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
那道橙色的闪电始终紧紧地追在自己的身后,仿佛死神挥舞着镰刀,不停地在耳边擦过,风声像要把喉咙随时割破。
特蕾娅全速向前,在雪地上飞驰着,风卷动着她猎猎作响的女神的裙摆,如同雪域上一朵翻涌的莲花。特蕾娅不敢有丝毫的停滞,身后那个仿佛鬼魅般迅捷的身影,速度实在快得让人惊讶,特蕾娅这么多年,在亚斯蓝的领域上,从来没有见过拥有如此骇人速度的魂术师。就算是漆拉,如果不发动天赋的话,他也绝对无法达到这个速度。
但这并不是最让人恐惧的。
真正让人恐惧的,是身后这个看不清楚样子、只能看清楚一团模糊闪动的橙色光影的人,他的天赋还隐藏在未知的浓雾里。他现在如此汹涌的魂力和如此巅峰的速度,仅仅只是他的正常战斗状态而已。
而且自始至终,追杀自己的人,都没有使用过任何的水元素魂术,或者发动魂兽攻击,他的追杀简单而又奏效,直接而又锋利——特蕾娅终于明白为什么白银祭司会让这样一个怪物来等待着自己。因为对这样直接得近乎于拼命状态的肉搏猎杀,那件让她引以为傲、纵横亚斯蓝的上古魂器,能够抵挡一切间接攻击的盾牌——女神的裙摆此刻毫无用武之地,完全沦为一件好看有余、功用不足的曼妙纱裙,随时准备着被对方雷霆万钧的魂力撕个粉碎。
然而,特蕾娅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无休止地逃下去,迟早会被对方追上。因为,要维持着不被对方追上的速度,需要消耗的魂力实在是太大,这下去,迟早支持不了,魂力一旦断档无法接续,那身后那疯狂的尖锐魂力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割断自己的喉咙。其实现在,特蕾娅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魂力正在飞速下降了,但是身后那个怪物,特蕾娅敏锐地感知到,他的魂力依然和刚刚从洞穴闪出时一样汹涌澎湃,仿佛一直都处在战斗最巅峰的状态……但是这怎么可能?
特蕾娅闭上眼睛,透过她不断颤抖起伏的眼睑,可知她的瞳孔里此刻肯定翻涌着漫天暴雪,她将对魂力的感知释放到了极限,然而,能感应到的,依然是身后狂乱繁杂、毫无章法的魂力,就像在肆虐的暴风里想要辨认出风的流动一样困难。她牙关一咬,突然硬生生刹住身形,然后猛地回过头来——
“吱呀——”
宁静的雪域上空,突然尖锐地划过几声昆虫的尖叫,那个橙色的闪电身影瞬间停住,然后飞速地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还依然美艳动人、纤细而又凹凸有致的女人身体,此刻突然像一个被无数刺刀扎破了的皮囊一般,无数锋利的触角,从特蕾娅的身体里一边尖叫一边刷刷地穿刺出来,看起来就像是无数巨大螳螂的刀锋前臂,迎风暴长,变成朝前激射的无数利刃,特蕾娅那张脸上,十几把匕首般锋利的短触角如同花瓣般刺破她的容颜,空气里“吱呀”杂乱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噗。”
“噗噗。”
一连串钝重的血肉模糊的声音。
空旷的雪原上,光线剧烈得让人失明,一切都似乎静止不动,大雪吞噬了所有的声音,耳孔里只剩下静谧。辽阔苍茫的雪地上,两个黑漆漆的剪影,一个看得出是肌肉健硕的高大男子,另一个依稀能分辨出女人的轮廓,但是,却从那个轮廓里,不断穿刺出一根一根刀刃,持续地插进对面那个男子的身体里。
特蕾娅那张已经被无数刀刃刺破了的脸上,唯一完整残留着的那双娇艳欲滴的嘴唇,此刻轻轻地往上扬起,她当然有理由得意,她如今对黑暗状态的驾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时的生疏了。
然而,她的笑容仅仅只在她那张恐怖的脸上绽放了一小会儿,就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弧度。她眼睁睁看着对面身体上插满了刀刃的男子,仿佛完全不曾受伤、毫无痛觉般地朝自己挺近过来,一步一步地顶着刀刃用力逼近,刀刃穿透他的胸膛、肩膀、大腿,从他后背洞穿而出,刀刃摩擦骨头的咯咯声让人毛骨悚然。
那个男子伸出他那只修长而又有力的手,特蕾娅只觉得眼前一花,右胸膛就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那男子的手仿佛一扇薄薄的刀片一样,电光一闪之间,就轻易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特蕾娅喉咙里瞬间涌起腥甜的鲜血,她能清晰感觉到对面的这个男子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游刃有余地穿梭探寻着,终于,这双手抓紧了自己的锁骨,然后用力地一扯。
白茫茫的天地问,一片喷洒而出的血光。
幽冥直勾勾地看着面前这个森然的小女孩,不,应该说是两个森然的小女孩。
她们俩在说完那句“我饿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动作了,其中一个,此刻正在和幽冥对视,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瞳孔混浊而又迷茫,没有任何焦距的视线如同一张黏稠的网一样笼罩着幽冥。
