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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怀人在九冥

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又渐渐醒转,全身酸痛难当。

勉强欲睁眼,居然连眼皮都酸痛得几乎睁不开,痛并不难受,可怕的是这种酸入骨子里的感觉,他想咬紧牙关忍耐,上下两行的牙齿一靠,牙龈便酸得令他整个脸都像被挤成碎片一般。陆寄风痛苦欲死,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只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叫什么?是男子汉便别叫。”

陆寄风认出那是冷袖的声音,身上几处要穴突然被人以指力一刺,酸楚感更加厉害,陆寄风心下骇怕,不知冷袖要怎么整自己?不禁叫得更加大声。

冷袖道:“我不是叫你闭嘴吗?你还是不是男子汉?”

陆寄风颤声怒道:“我……我便是要叫,我不当男子汉,怎样!有本事你……你把我杀了……”

冷袖一声狞笑,道:“你不当男子汉,那也容易,把你阉了便成!”

陆寄风一惊,勉强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的眼前,只见一道依稀人影举起刀来,往他身上砍下!

陆寄风气息一紧,惊出一身冷汗,叫道:“住手!”

眼前似乎略为清楚了些,冷袖把刀往他面前虚劈一道,狞笑道:“你乱闯清圣之地,不把你阉了,难消我心头之气!”

陆寄风见他脸色狰狞,更是全身大汗淋漓,叫道:“住手!趁人之危非好汉!”

冷袖道:“是你自己不想当男子汉,想当娘们。”

冷袖居然真的把刀尖往他腰际劈下,陆寄风吓得奋力一撑,往冷袖身上扑去,冷袖“咦”的一声,身子一侧,便闪开陆寄风的攻击,奇道:“你怎么好得这样快?”

陆寄风又窘又怒,骂道:“你为老不尊!身为前辈,居然趁我无力反击时,要……这样对我!”

冷袖“哼”了一声,道:“你无力反击吗?你马上能跳,反应很快嘛!”

陆寄风顿时注意到自己果然已能站起,身上还有点儿酸疼,但已不像刚刚那么可怕了。陆寄风眨着眼睛,满心不解,心有余悸地怒道:

“我反应不快,岂不成了……成了……”

冷袖道:“不把你吓出一身冷汗,你现在还在地上哀号!”

陆寄风一愣,道:“此言何意?”

“最后一点毒性,藏在毛孔中,得流汗逼出。”冷袖道。

虽难置信,陆寄风犹记得那可怖的酸痛之感,怔怔地立在原地一会儿,正要倒头拜谢冷袖的救命之恩,想想又觉得不对,道:“要逼我流汗,点我中冲、劳宫、委中等穴就可以了,你明明要阉我!”

冷袖道:“你懂什么?中冲、劳宫这些穴道是专治热汗不出,热汗加速血气,岂能逼出毒来?我要激你流的是冷汗!”

这才说得陆寄风有点儿相信了,冷袖一脸惋惜懊恼,喃喃自语:“闪电蛫难得一见,竟被你踩死,哼!要救活你,又非得闪电蛫的皮骨血肉不可,唉,浪费之极!”

听他之意,闪电蛫似乎是十分贵重之物,拿来救陆寄风,很令他不舍。陆寄风暗想自己服过天婴之后,或许闪电蛫也杀不死自己,那么冷袖就白白浪费了闪电蛫了。陆寄风一笑,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冷袖却更是恼怒,道:“你别谢我!你越谢我,我越生气!”他恨恨地打着自己的手背,骂道:“这双手看见毒就想解,无法控制,当真该死!迟早有一天把你剁了下来!”

陆寄风好奇地看着他,笑道:“那可不够,得连眼珠子也挖出来才行。眼珠子看不见毒,手就不会去解了。”

冷袖一怔,道:“不对,得先把脚剁下来,脚断了就不会走到有人中毒之处,自然也不会看见有人中毒。”

陆寄风笑道:“不对,不对,得先把脑袋砍下来,没了脑袋,就不会想到处去走,自然也不会见到有人中毒了。”

冷袖居然大点其头,道:“你说得没错。”

陆寄风暗想道:“这前辈难道是个傻子?”可是他医好了自己的毒,还在此布下重重机关,又似乎是个聪明之极的人。

冷袖取出一具骷髅头,色泽温润,正是山洞中害苦了陆寄风的那具白骨,他道:“白骨已毁,看来你真的破解了机关,眉间尺居然有你这种徒弟!唉!”

