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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鱼水

谷缜经历六虚之危,又连日赶路打仗,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本想小歇片刻,不料头才沾枕,便已酣然入梦。这一梦,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会儿梦到施妙妙,一会儿梦到父亲,一会儿又梦到陆渐,一会儿又梦到商清影,待得惊醒之时,张眼望去,却见艾伊丝秀目清亮,脉脉注视自己,呆呆出神,她乍见谷缜睁眼,微微一惊,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谷缜见她手足绑缚如故,心中也觉诧异:“奇怪,她怎么不趁我睡熟,径自逃走?”

原来艾伊丝并非不想逃走,只是谷缜睡得太过轻易,不合他平时性情,艾伊丝不免疑神疑鬼,谷缜睡得越熟,她越是不敢乱动,竟然眼睁睁望着机会溜走。

谷缜一觉睡足,神清气爽,解开腰带,带着艾伊丝走出舱门,巡视甲板,一路上问问这个,说说那个,间或停下来与水手们拉拉家常,俨然将这战舰看成自家产业。艾伊丝冷眼旁观,恨得牙痒,众人见她一脸怒色,无不胆寒,一个个低头藏脑,不敢预谷缜搭话。看罢舰船,谷缜又叫饭吃,绢素二女端来饭菜,谷缜让艾伊丝先吃,自己再用。艾伊丝冷笑道:“谷小狗,不想你如此胆小,竟也怕死。”谷缜笑道:“我是胆小如鼠,你却是胆大如虎。”艾伊丝一愣,忽地转过念来,不觉大恼:“气死人了,这小狗拐着弯骂我母老虎么?”

这么沿途赌气,魔龙沿江东下,渐行渐远,是日将至出海口,谷缜估算时日,料想两船行程再慢,也已进入江南地界,艾伊丝想杀回马枪也来不及了,便笑道:“艾伊丝,这几日叨扰你了,今日我便告辞,临行奉劝你两句,中途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还是早早返回西方,做你的富婆为妙。”

艾伊丝冷笑道:“我去哪里,不要你管。这几日你害得我好苦,还是那句话,你求神拜佛,千万不要落到我的手里。”谷缜抓起她的手,瞧了又瞧,笑嘻嘻的道:“这手儿这么小,这么嫩,连鸡都抓不住,还能抓住我吗?”艾伊丝被他握住了手,心头鹿撞,双颊泛红,盯着谷缜,神情十分羞愤。谷缜命魔龙停在江心,与艾伊丝上了一艘小船,划船上岸,始才将她放开,笑道:“到此为止,好自为之。”

艾伊丝瞥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谷缜见她神气,隐隐感觉不妥,但究竟如何,却是思索不出,当下哈哈一笑,放开艾伊丝,快步向前。刚走了百余步,忽听身后艾伊丝高叫道:“谷缜,你看这是什么?”谷缜回头一瞥,只见绢、素二女站在艾伊丝身后,艾伊丝手持一幅银色帩纱,在日头下光华煜煜,迎风招展。艾伊丝将银纱披上肩头,咯咯笑道:“谷小狗,你猜这银纱的主人是谁?”

谷缜脸色微变,看那银纱半晌,慢慢道:“你从哪儿得来的?”艾伊丝妙目流转,瞧他半晌,忽地笑道:“听说这东西叫软金纱,神妙得很,能收各种铁器,也不知真是不真,娟儿,你拿剑试试。”娟儿拔除软剑,凑近银帩,然后放开剑柄,那软剑已被银帩吸住,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谷缜见状再无怀疑,这幅软金纱正是施妙妙祖传至宝,施妙妙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此时落在艾伊丝手里,施妙妙必然已遭极大变故。心念至此,谷缜心神微乱,身子一动,便要上前。“劝你别动,”艾伊丝举起银帩,咯咯笑道:“你若上前一步,我银帩一挥,那位妙妙姑娘立马人头落地,呵呵,无头美人,向来别有一番风情呢。”

谷缜无奈止步,扬声道:“艾伊丝,你我争斗与妙妙无关,你将她放了,我任你处置。”艾伊丝目光一闪,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谷缜惨笑道:“谷某认栽,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艾伊丝脸色微微发白,轻咬嘴唇,低声喃喃道:“你这样在意她,宁可为她死了么?”谷缜微微发笑,抬头望天道:“我在意她又有什么用?”说罢叹了口气,不胜落寞。

艾伊丝目光一寒,扬声道:“将他锁起来。”魔龙抵岸,船上跳下两名壮汉,手挽粗大铁链,走到谷缜面前,方要动手,谷缜摆手道:“且慢,先放了妙妙。”艾伊丝冷笑道:“放不放人,由得了你么?”谷缜一阵默然,忽道:“我要见妙妙一面,她若无恙,你我再说。”

艾伊丝笑道:“无怪你们中土人常说‘不见黄河不死心’,你若不亲眼瞧瞧那位妙妙姑娘,想来也不会甘心认输,罢了,让你们瞧瞧也好,省得说我使诈骗人。”说罢将手一招,两名夷女佣着一个少女出现在船舷边,那少女双手被缚,口里塞着麻核,无法出声,然而那眉,那眼,那身姿风韵,在谷缜梦里何止出现了千百次,谷缜胸中一恸,失声叫道:“妙妙!”

施妙妙目光茫然,闻言望来,双目一亮,挣扎起来,却被两名夷女应声拽着施妙妙推下。谷缜面如死灰,心中拟了百十个计策,均不管用,只觉势尽计穷,无法可施。只得叹一口气,伸出手来,两名壮汉抖开铁链,将他手足锁住,拖到艾伊丝身前。艾伊丝打量谷缜,微微一笑,忽地伸手,在他头发里摸索一阵,抽出一根乌金丝来,嘻嘻笑道:“你还爱将乌金丝藏到头发里,若是没有这个,想开铁锁,可就难了。”谷缜不由苦笑,他与艾伊丝同门学道,互知底细,一旦占据上风,便不会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

艾伊丝将谷缜带回舰船,来到舱中坐下,笑道:“谷小狗,故地重游,感想如何?”谷缜笑道:“果然是金窝银窝,不如你家的狗窝。”艾伊丝脸色微沉,喝道:“死到临头,还嚼舌头,来人,掌嘴五十。”

一名壮汉应了一声,抡起巴掌,便要抽打,艾伊丝忽又喝道:“慢着。”盯着谷缜瞧了一阵,见他笑吟吟地,全无惧色,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胆气,说道:“谷小狗,这几日你待我不坏,并未虐待,我若叫人打你,未免显得不够肚量。”谷缜笑道:“这话中听。”艾伊丝淡淡一笑:“这样好了,咱们赌一次?”谷缜道:“怎么赌?”艾伊丝道:“规矩由我来定,暂不相告。若你胜了,我将你和妙妙姑娘一起放了,你若败了,哼,终此一生,必须听命于我。谷缜,你敢不敢赌?”

