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座值得捍卫的森林
在漫长而阴郁的步行途中，丹妮卡注意到身旁同伴的变化。
首先是凯德立，他开始四处张望，凝视西米斯塔的阴影处，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但是这些眼泪并没有掉下来，而是被一股愤怒所取代，这股愤怒是这么深沉而强烈，使得这名年轻学者几乎没有办法保持呼吸的平稳，没有办法不将拳头握得紧紧的。
他脱离了撤退队伍，把背包从背后拉下来，而且当丹妮卡、鲁佛还有矮人兄弟围到他身边时，也没有说任何话作为解释。
「想在路上读点书？」依文问道，他看见凯德立把得拉尼尔·奎尔昆之书拿出来。
「精灵之歌应该有用才对。」凯德立坚定地回答道，「歌词是正确的，每个音节都跟得拉尼尔王几世纪前所说的一样。」
「当然是的。」丹妮卡说道，「西米斯塔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你想帮忙的真心，而且你是心系森林的。」
「你这是在安慰我？」凯德立对她厉声说道，他的声音从未像此刻一样，竟对他的爱人充满了怒气。
丹妮卡后退了一步，惊愕不已。
「喔。」皮凯尔呻吟到。
「你没资格用那种态度跟这位女士说话。」依文说道，用斧头大声拍击着另一只手掌。
凯德立点头表示同意，但不让他的困窘削减自己累积的决心，「我们必须让召唤成功。」他大声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西米斯塔已经没有其他希望。」
「而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依文平板地回答道，「你自己听到那只森林小鬼说的，你搞错地点了，小子。西米斯塔不会回应你的呼唤。」
凯德立望向四周欺骗了他的树木，试图找出一个可以逃离树精所道出的最后判决之路。就在此时，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一个简单到他们全都没想到的办法。
「哈玛丁没有那么说。」凯德立告诉依文，这名学者转身望向其他人，让全部的人都注意到他这句话。
丹妮卡的头好奇地扬起，「但树精的话已经够直接了。」她争论道。
「哈玛丁说我们搞错地方了。」凯德立回答道，「我们以为那表示西米斯塔这个地方是错的。哈玛丁说这个区域的树都听到了呼唤，她所谓的区域可以有多广？」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依文质问道，「其他还有什么地方？」
「想想看艾贝雷斯念咒文时，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凯德立提示道。
「小空地啊。」依文立刻回答道。
「重点是那空地周围的树！」凯德立说道，「想想那些树。」
「我又不会分辨树。」依文抗议道，「去问我兄弟，如果你想知道——」
「不是树的种类，」凯德立解释道，「而是它们的年纪。」
「营地四周都是年轻的树，」丹妮卡了解了，「即使周围的松树都没有很高。」
「没错，太年轻了。」凯德立解释道，「当得拉尼尔吟诵古代文字时，甚至连加兰岱尔试图唤醒森林的时候，这些树都还没出生。当西米斯塔充满了魔力的时候，这些树还不存在。」
「那会有关系吗？」丹妮卡问道，「魔法的——」
「这不是个魔法咒语。」凯德立打断道，「而是要召唤一度有知觉的森林。较新的树木也许仍然还会说话，所以树精可以听到，但它们已经失去与精灵并肩而行的能力。但那些最老的树木，那些从得拉尼尔的时代存活至今的树木，则可能尚未失去这个能力。」
「如果这些树木还存在的话。」丹妮卡说道。
「不太可能会。」齐尔坎·鲁佛忍不住加上这句话，因为他怕凯德立这个新发现，会让他们全部都滞留在森林更久，远比这名瘦削男子所期待的还来得久。
「噢，不过的确是有这些树的。」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离他们几尺之外的树丛间，一名他们全都不认识的精灵站了起来。他微笑地看着依文怒视的脸庞跟其他人脸上的惊愕表情。
「请原谅我偷听了这段谈话。」这名精灵说道，「你们的对话实在太有趣了，令我不敢打断。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西米斯塔的确有树是从得拉尼尔的时代存活至今；那是在此地西方，一些巨大橡树聚集之处。那地方叫做希尔得力奇树区。」