陆寄风不服输地说道:“那也不难。”

“那也不难?你说那也不难?”冷袖连声质问,满脸惊讶。

陆寄风道:“前辈你布下的这机关,害死许多无辜之人,还是毁了好。”

冷袖道:“机关不是我布下的,是我师弟秦嵩子。会被这些机关害死之人,通通是死有余辜,死了干净!”

冷袖叹了口气,把玩着骷髅头一会儿,不觉眼眶微湿,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冷袖才长叹一口气,道:“眉间尺,算你有本事!连我师弟都败给你了。”

陆寄风问道:“同为剑仙门人,不知我师父何处得罪了前辈?”

冷袖不悦地说道:“你们剑仙门是朱长沙之后,与我无关!朱长沙自己创立了剑仙门,召来这么多讨人厌的弟子,整天就想着闯进梅谷找我要东西,把梅谷圣地,当作什么了?”

陆寄风好奇地说道:“我师父从没对我说过此地,也没叫我来梅谷。”

冷袖瞄了陆寄风一眼:“小鬼,你这谎可说得不聪明,你师父没说这些,你怎么知道要进入梅谷找我?”

陆寄风老实说道:“师父真的没说,晚生是不小心闯入的。方才晚辈只是保留几分,非是有意欺骗前辈。”

冷袖站了起来,踱步沉吟,瞪了陆寄风几眼,露出嫌恶之色,似乎必须做一件他极不想为之事。

陆寄风顿感不悦,道:“晚生误闯,也非有意。至于前辈与剑仙门有什么约定,晚生一概不知,方才说不能空手而回什么的,只是与前辈抬杠,前辈不必为此苦恼。您救了我一命,什么约定都算扯平了。若是嫌晚生碍眼,指点出路让我离开便是。”

冷袖大怒,整个脸都红了,吼道:“你休想诱我违背约定,我对师父立过的誓,纵有千万里之遥也不违背!过来,我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你!”

陆寄风反倒吓了一跳:“毕……毕生功力?”

“我被朱长沙这臭小子骗了,当着师父的面立过重誓,谁闯得进梅谷,就能成为师父的嫡传弟子!如今我身上有三师弟秦嵩子,四师弟劲节君的功力,加上我自己的,一共有将近六百年的功力,通通便宜了你这小子!”

陆寄风不喜反惊,连连倒退,几乎不敢相信,拼命眨着眼,问道:“若是……传给了我,前辈您会怎样?”

“废话!当然一命呜呼。”他坦然无惧地说道,却又叹了一声:“可是以后就没有人整理谷里的松竹梅,师父住在此地,可委屈啦!”

陆寄风连忙双手乱摇,道:“那还是别给我吧,我不要您的六百年功力。”

“你要我违背誓约,休想!我是对师父最忠心的!”

话声未落,已一把抓住陆寄风的手腕,抓着他的手太阴经,欲将功力传去。

陆寄风挣扎不得,一阵涛涛真气,源源不绝地注入体内,他全身有如充满了气,痛苦难言。

冷袖突然间松了手,停止传功,陆寄风才得以喘息。只见冷袖一脸疑问,奇道:

“小鬼,你中了离魂散,为何不早告诉我?”

陆寄风喘着气,道:“什……什么离魂散?”

冷袖道:“还好我发现得早,否则反倒害你比我先死了!”

陆寄风被冷袖拉着走,直到一处山壁前才停下,冷袖右手拉着陆寄风,左手按在壁上凹槽,一大片看不出破绽的隐藏土门便往旁滑开,露出一间广阔幽深的密室,里面几案书册,无不整齐清雅。

冷袖在书柜前东翻西找,陆寄风负手在他身后四下张望,整面山壁的书柜中,上百卷的皮卷竹帛,下方贴着签条写着书名,陆寄风随意浏览,大略发现书分三类,医学、机关,以及书法绘画之道,书名皆闻所未闻。

陆寄风赞叹道:“前辈此处藏书,我全未读过。”

冷袖边翻找边说道:“这全是我们松竹梅三友的著作,你怎么可能读过?”

