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暗又一次被撕开边角的时候,小二来到我的面前。
他的姿态像是剧院的工作人员,掀开黑色幕布,走进后台,对正等待上台演出有史以来最伟大戏剧的演员们说:“最后准备,这就上了。”
诚然,这样激昂不是他讲台词的风格。
诚然,我亦没有穿好我的道具服——主要是不知道这到底演哪一出。
看到他,我大喜过望,首先准备问候一下他后来怎么样了,大伙跑路成功没?再一想他都站在面前,估计也是死了,不如不问,免得后悔。接着我决心抱怨一下他对我不负责,明明说好万一有危险就来救我,结果硬是让我挂了,挂得还那么不地道,至今天不收地不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谁知久别重逢,该老兄见面就赖账:“我哪有说来救你,我说来帮你料理后事。”
哎呀,违约还这么理直气壮,就算是料理吧,你也没料理成啊,害得我,死啊死啊都死得做梦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没死啦,摔坏了脑子而已。”
我不相信,试图说服他:“小二,我知道你有很多手,但有很多手的生物也会死的,这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好抗拒啦……死了也没什么,我们不是又见了?”
小二的脸色可不好看,一副恨不得扑上来打我的表情,这时候头顶一个炸雷打响,有个大嗓门不知道从哪里骂骂咧咧:“快点,在里面聊什么天啊!”
咿,最近老天爷脾气这么差,死后知己重逢,聊个天解闷还要被霹雳警告——叫我服气可以,要么你给我台全球卫星接收电视?
话说回来,老天爷的声音还挺耳熟啊,莫非梦中接收过圣谕?小二看我认真地歪头思索,郁闷地说:“别想了,那是华佗。”
华佗?华佗改行当上帝了?
小二翻翻眼睛,决心彻底忽略我:“怕了你了,喏,大致告诉你吧,你脑子摔坏了,我们把你弄回神演医学事务所,内外伤都治得干干净净,你就是打死不肯醒,我只好进你的意识里来叫你,别啰唆了,赶紧跟我走吧。”
我举手:“打住。”
“我摔坏了,你们呢?”
小二晃晃头:“我们没事啊!”
没事?哦,我知道了,是我舍身洒下的生化制剂发挥作用了吧?啧啧,看哪,舍己为人是多么痛并快乐啊!
对于我的自我陶醉,小二想必有很奇妙的感觉,可能既想掐死我,又想亲吻我——俗称冰火两重天。
他叹口气:“我知道你挺得瑟,本来不想伤你的心,不过你死固执,不打击你一下不行。”
此话怎讲?
“那个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是指南根据你的独特状况,量身定做的,数字虚拟,不是真的。”
他比画了一个动作,依稀是我自三楼坠下的飘逸英姿:“你自作主张跳楼,失去意识后,指南视为因事故原因导致服务终止,同时发送了远程警报。”
我多少有点迷惑:“为我创造的虚拟状况?那就是说,其实你们没被猎人追。”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有是有,我们在人间活动太频繁,一天到晚都被猎人追,但没你想象中严重好吧?还被锁起来,还被连窝端。”
后一句话是重点,他说出来相当不爽:“我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烂好不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等你醒了,施瓦辛格说要把你打回白垩纪,你要知道他是军魃,在任何军队驻守,这支队伍就是永远的长胜之师,啊,结果你居然想象他和人家拔河。”
呃,诸位要怎么样恩将仇报,不是我现在想考虑的主要内容,我紧紧捉住重点不放:“我自己?是我自己?我自己让自己壮烈牺牲了?”
小二郑重地点头,那架势是要给我敬一个标准的军礼以示崇敬。哼,我倒想看看你那十几二十几双手在脑门上怎么占地方。
人世间最乌龙的事,莫过于此。
别提我多悔恨——夜叉姑娘虽然有难看的一头,其他两头可都清秀正点,更何况身材一等一,只要不在乎床上多放几个枕头备用,我觉得大有希望和她喜结良缘,偏偏好死不死,要去探险,也不看看自己的材料。
看我扯着头发自怨自艾,小二明显松了口气,可能觉得这是我的常态,拍拍我:“哎,我们请了影貘和入梦师联手,才把我放进你的精神世界里来,超费能量的,你别磨蹭了,赶紧跟我走啊!”
