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毁灭之瞳
原本在丛林之上随风漂浮的城市,倾斜着掉落在大地上,里面的一切都支离破碎。然而奇特的是,在这样一片碎裂的地面上,却有一处是完好如初的。
那是一个奇特的池塘,位于三座神庙的中心。
池塘周围到处是一种罕见的蓝色片状晶石,仿佛一块巨大而坚固的玉。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这个池塘里甚至还有满满的水,似乎受到某种奇异的吸力,居然不曾在翻覆坠落的过程中洒出一滴!
当四周的一切都在坍塌、碎裂、燃烧的时候,这里都依然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池塘的水在微雨里轻轻起伏,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白色落花——那些被称为“飞烟”的花朵,一接触到任何东西就会消融,从不在大地上停留。然而此刻,落下的花却全数被池水托住,不曾融化,不曾消失,仿佛受到了温柔的保护。
落花。柔波。微雨。
然而,在这样梦境一样的池塘边,却围坐着几十个穿着白衣的孩子,一个个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池水中央。
荡漾着满池花朵的水面中心,赫然矗立着一组神像。
那是云梦之城里随处可见的云荒三女神,比神庙里供奉的那些要小上一大半。池水中,曦妃、慧伽、魅啊三位女神浮出水面,背生双翼,面带微笑抬首向天,呈现飞翔之态——三双手合力托起一个巨大的卵,似乎要将其托上天宇。那个卵是用纯金打造的,直径三丈,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符咒。
那样奇特的造型,不同于云荒大地上任何一处的三女神神像。
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笼罩着,三女神手里托着的那一个圆在雨中依然发出耀眼的光,仿佛一个小型的太阳,简直令人无法直视。然而,那些孩子围在池塘边,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光,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那些孩子是被遴选出来的,具有毁灭天地力量的神之手,在一个眼神之间就能摧毁所有有形体的东西。可是此刻,任凭他们看多久,池塘的水还是依旧微微荡漾着,没有发生任何别的变化,而矗立在水中的三女神神像也一动不动。
那一团光芒还在三女神的手里绽放,而长久的凝视让孩子们眼里的力量渐渐衰竭,开始露出了疲态——有的孩子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沁出血来!
血从眼眶流下,滑下孩子无邪的脸,然后仿佛整个人被抽空一下扑通往前倾倒。不停有人倒下,双眼流血,筋疲力尽,蒲团一个接着一个地空了。
“已经有十六个孩子失明了,闾笛少将。”军靴踩过雨水,有人上前禀告,有些气馁,“蕴灵池的结界还是没有打破。”
“哦。”一个男人皱起了眉头,握紧了身侧的军刀。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军人,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轮廓深刻的脸庞,一身戎装,神态干练而严肃,在他身后站着一队约一百人的战士,也有着类似的发色,同样的制服。
“怎么回事?”军人霍地站了起来,走向池塘边,来回看了一遍。
细雨里,无数白色的飞花盘旋而下,一切显得如此静谧而正常——似完全不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覆灭,这里簇拥的都是虎狼一样的入侵者。
“离我们出发已经快两个月,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元老院开始催促我们返回。”闾笛少将的神色开始有些急躁,忍不住厉声道,“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云荒,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这个藏在丛林里的地方。如今这个城市已经被我们毁灭,连神庙都坍塌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小池子却迟迟无法突破?”
他“刷”地一声抽出佩刀,一刀斩向了水面:“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在?”
他那一刀有雷霆之力,然而,水却没有向两边分开——仿佛遇到了一种极其柔软,却无法受力的屏障,刀锋下落的力量在瞬间被全数消解了,居然连一尺都砍不下去!
“闾笛将军,这可不是能用刀来突破的结界啊……”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他们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我们一定能攻破隐族人最后的堡垒。请勿急躁。”
蒙蒙的细雨中,无数白色的雪一样的花随风落下,凋落在这样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废墟上,有一种宁静而残酷的美。而在这样的背景里,一个白衣少女从远处出现,撑着一把伞,走过了遍布废墟和血迹的街道。她的衣衫上还染有血迹,纯金一样柔顺的发梢沾染着细雨,身姿轻盈而美丽,如同一只寒塘上掠过的鹤。
显然她是这一群人的首领,那些孩子一看到她立刻转过头来,眼里露出了亲近和渴盼的表情,有的孩子已经无法将注意力凝聚,伸出手来,似是乞求着什么。
“大家都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织莺穿行在池边,温柔地抚摩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一声不响地俯下身将那些倒下的孩子抬起,用柔软的纯金打造的带子围住他们的眼睛,抱到一边休息。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朱丹和赤丸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来,吃一点东西,接着好继续努力。”
“嗯。”孩子们欢天喜地答应着,一只只小手伸了过来。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队穿着白衣的孩童匆匆返回,看到这里正在分发丹丸,个个眼里露出了贪婪的表情,响亮地咽了一下口水。
为首的一个孩子开口道:“姐姐,外面的清扫工作基本完成,我让他们都回来了。”
“好孩子,”织莺微笑着摸了摸一风的头,转头对闾笛少将道,“这个蕴灵池是隐族的圣地,也是最后的堡垒。我想元老院要我们除掉的目标,那个星主应该就在那里面。集合所有‘风’和‘火’系的孩子的灵力,一定可以成功。”
闾笛少将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这个女子虽然年轻,却位居元老院的十巫之列,阶位比自己高上许多,此次深入云荒完成机密任务,她也是唯一指挥这一群神之手的人——那些天才又白痴的孩子无所畏惧、无所不能,唯有织莺才能控制,自己虽然并不想听命于女人,却也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
织莺抬起手,那一群回来的孩子立刻无声地散开,围在了池塘周围。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她温柔地开口,对着池塘边的孩子道:“我数十下,在我数完‘十’的时候,所有人一起睁开眼!知道了吗?”