陆寄风惊道:“什么?全……全是三位前辈写的?”

“三师弟秦嵩子擅长机关,四师弟劲节君爱写写画画,我冷袖最爱解毒下毒,你师父竟然都没告诉你?”

“秦嵩子与劲节君两位前辈呢?”

“他们被我害死了。”冷袖声音哽咽。

陆寄风怔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冷袖已抽出一张皮卷,道:“找着啦!”

他的神情极为得意,笑道:“司空无绝对想不到有人可以解得离魂散,师父毕竟胜他一筹,哈哈哈……”

陆寄风道:“前辈,我不记得我中过什么毒啊!”

冷袖道:“你练过灵宝真经,是不是?”

陆寄风点了点头,冷袖又道:“目前你功力不足,练灵宝真经还不三不四,等你功力深了,毒性也积得深了,运起灵宝真经的离形化体,可就回不了本体了。”

陆寄风道:“可是……是师父要我练的。”

冷袖皱眉道:“眉间尺这小子虽然讨厌,还不至于如此糊涂,是不是你自己偷了真经练的?”

陆寄风听他诬自己偷经,气得大声道:“我没有!”

冷袖见他如此激动,也有些生疑,说道:“眉间尺是睡糊涂了吗?这也罢了,你又为何会连服了几个月的离魂散?”

陆寄风一脸茫然,道:“我……我真的都不知道,前辈,什么是离魂散?”

冷袖道:“离魂散是司空无炼出来的玩意。两百多年前,汉朝皇帝以帝室之力助他炼不死之药,他利用死囚试药,尸解丹没炼成,却炼出了离魂散。”

“尸解丹?”

“尸解乃凡人死而后永生之法,所谓:‘尸解者仙者,不得御华盖,乘飞龙,登太极,游九宫;但不死而已。’他的尸解丹炼不成,却做出了会让人服之离魂的离魂散。此毒的毒性很慢,对一般人原本没有影响,可是若修过道门的飞升术,服之便有害,可说是专门对付修道者的毒药。司空无自称不让此毒散外传,结果还是拿来对付你!”

陆寄风道:“他既然没让此毒传出去,前辈怎知解法?”

冷袖自负地笑道:“其中几名服过离魂散的死囚被师父抓了来,让我破解。我花了三年多查出药性,可是没有离魂散给我看看,就算能解,我也只有九成把握。前一阵子我得到了一些离魂散,才更肯定了解法。你运气真是不错。”

“您如何得到离魂散?”

冷袖居然脸上腆然,含糊地说道:“这你不必管。”

陆寄风心中茫然,毫无头绪,实在想不通怎么会中毒,冷袖问道:“你真的不知谁要害你?”

陆寄风点了点头,冷袖微低着头沉思道:“奇怪,真是奇怪之极!算了,这以后再说,我先把你医好,嘿嘿,将来你定要找出下毒者,当面告诉他:是司空有的二弟子冷袖化解了离魂散!记住要提起师父和我!”

陆寄风笑道:“是,我一定会提起有一位天下第一神医冷袖前辈,破解了天下第一无情之人司空无的毒!”

冷袖大喜,道:“你这孩子,很好!不过我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差不多是天下第三。”

陆寄风忙问道:“那么前面两人是谁?”

“第一自然是师父。”

陆寄风惊奇地说道:“祖师爷也精通医术?”

冷袖笑道:“嗯……师父虽然不辨岐黄,不会针灸,可是她只要笑上一笑,伤者可为之奋起,死者可为之复生,这不是天下间第一良医吗?比较之下,我还得遍寻药草,竭尽思虑,真是等而下之的医术了!”

陆寄风听了这番奇论,自是存疑,道:“那么天下第二呢?”

冷袖突然间脸色又变得难看,静默了一会儿,才道:“算是我好了。”

陆寄风道:“你方才说你是天下第三,什么时候变成第二了?”

冷袖沉着脸道:“就是现在!”

陆寄风道:“那么现在由第二降到第三的又是谁呢?”

冷袖为难地嘀咕着道:“司空无也有些本事。”

陆寄风道:“他的毒药,你只花了三年破解,过了一百多年,虽然还有一成没把握,可是毕竟有九成的把握了,嗯,果真司空无小小地有一点本事。”

冷袖怔怔地听着,突然间落下泪来,原本只是开他玩笑的陆寄风吓了一跳,连忙道:“前辈,你怎么了?”