敢情我一直在和他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对比以前纯物质上的你来我往,层次显然高级了不少。
吃牛排和选包包,我都比较喜欢高级货色,沟通起来也不例外,我摇摇头:“不要了。”
叫他:“随便用你哪对手,从我脑子里出去以后就掐死我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关头非要留一两句赚人热泪的话,才显得我那么多书没有白读,歪头想了半天,有了:“死人家手里我不服气,死你手里,值了。你手多嘛!”
他一点儿不感动,反而气急败坏:“你别玩我,要是外面入梦师扛不住了,一松劲,我一辈子就跟你焊这儿了,那算怎么回事啊?”
老好人小二。
没有你我过去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不能想象。
他很抓狂:“抒情也没用,你赶紧跟我出去,来,我教你怎么走,闭上眼,姿势跟上大号差不多,用力,用力一挤……”
我平静地看着他:“小二,真的不用了。”
从小我在孤儿院里,人人都去踢球,玩老鹰抓小鸡,打架或被打的时候,我永远躲在床底下。
开始读书,我永远在读书。一路读过去,寂寞是象牙塔里镶金的戒条,考验生而为人的欲望与天性,却成为我的福音,保护我天经地义地远离那充满困扰喧哗的世界。
我拿到心理学博士,研究方向——自闭症。
论文在顶级学术杂志上发表,论述自闭症真正的成因,以及对社会人格带来的影响。
论文中的案例人物,按照业界的规则隐藏了一切除病情外的真实资料。读过的人,都感叹所涉患者对细节的惊人回述力,以及完美配合态度。
怎么会有人知道那就是我自己。
怎么会有人知道那论文拿到心理学年会大奖时,神秘作者坚决拒绝参加颁奖礼的真正原因。
那台下济济一堂坐着的,有全世界第一流的理论学家,更有第一流的临床咨询师。
如果我上台领奖,那活生生就是一个走动的案例真人秀。
总有人看得出来吧。
接下来,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我侥幸的,一百万分够运气的,因缘巧遇,歪打正着的。
躲进了非人聚集的公寓。
任何人所不能想象和接受的怪异遭遇,恰恰成就我的幸福生活。
与万丈红尘若即若离。
忽然平地一声雷,大家说,要回到应该回的地方去了,留下我孤身一个,无处可再躲,而真正非人世界不是我的天堂。
醒过去干吗呢?
无论是生梦死劫,这里是最适合我的地方。
大家一场邻居,倘若还愿意帮我个忙的话,可否让玛利亚经常性地出现一下,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再好比地狱里的饿死鬼,每年清明还能出来打个牙祭。
小二,小二……
我抚今叹古,声情并茂,唱了半天,你怎么站着睡起来了?
小二甩甩脑袋,打个哈欠。
我实在赞赏他的个性,第一时间面对现实,既不勉强他人,也不责怪自己:“行了,我知道了。”
十几双手一挥:“这样吧,你说的,邻居一场,临别要留点纪念,你漫游非人界半天,去的尽是些没名堂的地方,有几个特别的观光点没去太可惜,我这就带你去,完了送你回来。”
人说兵不厌诈,但小二犯不着这样对我,欺骗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我痛快点头:“好啊好啊,我们先去哪里?”
他说:“珍谷。”
珍谷,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谷。
就好像一个“广场”,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是一个场。
既然广场其实就是一栋楼,为什么珍谷不能是一栋楼呢?
而且就是一栋百货大楼,两旁一字排开商品展示窗,黑框金底,好不豪华,杀风景的是窗户上都盖了一层黑蒙蒙的东西,不晓得里面是不是在换季。
现在,我就站在这栋百货大楼面前发呆,大门门楣上,飞龙走凤两个行草大字,字体遒劲,笔力饱满。
的的确确,就是珍谷。
小二拍马赶到,推我一把:“发什么愣,赶紧进去啊,指南要关空间洞了。”
我瞪他一眼:“拿书给我。”
大概怕我随时要跑回潜意识世界里去装死,他忍了一口气,把书递给我。
可能这个词条相当重要,显示到此处,指南还喘了口气,继续:
最后一句是游客须知:
这才叫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啊,老实说尤其适合我,莫非这本书知道我的光辉纪录?刷爆卡,不是单纯把限额刷爆而已,我真的可以把卡本身都刷得爆开来,一年要去换三次啊!