“嗯。”孩子们噙着丹丸,乖巧地点头。不等织莺吩咐,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回到了蒲团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一,二……”织莺轻声数着,声音安静而有力。池边的时间仿佛忽然凝滞了,连吹拂的风都迟缓起来。闾笛少将按刀而起,站在一群白衣如雪的孩子背后,紧紧盯着水池中心那一个金色的圆,眼神警惕。
“十!”织莺吐出了最后一个字——那一瞬间,孩子们的双眼骤然睁开!
一双接着一双,每一双眼睛都带着汹涌而出的毁灭力量。上百双眼睛一起盯在了三女神的手心,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耀眼的金光,任凭血从瞳孔里沁出。池塘里波澜不兴的水面忽然开始起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着,越来越激烈。
结界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风和火的力量开始入侵。
只是僵持了片刻,池水已经如同沸腾一样不可控制。只听轻微的咔嚓声,整个池子猛然颤了一下!池水中心的三女神神像上应声出现了一道裂缝,迅速地延展——那些裂痕向着女神们托举的双臂蔓延,六只手瞬间同时截断!
“成了!”闾笛少将狂喜地脱口喊道。
“还有最后一道。”织莺看着那一组开始崩溃的女神像,摇了摇头。果然,奇迹出现了。三女神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然而,即便失去了支撑,那个巨大的光球还是悬浮在空气里。
“那才是隐族的‘心’啊……所有隐族人的力量都被抽取出来,凝聚在这里了。”她低声,一字一句地下令,“所有人,用尽一切力量摧毁那个光球!”
“是。”孩子们齐齐点了点头,眼里掠过一丝黑暗盯着池水的中心——巨大的力量从虚空里传来,向各个方向拉扯着,轰然一声巨响,三女神神像被瞬间粉碎!
碎裂的神像朝着四处飞出,宛如一道道流星。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当一切都被摧毁后,那颗太阳般的光球却还是浮在空中,并未坠落和崩溃!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托住了它,竭力维持着外形,不曾四分五裂。
然而,黑暗的裂痕开始蔓延,如同闪电遍布了光的表面。
裂痕里隐约传出苍老的祝颂声,衰微,却始终不曾断绝。
“隐族果然有高手啊……所谓的星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织莺低声叹息,听着那个声音,“集合了那么多神之手的力量,他们居然还能勉力维持到现在!”
话音未落,她忽然掠起!
如同一只雪白的鹤,瞬间飞过了池塘,双手在空中交错,握紧时,已经凝聚出了两道光芒夺目的长戈,凌空直劈下来!
又一声轰然巨响,最后的一击之下,那一团光终于崩塌了。
黑色的裂痕迅速蔓延,撕裂了光的帷幕,在光的裂缝里,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那是一个老妇人盘膝坐在里面,背后有着一对灰白色的羽翼,衣衫华美,神色庄严。她似是极其衰弱,甚至已经无法坐稳,只能用背后的羽翼来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
然而老人的手里,却提着一颗孩童的头!
那个神之手还睁大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虚空,眼眸里凝聚的力量尚未散开,却已经被切断了咽喉。老人的脚边也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无一不是穿着白衣的神之手以及冰族的战士——她,竟然以一人之力,和整个神之手对抗了那么久!
“找到了!”那一刻闾笛少将大喊起来,“隐族的族长在这里!”
他手一挥,身后的战士立刻单膝下跪,调整好了架在地上的射日弩——此行极其重要,所以那些跋涉了万里来到这里的冰族军人,无一不是带上了他们族里最好的武器来到了南迦密林深处!
听到密如雨的上弦声,垂死的老人蓦地抬起头来,和外面密密麻麻的敌人对视。她的眼神深不见底,有着某种奇特的吸力——那一刻,无论是神之手还是冰族的战士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一场惨烈血战。
几个月前,他们乘坐者冰锥秘密从本岛出发,绕道北海,从荒僻的帝王谷彼端登陆云荒大陆,然后转入了地下行程,从九嶷郡、北越郡一路到了南迦密林。
最后,他们从地底出现,沿着通天之木夺取了隐族在树上的据点,然后通向了这座移动在林梢的云梦城。进入的时候,正好是子夜,最黑暗的时刻。
战争只持续了一天,在天明前结束。
隐族人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有所预料,然而依旧不是神之手的对手。当那些孩童眼睛上的纯金带子被解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开始瞬间土崩瓦解。在猝不及防的惊人力量面前,隐族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扯断了双翼、撕碎、死去,甚至连尸体都不曾留下。只有四位护法守卫着神庙,顽强地抵抗到了天明,然而最终还是被连同神庙一起夷为平地。
唯有这个老人,居然以一人之力对抗着整个军团,杀掉了接近半数的神之手!她到底在守护着什么?是否和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有关?