冷袖声音愤恨,却十分凄苦,道:“我医术是不如司空无,可是他让师父一生愁眉不展,他怎可在我之上?他不应处处都在师父的众弟子之上!天下间绝无此理!”

本来错愕的陆寄风,一想起冰棺中的司空有,又想起解功室中所见到的句子:“有绝谷之玉女兮,栖列缺而独怅;聆百岁之鸣驷兮,恨武皇之绝迹。舞宝剑而飞襟,啸清风而散发,留余影于水镜,惹千古之断肠。”

他恍惚见到绝世美女孤独地跳下山崖,了此残生。他心中一痛,也对司空无生出不服之心,深深认同冷袖的话,道:“对,祖师爷的众多弟子、徒孙,总有人胜过司空无,这才有理!”

冷袖道:“眉间尺的徒弟也有明理的,你说这话很对!”

陆寄风道:“剑仙门人才济济,祖师爷何必稀罕那微不足道的司空无!”

冷袖更是连声道:“对,没错!”

一老一小同仇敌忾,冷袖几乎是将陆寄风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兄弟,拿起几下的药铲竹篓,递给陆寄风,道:“拿着,咱们采药去。把你身上毒性都给驱走,让司空无惭愧无地!”

冷袖带着陆寄风,依皮卷上的记载到处寻药,足足找了两天两夜,才集全了所需的奇异药材。借着采药之便,陆寄风方知此地山谷无边,好似永远走不完一般。冷袖所找的草药之中,绝大多数是陆寄风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他一有疑惑便问,冷袖也有问必答,两人竟几乎未有一刻无话过。更兼以冷袖对药学见闻极广,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使陆寄风在两天之内,充实了一肚子医药知识。

找齐了药材之后,冷袖便在密室前的空地上炼起药来。制丸需得花上三日夜不眠不休的功夫,两人轮班守炉,更是无话不谈。

陆寄风问道:“前辈为何隐居在此?又以重重险关止外人进入呢?”

冷袖道:“唉,当初我们并不是有意隐居的,而是自杀。”

“什么?”

冷袖低声道:“当年,我们六人……加上惨死的大师兄,都仰慕师父,只要她眼神有一分快乐,我们便万死都不足惜。有一日,师父竟……竟跳下了剑仙崖……我见了也跟着跳下去,师父死了,我还活着干嘛?”

陆寄风暗叹他的痴情,道:“祖师爷为何要跳下去?”

“我不知道,师父绝对是对的,她便是想死,也是对的。何必问为什么?”冷袖说道,“我跳了下来之后,可恨我武功太好,居然没死;我睁眼一看,三师弟、四师弟也都跳下来了。他们伤得很重,都快死了,我可不许他们比我先追上师父而死,因此救活了他们。他们好了,十分恼我,竟卑鄙地把内力传给我,让我功力增加而死不了。真是可恶极了!”

陆寄风想象这三个争着死的师兄弟互相救活对方的样子,颇感滑稽,但见冷袖伤心欲绝,他又不敢笑,只好望着他,听他说之后的事。

“我们找到师父的遗体,大家商量之后,决定先保存师父遗容,再争死的顺序。唉!我是师兄,自然应该我先死,我那两位师弟,什么都好,就是不知敬长尊兄不好!”冷袖依然很不甘心,感慨了一会儿,又道:“我们三人决定以找地点来分出高下,找得越隐秘、越配得上师父的葬地,就越有资格先死。于是我们三人各自越找越深入,却同时找到了这里。”

陆寄风想到要进入此处的隐秘与危险,暗自佩服他们三人披荆斩棘的苦心,道:“真不容易,此地又正好有松竹梅,你们又不分轩轾了。”

冷袖道:“原本没有松竹梅,是我们后来种的。”

“哦?”

