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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蚨

国家银行总部地下金库。深门闭户,暗沉沉氛围有它独到魅力,譬如说清静。虽然年年意图来犯者数以斗量,不过再精明厉害的角色都功亏一篑,到不了最后的阿里巴巴山洞。

至少今日凌晨三点前,情况如此。

人说一物总有一物降。天下阵皆可破,倘若不破,时间问题而已。

站在我面前的人,黑衣,极高大,神色冷漠,手脚微微抖颤,足见内心紧张。重重摄象机无死角监控的空间里,他居然未覆面孔,稳如泰山站在室内,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倘若开得口,我很想直陈心底佩服。

他深呼吸,手脚利落,将以公斤为单位的黄金砖一块块堆砌进地上的巨大提箱,尽量后背走。定是身负神力,否则这么多金子,压也压死了他。

我进了他的包。颠簸的感觉真是新奇。外面声响渐嘈杂。显然是出了地下金库。我细细想,仍然摸不透他单枪匹马,到底如何避过外面堪称世上最森严的守卫和最严密的机关。

又安稳下来,过了须臾,包开了,一块块金砖腾空,外面光线至明亮。我随着出去,一眼见到对面墙下坐的一个女人。

这是一处家居的公寓,小小的。布置简单,家具装潢,都有年头了。除了灯火特别光耀外,整体都算寒酸。但那个女人例外,即使陷在轮椅里,着旧衣,浑身瘫软,脖子都无力支撑她的头颅,向一边歪倒,她仍是气质摄人的大家闺秀。

极美。因此极可惜。

那背我出来的男子走过去,将那女人轻轻抱起,走过来,放到黄金砌成的圈里,仔细托住她的头,紧紧围护。我看到那女人惨白的手指抚摩过男人圈在她腰上的臂膀,动作细微得难以感觉。面肌大约是瘫痪了,否则该有一个微笑。

看神态,他们该是夫妇。不过行径却古怪。我天长地久的独自,日日所见,都是冰凉金属,无趣无聊,能有机会看点蹊跷,真是求之不得。

男人在临晨五点许安抚女人睡下,自己去了厨房准备早餐。手磨芝麻糊,豆浆,亲自和面烤的全麦小圆面包,榨两种果汁,还有切成极薄片的苹果。以成套蓝花瓷器端出来,吸引之极。独自吃罢,已天亮,自门外报箱里取了报纸,坐到窗边看,我窥到头版头条,正是国家银行惊天的神秘失窃案。然而他不过匆匆一瞥,神色不动。也未转头多看一眼地上堆放的战利品。

世人行劫盗,无非求财。偶尔有人特立独行,乃为炫技。这人动机端倪何在,却似不是如此简单,我真是好奇得很。

好奇归好奇。答案却渺然。他们的生活平和有序,男子日日如一,将家中大小事务处理熨帖,天光便是将女人抱到厅里黄金面前坐下。那双黯淡美丽的眼里,瞬时间会燃起微弱笑意,发梦般神色,似沉浸入甜美幻景。不晓得这无聊金属,怎么能够催情。

有一天,忽然有警察上门,问了一些问题,又走了。放在显眼处的大堆黄金,只不过用一张桌布盖了,似一张餐台,上面还零落碗碟刀叉,硬生生瞒了过去。不过我晓得,麻烦总是来了。

赃物太明显。吃不得,用不得,消耗不了,没有苦心经营的环环相扣,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男子容色倒始终不动,若无其事,只是凝视女子的眼神里,渐渐多了一份两份的愁,悠悠的,散落在一举一动里,越来越清晰。而女子的精神,一日也比一日衰落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过世那日,破例说了许多话,声音破哑,却仍然有一份优雅意味。她喃喃感谢那男子,带她出生天,见阳光,情愿牺牲从前一切,为她将大好时光消磨在无聊无望里而无悔,至于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故事,细节欠奉,红颜已凋零。

男子将她放了进黄金圈里,原来这是她从前最爱的游戏,叫黄金屋里住玉人。小时候玩惯的,宠爱她的早死的父亲,从前只会将家藏的金条拿来做玩具,笨拙地逗她笑。笑后来是奢侈的,多少财宝都是买不回的了。

他打了警局的电话,自己坐到厅堂里看报纸,阳光照射下来,满头黑发,一丝丝变白。我叹了口气,破出金砖,蜿蜒下地,慢慢游出去,还是回银行金库去吧。那里虽寂寞,好在没有纠缠。

在警察来缉捕他之前,会得到银行的通知,金子全部回到了地库,分毫不差,至于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包括那个亲手做过贼的人,也只能诧异地看着空空的厅堂,揉自己已经快哭瞎的眼。求死不得,也许他会去重新生活吧。但愿如此了。

白饭小评:养熟一条金蚨,相当于把全世界的银行一次性抢了,这是多么令人心花怒放的无敌黑社会啊。弊端就在于,那么多金子潮水似的全部涌去一个地方,得压死多少人啊?还怎么分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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