小二在一边摇头:“鬼才信你有自闭症,有自闭症兼购物狂的吗?”
我好声好气:“心理学上的毛病很多都有多发症状,不可一概而论的……”
还想继续发挥发挥专业,猛然屁股一疼,被他一脚踢中,身不由己飞将起来,直接蹿进了珍谷大门。
珍谷内部跟普通百货大楼的格局颇有不同,从外面看丁点大的门脸,其实占地极为辽阔,根本一望不到头,就算孙大圣跳上半空,搭个凉棚来看,估计也说不出地平线到底在哪里。
小二这个导游比指南还要称职,主动介绍道:“这里占地一整个空间度,绝大多数地方拿来做仓库,你面前的这部分,是拍卖厅。”
拍卖厅,是以白色砖头砌成,离地大约五十厘米的一个巨大环形场地,地板蛋青色,极洁净而空空荡荡,除了站在上面的我和小二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知道的说是拍卖厅,不知道的以为是个街头篮球场。
悬空五米高,与底层场地呼应的是一个环绕走廊,栏杆极高,呈透明的黑色,不晓得是玻璃还是石头,荧荧然,盯久了觉得一阵冷。至于走廊里面是什么,在小二搬一个足够高的梯子来以前,我就是瞪穿眼也无济于事。
不过小二不肯去帮我拿梯子,他说没什么好看:“啥都没有。”
我不肯相信:“这是你大力推荐的特别观光点噢,原来它的特色就啥都没有?”
他翻翻白眼,回应的表情翻译过来就是三个字:土包子。
再读深入一层,还多两个字:人类土包子。
喂,你不知道种族歧视是没有文化的表现吗?
以小二之剽悍,断不会和我谈论文化的问题,只见他径直走到大门边,就是我因为乘坐凌空飞腿,所以没来得及瞻仰就经过的门边,将手按在一旁的墙壁上。
一个动作就好像通了强电,墙壁上即刻闪过一道弧形光,伴随着低微的嗡嗡声,瞬间后又消失了。
我刚要发挥我超级无敌好奇宝宝的问问题能力,忽然发现脚下传来古怪的震动。
大地裂开了。
仗着眼神好,我鬼叫鬼叫着跳起来躲闪脚下裂缝时还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裂开的并非只有大地。
还有天花板,走廊带,所有墙壁……
一切的一切……凡是存在于这个平面上的东西,都在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快速断开,非要形容的话,那感觉就跟有人在撕报纸似的。
小二,你刚才按墙壁所结的手印必是渎神的吧……肯定渎得还有点厉害……看神翻脸了……
他装傻,站我身边呆一张脸,什么表情都不给,什么话都不说,免得我借题发挥。这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自闭症的确诊结论——据我所知,自闭症多发症状再多,也决不包括啰唆这一点。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再添麻烦,呆站着就呆站着,裂开就裂开吧,最多楼体倒塌,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想要和人同生共死没那么容易,倒是我说这天崩地裂好似撕报纸,不幸而言中——撕了一层,又是一层……
好几层撕完之后露出翻天覆地后的真容,哎呀,墙后仍是墙,地下仍是地,天花板啊依然是那堵天花板,怎么跟八十岁太婆做了次面膜似的,哪个角度都看不到半分改善,除了——哪就震出那么多人来了?
悬空的环形走廊上,之前一根毛都没有,现在宝华氤氲,瑞气纷纷,气氛来得十分庄严肃穆,要是安排几个古装宫女打旁边一站,我都以为是哪位皇帝要出来了。
而大堂里更加热闹非凡,本来空无一物的,现在身边无端端就挤满了,更加有东西不断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真正是无中生有,一会儿就挤得我没地方下脚。
正要抱怨一下,小二在旁边把我一拉,我转脸,脸上就那么一凉。
他给我戴了一副面具。
这次我没有大惊小怪,因为透过面具的空洞,我发现了这个厅堂里正在上演的真正戏码。我说,这原来是一出假面舞会!今天万圣节吗?
