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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仲裁人示意二人分立自己的左右两侧。然后,他大声说道:“欢迎来到红馆!”

话音未落,看台上的观众便整齐如一地起身欢呼,只除了马特拉兹人。在那一片坐席中,男人们仅仅喝了几声彩,而女人们则冷漠地鼓了几下掌。不管怎么说,这种活动绝对算不上他们这个阶层的爱好。他们既不愿跟这么粗俗的趣味联系在一起,与所罗门·所罗门本也是心有间隙,从未真正把他当成自己人。说起所罗门·所罗门这个人,尽管他凭借自身实力在军队序列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可追根溯源的话,他的曾祖父是靠贩卖鱼干发家的,这也为马特拉兹人所不齿。族中地位最高的一些人还来晚了,包括元帅自己,他甚至本来都不想来的。他们坐在隐蔽的包厢里,一边观看,一边吃着早上打捞的新鲜对虾。在近卫军聚集的坐席区,对凯尔的憎恨通过挥舞的手臂和轻蔑的吼叫发泄出来。

“杀!杀!杀!杀!”

西面看台上,一些经验老到的小混混避开了警察的耳目,用力把一只死猫甩向竞技场。死猫啪的一声落在沙地上,离凯尔只有二十英尺,人群顿时爆发出喝彩声。

恐慌在凯尔的灵魂中横冲直撞,多年以来,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现在,恐惧却冲破了堤岸,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力量。仲裁人把剑递给他时,因为胆怯,他的脊梁都在发抖。他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几乎没有力量把剑拔出。剑是那么沉重,他只能任由它垂在身体一侧。意志已经背弃了他,现在他所拥有的只是感官上的体会——舌间死亡和恐惧的苦涩味道,刺眼炙热的阳光,人群发出的嘈杂声和一张张人脸组成的墙壁。这时,仲裁人举起双手,看台上顿时安静下来。然后,他把手向下一挥舞,人群发出震耳的吼声,像是一只发威的猛兽。凯尔看着那个即将屠杀自己的男人举起剑,思考着,谨慎地朝浑身发抖的自己走了过来。

凯尔的内心在呼喊求救,希望什么人能来保护和拯救自己:伊德里斯·普克救救我,利奥波尔德·维庞德救救我,亨利和克莱斯特救救我,天鹅颈公主阿贝尔救救我。但谁也救不了他,除了那个全世界他最恨的人。是博思科神父救了他的命,是他多年的魔鬼式训练,每日的鞭打和折磨,使得凯尔免于被一击毙命,血洒竞技场。自他的胸口开始,恐惧的潮水开始结冰。就在所罗门·所罗门绕着他飞快转圈寻找下手之机时,寒意朝他的心、腹部和大腿迅速蔓延,最后是他的双臂。只有几秒钟时间,仿佛是神奇的药物突然抑制住了疼痛,为凯尔所熟悉的那种足以救命的冷漠和对死亡的麻木又回来了。凯尔找回了自己。

所罗门·所罗门先是对于凯尔的一动不动保持警惕,后又突然靠近,举起剑,眼睛专注地盯着凯尔,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他移到一击可中的距离,停了一下。两人都盯着对方的眼睛。观众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影像在凯尔看来都像是穿过一个隧道而来的——人群中有一位老妇人正对着他露出祖母般慈祥的笑容,却同时将一只手指划过喉咙;那只死猫僵硬地躺在地上,就像一个拙劣的玩具;看台边上年轻的舞者大张着嘴,看上去又惊又惧。而对手在沙地上移动的声音响得刺耳,与之相比,人群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然后,所罗门·所罗门凝聚全身的力量,向他攻来。

就在所罗门,所罗门挥剑眼看就要把他砍成两半之际,凯尔一低头,从他的胳膊下闪了过去。同时往下猛刺一剑。两人身形一转,互换了位置,观众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激动的情绪到了顶点。两个人似乎都没有碰到对方。慢慢地,有什么东西从凯尔的手上滴落下来,随后开始大量奔涌。原来,是他左手的小指被砍断了。那截小指躺在沙地上,看上去小得可笑。