谷缜笑道:“果然好肚量,好,我赌了。”艾伊丝冷笑一声,下令道:“待会带他来后厅见我。”说罢领着几名夷女,袅袅去了过了约莫两刻钟,有夷女来到前舱对一名壮汉耳语几句,众壮汉将谷缜送到后厅,后厅一如别舱,金碧辉煌,只是船舱正中设了一张大床,被褥鲜丽,如云似霞,床柱黝黑无比,却是铁铸。四名胡汉将谷缜抬上大床,四肢锁在四根铁柱上。

谷缜好奇道:“这是做什么?”众壮汉默不声,低头退出舱外,这时忽听细碎脚步声,艾伊丝引着娟、素二女默然而至,三人秀发如云,散披肩上,身披柔纱,香肌微露,肤色皓白娇嫩,牛奶似的,玲珑体态时隐时现,撩人至极。

娟女托着一张羊脂玉盘,盘上一只羊角玉杯,素女拉上窗纱,舱室微暗,那只羊角玉杯却明亮起来,透出莹莹碧光。

玉杯送到谷缜面前,杯中酒液如血,散发醉人芬芳。谷缜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好酒,好杯,艾伊丝,你要和我赌喝酒吗?哈哈,那你可是自讨苦吃。”

艾伊丝温婉一笑,“谷爷千杯不醉,我哪敢捋你的虎须?”谷缜见她一改常态,意态温柔,言辞婉约,这模样竟是生平未见,不就好生纳闷:“这小丫头平日凶巴巴的,竟有如此风情?”想到这里,不禁笑道:“艾伊丝,你什么时候老虎变成猫了?少来,爷爷不吃这套。”

艾伊丝笑道:“你不吃这套,那么吃不吃酒?”谷缜道:“酒是圣人粮食,一定要吃。”艾伊丝捧起玉杯,笑道:“那么你吃完这杯葡萄酒,咱们再谈赌约。”

谷缜心知这酒中必有古怪,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笑笑,接杯饮尽。艾伊丝笑道:“你喝的这么爽快,就不害怕?”谷缜笑道:“怕什么,难道里面有穿肠的毒药?”艾伊丝与娟、素二女对视一眼,忽地咯咯娇笑:“这里面啊,没有穿肠的毒药,却有销魂的春药。”

这句话有如平地惊雷,震得谷缜目定口呆,蓦然间,他只觉小腹处腾起一团火,身子忽地热起来。

“这滋味如何呢?”艾伊丝嘻嘻笑道:“这春药名叫‘爱神之泪’,霸道极了,若无女子宣泄,比死还难受呢。”说到这里,俯下螓首,挺翘鼻尖与谷缜高高鼻梁上下相对,双方鼻息相通,心跳可闻,谷缜身子越发炽热,更有一股奇痒从骨子里涌将出来,流遍全身,叫人几欲发狂。

耳边艾伊丝的声音飘忽迷离,犹如春日梦呓:“你不是喜欢妙妙姑娘,不将天下美女放在眼中?那好啊,今日的赌约便是:以三个时辰为限,你若能抵挡爱神之泪,不行苟且之事,那么我便饶你二人,若不然,你就是我的……”说话间,纤纤玉指拂过谷缜胸腹肌肤,如弹琴瑟,轻抹暗挑。谷缜欲火更甚,似要烧破血肉,滚将出来,嗓子也烧着了,干痒难耐,身子已然生出极大变化。

谷缜惊怒交迸,忍不住大吼一声,狠狠抬头,向艾伊丝撞去,艾伊丝闪身避开,吃吃笑道:“谷缜,你别逞强,这要一匹马也吃不消呢,看到床边的玉环了么,撑不住时,只需一拉,便可脱离苦海,荣登极乐,阅尽人间春色,成为最得意的男人。”谷缜怒道:“你,你滚开。”艾伊丝笑道:“这会你恨我,呆会想我也来不及呢。”说罢咯咯大笑,领着娟,秀二女,飘然去了,谷缜望着三人窈窕背影,忽地恨意全无,绮念丛生,心中淫念此起彼伏。

谷缜难过至极,忍不住纵声长叫,叫声入耳,竟是妙妙二字。谷缜闻声,心头一清,努力收敛绮念,凝神与那欲火相抗,哪知药性太烈,不片刻淫心又炽,转眼望去,床边一枚羊脂玉环伸手可及,床上系一根金线,远远连着一只银铃。谷缜只需拽下玉环,银铃激响,艾伊丝立时便能听到。这等诱惑,世间任何男人也难以抗拒,何况谷缜欲火焚身,神志迷乱,不知不觉手已把住玉环。

玉环入手,滑腻冰凉,一丝凉气淡淡如缕,透入掌心,谷缜神志忽地清醒,一件往事涌上心头,那是一年冬至,天寒水冷,草木萧条,自己与施妙妙赏玩海景,碧海如锦,纹鱼龙于云中,绣红日于浪口,苍穹如镜,映孤鸿于天外,渺万物为一粟。走在海天之间,一对男女,更是渺小。

施妙妙受过一场风寒,久病初愈,披一件白貂大氅,戴一顶银狐皮帽,脸色苍白透明,通身银雕玉塑,只有媚眼乌黑发亮,脉脉有神。谷缜握住她的手,记忆中,那是第一次,大约因为冬季,也许是在病后,女孩的手也冰冰凉凉的,柔软滑腻,谷缜当时还嘲笑说,“就像一条蛇。”施妙妙伸手打他,他便改口说,“像一条白蛇,修炼成了精,专门来勾引我。”

施妙妙啐了一口,说,“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吗?谁勾引你啦?”谷缜便笑,“那么我勾引你好了,将来法海和尚来收妖,也让他收我,压在宝塔下面,好让你为我哭鼻子。”施妙妙眼睛忽然红了,“压着你也活该,最好压在十八层地狱里,再也翻不了身。”谷缜说,“十八层太深,打个折,九层好了。”施妙妙说,“难怪你一身铜臭气,这件事也是讨价还价的么?也罢,看在你陪我散步的份上,就九层,一层也不许耍赖了。”

谷缜大笑,手却握得更紧了。海涛阵阵,鸥鸟飞鸣,初冬的寒风吹得岸边的衰草瑟瑟轻响,女孩儿的身子也在发抖,小手仍然冰凉,谷缜却感觉得到,她的心是滚热的。

银白色的倩影在谷缜的心中徘徊,如顽石清泉,如醍醐灌顶,冰凉纯净,浇灭欲火,犹如茫茫欲海中的一块浮板,只有抱着它,才不至于沉溺其中。谷缜竭力回想与施妙妙在一起的日子,一点一滴,也不错过。他从前一直以为爱和欲是分不开的,直到此时,才知道竟是如此地不同,欲是身子的渴求,爱却是心灵深处最纯真的感觉,前者是浓烈的糟粕,后者则是糟粕去尽,刚刚温好的美酒,滚烫,香醇,适合在荒凉的冬日入口。