啪,小二当头给我一个爆栗,嘴巴凑近我的耳朵,就差没贴上了:“别乱叫,珍谷警卫森严,规矩很多,要是认定你在捣乱,我们两个都完了。”声音好紧张,十分破天荒。
小二怕的,我当然更怕,当即把嘴揣在怀里藏起来,偷偷摸摸四处瞄,但传说中的警卫没看到,一整屋子怪东西满满当当拥挤着,全体都戴着面具,热闹场面直追二十年前MICHEAL JACKON开全球巡回演唱会。这些朋友形态不一,面具戴脸上的有,戴屁股上的也有,最离谱的那位离我不远,猫着,偌大一个面具,倒扣在背上,下面八条腿,条条镶金戴银。什么世道,最有钱压根儿轮不到禽兽,直接奔昆虫去了。
慨叹一阵,高处走廊上传来一个清越洪亮的声音,压住所有喧哗:“肃静。”
我翘首打望,耶,天杀的皇帝终于要出来了吗?
皇帝没出来,出来一只猫。
一只金色的猫。
尖耳朵,眼睛眯缝着,偶尔一开一闭,瞳仁亮红如血,没看定谁,我却脊背上一热,像被缺德的人从领子里丢下去一把火。
猫是小猫,架子却很大,不晓得从哪个旮旯里蹿出来,一跳就跳到走廊栏杆上,虎一般雄踞,居高临下,静静地将众生看在眼里。
它身后空气一阵轻微波动,忽然许多字迹浮现,悬于空中,分外黑,分外醒目,流动于猫咪一侧。
主人家很照顾阅读障碍患者和文盲,文字出现,旁白迩来,有声音抑扬顿挫,徐徐念道:
原来它可以和灵魂直接打交道,难怪对我们的肉体那么不屑。我感叹这当儿,那猫的眼睛灵动如流星,转啊转的,不知怎的直勾勾定在了我脑门上——嗯,在下还健在,灵魂稳稳当当守在窝里呢,您别浪费宝贵时间,找小二吧。
小二诅咒我乌鸦嘴:“回魂猫只找死人,你跟我较什么劲?别走神,看拍卖开始了。”
拍卖开始了,那拍卖师呢?小二告诉我:三类珍稀物种算不上值钱东西,没必要惊动拍卖师,等下如果有大货,你就会看到有人主持了。
不准备动用人力资源,技术含量就一定要跟得上,果然,猫咪身后的字迹缓缓消逝,重新出来的,乃是一行行的竞价列表:
我看得莫名其妙,悄悄问小二:“都谁啊,后台操作?没见发PDA给我们的。”
小二也悄悄地说:“这里拍卖的东西,常常有无数人抢,这里没抢到,一会儿就出去抢,暴露身份就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凶险啊?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个啊。
小二沉得住气,继续娓娓道来:“所以你一进珍谷,就已经被分派了客户号码,不用抛头露面,看中什么东西,准备花多少价钱买,想一想就能够被通心线传送出去了。”
通心线?哪儿有通心线啊?老实说你们是不是搞种族歧视,是不是把我那份私藏了,一会儿出去好分送亲朋好友?
小二对我的鄙视没有最强,只有更强,鼻子里发出哧的一声:“通心线无处不在,每一个你呼吸进去的空气分子都是通心线的一分子,不懂不要出声好不好。”
不懂不出声,这个原则我喜欢,倘若能够推广,省下人间多少麻烦,尤其适用于女性。
既如此,我不妨也试上一试,抬头看那只猫还在眈眈而望在下脑袋,看样子是卯上了,不知吸引它的是发型还是发质。我想了想自己存折上的数字和细软,无一样拿得出手,只好恶作剧地想:“我出价——猎物牌猫粮十包。”
念头一动,就有反应,空气屏幕中立刻多出一行字:
跟上上下下那些名头奇大的珍奇异物放在一起,我的出价怎么看怎么寒酸,整体效果相当行为艺术。我吃吃发笑,刚要跟小二说这是我出的价钱,忽然那只金色小猫尊头昂起,“喵喵”叫了两声,转身飞快蹿了出去,它身后的空气刷刷刷一阵乱闪,冒出两个大字:
小二在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哪个家伙不怕死,拿人类的东西来流通?”
张望一阵,发现我在一边笑到见牙不见眼,猛瞪着我:“杰夫?”
