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壮心不与沧桑改
粉粉春雪断续降下。
夜深沉。
恭亲王府灯已黯。
王府内人声寥寥。数名武师从朱漆大门步出,拾级而下的同时在窃窃私语。
他们没有察觉,在王府大门东侧的阴暗街巷里,一幢民居的屋檐上,一条山猫似的身影蹲伏着,凌厉的眼目注视每一个从王府中出来的人。
这个伏在暗角的人,赫然正是佟潜。
他在等待谁?
路小宇孤独地走在归路上。
他在沉思。
——师父到底要找谁?
蓦地一阵锥心刺痛自右肩传来。路小宇捂肩,皱眉,却苦笑。
他笑。因为这是让他骄傲的创伤。
战士都常常会受伤。也唯有敢于拥抱创伤,与苦痛共舞的人,才具有担当战士的资格。
创痛并未抹去路小宇心头的疑惑。
——师父……
他开始怀疑:师父今天身赴“演武大会”,是不是早已存心与步渊亭一战?为的又是什么?
名?利?还是纯粹求取胜利的快感?
哪一样都不像。
——师父决不是那种人。
那是为了什么?
现在他等待的又是谁?
佟潜肩上已积了一小层白蒙蒙的雪花。
他不动如坚岩。
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目,灵气跃动。
目光中却又包含了紧张与热切的期待。
武官拳师大多早已离开王府。
然后是步渊亭师徒六人。
佟潜屏住了气息。步渊亭这等一级高手的警觉性不容低估。
却见步渊亭脸色青白,步履间有着常人看不出的轻微窒碍。
步渊亭毕竟年事已高。佟潜的点穴手法绝不轻。
步家拳馆六人匆匆离去,消失在黑暗长街的另一头。
佟潜仍没有动。
他究竟在等谁?
良久。
门仆正要掩上“恭亲王府”的朱红大门——
一条轻若幽魂的身影自门缝闪出,站在石阶上。
来人身穿宽袍,长发披面,看不清脸容,双手拢在衣袖内,正是“京师四岳”中最神秘的人物:“鬼拳”古辟风。
古辟风缓缓拾级而下。
佟潜眼瞳激现异采。
古辟风踏在铺雪的街道上。
佟潜紧捏双拳。
古辟风似有所觉,立定。
那定如乔木却又虚若云烟的身影。宽袍在冷风中飘扬。
“啊。”
佟潜不禁轻呼。
——这身影实在太像了……可是……
忽尔,一大片雪花迎古辟风扑面吹至。
古辟风扬左掌拨去——
左掌。
佟潜全神盯视古辟风的左掌。
赫然看见那尾指旁长着第六根小指头。
“出来吧。”古辟风的声线沙哑而温柔。
佟潜心头再无疑问,霍地跃下——
“师父……”
“师父,我还道跟你再无相见之日了……”
“很好。当初我不过教了你三年,想不到……”
“师父……唉,差不多二十年了……”
“……”
“啊!师父,你的脸……!”
“很吓人吧?……鼻子也削掉了。”
“是谁……”
“是我自己。”
“啊……”
“当年的顾悲鸿已死。今天这个满脸刀疤的无鼻怪人是古辟风。‘鬼拳’古辟风。”
“……”
“为师当年的说话,你没有忘记吧?”
“徒儿当日年纪虽轻,却未曾忘记师父的豪言壮语——”
“再战江湖,扬名立万……我今天的确做到了!”
“对……但又何必……”
“你也收了个好徒儿。”
“是的。”
“很好,很好……唉,说真的,你实在太……”
“……”
古辟风再度拢掌入袖,步去。
“也许有一天,你会是我最可怕的对手。到了那个时候,不要留情。”
子时已过。
佟潜仍然呆立在那茫茫雪街上。发上、胡须都沾满了雪花。
悲凉的眼神,凝视古辟风消失的方向。
日出。雪止。雪融。
“武勇学会”。
佟潜推开一间偏房的门。
满室药香。
路小宇酣睡。右肩裹着层层白布。
佟潜坐在床边,凝视爱徒,心头思潮起伏不定,往事前尘如狂潮袭来。
一双凝视的眼似有泪光。
路小宇醒转,发觉师父正坐在身边,连忙道:“师父,早。”
佟潜无言看着自己的双拳。
“师父……什么事?”