情欲渐渐涌来,如浪如潮,拍打着身心,谷缜肌肤变得通红,有如婴儿,身上的汗水有如泉涌,数层被褥都濡湿了,自他身下陷落成一个人形凹坑。他的眼神忽而迷离,如夜里的寒烟,忽而又如朝阳一般清醒,身子挣扎扭曲,把握玉环的手却慢慢松开了。他已近乎虚脱,一生之中,竟然从未感到如此倦过,别说扯动玉环,就是动一下指头也不能够,唯独体内的热血汹涌如故,仿佛最烈的火就在燃烧,不但要将他烧着,更似要将四周的一切化为灰烬。忽然间,他脑子一迷,心猛跳几下,然后就昏过去了。

昏沉中,银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倩影的四周,有五颜六色的光彩流淌奔走,溶溶泄泄,交织如一,活泼泼的,如抽芽的树,初绽的花,未露头的旭日,刚生产的婴儿,这种感觉其妙极了。那些流光没转一次,体内的炙热便消退一分,并带有一丝解脱的快意,慢慢地,心中的热火消退殆尽,慢慢冷了下来,恬静,平静,止如深潭,波澜不兴。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悦耳的银铃声。谷缜猝然而惊,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入眼的是一只晶莹无暇的手,握着那枚玉环,手与玉环俨然融而为一,分不清哪是环,哪是手。谷缜的身子软绵绵的,神智却慢慢清楚起来,抬眼望去,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艾伊丝的神情很奇怪,正笑着,却笑得很苦。谷缜不觉松了一口气,扯动银铃的不是自己。艾伊丝盯着他的脸,许久不曾说话,眉宇间笼罩着一种悲凉。

俩人无声对视,艾伊丝目光闪动,透着几分不甘,良久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够抗拒爱神之泪?好几次你分明都挨不住……为何,为何偏偏忍耐下来?”谷缜笑了笑:“你永远不会明白的,爱是付出,你却只想占有,占有容易,爱一个人却很难。真的爱上了,这世上的任何艰难都不算什么,何况区区春药?”

艾伊丝道:“这么说,你能够挨过来,全因为心里有她?”谷缜道:“不错,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却不会为你动一根指头。”艾伊丝面有怒色,但这怒色一闪即没,目光又被无奈充满,她沉默半晌,轻轻拍了拍手,绢、素二女走到正对床边的一口檀木衣柜前,拉开柜门,柜中竟有一个女子,银衫素颜,嘴被布条死死封住,双眼泪光流转,清丽的脸庞上满是湿痕。

“妙妙。”谷缜大吃一惊,定睛细看,那柜门上竟有两个小孔,从柜中看来,床上的一切尽收眼底。谷缜只觉的汗毛竖起,心里大骂艾伊丝恶毒,料想方才若意志稍弱,把持不住,扯动银铃,后面的事当真不堪设想,谷缜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觉得浑身发冷,尽是冷汗。

“谷缜,你赢了。”艾伊丝忽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将手一拍,进来两个壮汉,将谷缜从床栏上解下,重新锁好。谷缜怒道:“艾伊丝,你又要赖账?”艾伊丝默不作声,徐徐向外走去。谷缜和施妙妙均被架着,紧随其后。

舰船早已出了海口,四周碧波无垠,烟波微茫。艾伊丝莲步款款,走到魔龙舰首,迎着海风,金灿灿的长发飞扬不定,在日光中闪闪发亮。此时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谷缜也不例外,不觉心中焦躁,却又不敢乱动,目光一转,向施妙妙望去,施妙妙也正将目光投来,虽不能言,悲喜之情已扬溢在眉梢眼角。

二人四目相对,一言未发,却似交谈了千言万语,相隔数丈,两颗心却似紧紧贴在一起。谷缜心里欢喜已极,整个人几乎都要爆炸开来。海天交际处,落日渐沉,云霞紫红金黄,瑰丽绝伦。

艾伊丝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小船准备好了吗?”一名壮汉工身应道:“备好了。”艾伊丝转过头来,看看谷缜,又盯了施妙妙一阵,说道:“我说话算数,谷缜你能过爱神之泪这关,我便放你。但这放人的法子也有许多种,你我是敌非友,放你不能太过容易,省得将来师父知道,责罚于我。”说罢走到船舷,指着巨舰旁边一艘救生小艇道:“船上有两天的饮食用水,这两日中你二人是死是活,全看上天的意思。”

说罢做个手势,便有奴婢用绳索将谷、施二人垂下甲板,放到小船之上,然后割断维持小船与巨舰的缆绳,碧水荡漾,小船漂远,艾伊丝目视二人,露出一丝苦笑,幽幽说道:“后会有期。”声音小得出奇,除了她几乎无人听到。说罢,艾伊丝轻轻挥袖,魔龙巨舰百桨齐发,破开海面,向着远方快速驶去。

谷缜四肢被铁链锁住,却不妨碍动弹,挣扎片刻,摸到施妙妙的深浅,解开她双手束缚,施妙妙一得自由,便扯下塞口的布条,叫道:“谷缜……”才叫一声,又落下泪来。谷缜笑嘻嘻的道:“傻鱼儿,哭什么?咱们劫后重逢,理应高兴才是。”施妙妙听了,悲意稍去,又笑起来,说道:“是呀,该高兴才对的。”说了这句,盯着谷缜看了一会,忽又双手捂脸,号啕大哭。

谷缜不觉有些心慌,忙道:“傻鱼儿,乖妙妙,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在番婆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施妙妙攒袖抹泪,微微摇头:“她就是绑着我,并未下什么毒手,我,我只是没脸见你,我好恨自己,恨不得死了才好。”谷缜苦笑道:“傻鱼儿,你若死了,我还能活吗?”

施妙妙呆了呆,忽又热泪盈眶,蓦地伸手抱住谷缜,呜呜哭道:“谷缜,你,你现在越对我好,我心里越不好受,我冤枉你,打你,骂你,还要杀你,我怎么那么糊涂,谁都能不信你,我怎么不信你呢?你坐了那么久的牢,吃了那么多的苦,好容易逃跑出来,想洗雪冤屈,那时候真是困难极了,我不但不帮你,还处处与你斗气作对,我怎么就那样傻,恨不得死了。”

谷缜默默听着,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你若不傻,怎么叫傻鱼儿呢?你若不是这样傻,我又怎么会这样喜欢你?”

施妙妙见他嬉笑神气,心里微微动气,嘟起嘴道:“谷缜,你打我骂我都好,干吗取笑我?”谷缜笑了笑,说道:“妙妙,我说的都是真话。那时候我一丁点证据都没有,怎么说都是个十足的坏人,你心里明明爱我怜我,却不肯包庇我,说起来你心里的苦处并不比我少。若不是这样,又怎么显得我的傻鱼儿正直无私呢?何况你不是心里有我,也不会生气,天底下的女孩谁不想自己的心上人清白正直?谁又想心上人是大坏蛋呢?”