我无辜地看着他,试图申辩:“我就想玩一下,谁知道它也吃猫粮啊。”
他垮下脸来,身上十几二十几双手一阵乱抖,这是气得不轻——小二你晚年可千万不能得帕金森症啊,否则服侍你的人分分钟都会有生命危险:“你,你,你……”
他没“你”出个大概来,那个清越的声音又响起:“肃静。”
这次不晓得要卖什么,阵仗比刚才大很多,货品出现以前,先看见一个小小黑色石台从走廊上垂下,台上铺出一朵艳色红花,花固已极尽妖媚,却还不是视线重点,重点是中间一只小小的耳环。
耳环设计相当简洁,不过是一个直径约七厘米的圆环,上半圆依次镶嵌七颗白色宝石,熠熠然。所用材料则不大寻常,仿佛红铜,又具备铜铁不应有的柔润光泽。
我伸手想摸一下,黑色台子飘出老远,意思是非礼勿动。不动就不动吧,有没有谁能开开金口通报一下消息,这到底是虾米玩意儿?
曹操就在旁边候着,说到立到,字迹浮现空中,一应搭配旁白,介绍如下:
如果说前面内容看得我热血沸腾,快感丛生的话,最后一句,就活生生是高潮之下有谁撞老子家门,从此下半辈子都落个惊魂不定的毛病。
净值八百盎司黄金,诸位,就是把我活卖,大抵都卖不到百分之一的价钱。
小二把我的心理活动看在眼里,冷然道:“百分之一?你是说倒贴吗?”
倒贴这个字,真让我神往。要是有人倒贴我,不争多少了,下半辈子的蹂躏权,在下一定诚意奉上,刀山火海浴缸,绸缪缠绵浪漫,要风吹风,要水放水,为酬知己,哪敢说个不字?
我浮想联翩之际,忽而心中一凛,急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生怕通心线又打了我的小报告。就说非人世界不好混啊,常时打百货大楼过WINDOW SHOPPING,有什么买不起的,想想总可以,警察不会抓我一个意淫罪,但这个鬼地方想都不能想,谁知道会想出什么动静来,平白无故,我不是都已经有只猫了吗。
我收敛心神看热闹,俗话说人人心中都卧虎藏龙,这只可以把龙和虎放出来撒欢的耳环,很快被人拍走,对方出价是青陆外区三日游,折算净值达到九百三十盎司黄金。小二还在一边啧啧:“贬值了,贬值了,早说不要放那么多号出来。”
我碰碰他:“青陆是什么?”
他横我一眼:“你今天问我好多问题,我好烦的。”
我很老实:“那怎么办?我都不知道啊。”
他跟我的小学老师一样毫无责任心:“看书。”
早说可以看书嘛,你以为我很喜欢问人问题的吗?人家自闭症耶。
小二的脸色藏在面具下,我无法具体描述到底有多难看。
指南一直揣在我身上,不过有了小二之后,它一直没机会露脸,眼下终于又见天日,看样子相当兴奋,翻开盒子,卡片上显示如下:
态度积极,年底不评它个劳模奖怎么好意思?乘着下一样拍卖品还没出来,我快手输入:“青陆。”
这本指南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势利眼。问它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词条,它的内容出来得只有那么懒洋洋不耐烦了,一问到大人物,立马精神抖擞,喏喏喏,没说错你吧,噼啪噼啪快如奔马出来的这是啥?
连指南的幕后黑手都有得不到的东西,人生而遗憾,诚不我欺。我的心理当即平衡好多,正准备合上书,发现它壮怀激烈拼命出字儿,看来还有几句私下的体己话要说,曰:“本书编纂,由非人世界三大圣地联合赞助进行,项目开始后,用于资料收集以及编辑人员工伤殉职安葬费用大幅度超出预算,几乎陷入停顿状态,所幸得到一系列非人族类私募基金会的鼎力支持,才得以最后完成,五神出版公司在此对这一义举致以深切感谢,它们是:半犀族世界环境卫生联合会,藏灵水安全与保护联合会,参努传统节庆维持赞助会……”
我赶紧把书合上,卡片不干了,在里面直闹腾,我只好拿去死死压在胳肢窝底下,免得被强行顶开书盖,非要我看完那些向基金会致谢一览表。
小子,我不过就是说声你势利眼,你来这样一番起底大表白,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