凯尔往后退了一步,他现在才感觉到剧烈而可怕的疼痛。所罗门·所罗门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凯尔的伤势和他的反应,在他看来,事情还未了结,真正的杀戮才刚刚开始。待更多的人看清地上的血时,哄叫声像涟漪一样逐渐在看台上蔓延开来,越来越响。有人对凯尔喝倒彩,马特拉兹人在欢呼,近卫军中则传来了嘲笑声。片刻过后,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成竹在胸的所罗门·所罗门仍在静静地等待,等着流血、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发挥作用。

“老实待在那里,”他说,“说不定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但我可不担保这一点。”

凯尔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点疑惑。随后,他随意挥了挥剑,像是在测试它的重量,接着慢腾腾地朝对手的脑袋砍去。多年的经验使所罗门·所罗门的身体在面对如此无力的攻击时自觉地做出了反应,有力的双腿一弯,他如冲刺的短跑运动员般向凯尔冲过去。但迈出第二步时,他摔倒了,就像被亨利的箭射中了一样,脸冲前,重重地摔在沙地上。

成千上万的观众不约而同地发出震惊的叹息声。

第一次攻击中,凯尔向下的那一击并没有刺偏。当所罗门·所罗门砍下他的手指时,凯尔也割断了他脚后跟的筋腱。这就是为什么凯尔忍着剧痛却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所罗门·所罗门竟会毫发无伤。因此他才会做出那么懒洋洋的攻击,毕竟他的目的只是让他动起来。

尽管又惊又怕,所罗门·所罗门还是迅速作出反应,他以那条好腿撑地,向凯尔击出一剑,以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臭小子!”他低低地骂道,接着又恨又恼地喊了一声。

凯尔站在他挥剑够不到的地方,等待着。所罗门·所罗门再次吼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和挫败感。凯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开始接受失败的现实。

“好吧,”所罗门·所罗门恨恨地说,“你赢了,我认输。”

凯尔看着仲裁官。

“据我所知,除非一方死亡,决斗就不能结束,”凯尔说。

“仁慈总是可行的,”仲裁官说。

“现在又是这样了?我可不记得当初有人这样说过。”

“失败的一方可以请求开恩。对手不一定要满足他的要求,即使拒绝,也没人会谴责他。但让我再重复一遍,仁慈总是可行的。”仲裁官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如果你想要对方手下留情,所罗门·所罗门,就必须请求。”

所罗门·所罗门摇摇头,仿佛心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事实也是如此。凯尔起先有些困惑,继而越来越愤怒。

“我请求你的——”

“闭嘴!”凯尔喊道,他的眼光从认输的对手又看到仲裁官身上。

“你们这些伪君子!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而当情势对你们不利时,却想着随便改变规则。所谓高贵身份都是些什么屁话——无非就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你们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根据常规,”仲裁官说,“他必须付你一万块来赎自已的命。”

闻言,凯尔挥剑向前一砍,所罗门·所罗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上臂被深深地砍了一刀。

“告诉我,”凯尔说,“现在你的命是值得更多还是更少了?你毒打过我,既无理由,也无慈悲,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你太幼稚了。有多少次你想都不想就杀人?如今轮到自己了,倒想别人手下留情?”凯尔无法掩饰自己的愤怒和蔑视。“为什么?这就是你的命运;有一天也会是我的命运。还要你的牛肉吗,老头?”

说完,凯尔走到所罗门·所罗门身旁,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扯起他的头,只脖子上一剑便结果了他的性命,然后把那瘫软的身体扔到地上。所罗门·所罗门仰面朝天躺在沙地上,失神的双眼圆睁着,小股的血还在从鼻孔里冒出来,但很快,血也停止了。这就是所罗门·所罗门的结局。

在所罗门·所罗门一生的最后几秒中,凯尔失去了一切知觉,既感觉不到左手的疼痛,也听不到人群的喊声。愤怒使他忘记了一切。而现在,疼痛和人群又回来了。看台上的声音很奇怪,并不是欢呼,有些人还糊里糊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在喊,更多的人发出惊叹声,他们无法相信刚刚看到的一切。

在指定位置上等待的含糊亨利和克莱斯特惊骇得无以复加。含糊亨利首先意识到凯尔下一步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他自言自语道,接着又对凯尔喊道,“不要!”他想上前去,却被一个警察和一个士兵拦住了。在洛索竞技场的中央,凯尔把所罗门·所罗门的身体翻过来,剑插入他的腹部,拽住他的双脚,将尸体朝马特拉兹人所坐的专席拖过去。