施妙妙怔怔的望着他,虽不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滑落双颊,好半晌,心神略定,轻哼一声道:“谁是我心上人啦?”谷缜接口笑道:“我知道,他姓谷名缜,大号笑儿。”施妙妙脸一红,啐道:“绰号厚脸皮,别号坏东西。”谷缜嘻嘻直笑,靠着施妙妙,想要与她亲近,却被推开。

施妙妙望着落日下暗红色的浪花,呆呆出神,良久叹道:“谷缜,你越对我好,我心里越难过,我,我这一辈子都欠你的。”谷缜笑道:“好啊,那就用一辈子来还。”

施妙妙一愣,望了谷缜一眼,见他脸上神气,忽然明白过来,双颊羞红,啐道:“你胡说什么?哪有,哪有你这么蛮横的债主。”谷缜笑道:“我是生意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好了,容本债主先收几分利息。”说罢伸长了嘴,出其不意在施妙妙雪白粉嫩的脸上啄了一下,还想再啄,施妙妙慌乱中伸手猛推,谷缜手足被缚,几乎掉进水里,所幸施妙妙半途觉醒,将他拉回,红着脸道:“哼,你再乱来,我,我就不客气了。”

谷缜甚是悻悻,哼了一声。施妙妙看他神态,想到他为自己受的苦楚,心生不忍,岔开话题道:“你呀,真是猴子变的,就是捆了手脚,还要爬上爬下的。”说罢便去拧谷缜手脚铁锁,拧了片刻,无力地停下,发愁道:“我被人封住内力,怎么办好呢?”

谷缜奇道:“谁封住你的内力?”施妙妙呆了呆,眼里漏出恐惧神情,说道:“说来话长,还是先解开铁锁再说。”谷缜道:“可惜我的乌金丝被那婆娘收去了。”他目光一转,落在施妙妙头顶银簪上,笑道:“妙妙,你将簪子借我用一下。”施妙妙拔下簪子,谷缜接过,握在掌心,运劲一搓,那簪子立时变细,谷缜握住两头左右一扯,那银簪更变细长。

施妙妙瞧得诧异,不知谷缜何时练成这般内力,只见他将银簪拉成细丝一般,反手插入锁孔,拨了数下,铁锁顿脱,谷缜双手得势,又将双脚镣铐打开,笑道:“这些破铜烂铁,也想捆住爷爷,那番婆子未免小瞧人了。”施妙妙欢喜不胜,嘴上却道:“你又得意什么?胜而不骄,才算君子。”谷缜笑道:“君子二字个五年我不沾边,我是色鬼才对。”说着便来拥抱,施妙妙闪身躲开,说道:“你若是色鬼,方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凭空错过?”谷缜笑道:“是啊,机会很好,我也后悔来着。”

施妙妙心中涌起一阵酸气,冷哼道:“后悔了吗?那大船还没走远,你赶上去还来得及。”谷缜笑嘻嘻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秀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妙妙,你还不懂我的心么?在我心里,谁也无法取代你。”施妙妙心儿也颤了起来,身子阵阵发抖,只觉谷缜的怀抱温柔极了,将自己每一分肌肤,每一根毛发都悄然覆盖,直到整个人儿都融化,得郎如此,夫复何求,她不由闭上了眼,泪珠不绝如缕,浸湿衣裳。

舟上二人心神俱醉,只觉此生已足,就此死了,也无遗憾。过了良久,施妙妙才从这种奇景中慢慢苏醒,举目望去,谷缜正盯着她,眼里也带着笑。施妙妙不觉双颊发烫,直起身来,痴痴望着远处明月,说道:“谷缜,你知道吗?赢爷爷去世了。”

“赢万城?”谷缜双眉微皱,“他怎么死的?”施妙妙轻轻叹了口气:“我离开天柱山,心里愧疚极了,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了一些日子。那一日,来到南京城郊,忽听爆炸之声,我听出是火部的火器,只怕是西城与东岛交手,便赶上去,却见宁不空正带着一伙人,和那位姚晴姚姑娘交战,姚姑娘势单力薄,眼看不支,我见他们欺负女流不说,更是以多取胜,一是不忿,便上前相助,将姚姑娘救了出来……”

谷缜道:“原来姚晴说的不错,她当真见过你。”施妙妙道:“是啊,我和她逃过火部,泽部的追杀,她大约是感激我,便说你不但活着,还在南京附近,劝我去找你,说你嘴巴虽然讨厌,但心里却是有我的……”谷缜不觉莞尔:“这个姚大美人,算是说了一句人话。”施妙妙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才不说人话,姚姑娘可是顶好的人,你干吗又诽谤人家?”

谷缜一愣,哈哈笑道:“是,是,她是好人,我是恶人,后来怎样,你干吗不来找我?”施妙妙脸一红,低声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躲还来不及,怎么敢找你呢?于是急急忙忙远离南京,又怕被你知道行踪,故而昼伏夜出,专拣偏僻处行走。”谷缜苦笑道:“你心可真狠,你一走了之,可知我多么挂念你?”

施妙妙低头不语,两行清泪从下颌滴下,嗒嗒滴在船舷上。谷缜忙道:“妙妙,过去的事我不再提了,只要你再不离开我就好。”施妙妙抬起头,瞪着他,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透着几分气恼,心里话冲口而出:“谁离开你了?以后,就算你赶我,我也不走。”

谷缜听了这话,喜不自胜,紧紧搂住施妙妙,呵呵直笑,施妙妙话出了口,方才惊觉,羞不可抑,将头缩在谷缜怀里,怎么也抬不起来。谷缜问道:“那么后来呢?”施妙妙道:“后来有一天,我忽然遇到了赢爷爷,他愁眉苦脸,跟我说岛王去世了……”说到这里,她的身体颤了颤,握住谷缜的手,说道:“这,这是真的吗?”

谷缜叹了口气,黯然点头,将谷神通去世的经过说了一遍,施妙妙默默听着,眼泪决堤似的流下来,待到谷缜说完,已是号啕大哭,连声道:“怎么办,岛王死了,东岛怎么办……”谷缜按捺悲痛,任由她哭了一阵,抚着她肩,安慰道:“路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别哭,一定还有法子。”

施妙妙抬起头,见谷缜目光炯炯,面露沉毅之色,不觉心弦颤动,陡然升起几分希望,可一想到谷神通对自己的种种关爱教诲,又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谷缜一面安慰,心中却是感叹:“妙妙名为五尊,骨子里却是一个小女孩,唉,这东岛存亡的重担,对她而言,到底太沉重了些。”他心中既爱且怜,凝视着怀中佳人梨花带雨的面庞,一股热血直冲胸臆:“一切的重担,都由我来承受好了。”