闾笛少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垂死老人,挥了挥手。顿时,无数支箭向着池塘上空呼啸而来,绵密如雨地射了过去。
而那个老人不闪不避,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密密麻麻围着的异族人,一手飞快的结印,另一手却紧紧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嘴角都沁出大量的血。她咳嗽着,用手指蘸着那些鲜血,在虚空里急速地书写着符咒!
老人的手在虚空中迅速画着,一道道亮光随着她书写而浮现、扩展,在面前结成一道防线——所有的箭都在那一道光网前停住了,然后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掉落下去。冰族闯入者在不停地发箭,呼啸如风,她面前的箭镞堆积的越来越高,几乎埋住了瘦小的老人。
然而随着力量的持续消耗,她在虚空中书写符咒的手移动得越来越慢。周围呼啸的劲弩依旧密集如雨,一拨一拨的战士轮流上阵,持续发箭。而那些神之手的视线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一道又一道的力量汹涌扑来,令她疲于应付。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咔嚓一声,她身体前方的那道光幕忽然碎裂了!那一瞬,老人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扯起,狠狠地甩向了空中——那是神之手的力量,终于突破了屏障!
“姑姑!”忽然间,一个声音带着哭音喊了起来。
那一刻,所有人才发现在老人的身后居然还有一点幽然的光——那是一块六棱形的晶体,浮在水池的中心、云梦城的心脏上,在雨里折射出透明而璀璨的光。那块玉,正是广漠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流光玉,具有极大的力量。
而在那个奇特的冰晶中,居然封印着一个少女!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满身披璎珞,脖子上戴着一个双翼形状的古玉,然而她的身体却和这块奇特的晶玉融合在了一起,宛如躺在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中。
老人在半空里奋力摆脱了无形的控制,重重跌落。咔嚓一声,她左边的翅膀也应声折断,白骨外露,已经再也无法飞翔。只是一个停顿,另外一种力量又缠绕了上来,将老人连着折断的羽翼一起卷起——有两股力量从空中交错着急速推来,将她左右两肩咔嚓一声压得粉碎!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老人被神之手的力量抛向半空,撕扯,再也忍不住用手拍击者封印的冰晶,哭喊:“姑姑……姑姑!”
然而,被封住的她,已经连泪水都无法流出。
最后的防线破碎了。这些异族人蜂拥而入,灭亡了她的故园,甚至找到了这个被重重封印隐藏起来的最后的圣地。族长一次次地被击倒,却一次次地站起,用尽全力守护着被封在晶玉里的少女,不让那些入侵者靠近。
时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击倒、每一次爬起都似乎变慢了,一分分地折磨着被封印在冰晶里的少女。
她用力地拍击着封着自己的那块冰晶,试图出去。她感觉到胸口的刺痛和灼热,知道那是极度的愤怒在体内燃烧,催促着她的血液加速奔涌。她的眼眸变成了纯紫色,熠熠生辉。身后的羽翼开始迅速扩散,一片一片洁白的羽毛在冰封下伸出,铮然如刀出鞘,切割着冰晶!
“不!别动!”耳边却传来微弱的声音,族长厉声喝止,“你已经受了伤,必须积蓄力量……否则,等黯月来临的时候,你就无法飞上天宇了!”
“我才不要飞上天宇!”被封在冰晶里的少女大喊,“我……我要杀了这些魔鬼!”
“说什么孩子话?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族长咳嗽着,用尽全力加固周围千疮百孔的结界,厉声呵斥,“就算所有人都死了,琉璃,你也要活下去!如果你也死了,我们、我们这一族就从此灰飞烟灭了……你要活着!”
“……”琉璃沉默下去,眼里有泪水盈眶。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族长还不肯放弃那个梦想吗?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在黯月到来的那一夜,她需要展翅飞上九天,实现族人千百年来的愿望。漫长的岁月里,她被困在神庙中,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似乎回到云浮城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可是,如今都已经快要灭族了,回到云浮城还有什么意义?
她用颤抖的手指死死抠着面前透明的冰晶,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然而忍了片刻,忽然开口喊:“姑姑,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背后激射而来,刺破了隐族族长的结界,刷的一声洞穿了老人的胸口,将老人钉在了身后的冰晶上!
“姑姑……姑姑!”琉璃终于忍不住哭喊,拼命拍着冰晶,“姑姑!”
“不要哭,琉璃,”垂死的老人伸出手,隔着透明的冰晶抚摸着她的脸,十指上沾满了血,低喃,“泪水会带走勇气和生命。琉璃,你一定要活下去,等到黯月来临的那一刻——再、再忍一会儿。会、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
“还有谁会来帮助我们?”琉璃绝望地喊,“不可能!”
话音未落,勉力维持的、薄如蝉翼的结界最终轰然破裂!无数支箭呼啸而来,射入了周围的空间,有几支甚至射到了涂满血迹的冰晶上——结界崩溃了。那些穿着白衣的孩童眼里露出了残忍的狂喜,纷纷起身,涉水冲了过来!
池水被搅动,水面上那些细碎的白色花朵疯狂地旋转着,在接触到异族人的瞬间化为乌有。眼前的一切已经让少女濒临崩溃,她隔着冰晶看着老人垂死的脸,绝望地低喃:“谁还会来?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已经……”
那一刻,神之手们已经蜂拥而入。
“住手!”忽然间,一个声音低叱。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废墟上,细雨还在蒙蒙地下,冲洗着血迹和焦痕。在细雨和无边的落花里,远远地掠来一个如风般的人影。
那个人御风而来,穿着黑色的长衣,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飘飞,气质飘逸柔和,眼神却犹如利刃。他一出现就震慑了所有神之手。那些孩子纷纷看向他,眼神里露出了各种惊诧、意外、茫然的表情。
这个人……是个鲛人?一个鲛人怎么会出现在南迦密林深处?虽然事先有周密的计划,但冰族的入侵者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一刻,琉璃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失声:“天啊……是你?!”