佟潜站了起来,踱步到窗户前,把纸窗推开,迎入清风和阳光。
他负手背向路小宇,默默无言。
京城内渐渐又热闹起来。
佟潜战和步渊亭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义和团“大师兄”惨死洋枪下一事却少人谈论。
“佟潜”跟“武勇学会”,成为这几天城中最多人挂在嘴边的两个名字。
城内本来有不少武师,原拟过了春节元宵,便要到那所孤清的“武勇学会”找碴儿,把那块金漆牌匾给拆下来。他们现在当然咋舌不已,更庆幸自己新年头有好运道。
十五。元宵。平日冷清无比的“武勇学会”今天实在忙乱得要命。九斤忙碌地把各样大小礼品搬进内室,路小宇则更要带伤把一些来访的武师和流氓头子拒诸门外。
春节贺帖如雪片飞至,还有不少赏灯宴会的邀请函,大堆大堆的叠在佟潜的房间内,一封也没有拆启过。
佟潜默坐室内静养。
路小宇好不容易把来客全打发了,气呼呼地步回内堂,走到佟潜房间。
路小宇推门而进。
“师父。”
“坐吧。”
师徒两人默然对坐。
“师父,恭喜。”
“……”
“师父……过了今夜元宵,陆续便会有人来拜师……”
“……”
“师父……”
“你想问便问吧。”
“……”
“你是想问:我这样做,为了什么?”
“是的。”路小宇壮着胆子道:“我觉得师父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做的也必定是不平凡的事,想得到的也绝不会是寻常的东西……名、利……”
“我早知道你会这样问……我早应该告诉你。”佟潜说着便把书桌上那部手抄《仁学》拿起,递了给路小宇。
路小宇好奇的接过来,翻开,发现当中夹着一封信札。
“打开它看看。”
信纸打开,上面满是刚劲豪放的字体。路小宇看看下款,写着:“弟谭壮飞谨呈”。
路小宇细读信中所述,越看越是眉飞色舞,不禁紧捏信札,凝视佟潜。
“师父,原来是这样……师父……”
佟潜微笑。
谭兄,我已经跨出了第一步。
一切还要靠你们。
您还在努力完成《仁学》吧?
时间似乎在追赶着我们。
同时,谭嗣同正在南京隐居,闭户养心,倾其毕生之力,全神著写其代表作《仁学》。
这是由于去年(光绪二十二年)二月及四月,他分别与维新派领袖梁启超及当今帝傅翁同龢面谈,得到了更多维新变革思想的新冲击之故,因而发愤著书办学,全身投入了维新改良的洪流里。
纵是粉身碎骨。
“噗”的一记沉响,佟潜右腿轻轻一弹,印在袁式丰的胁下,破去了袁式丰最后一招华山拳法,“二郎担山”跃身旋转劈拳。
袁式丰滚落地上,捂着腰胁,一脸冷汗,却见佟潜一张木然的脸庞,绝无半丝胜利的得意喜悦。
——两个多月以来的第十七个了。
“武勇学会”大厅侧还坐着其余四名早被打败的武师,此刻看见同来最后最强的一人,亦不过三十招即败了下来,更觉颓然,连忙走出扶着负伤的袁式丰。
“得罪了。”佟潜拱手说,语气中仍是不卑不亢。
袁式丰等五人互望了一眼,都心领神会,齐声道:“佟师父,我们服了。”
袁式丰拱手道:“名下果无虚士。咱们五人满以为佟师父不过打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也没啥了不起,便一心连袂而来,显显什么叫真材实学,不想……在孔夫子庙门前卖文章了……告辞!”五人随即互相掺扶,朝着大门走去。
“请留步!”佟潜挥手喊道。
五人大异,回首。
“五位的武艺,皆是名门正派的真功夫,何必妄自菲薄……”
“唉,技不如人,还称什么功夫……”
“不!”佟潜正色道:“武林之中,莫不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武功之道,难道不过为了分出一个天下第一?那又有什么意思?对国家,对百姓又有什么助益?武林中人,若能排除门户之见与好胜之心,大家虚心切磋,共同研究进步,并将所得尽数传予后进,而不是怀秘自珍,我国武林,才能不断茁壮成长!其时,天下武风大盛,人人习武强身保国,岂非我国之福?还有谁可欺侮我中华儿女?这正是我们‘武勇学会’之最大宗旨!”