于是又问道:“妙妙,说了老半天,赢爷爷究竟是怎么死了?”施妙妙这才抹了泪,说道:“我听说了岛王的噩耗,自然是一万个不信,赢爷爷没亲眼见过岛王的遗体,只是听了传闻。于是我们合计,岛王神通盖世,谁能杀得了他?但这谣言乱人心神,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便回南京详细打听。走到半路,赢爷爷忽然说等一等,他要先会一个人。我心里奇怪,心想会是什么人,竟比岛王的生死还要重要?但赢爷爷这么说,我也不好扰他的兴头,只得跟他来到一个酒楼前,赢爷爷望着楼上,冷笑着说:‘小兔崽子,瞧你今天怎么逃,怎么赖?’我听他言语奇怪,就问道:‘赢爷爷,谁是小兔崽子,又赖什么?’赢爷爷脸色一变,支吾说:‘这是爷爷的私事,跟你没关系,待会你看到什么都不要问,连话也不许说。’我听了越发奇怪,但也不好拂他的意思,便跟他上了楼,这时就看见靠窗边坐着那位陆公子……”

谷缜听说陆渐无碍,心中一热,笑道:“妙妙,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大哥,你以后也要叫他大哥才是。”施妙妙面露惊色,谷缜便将来龙去脉说了,施妙妙听得叹息良久,说道:“就看那位陆,陆大哥神色愁苦,无精打采,还有一个青衣人,背着身子,与他对坐。这时忽听赢爷爷哈哈一笑,说道:‘小子,这次看你往哪里跑?’陆大哥一听脸色大变,眼珠连转,仿佛示意我们走开,赢爷爷却是连声冷笑,说道:‘姓陆的小子,你装什么样子,想赖账是不是?这里可是白纸黑字写着呢。’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叠好的字条,展开了,向陆大哥晃来晃去,说道:‘看到了吗?你可是签字画押了的。人在江湖闯荡,离不开一个信字,我为谷小子洗脱冤屈,你就该把指环给我。你不要推托说没有,我都听说了,你在淮扬用那指环赈济灾民。既然灾民都赈济得,你不妨再赈济赈济老爷我。’”

谷缜听得微微冷笑,心道:“人为财死,果然不假。”却听施妙妙续道:“我见赢爷爷样子很凶,心想陆大哥是好人,武功又高我们许多,这么对他,很不妥当。方要劝劝赢爷爷,忽见陆大哥眼珠转了几下,大叫一声:‘别过来,快走。’赢爷爷听了,发怒道:‘小子,你真要耍无赖?快把指环给我,若不然我赢万城便向四下宣扬,金刚传人,言而无信,那时候,瞧你七代金刚传人的脸往哪里搁。’不料赢爷爷越是凶狠,陆大哥越是焦急,叫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赢爷爷和我见他这副模样,也都惊疑不定,赢爷爷说:‘小子,你撞邪了还是喝醉了?这样子做给谁看……’话没说完,忽就听那青衣人哈哈大笑,慢慢站起,转过身来,赢爷爷见他模样,先是一愣,继而面无血色,倒退两步,说道:‘活见鬼,活见鬼……’青衣人笑着说:‘活着怎么能见鬼?赢兄真想见鬼,我送你一程如何?’”

谷缜不觉叹了一口气,施妙妙见他神色,不由问道:“谷缜,你知道那青衣人是谁?”谷缜:“我知道,万归藏吧。”施妙妙黯然道:“是啊,可惜我年纪小,不认得他,若不然,就算拼了一死,我也要拦着他,助赢爷爷逃走的。”

谷缜道:“你先别自责,万归藏最恨龟镜高手,赢万城遇上了他,那是万万活不成的。只是他平素狡猾如鼠,听到风声,跑得飞快,厉害如万归藏,也未必抓得住他,此番财迷心窍,自己送上门去,万归藏只怕想不到呢!”施妙妙叹道:“赢爷爷一定也懂这个道理,所以万归藏还没说完,他转头就逃,可已经来不及了,万归藏一挥手,赢爷爷身在半空,七窍中忽然就射出几股血箭,身子一滞,从楼上重重跌到街心,翻滚几下,就不动了,我赶下楼一看,赢爷爷身上的骨头都断了,人也只剩下一口气,眼望着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吐了一大口血,就闭上眼睛……”

说到这里,她眼圈泛红,泫然欲泣,谷缜也是心中酸楚难忍,赢万城虽然爱财如命,人格卑鄙,却终是看着二人长大的前辈,听到他的死讯,叫人不能无动于衷。施妙妙吞声饮泣,半晌才道:“我心里正是惊怒悲痛,忽听身后有人笑着说:‘看样子你是千鳞传人了?’回头一看,万归藏站在身后,笑吟吟看着我。我站起身来,攥着银鲤,向他掷去,不想他将袍子下摆一抖,袍子飘起,漫天银鲤尽都不见,纷纷落到他衣摆上,他笑了笑,再一抖,鳞片丁丁当当落了一地,别人看来,他不过掸了一下一闪,就破了我的千鳞。我从没见过这等武功,心里一时慌乱极了,忽见那人将手抬了起来,一股大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山岳似的,将我层层包裹,我胸口一热,血涌上来,这时又有一股大力从身后涌来,将我周身怪力冲开,我回头一看,正是陆大哥,他将我拉到身后,说道:‘万归藏,你是当世高手,怎么和一个女孩为难?要打架,我奉陪就是。’万归藏笑道:‘我说了饶你的三次,如今还有一次机会,小子,我说话算话,你可要想好。’陆大哥沉默一阵,说道:‘这样吧,我不和你打,既然你饶我三次,最后一次,我送给这位姑娘。’万归藏盯了他一会,笑道:‘她是你心上人?’陆大哥说:‘不是,在江西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说到这里,他望着我,神色十分沉痛,忽地闭上眼睛,眼角亮闪闪的,露出泪光。”

谷缜听到这里,寻思:“陆渐一定当我死了。”却听施妙妙续道:“万归藏却笑着说:‘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谷缜口中的那位施妙妙姑娘了。也罢,这转移你命的法子却也新奇,我言而有信,饶她这一次。’说着一晃身,不知怎的,就跑到我身边,在我身上点了一下,我就感觉一股冷气顺手指透入体内,历时没了气力,篮子丢在地上,银鲤也散落一地。只听陆大哥怒道:‘你不杀她,怎地还要动手?’万归藏说:‘她是东岛中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不杀她,也不能让她逍遥离开。’陆大哥又气又急,顿时动手起来。”

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噤,眼里露出恐惧神色,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武功不坏,但和他们一比,真是蚂蚁也不如,陆大哥和万归藏从镇里打到镇外,将一大片山崖都打塌了。陆大哥武功固然很高,万归藏却更厉害,他右手抓着我,只用左手和陆大哥交锋,陆大哥却尽处下风,一点法子也没有,斗了百余招,还是被打倒了。”

谷缜叹道:“妙妙你不知道,他一只手对付陆渐,比两只手还要厉害。”施妙妙奇怪道:“为什么?”谷缜道:“他将你抓在手里,陆渐怕伤着你,不敢全力出手,必定缩手缩脚。高手相争,重在气势,金刚一脉的武功尤其如此。陆渐心有忌惮,气势输了大半,怎么能不输?”施妙妙怔了一会,不忿道:“万归藏是威名赫赫的绝代高手,怎地用这种下作法子对付一个后辈?”谷缜道:“万归藏凡事但求实效,绝不多费力气。能用一分力气做好的事,决不用两分力气,能用一只手打败对手,决不用两只手。”