那个鲛人落在了池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孩子扔在地上,一抬头看到了冰晶里的少女,眼神一变,立刻朝着池的中央掠了过去,语气里也带着无法掩饰的狂喜:“是你吗,琉璃?你……你果然还活着!”
“拦住他!”旁边的闾笛少将率众试图阻拦,然而所有射出去的劲弩在接近他身侧一丈的地方便仿佛遇到了一道屏障,刷地反射回来!
岸边起了一阵骚动,战士们抵挡着自己射出的武器,而神之手们纷纷簇拥上前,查看同伴的情况——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孩子一动不动,双眼紧紧闭合,眼角流下两道殷红的血,显然已经被人伤了双目。
“玖风!”织莺抢身过去将那个孩子抱起,吃惊道:“出什么事了?陆火和柒火呢?”
“都、都死了……我们、我们打不过他。”怀里的孩子微弱地低喃,吃力地抬起头,然而双眼已经是黑洞洞的两个窟窿,“姐姐,他、他好厉害……你、你要小心。”孩子一边说着,用血肉模糊的手抓着织莺的手,在剧痛里抽搐着,断断续续道:“我好饿……”
然而,失去视觉的孩子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再也没有了胃——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出现了一个穿透身体的大洞,似乎是被烈焰燃烧。那是“火”部神之手的杰作。那个鲛人,居然把陆火和柒火释放的力量,瞬间尽数转到了他身上!
听到垂死的孩子喊饿,织莺心里一痛,连忙从怀里拿出一整盒朱丹和赤丸塞到了他的手里,柔声道:“来。吃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太、太好了……”玖风充满惊喜地笑了起来,摸索着从织莺手里抓起了满满一把药丸,向着嘴边递过去。然而孩子的手到了半途便颓然无力地垂落,那些药散了一地。
“玖风!”所有孩子都叫了起来。
织莺霍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人,眼神肃杀。
而那一边,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已经掠到了蕴灵池的中心,手迅速地划过,在周围布置下一个防御的结界,阻拦神之手的继续进攻。然后他转向了那块冰晶,擦干净上面遍布的血痕。视线清晰的那一瞬,他看到被封在里面的那个少女正在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外面,眼神澄澈而狂喜。
那一刻,他将颤抖的手按在了冰晶上,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是的……她还活着,还在这一座死亡的城市里幸存!
“你、你……”隔着透明的冰晶看着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的人,琉璃张口结舌,居然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你不是去做你要做的事情了吗?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语。
要怎么说呢?是因为辟天剑消失,他才来这里寻找?可是……从内心深处讲,他何尝不是被某种隐约的不安和期盼推动,才来到这里。当他在通天之木上发现异样的时候,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追寻着,想要得知她的安危。
到那之后的所有路途,都是他情不自禁一路狂奔而来的。
“真是太好了……”琉璃并不知道那一瞬间他的复杂心思,看着从天而降的他,焦急喊道:“快救救我们!那群魔鬼快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只剩下我和姑姑两个人!”
“姑姑?”溯光转过头,看着一边委顿于地的老人,心里忽然有某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陌生的老者,不知道为何居然给他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很久前便已经相识。
“是啊,快救救她吧!”琉璃却没空和他多说,苦苦乞求,“姑姑和这些魔鬼血战了一昼夜,已经快撑不住了……求求你,快救救她!”
她的眼神如此急切,令溯光不自觉地走向那个老人,伸出手想要把她扶起。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重伤垂死的老人忽然间张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低声咳嗽着,断断续续微笑:“你终于来了吗?龙。”
龙!这个称呼令他霍然一惊。
孤身血战良久,隐族的族长已然垂死,然而眼神里的那一点光亮始终不肯熄灭,清醒而睿智,令他猛然心悸。
“你是……”他低喃。一语未毕,老人忽然竭尽全力地伸出手来——他只觉得掌心一阵灼热,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对着那个垂死的老人伸了过去。“啪”,轻轻一声响,两只手在虚空中相握,掌心忽然间盛放出巨大的光华!
“是你?”刹那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溯光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老人——隐族的族长,脱口而出,“你……你就是星主?!”
老人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微笑:“是我……龙。”
溯光下意识地停顿了刹那,脑海里掠过无数个念头——是的,所有的拼图都拼合上了,丝丝入扣,再无疑问。
几百年了,宿命流转,轮回几度。命轮里一拨一拨的人来了又去,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星主的真容,甚至无从辨别是男是女。这个世上,除了号称是云浮翼族后裔的隐族,又有谁可以一直守护着命轮,跨越生死界限长达九百年?
这一路,被指引着往南伽密林深处走去的时候,他起初并没有丝毫怀疑,甚至以为目的地会在慕士塔格雪峰——因为九百年前,来自中州的少女那笙也正是在那里揭开了乱世的帷幕。
然而,直到他在荒废的青木庄深处看到鼓台上那个印记,才开始有了怀疑:在那一场劫难后,隐族人留在这个村子里的符号,居然和他掌心里的命轮几乎一模一样!在通天之木半腰的隐族人落脚点上,他也在染血的墙壁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
这证明了什么?