冷袖道:“看中此处,是因为有座千年冰湖,冰湖畔向来生长闪电蛫,这种至毒所在之处,也必有妙药。我们三人合力劈开冰湖,凿出一座秘窟,保存师父遗体不朽。此谷草木乱长,不配容纳师父,因此我们再度商量之后,决定挖出一条通路出谷,我们可不是要离开,而是要出去找些花木枝种,回来美化这里。可是一旦通路挖成,别人找了进来怎么办?秦嵩子便建议多挖几条迷路,在入口设下险关,暗示有能力进入之人走上死路,众多通路中只有一条是生路,让我们出入。等我们将一切布置好了之后,这条生路也要切断。”

陆寄风咋舌,问道:“请问……死路有几条?”

冷袖道:“十一条。”

陆寄风捏了把冷汗,暗想:“我还是快把那十一张光图给忘了,原来那全是陷阱。”

自己瞎摸到正确的路,他想来都觉好运得过分。

冷袖道:“十二条路挖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我们三人行动坐卧都在一起,一起出了这座山谷,才知道六师弟朱长沙当年没有跳下来,反而在原地成立剑仙门,要栽培人才,替师父出气。”

陆寄风想了想,道:“还有一个五弟子,你怎么从来没说起他?”

冷袖道:“五师弟下落不明,朱长沙说他也跳了下去,可是我们没见到他的尸体,他绝对没有跳下去。总之,以后便没有他的下落了。”

陆寄风想起眉间尺告诉过他,五弟子叫做刘瑛,好奇地问道:“那五弟子又擅长什么?”

冷袖淡然道:“他叫刘瑛,是个王爷,擅长什么我倒没看出来,但是,师父会收他为徒,必有道理。”

陆寄风听不出这个五师弟刘瑛有任何事迹,身为皇室中人,却拜师学剑,也颇为特别。

冷袖道:“朱长沙在见到师父投崖之后,竟没有跟着跳下来,可见他对师父的爱慕,远远不及我们三人。他的功夫经过这十几年的苦修,进步了很多,他还有心情练剑,哪还有心想师父?他对师父有几分忠心亲爱,可就很值得怀疑了。他虽然苦求我们留下来,要让我当剑仙门掌门,我却看不起他,不愿与他同俦!”

陆寄风道:“我师父说,朱师祖也悼念了五年。”

冷袖不屑地说道:“只有五年?算得什么!孔丘死了之后,端木赐心丧三年。心丧三年不够,又守庐三年;守庐三年不够,还想找人扮成师父来侍奉。爱师之心至少要这样才勉强算!”

陆寄风道:“可是祖师爷一心想打败司空无,好证明他当初的修道之志都是狗屁。朱师祖继承遗愿,实际行动,也是爱慕她的表示。”

冷袖更加不屑地说道:“我没说他不爱慕师父,只是不够。”

陆寄风叹气道:“三位前辈都是绝世高人,若是剑仙门当初有你们在,或许早已杀了司空无了。”

冷袖沉思一会儿,摇头道:“未必。唉!其实我们也这么想过,因此瞒着朱长沙,三人一同上通明宫去,却……唉!”

陆寄风知他们败了,奇道:“他没把你们打成畸形吗?”

冷袖道:“他没这个本事。”

他皱眉遥思了一会儿,也许是想到当初三人合力与司空无的一战,终究摇了摇头,不再想下去,道:“我们退回之后,很怪自己无能,还是先把师父的墓修整好,再谈别的好了。”

陆寄风道:“你们修整此墓,修了多久?”

冷袖屈指一算,道:“大约三四十年。”

“三四十年!?”陆寄风惊道。

“三四十年,已是极赶了。为了让冰湖隐秘,得营造一座山来遮掩;为了让这座山不被发现,得改变地貌;为了改变地貌,得大改整座谷里的阴阳风水,这些便花了二十几年。”

“你……你们三人独力移山改谷?”

“怎么可能?我们找了一千多个武林高手来做这个工,完成之后,四师弟将他们全刺瞎刺聋,我以毒药让他们全都心智迷乱,从此疯癫,然后我们三人一起把这群人放逐边疆沙漠,这边疆来回又花了七年。”

陆寄风惊道:“你……你们这……太残忍了!”

“有何残忍?皇帝营建陵墓,比这残忍一万倍。”

“祖师爷又不是皇帝。”

“她比皇帝高贵得多,也比皇帝可爱得多,为她营墓的人是上辈子修来之福!”

冷袖之言,处处自认为理所当然,陆寄风知他不可理喻,只好问道:“边疆来回为何要花上七年之久?”