施妙妙面露愁容,默默望着海中星月闪烁不定。谷缜知她忧心东岛命运,叹一口气,问道:“后来陆渐怎么样了?”施妙妙道:“想必万归藏手下留情,陆大哥虽被打倒,却没什么大碍。万归藏说道:‘你舍命救友,叫人佩服,万某破例再饶你一次。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你我俩清。’说罢抓着我转身便走,走了一程,忽而又回头望去,只见陆大哥追了上来。万归藏笑着说:‘你这孩子,精进得很快,我这点穴手法越来越封不住你了。’陆大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稍离片刻,我们走路,他也走路,我们坐下,他也坐下。”

谷缜叹道:“大哥是不放心你,总想伺机救你出来。”施妙妙默默点头,说道:“只恨万归藏本事太大,大哥总打不过他。”谷缜微微一笑:“现在打不过,将来却未必。那么后来如何?”施妙妙说道:“这样走了半日,这时正在歇息,忽然来了一个蒙面女子,骑着马,看到万归藏,便下马跪拜,说道:‘我奉主人之命来见老主人。’万归藏问:‘有什么事?’那女子说:‘我家主人让我前来禀告,她和仇先生率领数万人马,在安庆附近堵住粮船,义乌兵被团团围困,指日可破,还请老主人放心。’万归藏笑道:‘凤凰儿果然本事大长,不令老夫失望。’陆大哥听了这话,却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来。万归藏说道:‘你要去哪里?’陆大哥也不说话,向南飞奔。万归藏便将我交给那个女子,说道:‘这个是谷缜的相好施姑娘,你先将她带回魔龙舰,好好看守,告诉艾伊丝,我办完一点事情,随后便来。’说罢大笑一声,说道:‘陆渐,你想哪里去?’说罢纵上前去,一掌拍向陆大哥,陆大哥回身抵挡,两人拳来脚往,又斗成一团。我却被那个蒙面女子带着离开,送到那艘大船上。至于后来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谷缜心知万归藏困住陆渐,是要他无法援救戚继光,这一战陆渐怕是凶多吉少,但推算时日,直到仇石兵败,艾伊丝被胁,万归藏也始终未曾现身,难不成他没能制住陆渐,反被陆渐拖住了手脚,不能抽身赶来?想到这里,谷缜心中忧喜交织,忧的是陆渐难敌万归藏的神通,喜的是陆渐若能拖住万归藏,武功必然又有精进。他心神不定,思索良久,不觉长长叹一口气。

谷缜一颦一笑,施妙妙都看在眼里,见他叹气,问道:“你叹气做什么?”谷缜道:“艾伊丝捉到你,没有虐待你吗?”施妙妙摇头道:“她对我还好,只是瞧我的眼神十分奇怪。”说到这里,白了谷缜一眼,嘟嘴道:“还不都是因为你的风流债。”谷缜道:“天大的冤枉,我和她是死对头,仇恨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风流不风流的。”施妙妙道:“你当她是死对头,人家未必这样想。要不然这次也不会放你。”谷缜道:“她纵然放了我,之前那番折磨却是新奇古怪,令人发指。”

施妙妙盯着谷缜看了一会,叹道:“我也是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她那么对你,不过是想让我厌弃你,让你屈服于她。可她虽然聪明厉害,却有些小瞧人了,那种情形下,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谷缜心头一热,注视施妙妙的双眸,柔情蜜意涌上心田,伸手掠起她额前秀发,喃喃道:“妙妙,妙妙……”施妙妙与他四目相对,身心俱暖,二人身在难中,却觉比以前什么时候都要幸福。

谷缜查看施妙妙经脉,却猜不透万归藏用了什么法子将她内力封住,便传了施妙妙口诀,依照逼出六虚毒的法子逼了一回,但也无功,看来也非六虚毒,谷缜心想:“若非陆渐那等本事,寻常高手也不配老头子下毒。我能中此毒,真是幸甚。”想着微微苦笑,施妙妙并不知谷缜新得神通,本不奢望他能破解万归藏的禁制,何况与谷缜重归于好,是她梦寐以求的快事,既有檀郎在侧,有没有内劲,全都不在她的心上。

到了黎明时分,海风渐起,浪涛渐急,小船起伏,大有颠覆之危。

谷缜忧心忡忡,寻思:“这么下去,真不知死在哪里?”起身站立,眺望远方,天高海阔,却看不到一线陆地。谷缜不觉坐下来,蹙眉沉思。

施妙妙与谷缜相识以来,多见他吊儿郎当,极少见他沉思默想,此时看他专注神情,只觉分外可爱。她父亲施浩然为人端方正派,为东岛君子,施妙妙自幼暄染其父之风,从没想到自己竟会钟情于谷缜这等浪子,事已至此,固然无可奈何,心底里却隐隐盼望谷缜皈依正道,偶尔见他一本正经,便觉喜欢。

谷缜想了一会儿,忽地笑道:“妙妙,我要下水尝试一件事情,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惊慌。”施妙妙莫测高深,只得点头。

谷缜脱了外衣,将脱下的铁链一端扣住船舷,一端系在腰间,长吸一口气,跳入海中,许久也无动静。施妙妙虽知他水性精熟,但计算时辰,已有三柱香工夫,不由微感惊慌,扯动铁链,大声叫道:“谷缜,谷缜?”

这时间,忽见海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起初小如蜂窝,慢慢地,似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搅动一般,那漩涡越来越大,渐渐大如簸箕,施妙妙透过漩涡看下去,赫然看到谷缜面孔,正冲自己微笑。

施妙妙大吃一惊,惊呼一声,身子后缩,忽听哗啦一声,谷缜破水而出,攀着铁链,跳上甲板,他有心玩闹,脚下故意用劲,施妙妙内力未复,站立不稳,顿时撞入他怀里,谷缜就势抱住,嘻嘻直笑。施妙妙嘴里连骂坏东西,心里却不胜惊喜,又怕小舟晃荡,紧紧抱住谷缜腰身,只觉以往有功夫时固然是好,但事事皆能自理,却没有了全心依赖情郎的乐趣,是以内心深处,竟隐隐盼着功夫永也不要恢复,永远让谷缜呵护疼爱。

这念头正让施妙妙又羞又喜,忽听谷缜笑道:“妙妙,你猜刚才我学会什么?”施妙妙哼一声,道:“谁知道你弄什么鬼名堂,要吓死人么?”谷缜道:“我学会了‘驭水法’,从今往后,这船儿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咱们不必渴死饿死了。”

施妙妙听得莫名其妙,谷缜见她迷惑,便详细解释。原来谷缜知道周流八劲必要宿主身有性命之危,才会激发,但往日出生入死,性命悬于毫发,八劲纵然发出,却不及揣摩其如何发出。此时身处困境,谷缜苦思之下,想到一个法子,危险既小,又能激发八劲。