从离开叶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将来的路线就已经和琉璃重合,他却尚自未曾醒悟!这个隐于密林的民族,就是命轮背后的影子,正是他们在一次次的轮回里守护着云荒,正如他们曾经守护过近在咫尺的青木庄一样!
所以,这也就能解释他们为何会遭到来自西海上冰族人猝不及防的毒手——那些神之手不远万里潜入云荒,没有去帝都,也没有去叶城,而是直奔南迦密林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池——只因为,冰族人已经知道这里才是云荒真正的心脏!是守护这片大地的所有力量的起源地!
他握住了老人消瘦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掌心的命轮越来越急速地转动,仿佛要将心肺都绞碎。
“呵……龙,我曾经告知你要尽快赶来,可是,你还是来得太晚了……”看着恍然大悟的龙,隐族的族长低声苦笑起来,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不过万幸的是,无论如何,你还是看到了活着的我,以及……活着的神主。”
“神主?”溯光吃了一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落到了琉璃的身上。
她被封在那一块由广漠王不远千里带回的奇特玉石里,玉是透明晶莹的,如隔着一层薄冰。他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此刻琉璃身上穿着华丽至极的绚烂羽衣,颈上、肩上、双足和双腕上都披满了璎珞,精心梳理的发簪高高盘起,戴着凤尾衔珠纹样的发簪——高贵典雅,气势逼人,再也不同云荒看到的那个易容男装的丫头。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神。”隐族族长微微苦笑起来,剧烈地咳嗽着,“不仅是隐族的神,也是……也是云荒的救主。她以少女的容颜出现在世间,隐藏于密林深处,咳咳……千年来,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身份。”
“来历和身份?”溯光震惊地看着被冰晶封住的少女,“这丫头到底是谁?”
“我……”琉璃张口结舌,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胸口,双翼的项圈下有光芒四射而出。“说过了不要叫我小丫头……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比你更老呢。”她喃喃地说着,眼神哀伤而无奈。
“你知道吗?”隐族族长转过头,看着溯光震惊的眼神,“身为星主的我,几百年来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守护琉璃罢了……我只是她的仆人……神的仆人!”
“神的仆人?”溯光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一时无法理解,“她是这一切的关键?难道,她才是慕湮剑圣的转生?”
“错了……她并不是。”隐族的族长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容,努力将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但她将会是挽救这一切的人。所以,几百年来,我们都努力保护着她和命轮……连紫烟都为此献出了生命。”
“紫烟……”溯光只觉得心里一沉。
“是啊……傻瓜,一百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隐族的族长笑了起来,低喃,“紫烟也是我们这一族的人……她在丛林里成长了五十年,后来为了辅助我,才成了命轮里的‘龙’,离开南迦密林奔驰于天下。否则,一生都在密林里度过的飞鸟,咳咳,又怎能遇见海里的鱼呢?”
溯光茫然地站在那里,脑中有无限景象一一浮现。
初见,相遇,厮守,别离……他们相处了多年,却始终不曾真正懂得她。她神秘的身世,欲说还休的秘密,一直都是谜一样的存在。他还记得紫烟背上的两道深深疤痕,触目惊心,仿佛是翅膀被齐刷刷割掉后留下的烙印。
今天,他终于知道了所有答案,于是关于她的一切都有了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数天前忽然离开自己吧?是因为已经感知到了大难的来临,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跟随琉璃回到了这里!她一定曾为了保护族人和家园而浴血奋战,却还是不能阻挡这些神之手的脚步。
“只可惜,她后来身上居然出现了只有分身才有的‘血痣’!多么……咳咳,多么可笑的命运啊!身为一个猎人,自己却成了猎物!”隐族族长的眼神苦涩:“你或许不知道,她曾经为你斩下了双翅——按照族里的规矩,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放弃血统,留在大地上永远陪伴你。只可惜到头来,天不从人愿。”
“这些,都是命运啊……”垂死的老人喃喃低语,把一切过往的真相诉说。溯光只觉得心里阵阵惊雷,身子晃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琉璃在一边听着族长的话,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嘶——”耳边忽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似乎有指甲从金属上划过。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骤然冷凝,阻断了三人的对话。身周设下的结界发出了薄纸破裂般的声响,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小心!”被封住的琉璃发出了一声惊呼,看着他身后。
溯光蓦地回头,便立刻对上了密密麻麻围上来的神之手——那些孩童突破了结界,缓缓地从四周围了上来。他们的眼神变成了淡金色,闪着奇特诡异的光芒,这种目光,令他从内心里一冷。
刚才在废墟上时,他就已经和三位神之手短暂地交锋过。虽然最终赢了那场战斗,然而自身也受了伤。在这云荒上,能伤到他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而那三个年幼的孩子,每一个居然都拥有罕见的力量!