走到那边大约花了二十秒,所罗门·所罗门双臂摊开,头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磕磕碰碰,血蹭在地上,留下一道斑驳的红色痕迹。仲裁官示意看台前的士兵们聚拢些。马特拉兹的贵族们和年轻的近卫军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凯尔,似乎是过于吃惊而不知作何反应了。

凯尔之前一直把所罗门·所罗门的双腿夹在腋下,现在他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看台上的人们,倨傲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堆不值一钱的废物,然后他一松手,所罗门·所罗门的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向人群发出挑衅的吼叫声。仲裁官示意警察放亨利和克莱斯特过来拉开凯尔。两个男孩忙向凯尔跑去,后者开始在士兵和他们身后所保护的人群前面来回踱步,像一只伺机钻进鸡圈的黄鼠狼。他用右手拍击胸膛三下,每一下都伴着他兴奋的喊叫声“米卡尔帕!米卡尔帕!米马克西玛卡尔帕!”人们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但其中的挑衅意味无需翻译。人们愤怒了,纷纷向前扑去,一边也怒喝着回应他。正在这时,亨利他们及时赶了上来,搂住了凯尔的肩膀。

“行了,凯尔,”克莱斯特轻轻捏了他一把。“想跟他们每个人干一仗吗?”

“该走了,托马斯,跟我们走。”

尽管一路挑衅地冲人群吼叫着,凯尔倒也没有反对朋友们把他拉到了休息室的门口,三十秒不到,门便关上了,只剩他们三个坐在黑暗中,犹自惊魂未定,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距离他们上次离开这个房间,才过了十分钟。

在她的寝宫里,阿贝尔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消息。她无法鼓起勇气到竞技场去亲眼看着他被杀,这是她唯一可以预见的结局。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冲她尖叫,告诉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爱人了。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然后门被一把推开,瞪圆了眼睛的瑞芭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他还活着!”

可以想象当晚二人独处时的情景——阿贝尔将数不尽的亲吻、爱抚献给精疲力竭的男孩,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对他的爱情和崇拜。如果说那天下午他穿越了死亡之谷,那么晚上他则看见了天堂。地狱也未远离——失去那根手指使他疼痛难忍,比以往经受的严重得多的伤势还要痛。多亏了含糊亨利花大价钱弄来一小点鸦片,把剧痛降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他才能有福气消受软香温玉的怀抱。

晚些时候,凯尔试着向阿贝尔解释他和已故的所罗门·所罗门在决斗前的种种恩怨。或许是鸦片的作用,或许仅仅是因为白天的压力和与死亡如此接近的恐惧,他说得很费劲,但仍然努力让自己有条理。他想解释自己的胜利,但又害怕这样做。最后,出于对他的困惑和恐惧的同情,或许也因为自己同样也有这样两种情绪,她怜惜地让他住口。她并不想被提醒自己的爱人是个可怕的杀人机器。

“说得越少,恢复得越快。”

接受了许多亲吻和爱意的表达后,凯尔赶在黎明值班的守卫到岗之前溜出了阿贝尔的房间,发现含糊亨利独自一人在站岗。

“你还好吗?”亨利问。

“我也不知道,感觉很奇怪。”

“想来一杯茶吗?”凯尔点点头。“那把茶壶放炉子上吧,我交班后就去找你。”

十分钟后亨利到守卫室时,茶已经煮开了。他们默默地坐下来,喝茶,抽烟。自从凯尔把烟草介绍给亨利和克莱斯特以后,他们两个人也开始享受这一乐趣了,特别是克莱斯特,不论什么时候见到他,几乎手上都夹着烟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五分钟后,亨利终于开口问道。

“我吓呆了。很糟糕。”

“我还以为他会杀了你呢。”

“如果他不那么谨慎,我就没命了。他还以为我不行动是在耍诈。”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情势怎么又变了呢?”

“不知道。就几秒钟工夫——像是有人往我身上浇了一盆冰水。”

“那么说就是运气了。”

“是。”

“现在怎么办?”

“我还没想呢。”

“或许你最好想想。”

“什么意思?”