他跳入海水,屏住呼吸,同时施展“天子望气术”的内视功夫,观察八劲变化,过不多时,体内气机耗尽,呼吸艰难,海水汹涌灌入口鼻,这滋味可说痛苦已极,但谷缜早有谋划,苦忍窒息之苦,始终不肯返回海面,反而谨守神明,观察八气变化。果如所料,就在谷缜气机将绝,神志即将溃散之时,周流八劲蓦然生出变化,水劲涌出,与海水融合,急速旋转,竟将海水搅动,从下而上,自小而大,搅出一个漩涡,直通海面,露出谷缜口鼻。

谷缜留了心,八劲的微妙变化可说一丝不漏被他洞悉,到他破水而出时,已然明白逼出水劲且可以驾驭的法门,亦是向施妙妙所说的“驭水法”。

施妙妙听说他身负“周流六虚功”,只惊得目定口呆,但瞧谷缜神情,又不像说谎,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原本还为东岛命运烦忧,此时不由升起莫大希望,问道:“谷缜,我们如今向哪里去?”

谷缜掐指一算,沉吟道:“九月九日快要到了,论道灭神之时,就是我东岛存亡之际。既然如此,须得早做防备,妙妙,我们还是回东岛吧。”

这话也正合施妙妙的心意,欣然答应。谷缜运转八劲,将水劲逼出足底,想与海水融合,催动小舟向前,不料驾“驭水劲”想来容易,运用起来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水劲要么时有时无,要么欲吐还缩,谷缜忙了半日,那船兀自原地打转,难以前进。

谷缜已在心上人面前夸下海口,此刻无功,面子上颇有些过不去,但欲速则不达,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奏效,只急得大汗淋漓面红耳赤。

施妙妙见他焦急神情,既觉可怜,又觉好笑,心想:“这个坏东西,若不是哄我开心,就是犯了糊涂,‘周流六虚功’是何等的神通,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练成的,唉,也难怪了,如今万归藏出世,岛王又去了,东岛灭亡在即,他心里一着急,便犯傻了。”一念及此,想到谷神通和赢万城,心中一酸,眼泪便止不住落下来。

落泪半晌,见谷缜兀自皱眉运功,便拭去眼泪,说道:“别忙啦,先吃一点儿东西。”当下取出艾伊丝所留食物,食物丰盛美味,还有两壶葡萄酒,施妙妙心想:“那夷女却是谷缜的知己,这些佳肴美酒,都是他顶喜欢的。”想着心里微酸,但瞧见谷缜背影,又觉不胜欣慰。

谷缜闻如未闻,始终皱眉苦思,施妙妙久唤不应,便起身将他拉着坐在身边,亲手喂他吃喝。

酒肉入口,谷缜却如嚼蜡,吃了两口,忽道:“妙妙,我再去水里一趟。”说罢跳入海中,沉浸良久,海面又出现那一眼漩涡,时东时西,飘忽来去,施妙妙暗暗称奇,料想自己内功虽在,却也没有这等劈开海水的奇能,谷缜有这等本事,也算不错,只可惜强敌当前,这本领用来游泳还成,破敌却是无用。

这是谷缜又跳上船,低头沉吟。施妙妙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嘴里念念有词,隐约听来竟是古文。仔细凝听,却是“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

东岛承天机宫遗教,先天易数是东岛弟子的入门课,施浩然本人即是易学大家,施妙妙十岁时便能背诵《周易》,谷缜念的这十六个字,正是《周易》系辞中的句子,施妙妙心觉奇怪,问道:“谷缜,你念《周易》做什么?”

谷缜唔了一声,并不回答,只是一会儿托腮默想,一会儿又将头浸入水里,一会儿两肘撑地,一会儿又抱着双膝。施妙妙见状,想起他少年时遇到极大疑难时也是如此,不料这么多年过去,这习惯竟不曾变过。

霎时间,施妙妙心中涌起温暖之意,不知不觉露出一丝微笑,默默坐在一旁,看他胡闹。过了一会儿,忽听空中传来鸟鸣声,抬头望去,一只海鸟在头顶翩然飞舞,施妙妙久在海岛,听到叫声,心知这鸟儿必是饿了,暗生怜意,将船上食物托在手心,发出咕咕之声。海鸟听到召唤,敛翅落下,歇在施妙妙雪白手心,啄食一空,然后再展翅膀,高高飞去。施妙妙望着空中鸟影,笑骂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吃饱了,就不理人啦?”

话刚落地,忽听谷缜叫道:“你说什么?”施妙妙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谷缜瞪圆双眼,盯着自己,神色十分激动,不由嗔怪道:“你叫什么?吓死人了。”谷缜扑上来,扣住她双肩,急道:“妙妙,你方才说什么?”施妙妙白他一眼,道:“说什么?说你大呼小叫,吓死人了。”谷缜摇头道:“不是这句,是前面一句。”

施妙妙一愣,说道:“我骂那鸟儿没良心,吃饱了就不理人,自个儿飞了。”谷缜拍手笑道:“就是这句,就是这句。”施妙妙怪道:“谷缜,你说话这么奇奇怪怪的,叫人听不明白。”谷缜笑道:“你不明白,我却明白。养气便如养鹰,饱则扬去,饥则为用。”

施妙妙仍觉不解,心想世上任何养气功夫,都没有这等说法,不由问道:“养气与养鹰有什么关系?”谷缜道:“养别的气与养鹰无关,养这周流八劲,却是大大有关。”

原来周流八劲若要不出岔子,便须损强补弱,可一旦强弱势均,八劲混沌自足,也就不假外求,就好比养鹰养犬,一旦饱足,便不会为人所用,听人使唤,唯独半饥不饱之时,最能受人支使,捕捉鸟雀。

周流八劲与世间任何内功不同,自成一体,自在有灵,一旦自给自足,如非性命交关,决不再受宿主驱使,若要驾驭八劲,只可在八劲尚未均衡混沌之时。只是如此一来,八劲强弱不均,又势必乱走全身,走火入魔。

谷缜明白此理,默运真气,发现要想驾驭八劲,除非是损强补弱将完未完之时,早一分,八劲强弱不均,容易走火入魔,晚一分,八劲处于均衡,再也不听使唤。故而这均与不均之间,时光至为短暂,几如电光石火,不容把握。

因此缘故,每使一次周流六虚功,修炼者均有极大风险,有如豪赌,不止要心细如发,机警神速,能够把握那一瞬之机,发出适当劲力;又要胆大如斗,看破生死,每次出手,均将生死置之度外。若不然伤敌不成,反会伤身,面对强敌时,无异于将自身性命交到对方手上。