冷袖道:“这一千多个武林高手的门生、兄弟、家属乱七八糟一堆什么的,一路寻仇追杀,要逼问出他们的下落,很耽误了我们的归程。”

一千多人,背后或许就是一万多人,这三人居然能全身而退,陆寄风也不由得不佩服他们的机智及武功,为了一个司空有,如此狂热地株连无辜,也实是罕见。

陆寄风道:“你们回来之后呢?”

冷袖道:“地貌改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整理环境,我们首先到各处寻找佳种的松竹梅,在此培育。十年而树木成之,再营建居舍机关,空有居舍机关也不像样,我们又去觅来师父生前喜欢的古玩珍品,替她陪葬。这批东西都埋在梅谷某处。师父生前最爱剑术,因此我们再去挑各大剑派,夺了他们的镇门剑谱,烧给师父。并把师父的武功一一录下,将来若有人透过这份剑谱领悟剑道,便算是师父的第七弟子,再去打败司空无!”

总之他们七牵八拖的,原本争着死的却都没死,陆寄风苦笑道:“这样算来,你们也入谷五十几年啦!可以安心去了吧?”

“不,已经过了八十年了。”冷袖道:“最后我们清算功劳,谁为师父出的力多,争来争去,争不出高下,这时居然有人找到了此地。此地几十年来无人步入,竟有外人寻来!”

陆寄风忙问:“是什么人找来此地?”

冷袖道:“是那一千多个武林中人之一的儿子,他长大了,居然给他找到父亲,还千方百计问出了他父亲瞎聋疯的缘由,甚至破解机关,找到此地。这小子武功智慧都是不差的,可是要报仇,还有点不够。我们三人争着让他杀,他也杀不成,最后反被我们打得负伤而逃,真是无能之极!”

陆寄风实在想不透怎么会反而负伤而逃,冷袖接着道:“我们为了防止秘密外泄,便约定谁杀了他,谁就有资格先死。这小子却硬是逃得无影无踪。”

陆寄风道:“那可糟了,万一他把梅谷的秘密说出去,不就会引来许多人打扰祖师爷吗?”

冷袖道:“是啊!这时劲节君说,我们老是死不成,原因出在想错了方向,我们不该想着谁可以先死,应该想谁得活下来追杀那小子以及守墓。其他两人把内力都传给他,好让他完成任务。这样其他两人就可以先死,就简单多了。”

为什么这样就简单多了?陆寄风觉得根本还是一样,道:“最后为什么是你守墓?”

冷袖凄然道:“我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公平而迅速的争顺序法。”

他们争了近百年,总算想出个一较高下的法子,陆寄风忙问:“什么法子?”

“划拳。”

陆寄风一怔,“划……拳?”

“否则还有什么法子?比功劳讲不清,比武又绝对不行,谁都站着不动让对方杀,根本比不成。”

看来真的只有划拳可行了,冷袖道:“结果三师弟先死,然后是四师弟,我……我身体不能死,那我的心可以死吧?哼!第一轮决定我守墓时,本人就当场决定:我已经是个死人,还是胜了他们!”

陆寄风道:“你赖皮!明明说你得守墓的!”

冷袖恼羞成怒,道:“我哪有赖皮!我认定自己死了,谁说死人不可以守墓?”

说到此时,天色泛白,炉中解药已成,冷袖熄灭了火,将药膏取出,道:“把它服下!”

陆寄风为难地看着这小半碗的稠膏,有些胆怯。但见冷袖目露嘲笑,便将心一横,索性大口吞下,苦得差点吐了出来。

冷袖双掌迅速推出,封住他颈间的穴道,以防止他呕吐。这苦药实在太难服,陆寄风痛苦得脸色发青,几乎要昏倒,冷袖手指疾点,帮助药性行走,陆寄风万万没想到会有药如此之苦,全身无力,任凭摆布。

苦感渐去,冷袖坐在陆寄风背后,一手抵着他的背心,一手抓着他的手太阴肺经肩际的中府穴,催动内力,陆寄风又感到那股澎湃的内力传入自己体内,大为惊骇。想不到他还是执意要传内力,而且一解了毒马上就做。无奈陆寄风全身无力,有如婴儿受制于壮汉,连喊叫的力量都没有。

陆寄风又急又乱,只能任凭这股真气不断在自己体内奔流,一下子身体便像胀满了风,整个人几乎要炸开了。冷袖在背后喝道:“快运功行气,纳川入海,否则你要七孔流血而死!”