五名武师越听越是神往。
佟潜续道:“故此,‘武勇学会’不分派别,只要有兴趣研习武术者,莫不欢迎!敝会于今正缺乏教授的人材,而诸位的武功极是扎实深厚,若助在下教导本门子弟,正是卓卓有余,不知各位是否赏脸?”
五人又互望一眼,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喜悦兴奋之色,便一起道:“求之不得!”
佟潜笑了。
“华山派”拳师袁式丰;“五行刀”李海山;“少林巁峒派”的蒲同兴;“昆仑派”西域高手文浩天;还有岭南名家“莫家拳”的嫡传弟子莫二弟。
此外,上月已加盟“武勇学会”的有“柳州剑”曾我及“寒山散人”严在田,加起来便是七人。
两个月来,己有三十二名弟子拜师,其中有九人更是带技投师者。
还有经谭嗣同介绍而来的数位在京的湖南藉名儒,答应闲时在会内教授弟子们各种学问,以求弟子能文武并进。“学会”二字更特别不同凡响了。
“武勇学会”的发展,比佟潜预期中更迅速。
——这只是个开始。
这还是个开始,然而佟潜已感受到,一股压顶而至的不祥感越来越接近。
就像这个下午。
风和日丽的仲春。
京城内,市集热闹,人马沓杂。如云的仕女,棋布的商贩,都趁这鸟语花香轻风送暖的天气出来活动一番。
佟潜正是其中一个。
他身上穿的仍然是一袭旧挂衫。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挤在热闹中的落拓壮汉,正是最近的武坛彗星佟潜。
佟潜并非刻意钻进闹市人丛中。他只是希望摆脱背后一双灼灼的目光。
——嗯,还在。
他清楚感觉到那股慑人的注视,甚至几乎能够辨别出目光的来向——只因那并不是普通目光,而是带着森然迫气的厉视!
自从“战和”步渊亭,“武勇学会”广招门徒及拳师教习以后,这股无形的监视便开始间断出现。
监视的人固是不寻常;但更不寻常的,是此人背后的庞大势力!
自决定上京开始,佟潜便早已有了接受这种压力和监视的准备。
却想不到来的这样快。
于是他一心一意努力在人丛中左穿右插。
那目光的迫力却仍穷追不舍,只是时强时弱,却绝不离佟潜的项背。
佟潜钻出闹市,穿过穷巷,跃过死胡同尽头的石墙,步出城门,走到城郊,在一片竹林中奔驰——
就在他跑出竹林的一刹,背后灼热的无形注视截然完全消失。
佟潜大奇,却不犹豫,马上飞奔向回城的路。
那名身穿黑衣的壮汉一旦立定在竹林中央,身体四肢立时散发出地狱恶鬼般的杀气!
他的身躯魁壮如天神。
他切齿。竹林深处横袭而来的一股森冷气息,如刀锋般阻截了他的身法,让他正全力追踪监视的猎物给逃去了。
“出来!”
黑衣壮汉语音洪浑无比,竹干亦为之震动!
竹林左首,一名黄衣汉子缓缓步出,背上斜插一柄大单刀,红刀巾迎春风轻柔地飘动。
黄衣汉子的气势慓悍无比。
竹叶飞卷。两名高手相遇下,浑身的战意竟激起二人间的气流!