这道理可谓想着容易,做来极难。谷缜心中不胜感慨,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梁思禽不肯将这神功传于后世,只因这门神功委实不是常人能够修炼的武功,不但要有过人的智力,还要有过人的见识,更需心志过人,看破生死。谷缜能将这门武功练到如此地步,固然有几分机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天资过人,颖悟非凡。若是换了陆渐,即便明白修炼的法门,也很难参透其中的易数变化,把握那一瞬之机,更缺少机警神速以及商场之中锻炼而出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感慨半晌,谷缜默运神通,将八劲引到“将满未满,常若不足”的境地,水劲源源涌出,与海水相融,初时尚显生涩,渐渐明了水性,以气驭水,引水驭舟,那小船摇晃数下,便即缓缓向前行去。

施妙妙瞧得不胜惊奇,待谷缜休息之时,详细询问。谷缜说了修炼经过,施妙妙听得发呆,半晌叹道:“你这练功的法子真是奇怪极了,思禽先生也没料到吧。”

谷缜点头道:“他或许想不到我会用经商的法子练成神通。”施妙妙道:“那么思禽先生当年又是用什么法子呢?”谷缜想了想,叹道:“或许是治国之道,又或许是西昆仑的数术。这世间的道理到顶尖儿上,本就无甚分别。”

谷缜运转神通,渐渐精熟,但他内劲教弱,不能持久,船行数里,便觉疲惫。相比之下,竟不如抡桨划船方便。谷缜大为泄气,才知周流六虚功也如其他武功一般,有高下之分,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歇息之时,谷缜又探究施妙妙所中禁制。自从悟出周流八劲的用法,谷缜对这八种真气的特性了解更深,此时但觉施妙妙肝经中异气与周流天劲相似;肺经中的异气与火劲相似,肾经中的异气像土劲;心经中的异气像水劲,脾经中的异气则如电劲。

谷缜沉吟半晌,忽而笑道:“原来如此。”施妙妙见他神色,不觉欣喜,问道:“你想到了什么?”谷缜笑道:“妙妙,还记得咱们小时候跟你爹爹学过的五脏象五行吗?”

“怎么不记得?”施妙妙说道,“这是世上内功的根基呢。所谓五脏象五行,肝木,肺金,肾水,心火,脾土。”

谷缜道:“那么八卦象五行呢?”施妙妙不知他为何如此发问,皱了皱眉,说道:“天、泽属金,地、山属土,雷、风属木,至于水、火二卦,与水火二行天然契合。”

谷缜点头道:“如今你体内有五道异气,分别是周流八劲中的天、火、土、水、电,依照五行生克,金克木,火克金、土克水、水克火、木克土,这五种真气分别克制你的肝、肺、肾、心、脾。你五脏被克,精气受阻,自然用不得内功了。”

施妙妙脸色微变,沉吟道:“这法子……可真毒。”谷缜道:“当年有位叫毒罗刹的前辈,配置过一种名叫五行散的毒药,号称天下第一奇毒,道理与你体内的禁制差不多,也是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

施妙妙听得发愁,叹道:“这么说,我今后再也用不得千鳞了?”她一身武功练成不易,一想到就此失去,忽地有些心酸,眼圈慢慢红了。谷缜笑笑,将她抱入怀里,抚着那如水的青丝,叹道:“傻鱼儿,难过什么?这等了这禁制的道理,还怕没有克制的法子么?”施妙妙转忧为喜,抬头问道:“你有办法了是不是?”谷缜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笑道:“万归藏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那么反过来,我就用正五行克制反五行,别忘了,他有周流八劲,我也有周流八劲。”

施妙妙喜极,忍不住举起粉拳,捶打谷缜肩头。谷缜叫道:“妙妙,你打我做什么?”施妙妙道:“谁叫你乱亲人家。”谷缜道:“你是我媳妇儿,我不亲你,谁敢亲你?”施妙妙又好气又好笑,伸出粉拳,又狠狠打他几拳,谷缜趁势握住她手,笑嘻嘻的道:“我才不想让你回复武功呢,就这么打人,一点也不痛。”

施妙妙白他一眼,笑道:“才晓得啊?不趁如今多打几下,将来,将来可就打不成啦。”谷缜怪道:“你去了禁制,武功只会更高,怎么会打不成?”施妙妙俏脸微红,低头不语,谷缜心念陡转,笑道:“我知道啦,你怕武功回复之后出手太重,打痛了我?”施妙妙慢慢抬起头来,热泪盈眶,颤声道:“谷缜,我以前冤枉你,打骂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谷缜哈哈大笑,施妙妙气道:“你笑什么?我句句是真,可以对天发誓的。”谷缜叹道:“傻鱼儿,你若真不打我,我可皮痒了。但要轻轻地打,莫打痛了。”施妙妙失笑道:“你这个厚脸皮呀,唉,真打痛你了,我可舍不得。”这话脱口而出,方觉有些示弱,大发娇嗔,捶打谷缜胸口不迭。

又说笑几句,谷缜开始为施妙妙解禁,两人相对而坐,四掌相对,谷缜以火劲克制万归藏的天劲,以水劲克制火劲,以电劲克制土劲,以土劲克制水劲,以天劲克制电劲。施妙妙只觉体内忽暖忽凉,一忽儿工夫,经脉中滞涩尽去,真气竟又流转自如了。

施妙妙回复神通,已是欢喜,又见谷缜如此本事,更是喜上添喜,满脸微笑,谷缜见她欢喜,亦觉不胜喜乐。二人亲昵谈笑,真不知光阴之逝,如此谈了两日一夜,粮水两告罄,这日正捕海鱼为食,忽见海天交际处驶来一艘帆船,帆白如雪,绣着一只金龙。

两人认得是东岛标记,无不惊喜。谷缜运转水劲,催船上前,半晌两船逼近。施妙妙眼利,认出船上之人,喜道:“谷缜,是飞燕岛的杨岛主。”

飞燕岛是东岛三十六离岛之一。谷神通一代,眼看本岛弟子凋零,势力衰微,为壮声威,陆续收服东海三十六岛数千岛众,这些岛众大多是渔民海寇和大陆避难海外的武林人物,人员既多且杂,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平日受东岛庇护,打鱼经商,东岛有事,则为之尽力。

飞燕岛主杨夜本是崆峒弟子,轻功高明,一手银燕子母梭神鬼莫测,但因得罪仇家,逃来海上,为谷神通所收留。他远远看见二人,便令催船靠拢,放下绳梯。

谷、施二人登船,杨夜早已迎上,讶然道:“施尊主,你怎么在这里?”施妙妙羞于说明缘由,便道:“妙妙为奸人所陷,流落海上,承蒙搭救,感激不尽。”

杨夜不便多问,目光一转,落到谷缜身上,透出疑惑神色。谷缜笑道:“杨燕子,不认得我了?”他入狱三年,外貌有所变化,杨夜闻言,方才认出,脸色陡然一变,厉声道:“是你?”倒退两步,银燕子母梭到了指间,寒光刺目。

施妙妙看出不对,横身挡在谷缜面前,说道:“杨岛主,你做什么?”杨夜怒道:“施尊主,杨某一向敬重于你,你为何与这禽兽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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