子学全,本门绝不藏私,且学之于敌,如此才能一代比一代更强。”

陆寄风方才明白中央的大石台的作用,竟是解剖历代先师用的,所谓“解功”的用意在此。陆寄风顿觉毛骨悚然,而此地长年不散的血腥味,更不必说是来自何因了。

陆寄风问道:“然后呢?”

支离骸道:“过了几年,她的弟子们无一例外,都被司空无打成其丑无比的怪人而死,只剩最小的弟子朱长沙。司空有对朱长沙说:‘我就要死了,你千万得执行我的心愿,杀死司空无。’朱长沙长跪领命,司空有便投下绝崖,从此消失世间。”

说到此地,支离骸略一停顿,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再开了口说道:

“朱长沙失魂落魄,为师父悼念了五年,苦练着剑法,若有懈怠,想起司空有生前的容姿,便再度振作心神,努力地进修,二十年后去找司空无挑战,结果,依然败死。第三代起,便为了报第二代的杀师之仇而苦练。”

陆寄风道:“你们老是打不过他,这样有何意义?”

支离骸道:“总有一天会打得过他的。我为了练剑,耽误了找传人,我的武功比历代师父都高,很有把握地与司空无决斗,却也被打成这样,所幸没有死。可见本门确是一代强于一代,所吃亏者只在于寿命不够长。我们凡夫俗子寿命有限,每收一个弟子,就得由基础教起,十几年才能成为高手。司空无修道几百年,不断精进,两者进步的速度,怎能相比?我们能有今日成就,已经了不起啦!”

和一个不会死的对手对抗,陆寄风总算体会出支离骸的自负。自己服过天婴,已很不容易死,难道真的可以成为与司空无并驾齐驱的高手吗?

陆寄风小心地说道:“可是司空无门徒众多,我们却只有一个,不是势力差太远了吗?”

支离骸冷笑道:“没用的猪狗之辈,再多亦只是狮虎的粮食罢了!”

“他的弟子也有武功很高强的!”

支离骸道:“司空无的弟子们,只能学到他的三流功夫!”

“为什么?”

“因为,人只有在敌人面前,才会绝学尽展。本门是司空无最痛恨的对手,他对我们绝不手下留情,我们学的才是司空无真正的精华。”

一般来说,人人都是苦练本门的武功以杀敌,剑仙门却是学之于敌以杀敌,尽管方向相反,不过司空有与司空无原本就是一起修剑之人,也许一开始他们的武功就是一样的,那也没有什么本门不本门的差别。

支离骸道:“关于本门宗旨与起源,你还有什么问题?”

“有很多问题。”

支离骸微觉诧异地盯着他,陆寄风问道:“为什么本门又要杀舞玄姬?”

支离骸道:“等你有本事杀了司空无,再问这个问题。若不然,我死前也会告诉你。”

陆寄风笑问:“若是这两人都杀了,剑仙门是否就解散了?”

支离骸没有回答,一会儿才道:“还不会走,就想飞了?”

陆寄风一笑,道:“这就算了,我真要拜你为师不可吗?”

“你必得拜我为师。”支离骸肯定地说道,“因为你离开此地,就会落入司空无手中。”

“我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那你就去躲躲看,我会帮通明宫抓你。”

陆寄风愣了一愣,才苦笑道:“前辈,请恕晚生不敬,您这样逼我拜师,若有一天您老人家……嗯,不幸让司空无杀了,只怕晚生……嗯,那个,报仇的热情会有点儿不够……”

支离骸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既然您非要当我师父不可,总得再告诉我一事吧?”

“什么事?”

陆寄风望着他冰般的眼眸,道:“您的真实身分,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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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裂碑记1·烽火长安第十五章_遥遥至西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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