“我们终于相遇了!”黄衣汉子咧开一张满布胡须的嘴巴笑道。
“是你。”黑衣壮汉的语声接近呻吟。
“五年了。我找了你五年。”黄衣汉子道:“五年前我们早该一决胜负了。不过今天也算是个好日子。”
“……”
“来吧,向保。”
佟潜走至城内一个比较冷清的市集。也许是因为这儿的风沙稍大了些吧,行人较为疏落。
街道两旁的店子大都比较清雅,也正好与街上的气氛相配。
失去了背后那股追赶的压力后,佟潜顿感释然,却也似乎一时迷失了方向般,浑忘了应走的方向,随意在街上闲逛……
于是他蓦然看见了她。
她从前头一间集古斋中步出,正要登上马车——
于是她也看见了他。
他呆站。
她凝视。
——啊……
——是你……
——我还算什么……我不配……
——没有可能啊……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我还可以怎样……
她登车。
向保。京师四大顶尖高手之一。当今满州第一勇士。
十三年前混迹于六扇门,别号“鹰眼”,五年内诛杀、生擒剧盗高手六十九人,转战江湖数载,睥睨黑白二道,未逢敌手。
八年前重返京师,以王族支室身份勇夺“第一勇士”名衔,旋受太后赏识,拜为大内侍卫统领兼总教习,俨然当今紫禁城内三百三十大内密探高手第一人。
向保挺胸而立,紧握双拳,拳头指节发出连串奇异的爆响。
黄衣汉子眼神中挑衅之色未减,落身仆步,左掌护胸,右手伸向背后的刀柄。
手掌与刀柄相接,黄衣汉子眼瞳又是一亮,浑身战气急升,仿佛整个身躯都化为一柄已出鞘的大刀。
向保不禁微退半步。
——好!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大刀!
从未有人可未战而逼退向保。
黄衣汉子嘴角斜挂笑容。
向保一双铁拳骤分,化为鹰爪手,步履大张,踏成攻守自如的不丁不八步。
架式完壁无瑕。
黄衣汉子知道,向保一双鹰爪手的功夫,揉合了“满州摔跤术”与“落鹰震天手”的惊世功力。
“淮北落鹰派”消失于江湖已达百年之久,武林中人以为,这一派歹毒爪功早成绝响……
黄衣汉子完全不理会这等传闻。现在的他一心一意,聚合全身每点每滴力量和战志:内合精气神,外合手眼身,内外相合,三尖相照,当所有澎湃劲力积聚至顶峰的一刻,便将发出那自信无敌无对任谁亦难撄其锋的一刀!
——那必将是决定胜败的一刻。
——他期待已久的一刻。
佟潜呆呆目送马车远去。
——也许,有些事情是永远也不用问的……
——有些人呢……
遗憾。他惯看也惯受。
一生都既已充满了遗憾,那最后的一次错失,岂非正是完美的成全?到了那时候,心头剩下的也许只不过是一点点伤感……
他垂头步前。
地上有一抹艳红。
落花。飘零无依的躺在大地上,等候人们无情的践踏。
他看得痴了。
——这是你遗下的吧?……
——仰或它就是你?……
他无意识般拾起花朵,收入襟怀里。
跟胸膛贴得很近,很近。
胜负就在一线。
黄衣汉子按刀的右掌一捏。
向保收紧目光。
刀还没有拔出,已有森冷刀气激射而出!
向保不动。他深知这是超一级刀手出招的前奏。多少人面对黄衣汉子未交手先败,正是败在这前奏的刀气下——刀气透体,血脉亦为之冷凝,给予他机会从容施出必杀的刀招!
——这已是凌驾于招式的刀法,正是内家真气的真谛!
于是向保不动。
黄衣汉子聚精气,敛心神。刀气加强,急激罩往向保全身!
向保劲运遍体,一回又一回地抵抗袭来的刀气,全身皮肤感受到难受莫名的刺痛。
但他知道,只有捱过这一关,方有破对方真实刀招的机会!
黄衣汉子的刀气已发挥至顶峰!
向保运功硬抗!
黄衣汉子冷汗淋漓!