幽冥心底那股恶心而阴湿的恐怖感越来越强烈,但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看她们,他完全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仿佛面对着一个黑洞,被吸得无法动弹。他抬起手,一枚冰雪凝固而成的匕首从雪地里爆射而出,幽冥手腕朝外一翻,冰刃朝小女孩激射而去,然而,那个小女孩完全没有躲闪,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咔嚓”一声,冰刃插进了她双眼中间的鼻梁里,寂静的雪地上,轻微几声“咔嚓”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小女孩站着没有动,一会儿,冰刃就被她的鲜血融化了。她的双眼中间,鼻梁骨已经碎裂,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漆漆的洞。
幽冥忍不住弯下腰,喉咙里发出于呕的声音。那种阴冷的恐惧感从胃里汹涌而出。
“咯——咯咯——”
一阵骨头关节扭动的声音。
幽冥抬起头,刚刚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已经死去的小女孩,此刻开始僵硬地扭动着身体,她的目光依然混浊,那个血洞依然骇人,几乎快要让她的两只眼睛连在一起。她慢慢地转动着,把她另外一个身体,转过来,面对着幽冥,一张和刚刚那个小女孩一模一样的完好无损的脸,此刻再一次幽幽地正对幽冥,将那混浊黏稠的目光,洒向他。
幽冥瞳孔一紧,右手臂上金黄色的刻纹瞬间浮现起来,他伸出手臂在空中一劈,小女孩脚下的雪地上,噌噌噌蹿起无数尖锐的冰柱,仿佛疯狂生长的竹笋一样,拔地而起。
小女孩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尖叫声,又细又尖的声音像一道光一样劈开了雪原的静谧,然而瞬间之后,一切又重新陷入死寂。
雪地耀眼的白光下,几根细长的冰柱已经从小女孩的大腿处,由下而上、斜斜地穿透了她的身体,有两根从她的胸膛上穿刺了出来,有一根从她的脖子上刺了出来,还有一根从她的右脸颊上刺了出来,她整个人往后仰躺着,血汩汩地从她身体里往外涌。
幽冥心里的恐惧越来越重。白银祭司的命令是将最新的侵蚀者带回格兰尔特,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东西究竟算是人还是算怪物,但是,他依然不敢贸然地杀死她。
他只能忍住胃里的恶心感,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冰柱融化之后,那种“咯咯——”的骨头扭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刚刚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小女孩,再一次把另一个身体,转向了前面。
幽冥的瞳孔一瞬间缩紧了,刚刚那个停留在她双眼间的血洞,已经消失不见了,小女孩的脸完好如初。她依然用那双混浊不堪的瞳孔,凝视着幽冥,幽幽的阴冷目光,像最冷的钢丝一样,瞬间捆绑住了幽冥。
幽冥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刚刚那用力的拉扯,瞬间将特蕾娅抛出去十几米的距离。她纤细的身体仿佛被吹断的风筝一样,从天空坠落,血浆喷洒而出,溅在雪地上凝固成灿烂的红色冰花。她重重地摔在一块露出雪地的黑色岩石上,她双眼一花,视线瞬间黑暗,全身的骨骼都仿佛碎裂开来,海潮一样的剧痛吞噬了她的视线和听觉,她身体上那些锋利的刀刃,哗啦啦如同被火烧到的蜘蛛触角,迅速缩回了她血淋淋的身体里。她肩膀上此刻是一个巨大的血洞,连同她的锁骨和黏在上面的筋肉,统统被那双有力的手撕扯了下来。她想向幽冥呼救,然而,她喉咙里此刻充满了血浆,她只能模糊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特蕾娅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橙色的身影再一次仿佛闪电般地冲向了自己。那个模糊的影子冲自己举起了那双仿佛刀刃般锋利的手,然而,却迟迟没有劈下来。
雪地上,除了风声,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特蕾娅的视觉渐渐恢复,她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年轻男子,红色的头发,仿佛火焰般竖立在头顶,他的眉眼温顺而澄亮,暗红色的瞳孔仿佛宝石般温润,他的眉毛浓密柔软,像是雪狐的毛,他的鼻梁挺拔高耸,嘴唇饱满,微微地张开着,显得无辜而又单纯。
但是,特蕾娅能从他眼里清晰地看出翻涌不息的欲望,那种最原始,也最炽烈的欲望——男女之间最浓烈的性欲。
特蕾娅双眼瞬间一片雪白,暴风雪顷刻间在她小小的瞳孔里翻涌成无尽的天地,她明显地感觉到了面前这个男人身体里的魂力正在失控般地错乱流动,她闭上眼睛,快速地感知着他的魂力流动,“就是这里!”她抬起手,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摸到了他赤裸的左侧小腹——那是她刚刚探知到的,他的魂印所在的位置。她五根手指末端,迅速地释放出尖锐的魂力,仿佛游蹿的毒蛇一般,那个男子只来得及感觉到几股刺进魂印的冰冷,然后就重重地倒下来,摔在黑色的岩石上。