陆寄风迷迷糊糊,运功行气,这股绵绵不绝的真气便服帖地纳入奇经八脉,无比舒服。冷袖不断传功,陆寄风也无法停止运功纳受,数百年功力也不是一下子便传得完,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猛然清醒,想道:“不,我不能让冷前辈就这样散功而死!”

他心念一动,自然生出一股相抗之力,往冷袖震去!

冷袖有如触电般被震开,连退三步,喝道:“你干什么!”

陆寄风一震便震开了冷袖,不知他已传了多少功力在自己体内了,陆寄风喘了口气,道:“前辈别再把功力给我了,这样你会死……”

“胡说什么,我早就死了,给我乖乖坐下!”

冷袖一个箭步,便要抓住陆寄风,陆寄风连忙闪开,不料踉跄跌倒,原来是他自己闪避的身法太快,两脚无法配合,遂一跤摔倒。

冷袖扑上前再抓,陆寄风倒在地上的身子一蹬,便蹬出数十丈,一跃而起,全身似有无限能力,轻捷得让他自己觉得可怕。

冷袖大喝一声,自高空俯冲而下,要按住他,陆寄风连忙滚开数丈,冷袖扑了个空,气得喘息不已。

冷袖突然一呆,伸手拾起陆寄风滚开时落在地上之物,一见之下,脸色变得极为可怕。

陆寄风一见,也暗叫糟糕。

那是灵木道长的令牌。

冷袖声音骤变阴沉:“法一子?你……你怎有此通明宫令?”

“那……那不是我的……”

冷袖逼近了一步,道:“那是谁的?法一子是司空无的二弟子灵木,他的令牌只传给首席弟子,你是通明宫的?”

“不,我不是,我是剑仙门人……”

冷袖道:“剑仙门与通明宫誓不两立,你身上怎会有此物?你是卧底,是不是?”

“不,我绝对不是啊!”

冷袖狂吼一声,状若疯狂地扑了上来,下手已不容情,陆寄风大叫一声,便往密室内逃去。

冷袖叫道:“给我出来!出来领死!”

陆寄风冲进密室内,见有路便跑,冷袖在后面追,暴吼声回荡在七通八达的甬道之中,声音大得令陆寄风耳膜刺痛,更是不敢稍停,拼命乱跑。

密室之内不知有多少通路,陆寄风随处乱奔,背后冷袖的叫声时远时近,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陆寄风不敢稍停,一味继续乱跑,越深入就越阴暗,他视力虽好,却也因为太过紧张,跌跌撞撞,撞得头破血流。

突然间额头“砰”的一声撞中前面的岩壁,赫然已经无路。陆寄风心急如焚,用力敲了敲壁面,又用力去推,但是没路就是没路,除非是回头,否则是逃不掉的。

陆寄风隐约又听见冷袖在叫:“给我出来!小子!奸细!”

陆寄风有如瓮中之鳖,急得乱跺步,被冷袖抓到,他会不会冷静听完自己解释令牌在身的原因,可难说得很。

陆寄风四下张望,进退维谷,忍不住更用力推打着四面八方的石壁。

突然间,面前一片光亮,有人惊叫道:“你……你是谁?”

陆寄风吓了一跳,这阵声音由上方传出来,陆寄风尚未看清怎么回事,有人已一把将他拉住,扯了上去。

陆寄风终于可以适应光亮,拉他出来之人,身量高大,穿着道袍,是个中年汉子。

一阵动听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声音道:“麟阳君,快关上石盖!”

那道袍汉子连忙将一面沉厚至极的石板双手一推,推回原位。

一看见此地,陆寄风更是惊讶,这是解功室!自己是由解功台内被拉出来的。

而向来只有剑仙门人可以进入的解功室中,居然有别人。除了那名汉子,另一人打坐于蒲团上,煚煚双目,正柔和地望着陆寄风。

陆寄风眼前一亮,此人容貌英俊无比,气度优雅,简直俊美得有如仙佛下凡。

“你……你是谁?”陆寄风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通明宫座下七弟子,弱水。”

(第一卷《烽火长安》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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