“他们是谁?”溯光一边准备战斗,一边急促地问。
“神之手……呵,来自于西海上的死亡之神。我不是曾经在水镜里向你们传达过吗?龙。”隐族的族长用尽全力撑起了身体,看着外面团团包围的异族入侵者,用一种奇特的声音低吟着某种预言似的歌:
孩童的眼眸里,看到天国的覆灭?那一刻,溯光记起了这首曾经在水镜上浮现过的预言……果然是一语成谶!他再不犹豫,冲向了那群白衣孩童,手掌在空气里划过,瞬间凝结出了一把利剑。
辟天剑已经不在身侧,此刻战斗,便只能赤手空拳。
神之手簇拥上来,每一个孩子的眼眸里都在发光,表情空白,然而每一双视线里都充满了压迫力,无形的力量从虚空里一道道传来。他用尽全力抵挡,想要将这几十个神之手拦在一丈之外,不让他们靠近琉璃和星主。
然而,只听咔的一声响,在一个孩子的注视下,他手里刚凝结出的那把剑居中折断!另一个孩子的眼睛顺着断剑看了过来,盯住了他的手腕,溯光猛然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嘶的一声,一道裂口已经在他手上出现,深可见骨。
“溯光!”琉璃拍击着面前封住自己的冰晶,失声,“溯光!”
“别出来!”他厉声道,阻止了她的不安骚动。
紫烟……如果我今天死在了这里,你会知道吗?你的家园已经毁灭了,我没有办法保护,如今,就让我为你的族人战死在这里吧……这样,你应该也会感到欢喜吧?
然而,就在他独力对抗无数神之手、危险百出的一刻,一道电光忽然从天而降!仿佛感觉到了强大的力量,那些孩子们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四散退开。那道电光绕着他飞速转了一圈,然后自动跃入他的手里,凝定。
“辟天?!”那一瞬,他发出了不敢相信的低呼。
是的,回到他手里的,居然是那把忽然消失的辟天剑!黑色的长剑上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光芒,宛如一道雪亮的闪电——那种光,是从剑柄上镶嵌的那颗明珠里发出的。
溯光心里猛然一跳,只觉得惊喜若狂。
是的……那是紫烟!在这样的时刻,她终于还是回来和他并肩战斗了!那一刻,他握住了剑柄,只觉得心里忽然有一股热血涌起,将鲛人天生冰冷的身体都热得滚烫。战意勃发,再难抑制。
“孩子们,务必杀了这里剩下的三个人,”看到手里忽然握住了长剑的溯光,织莺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吩咐,“尤其是那个老妇人。她是我们来这里的目标。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到家里去了。”
“回家!”孩子们眼里骤然闪过狂喜,纷纷向着溯光冲了过来。
那一刻,溯光右手握剑,左手迅速一收,一展——海皇的力量令池里的水忽然间沸腾了,直立而起,化为水墙,向着那一群孩子卷了过来!然而,在水应声而起的同时,神之手里的几个孩子眼睛也忽然亮了一亮,停了下来,看了看那一道呼啸而来的水柱——只是一刹那,那道他操控的水龙忽地顿住了,噗的一声在空中四散,消失。
“嘻嘻。”一水回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眼里熠熠生辉。
这些孩子本身就属于“水”部,他们身体里具有操纵水来毁灭一切的力量!那些神之手再度云集过来,一双双孩童的眼里都盛放出金光。那一刻溯光来不及多想,手握辟天剑,低喝一声,划出了一道光幕——弧形的光呼啸而出,扩散,当先的几个孩子发出了尖叫,身体在一瞬间居中裂开。然而后面更多的孩子依旧无所畏惧地扑了过来。
那些孩子令他手腕微微颤抖,然而辟天剑还是毫不留情地切割下去。一道道血从孩子的脸上绽放。然而,他的身上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伤口,并且迅速扩大,从肩到腰居然密密地绽开了十五六处伤口,殷红可怖。那些孩子虽然没有接触到他的身体,然而那种具有杀人力量的眼神无处不在,令他渐渐筋疲力尽。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眼前的孩子渐渐稀少。
然而,当筋疲力尽的他以为战局即将结束的时候,身后忽然再度传来了剧烈的刺痛。溯光不敢相信地低下头,看到一道血箭从胸口喷出——有人从背后袭击了他。
不可能!那些神之手,刚刚被他斩杀于剑下!
溯光回过头,却看到背后从血泊里缓缓站起的孩子。
那些被斩杀的人居然重新站起来了!他们身体上、头颅上的血痕还没来得及消失,眼睛却重新发出了诡异的亮光,仿佛毫不畏惧疼痛与死亡,重新一步步向着溯光走来。
“削掉他们的眼睛!”隐族族长发出了微弱的呼喊,提示着血战的人,“他们、他们是死神的孩子……刀剑无法令他们死去,被斩断依旧可以重生……只有、只有削掉他们的眼睛……龙!”
削掉眼睛?溯光用流着血的手结印,将那些怪物一样的孩子阻拦在外。然而,不等他有时间想对策,孩子们已经再度拥了上来。他们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伸出手,触摸着那一道无形的“界”,忽然间眼睛里的光一亮,整个结界再度发出了刺耳的撕裂声音!
“溯光……溯光!”琉璃眼看着外面危急的一幕,只能在里面惊呼。
神之手们蜂拥而入,溯光挡在隐族族长和琉璃身前,用尽了所有力量和这些孩子们对抗,用极其刁钻的角度和精妙的计算,将剑锋划过那些诡异的眼睛——每次刺入那些金光里,剑锋便是一颤,似是痛极。
他只觉得掌心的命轮越来越热、越来越亮,亮到几乎要刺瞎自己的眼睛。神志也开始恍惚。那一刻,耳边再度出现了那个悠远微弱的歌声,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唱着《仲夏之雪》。
呵……那个声音,究竟是紫烟,还是琉璃呢?那一瞬,他想起了童年时伏波海皇带着他远赴北海见红衣女祭的那一刻。女祭司作出了预言,并召唤出了那个对他的一生产生深远影响的女子。还是个孩子的他趴在那一面冰壁上,好奇地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照出来的人影,觉得似是而非,怎么也看不清楚影子。
就如今天。
或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将无法分辨吧?