「当初加兰岱尔国王召唤失败之后，有到希尔得力奇树区那儿去吗？」凯德立问道，他心里已经半猜到答案了，但急欲确认。
这名精灵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不，我想他没有。但得拉尼尔王也不是在希尔得力奇树区召唤的。」
「带艾贝雷斯过来，我请求你，而且要快。」凯德立说道，无视于精灵刚说的最后一句话。「西米斯塔的灿烂时光也许不会成为过去。」
这名精灵简短地点点头，然后就走了，一眨眼就消失在周围的树丛间。
「你可不会是在想——」依文慢慢地开始说。
「我的确是。」凯德立平平地回答道。
「他刚才说得拉尼尔——」丹妮卡开始抗议。
「不要对古代森林多做假设。」凯德立打断道，「也许，在那个时代，得拉尼尔唱完召唤之后，树木们彼此之间互相呼应，也许树木们将这个召唤传遍了西米斯塔。」
依文的表情显示了他的怀疑，而即使皮凯尔也皱起了眉头，他原本在第一次尝试召唤树木时是那么满怀信心。
「会有用的。」凯德立向他们咆哮，他是这么有决心，以致于连依文都没试着提出异议。
丹妮卡勾住他的臂膀表示支持，并且对他赞许地眨了眨眼。
※※※
艾贝雷斯一会儿之后抵达，雪琳和加兰岱尔跟在身旁。这三名精灵已经听说了凯德立的最新发现，而加兰岱尔似乎特别显得不高兴。
「希尔得力奇树区。」一待他们抵达，凯德立立刻说道，不让悲观的精灵国王有任何机会打击他的气势。「对树的召唤在希尔得力奇树区会有用的。」
「你没办法确定这点。」艾贝雷斯回答道，虽然这名精灵王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兴趣。
「而我们经受不起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加兰岱尔尖锐地加上这句话。「你已经看到你那虚假的希望所带给我子民的绝望了，教士。如果你能继续踏上回家的路，对大家都比较好。」
「家。」凯德立沉思地复诵道，对着艾贝雷斯。「那真是个奇妙的观念。也许，是个值得捍卫的地方。至少，有人这么告诉过我，而我是一个没有过真正家园的人。」
丹妮卡畏缩了一下，然后扯了凯德立的臂膀一下，此时艾贝雷斯像阵风暴般大步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
「你又知道什么？」这名精灵王子质问道，「你以为我们是若无其事地离开西米斯塔的吗？」
「我以为你们大部分根本就不想离开。」凯德立回答道，在艾贝雷斯冰冷的瞪视之下一点都没有退缩。「而且也许你们不需要离开。也许……」
「小心他那扭曲的舌头！」加兰岱尔叫道，「我现在了解你了，年轻的教士。」精灵王怒吼道，控诉地朝凯德立摇晃着一只手指。「你是来鼓动我们继续这场无望的战斗，牺牲我们，以保住你自己宝贵的家。」
「图书馆不是我的家。」凯德立吐出这句话，但他的话被淹没在依文跟丹妮卡接踵而来对精灵王的大声抗议中，还有来自皮凯尔的一声「嘿！」，甚至连艾贝雷斯都说了几句谴责的话。
当一切终于再度安静下来，凯德立对加兰岱尔的指控一点都没再去多想，而是转向艾贝雷斯。只对着艾贝雷斯，他说出以下的话。「召唤会有用的。」他说，「我全心全意地这么相信。这不是什么花招，也不是要欺骗精灵们去牺牲。这是个希望，让你的家园不会落入那些怪物敌人的统治之下，让精灵们的舞蹈可以在我有生之年，继续在这对我来说如此亲爱的森林中跳着。」
「希尔得力奇树区位于西北方。」艾贝雷斯回答道，「如果要到达那里，我必须再度通过敌人的阵线，而且这次得潜入得更深。如果召唤无效的话——」
「你不会独自前去的。」凯德立誓言道，然后他朝加兰岱尔的方向投去一眼。
「他根本不会去！」精灵国王怒吼道。
「你怎么说，艾贝雷斯？」凯德立继续说道，在精灵王的怒视下，凝视着精灵王子的眼睛。「在雪片山脉的路上，你告诉我你会为西米斯塔而战，你会毫不留情地杀掉每个入侵者。你当时的假设是正确的——我没有家，但我会跟你一起，一起作战，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一起死，在这个最后能为森林奋战的时刻。」
「我也会。」丹妮卡断然说道。
「似乎我们又要走上一段了，我的兄弟。」依文流畅地接口。皮凯尔的头则大力点着表示同意。