“我们在这里是混不下去了。”

“为什么?”凯尔动了动身体,装作全神贯注地卷他的烟卷。

“你杀了所罗门·所罗门,还把他的尸体丢在马特拉兹人面前,挑衅他们。”

“挑衅他们?”

“刺激他们发作,难道不是吗?”凯尔没回答。“我猜他们发作起来一定不可收拾,你难道不这样想吗?下次就不会是面对面的决斗了。有人会往你头上扔石头的。”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含糊亨利还没说完。

“如果他们发现你和阿贝尔之间的事怎么办?愿意保护你的只有维庞德和她的父亲。要是他知道你们的关系会怎么样?你还指望他会安排个婚礼?哦,优雅高贵的阿贝尔·马特拉兹,你愿意接受这个到处惹祸的穷小子,托马斯·凯尔,为你的合法丈夫吗?”

凯尔疲倦地站了起来。“我需要睡觉,现在思考不了这些问题。”

太阳升起来时,凯尔已经伴着耳边含糊亨利絮絮叨叨的声音陷入了深深的睡眠,十五个小时后才醒来,正听到教堂的钟声在响。但这钟声并不是圣日里孟菲斯城里并不虔诚的人们通常听到的悠扬旋律,而是一阵狂乱刺耳的报警声。凯尔跳下床,长裤都顾不得穿就冲出门去,向阿贝尔的房间跑去。屋外已经站了十个马特拉兹守卫,还有五个正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他用力砸门。

“谁?”

“凯尔,开门。”

门打开了,惊魂未定的瑞芭出现在门口,她的女主人安慰地让她退到一边,自己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凯尔向马特拉兹守卫打个手势,一边把阿贝尔推进屋里。

“你们五个待在这里。拉上窗帘,不要让外面的人看见。让她们俩待在角落,不准靠近窗户。”

她又出了房间来到走廊上。“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针对我父亲的怎么办?”

“进屋去,”对于阿贝尔的合理担心,他却报以吼叫。“他妈的照我说的做。把门锁上。”

高贵的阿贝尔何曾听过这种话,又惊又怒,同样惊呆了的瑞芭轻轻搀起女主人的胳膊,把她拽回了房间,五个守卫也跟了进去。门在背后砰的一声关上后,凯尔朝卫队长点点头。“得到确切消息后,我会立刻通知你们。谁给我一把剑。”卫队长示意一个手下把剑给凯尔。

“再弄条裤子怎么样?”队长又来了一句,其他守卫都乐了。

“等我回来后,”凯尔说,“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后,凯尔就转身跑开了。他冲进房间抓起衣服,三十秒不到就奔到了两段台阶下,来到了宫殿的院子里。含糊亨利和克莱斯特已经在墙边布置了守卫,并准备好了轻弓和单足弩准备加入他们的行列。

“情况如何?”克莱斯特问。

“还不清楚,”亨利回答,“第五道城墙内某个地方遭到了袭击,听上去像是一群身穿法衣的人。也许消息并不准确。”

“看在上帝份上,圣殿的人怎么来到离这里这么近的地方?”

答案很简单。孟菲斯是一个贸易城市,数十年来未受到攻击,而且这种可能性似乎也微乎其微。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在这座城里买卖,它们需要在六道城墙间自由流通,而谁都知道,建造城墙恰恰是为了在遭遇围城战时达到相反的目的。最后一道墙是五十年前立起来的。在和平年代,几道内墙成为人见人烦的累赘,渐渐地就被无数个出入口和排污管道渗透了,大大减弱了它们作为屏障的功能。野兔凯蒂派人给负责看管下水道的人递了封恐吓信——对于断袖之癖的惩戒,马特拉兹人和圣殿一样严酷——正是这个人把五十个左右的救赎者带到了第五道城墙内。然而,任何可能暴露野兔凯蒂和此次行动有关的痕迹都是不能留下的,于是,在针对阿贝尔寝殿的袭击发生之时,下水道主管已经被割断了脖子,头朝下躺在垃圾桶里了。就这样,博思科的以损失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代价激马特拉兹人发动进攻的企图导致了孟菲斯城守备最严密的中心发生了一场死战。第五道墙内的袭击其实在声东击西,只有十个救赎者参与,其目的是为了掩护剩下的四十个人经由地下潜入阿贝尔的寝殿,并从某个下水道管口上去,来到院子里。当身穿黑色法衣的救赎者像甲壳虫一样从地下冒出来时,凯尔已经派含糊亨利和克莱斯特持弓到墙头上占领了制高点,现在正犹豫怎么安置他身边的十二个马特拉兹守卫呢。突然,他们看到四十个救赎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像一股黑水般向他们涌过来,顿时傻了眼。