“这个人是谁?”冰族的闾笛少将蹙眉,看着池水中心那个以一人之力和所有神之手对抗的鲛人,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身侧的织莺也在看着那个人,眼神忧虑万分,低声道:“他……似乎是命轮的成员。你没看到他掌心里也有一个和星主一模一样的命轮吗?”
“命轮的成员?”闾笛吃了一惊。
“星主可能预测到了我们会突袭云梦城,所以召回了在外的命轮中的其他人。”织莺低喃,“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如果又来了其他外援,那么这一次的行动可能就有变数了。”
“幸亏只来了一个,”闾笛少将一边指挥着下属不停地放箭,一边咬着牙,眼神里透出钢铁般的灰冷,“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就算无人生还,我们这一次也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任务!”
织莺身体颤了一下,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喃喃道:“无论如何?”
“是!”军人拔出刀来,看了她一眼,“巫真大人,还不下令全面进攻?”
“……”织莺咬住了嘴唇,看着眼前一张张孩童的脸,终于还是狠了狠心,下令:“开始绝杀,一个不留!”
“是。”孩子们回答着,温驯而机械。然而话音刚一落地,他们的眼里金光一盛,空气里顿时弥漫着肃杀之气。
织莺退在了一边,眼里含着泪水,看着那些孩子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那个近乎神一样的鲛人,手指微微颤抖——只有她知道“绝杀”两个字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舍生忘死的刺杀,即使是所有人都牺牲,也要将对手赶尽杀绝!
在她喂给他们的那些朱丹和赤丸里,除了提炼和凝聚灵力的醍醐和灵香,还蕴含着另一种成分:傀儡虫。当那些孩子从大秘仪上被一个个遴选出来后,对于他们意志的控制便已经和能力改造一起进行——这长达几十年的残酷训练,为的,就是今日。
是为了让这些孩子成为血肉武器,将命轮的秘密总部击溃!
一拨又一拨的白衣孩子扑过来。他们虽然是身量幼小的孩童,却能操纵一切破坏力。那一刻,溯光只感觉到空气里纵横着可怖的力量,逼得他无法呼吸。呼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黑影凌空压来,他举起剑格挡,几乎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黑影转折了方向,重重落到了池边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那,居然是云荒三女神神像的头颅!
紧接着飞过来的是一块巨大的石雕,以及一整块墙壁。整个城市仿佛忽然活了,飞沙走石,一切东西都向着幸存的三个人砸了过来。
那些孩童们漠无表情地逼来,用视线操纵着周围的一切。
冷冷的剑刃上映照出孩童无畏无邪的眼眸,设立的结界一次次建立又一次次崩溃。溯光用尽全力地搏杀,想把星主和琉璃保护在身后的结界里,毫不留情地将辟天剑刺向那些孩子的眼睛。那些金色的眼睛在辟天剑下被削开,瞳孔和颅骨一起碎裂。然而,即便是被他杀死的孩子,他们眼里也还残存着最后的瞳力。那种力量令他不得不惊叹。
这些冰族人,他们到底是怎样培养出了这样一群孩童死士?
“差不多了,快给我上!”闾笛少将挥了挥手,麾下的战士们涉水而上,抢身进入战局。无论如何,如果命轮是被他的人摧毁的,回去面对元老院述职时也会光彩许多。他可不愿意让这样的功劳白白落在了那群所谓的“神之手”手里。
“不要!”织莺却失声惊呼,冲上去拦住了闾笛少将,“神之手还在战斗,外人一旦闯入就会……”
然而,已经晚了。那些战士接到命令后冲过了池水,刚刚踏上战局的外边缘,还来不及对着剩下的三个敌人动手,忽然间齐齐发出了一声惨叫!
那些正在战斗的孩子们被惊动了,纷纷将视线转向了这些闯入者,漠无表情——只是一瞬间,那些冰族战士的胸腔被一种奇特的力量压扁,肋骨爆裂的声音宛如鞭炮声连绵不绝。
“住手,快住手!”织莺一边大喊,一边冲了过去。
“嘻嘻。”听到她的命令,神之手们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移开了视线。那些被玩偶一般扭曲的战士瞬间被扔到了水里,大半已经气绝,剩下还有几个在呻吟,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染红了整个水池。
“该死的!”那一瞬,闾笛少将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了上去。他是军人,而眼前这些都是他从沙场百战里带出的精干战士,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并肩战斗、出生入死,却居然在一瞬间被这些怪物给杀了!“别上去!”织莺拉住他,用尽全力,“你疯了吗?”
闾笛少将被她硬生生地拉住,差一点就步入了战圈。他僵在那里,表情狰狞地看着那些孩子,许久才憋出一句:“好!先等他们执行完任务!老子非要把他们劈成两半!”
话没说完,织莺却冷冷道:“将军最好灭了这个念头。”
一把寒光逼人的短剑抵在了他的心口。身边温柔的女子忽然变得冷酷,抬头看着他,低声道:“听着,如果你敢动一下那些孩子,我一定也让你无法活着回到西海去!”