艾贝雷斯轮流望着他们每个人，他的微笑越来越大。「你给了我希望，朋友。」他对凯德立说，「我会在希尔得力奇树区念出咒文，然后让森林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还有你的！」加兰岱尔吼道，「如果树木没有觉醒过来，你要怎么办？你会暴露在外，而且毫无抵抗能力，被残酷的敌人所包围。我希望我不会活着见到自己的儿子死去，但我从未想过他的死会是因自己的愚蠢而造成！」
雪琳隐忍了自己渐增的反感许久，最后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不是愚蠢。」她叫道，「是勇气。许多同伴会跟着你的，艾贝雷斯王子，将他们的生命交付给你的希望，以及这座森林。」
「那不是聪明之举。」艾贝雷斯回答道，他这么说并不是对于古代召唤有任何怀疑之意，而是出于非常实际的理由。「我们必须以一支小队伍溜过敌人防线，不引起任何战斗。」
「那么我们会等待你的归来。」雪琳保证道，「有希尔得力奇树区的树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将会把敌人赶出这片土地！」
「我仍然是西米斯塔的国王。」加兰岱尔说道，他站在离这群人一小段距离之外处，提醒他们。
「那你想一起来，帮忙念咒文吗？」凯德立问道，因为他晓得加兰岱尔一点都不想做这件事情。在他旁边，丹妮卡对他的出言不逊发出一声惊喘。
「光凭这句话我就可以劈了你！」加兰岱尔对他怒声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依文说，他的斧头醒目地在一边肩膀上敲击着。
「你这个矮人！」精灵国王吐出这句话，「等这场战争结束……」
「老天，闭上嘴巴，去排队等在你儿子后面吧！」依文回嘴道。精灵王用杀人般的目光给了每个人犀利的一眼之后，一转身，像阵暴风般地走了。
「你怎么敢用那种态度对西米斯塔之王说话？」丹妮卡惊讶不已地斥责凯德立，虽然她显然不像所说的话听起来那么不高兴。
凯德立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向艾贝雷斯，他比较有兴趣知道这名精灵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艾贝雷斯什么话都没说，但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也激起了我父亲的希望。」艾贝雷斯诚心地说，「我想，加兰岱尔国王也会一起等候我们从希尔得力奇树区回来的，等待机会跟森林一起战斗，将邪恶侵略者从我们的土地上赶走。」然后，精灵王子和雪琳就在加兰岱尔之后离开了，因为这下子他们有很多计划得做。
※※※
齐尔坎·鲁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朝他接近的丹妮卡，也不知道她脸上凝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刚才他又感觉到那只丧心病狂的小恶魔传来另一阵心电感应的电波侵入，鲁佛于是独自走开去，远离凯德立跟其他人。
「我会一个人回去图书馆，」这名瘦削男子朝接近他的年轻女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把你跟凯德立的勇敢事迹告诉大家，然后希望在那个古代橡树群的事情进行顺利，我是说那个精灵们虔诚地提起的希尔得力奇树区。」
「你最好是诚心诚意地希望我们成功。」丹妮卡回答道，「因为你要跟我们一起去。」
鲁佛听了这句话差点摔一跤，「我？」他踌躇着，「我会有什么用处？我算不上是个战士，对森林也根本不了解。」
「我不是因为你的能力才坚持要你一起来。」丹妮卡解释道，「我是怕留你下来的后果堪虑。」
「你怎敢这么说？」鲁佛不满地说道。
「我敢毫不迟疑地再说一次。」丹妮卡反驳道，「我不信任你，齐尔坎·鲁佛。我晓得这点，也知道你该跟我们一起。」
「我不要！」
鲁佛甚至根本没看到她移动，但突然间他就倒在地上，仰天望着星星，膝盖后方剧痛不已。丹妮卡俯身在他上方，一脸怒容。
「你不会留下来的。」她平板地说，「先了解这点吧，为了你自己那条小命好。」
※※※
当太阳开始在东方升起，艾贝雷斯、雪琳以及其他约四十名精灵过来加入凯德立跟他的同伴们。
「决定好了。」这名精灵王子宣布道，「我们三个——你、丹妮卡跟我——会一起去希尔得力奇树区。」
「咳咳。」皮凯尔清了清喉咙。
艾贝雷斯望向凯德立跟丹妮卡。
「他们的确救了你的——我们的——命。」凯德立提醒这位精灵王子，「此外，说真的，如果能有这两位兄弟在身旁，我会觉得比较安全。」