“成一排!成一排!”凯尔对手下人大声喊道,接着,救赎者们发动了攻击。凯尔冲克莱斯特喊了一声,但两方贴身交战,射箭太过冒险,很容易误伤。就在这时,一小队救赎者试图绕过马特拉兹守卫的防线,朝寝殿的大门进发,这就给了亨利和克莱斯特出手的机会,一时间长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来。一个救赎者惨叫着抓住胸口,像是黄蜂钻进了衣服,叫声引起了凯尔的注意,他离开队列,朝大门跑去,一路撂倒挡路的救赎者。他挥剑砍断了第一个和第二个的脚筋,正要对付第三个,那人却大腿先中了一箭。救赎者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凯尔一剑砍偏了目标,击在他的嘴上,将他的下巴割了下来。扫清障碍后,凯尔冲到了门边,转身面对向大门发动攻击的救赎者们。进攻方已经被箭雨灭了气势,转而退到一面呈V形的齐胸高的矮墙后面寻求遮蔽。凯尔站在墙前,静待他们攻击自己。而救赎者们在墙头弓箭凌厉的攻势下,只能猫着腰,匍匐着缓慢移动。大门边有一棵老橄榄树,种树的坛子有六尺高,花匠在里面精心摆放了装饰用的鹅卵石,个个都有拳头大,凯尔伸手抓起来,向敌人投掷。这可不是小孩子扔石子的游戏:石头砸在牙齿或是手上,迫使他们站起身来,但这又使他们陷入了弓箭的攻击范围。救赎者们陷入了绝望,五个未受伤的不顾一切地向凯尔冲过去。凯尔用肘撞,用脚踢,用剑刺,对手们纷纷倒地。但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恶斗中,凯尔仍然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当他像个从故事书里出来的英雄,三拳两脚就制服了纸糊草扎般不堪一击的敌人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马特拉兹这一方只折损了三个人,他们不断向前,将救赎者们逼退。救赎者们终于丧失丁斗志,开始溃逃,克莱斯特和亨利原是掩护凯尔的,现在转而将箭头对准了向下水道管口奔去试图逃生的救赎者,马特拉兹守卫们也持剑穷追不舍。

尽管心脏还在突突狂跳,血还在一股股地冲上头顶,凯尔已经感到了战斗结束后身体的放松。眼前的院子似乎在移动,一下远一下近的;一个救赎者脸上露出了垂死的表情,一个马特拉兹守卫用手捂住肚子,不让肠子流出来;另一个守卫低吼着庆祝胜利,庆幸自己活着挺过了这次突袭,并且对得起军人的荣誉;还有一个年轻的救赎者,在马特拉兹士兵向他走来时便知自己死期将近,脸苍白得像圣蜡一样。但凯尔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完全不对。他试图让马特拉士兵停下对战败者的杀戮,但喊出口的只是喉咙里精疲力竭的一声闷哼,根本无力阻止可怕的惨叫声和尘土中抽搐的脚。

“你没事吧,孩子?”一个守卫问。凯尔大口大口地喘气。

“让他们停下。”他指了指将受伤的救赎者一个个结果的马特拉兹士兵。“我要跟他们谈谈。快去!”守卫立刻跑开去执行命令。凯尔坐在矮墙上,看着一只蛾子落在地上一摊发黑的血污边缘,仔细尝了尝,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就开始进食了。

“你怎么回事?”克莱斯特大步向凯尔走来。“你还话着吧?”

“有点儿不对头。”

“你忘了说谢谢了。”

凯尔蹬着他。“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克莱斯特很想问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奴隶了,但凯尔看上去比平常还要古怪,于是他决定不去惹他。

亨利已经开始检查尸体了,他数着箭头,一边祈祷中自己箭的人都死了,他发现克莱斯特也在做同样的事,尽管马特拉兹士兵早就神速地结果掉任何还在动的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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