“……”军人的眼神一瞬间狠厉如狼,握紧了刀柄。
“大敌当前,”织莺的声音放缓下来,“我们还是不要内斗了,将军。”
那一边战局还在继续。神之手簇拥着居中的鲛人,发动了连绵不断的攻击。溯光一手持剑,一手结印,将所有力量都发挥到了极致。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孩子能触碰到他,然而他身上的伤口在渐渐增多,身体被一分分地撕裂,血流满身。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把无坚不摧的辟天剑上居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最可怕的是,他看到那道裂痕贯穿了那颗明珠。
“紫烟!”那一刻,他不顾一切地去抓住那把被震飞的剑,而身侧那些神之手们正在冷静地等待着他的每一个破绽——当他刚一伸出手,便低低痛呼了一声,右手腕骨咔嚓一声断裂。与此同时,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箭一样刺来,射穿了他的膝盖。他的右膝盖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被一种力量隔空撕扯,和右手一起,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
剩下的神之手大约还有二十人,白衣上虽然都已经溅满了血迹,然而那些孩童眼里却全无恐惧畏缩的表情,缓缓地围了过来,将战到筋疲力尽的鲛人包围。
冰晶的表面上溅满了血,令琉璃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她无法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却骤然听到溯光发出了低低的痛呼——她知道他是一个极其坚忍的人,即便是在叶城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曾呻吟过一次。
“溯光……溯光!”她撕心裂肺的大呼,肩膀后的翅膀再一次张开,蠢蠢欲动地想要挣脱,冰晶被从内部一推,上面顿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别出来!”隐族族长厉声制止,“时辰还……”
“可是溯光就要死了!”琉璃在冰晶里撕心裂肺地大呼,再也顾不得什么,翅膀一振,便要破壁而出。是的,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战死在自己面前。不管是为了自己,或者是为了姑姑口中的那个命轮。
和溯光比起来,飞上九天又有什么重要?
当她奋力挣脱的时候,那一块封住她的流光玉蓦地碎裂,化为千万道流星飞散!少女身后展开了雪白的羽翼,从中脱壳而出,展翅飞翔——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一圈美丽洁白的光华,宛如一轮皎洁的圆月。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她飞在空中,羽翼一片一片地舒展。而奇特的是,那一刻从她身后展开的羽毛,居然不再是平日的纯白,而是金色的!
“琉璃……你!”隐族族长看着凌空展翅的少女,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到了天空。没日没夜的血战使时间变得缓慢,此刻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月亮还没有升到中天,丛林上空黑漆漆的一片,从三棵树的中间看上去,只有风在舞动,无边无际的白色花朵从天而落,宛如飞雪。
差不多也快到时候了,少一个时辰无所谓吧?
那一刻,垂死的老人只能在心里那么想,怀着一丝侥幸。
琉璃破冰而出,展翅飞舞,抬手按在自己胸口的那个双翼项圈上,对着天空祈祷:“九天之上的三女神——请聆听血脉的最后召唤:请守护我们,驱逐入侵者,让这个被血洗过的城市获得应有的回报!”
“如果能听到血脉的祈祷,请回应我吧!”
话音未落,她仰起头,对着天宇举起了双手——她的掌心里,握着那一枚从古玉上摘下的水晶,里面的奇特液体发出了一道绿色的光芒。
那是河流、山川、大地、森林的光,美丽无比。
绿光从她掌心射出,映照着天地。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感觉到了某种回应,一道巨大的光从天而降!仿佛雷电,又仿佛是从九天倾泻而下的瀑布,那光芒是如此盛大,刹那间将废墟上的所有人笼罩。光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三个巨大的剪影,那是背生双翼的女神,从天翩然而降!
“那、那是什么?”闾笛少将发出了一声惊呼。
“云荒三女神!”织莺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幻影,低喃,“不可能……”
是的,作为天地间的最后三位纯血翼族,最近几百年来云荒三女神早已不再出现在世间,盛传她们已经到了寿命的极限,在神之时代结束后已经长眠。可如今,在这个有金色翅膀的女孩召唤之下,她们居然重现于世间!
当三女神的幻影降临的那一瞬,光芒已经耀眼到令人无法直视。
织莺和闾笛少将情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睛。然而,这样的光芒映照入那些孩子金色的眼眸里,却引起了奇异的反应——仿佛一点火苗忽的被投入了油中,只听哧的一声,无法抗拒地引燃了无边的大火!
“啊——”孩子们骤然发出了惨呼,纷纷捂住了双眼。
他们的手指间透出一道道奇特的火苗,那些虚无的火从他们的瞳孔里冒出,汹涌而剧烈地燃烧,仿佛要将他们的眼球和脑髓都燃烧殆尽。突如其来的剧痛令那些无所不能的孩子痛苦地蜷曲起来,双手拼命地捂住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
“请九天之上的血族,回应我的呼唤!”
“以血还血,以命抵命,灭除这些杀人者的神形,令我族人安息!”
任凭周围瞬间变成了炼狱景象,琉璃始终保持着双手捧起的姿态。仰面看着从天泻下的光芒,朗声祈祷——那一刻,她的面容肃穆而纯真,肩后的羽翼最大限度的张开,宛如纯金的屏风将她衬托,美轮美奂却又尊贵无比。
就像是九天之上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