「你们为什么要一起来呢？」艾贝雷斯问依文，「这可能是趟失败之旅。而且就算没失败，得到的回馈对你们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我兄弟喜欢树。」依文一点都没迟疑地说道。
艾贝雷斯放弃地耸耸肩。凯德立觉得，自己似乎看到这名精灵迅速地隐藏起一个感激的微笑。「那么我们五个就——」
「六个。」丹妮卡更正道。
连凯德立都好奇地看着她。
「齐尔坎·鲁佛坚持要跟我们一起去。」丹妮卡解释道，「他害怕自己一个人被留在森林里，跟他不了解的精灵们在一起。」
这个解释有点怪异——因为鲁佛已经有过跟精灵一起留下的经验——但当凯德立望向这名瘦削的男子时，他正同意地点着头，虽然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那就是六个。」艾贝雷斯说道。
「你的同胞没半个想跟来？」依文问道。
「也许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会去排队等在艾贝雷斯跟加兰岱尔国王后面。」雪琳在艾贝雷斯能够解释之前抢先沉着脸说道。她试着投过去一个威胁目光，但是在依文感到有趣的轻笑面前，却没办法继续乔装下去。
「我的族人会在那里。」艾贝雷斯解释道，「所有的精灵们，甚至包括我父亲。他们会在离我们不远处，藏身在树干之间，扰乱敌人的注意力，让我们能到达希尔得力奇树区。而当召唤完成之时，他们会准备好开始做最后的战斗。」
「你必须了解当中的危险性。」艾贝雷斯继续说道，主要是针对凯德立。「如果树木们没有回应我的召唤，那么西米斯塔的许多——也许是所有的精灵们都会死。请记得这点，然后再告诉我一次，你对这些古代文字的信心有多少。」
「如果树木们没有回应，那么我也将交出我的生命。」这名学者带着信念回答道，「丹妮卡也是，而她的生命对我来说，远重于自己的。」
丹妮卡瞥向旁边的凯德立。他没有回应她的视线，而是专注地盯着艾贝雷斯，但她知道他了解，自己认同在他身上所发生的这些转变。
他们吃过早餐之后立刻出发。一群精灵在这六名同伴四周隐密地行动着，帮他们把路清出来。
齐尔坎·鲁佛并不高兴，但是他够聪明，知道该把抱怨藏在心里。无情的丹妮卡没给他任何选择余地，所以他只好跟着走。
而在鲁佛的心里，小恶魔德鲁希尔也跟着来了。
※※※
仅仅一小时后，朵瑞珍就得知这群人离去的消息。她坐在位于拉格诺营地中，自己的帐篷里，试着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
「他们以前就曾经试过想唤醒森林。」德鲁希尔提醒她，希望能够减轻她明显的焦虑之情，「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们这次的运气会比较好？」
「任何有小学者跟他那群能干朋友参与在内的事情，我们都该小心为上。」朵瑞珍回答道。
「我们可以把他们抓起来。」德鲁希尔说道，急切地摩擦着自己胖胖的双掌。
朵瑞珍摇摇头，「这次不会成功的。」
德鲁希尔突出的双眼眯了起来，「难道朵瑞珍失去了野蛮的爱人之后，连勇气也失去了吗？」
朵瑞珍回应的怒视打消了这句荒谬问话中的尖刻余味，「朵瑞珍的智慧随着失败而成长。」她更正道，「上次的败北让我失去了在阵营中的优势，也让我在拉格诺眼中一败涂地。我怀疑这只半兽食人魔还会借我士兵去捉拿那队人马——而且恐怕他们数量还不少。」
「他不过是个男孩，」德鲁希尔评论道，「而且他的朋友甚至也算不上一群英雄的集合。」
「他是个几乎在心灵之战中打败你的男孩，」朵瑞珍提醒它，「而且他的朋友包括了一名精灵王子，还有一个甚至能躲开闪电的女人！此外难道我还需要提醒你，那些可怕矮人的存在吗？好几只食人魔，还有一群强兽人……」
「够了够了。」德鲁希尔认输了，不想再听到那场灾难被复述一遍。「我只是期望找到一些方法来重新取得优势。他们的行动可能会危及我们全体，我想是否应该削减掉…」
「你说得对。」朵瑞珍打断它的话，坚决地从座位上站起。「这远比三一城寨内部的小争执来得重要多了。」
「你要去找拉格诺？」德鲁希尔问道，「那小学者怎么办？」
「我是要去。」朵瑞珍回答道，「至于凯德立，我们两个就像当初计划的一样，找个方法制住他。若找不到那方法，他就跟其他人一起死吧。」
她匆忙地离开帐蓬，留下德鲁希尔独自坐在小桌子上，自顾自地思考。「人类喔。」小恶魔吐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