——不行……等不了……
刀已出鞘半寸。
向保右爪略移,正对黄衣汉子面门。
黄衣汉子双眉挺扬!
“喝!”
刀光蓦然闪现。
距离一个极重要约会的时间已近。佟潜信步而行,脑海中却只有千百回忆……
——那盈盈的步法,岂非正似这飘零的落花……
——是了。她有缠小足……
佟潜立时想到谭嗣同。谭嗣同刚于上海与梁启超、汪康年等人发起了上海“不缠足会”。
——对。一个男人照顾不了女人的幸福快乐,称不得英雄好汉。
——壮飞,我不如你。
刀光照映向保一双鹰目。
刀身清晰反映出向保目中的浓浊杀气!
黄衣汉子的宽厚单刀,带着他那魁伟的身躯,如箭矢飞刺向保咽喉!
向保右爪在空中一拧腕,抓出一道优美的弯弧,“落鹰手”斜斜迎向刀锋!
黄衣汉子一声轻呼,战志已崩溃!
向保右爪紧紧捏住了刀背!
黄衣汉子惊惶翻身!
向保运起蛮劲,一条右臂肌肉霍然隆起,掌指色变紫红,全力夺刀!
刀身急颤。
黄衣汉子握刀的右手已溢血!
——刀绝不可失!
黄衣汉子身体凌空,左掌急劈出十八式“掌刀”!
向保以左爪尽数化去来招。
二人一握刀柄凝在半空,一擒刀背立在地上,各腾出一只肉掌,相隔一刀之遥近身肉搏!
向保咧嘴一笑。
黄衣汉子知道,对方不过在玩弄自己。自己的徒手功夫,如何比得上以摔跤成名的向保?
但刀不可弃!
——兵.行.险.着!
于是黄衣汉子弃刀。
他挥出右掌。
向保愕然。
黄衣汉子以双手施出“分筋截骨手”,全力攻往向保的右臂——只要逼得向保亦放弃大刀,自己便可趁机把佩刀夺回!
黄衣汉子双掌一上一下拍托向保右肘!
向保大怒,急忙放爪收臂!
刀浮在空中——
——黄衣汉子伸右手——
向保右臂收而复伸——
黄衣汉子右手握住刀柄——
向保右掌化为鹰爪手——
黄衣汉子欲挥刀——
“哧!”
向保右爪没入黄衣汉子胸口!
黄衣汉子口喷鲜血,急急飞退!
向保腾空追击!
黄衣汉子身躯倒飞,轰然撞断竹树数十株!
他如流星般堕入竹林深处。
向保全速追进。
在接头人的带引下,佟潜穿过城东破瓦弄中数曲阴暗的陋巷,走到一所破败的木板屋前。
“是这儿了,佟师父。”
佟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木屋的大门。
只见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中央一方旧木桌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照明。
佟潜无畏直入。
木门合上。
好一会儿,佟潜才习惯了木屋内黯淡的灯光。只见屋内四周阴暗处,伏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或坐或站,虽是龌龊不堪,但每人眼中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股凶狠之色,一看便知决非善男信女。
佟潜有一种身入狼穴的感觉。
“在下‘武勇学会’佟潜。”佟潜挺胸向四周拱手道:“特来向各位‘哥老会’的江湖同道问好。”
黄衣汉子口咬佩刀,隐匿在数株高耸竹树顶部的交错枝叶之间,牢牢抱住粗壮的竹干,强压胸前的创口,不让血水流出。
他感觉到那股逼人的杀气还在下面。
——他再不走,怕支持不住了……
——好可怕的满州第一……
咯血。
昏迷。
佟潜走出破瓦弄,心头兴奋莫名。
——壮飞,成功了!仗义每多屠狗辈,此言不差。
——已联络上“哥老会”了。五省六千会众,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当然,一切还要靠你们倡动变革大势,方有望能动用这支大军。
——但愿我们有真正用得着的一天。
佟潜沿途默想,不觉已返回到“武勇学会”的大门前。
他却在此刻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