特蕾娅的魂力也接近虚脱,她终于松了口气,仿佛在死亡的边缘游走了一番似的,她闭上眼睛,任由身体虚脱,但是她清楚,她会缓慢地恢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特蕾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地间的光线似乎已经稍微转弱一点儿了。她将魂力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除了肩膀上那个重创还未完全恢复之外,其余的部分,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的那个红发男子。他小腹上魂印的位置,依然凝固着坚冰,那是特蕾娅在最后一刻将他的魂力全部封住的结果。但是,他却并没有沉睡。他的双眼睁开着,此刻,正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特蕾娅。他的目光里没有杀戮,没有凶光,只有无限的温顺和纯净,仿佛最透彻的琥珀般,让人挪不开目光。特蕾娅他身边蹲下来,他全身只有腰部和最私密的位置有一圈仿佛白银打造成的防护铠甲,身体其余部分都是赤裸着,全身都布满了神秘的刺青,甚至脸颊上都有少许。他的身躯高大,肌肉发达,看起来仿佛是一具包裹着闪电的肉体一样,充满着力量。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我不会伤害你,明白了么?”特蕾娅看着面前年轻男子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将手指放到了他的小腹魂印的位置,“我现在把你魂印上的冰封解开,但是,你如果再动手,我就立刻杀了你。你听明白了么?”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睁着那双鹿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深深地望着特蕾娅。
特蕾娅手指上流动出几缕魂力,他魂印上的冰冻缓慢地融化开来,但是,特蕾娅并没有挪开自己的手指,她时刻感应着他体内魂力的变化,一日他再次对自己动手,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摧毁他的魂印。
他的身体渐渐地开始可以活动起来,特蕾娅正看着他那双琥珀般迷人的眼睛出神,突然他身躯一闪,特蕾娅心里陡然一惊,手上刚刚想要释放魂力摧毁他的魂印时,却发现,这个年轻的男子,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然后就一动不动地安静了下来。他炽热的呼吸喷薄在自己的耳边,带来一种强烈的荷尔蒙的诱惑力。他的身体炽热而滚烫,就算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里,也依然仿佛燃烧着无穷的能量。特蕾娅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因为她能感应到,他的身体里,那些魂力都平缓而安静地流动着,仿佛春日里潺潺的溪涧。不再是汹涌的情欲,不再是无法控制的翻涌,而是一种温柔的靠近。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双眼深深地看着特蕾娅,他喉咙里沙哑地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特蕾娅听不明白。
他脸上微微出现着急的神色,让他那英俊的面容显得让人心疼,他急切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再一次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清晰,特蕾娅尽力地分辨着他喉咙里沙哑低沉的那两个音节,“霓……霓虹?”
他立刻高兴得直点头,然后反复指着他那张喜悦的脸。
“你的名字?”特蕾娅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霓虹用力地点了几下头,站起来手臂挥舞了几下,他脸上是无法压抑的喜悦,像一个刚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尽管他的身躯已经成熟高大,完全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了。
特蕾娅望着他,“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霓虹停下来,他的面容沉了下去,目光里有一层浅浅的悲伤,他点点头。然后走过来,在特蕾娅身边坐下来,他长长的腿不知道如何放置,显得有点儿局促,特蕾娅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心里涌起一种怜悯。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竟然会对这个刚刚还想要杀死自己的人,产生这样的情绪。
突然,一阵阴冷而森然的感觉从背后渗来,仿佛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食道,那种让人想呕吐的恐惧感。
特蕾娅和霓虹猛然回过头,远处,茫茫的天地间没有任何的异动。
特蕾娅双眼白色翻涌,她的神色凝重起来,她站起来,冲着霓虹说:
“壤我走,幽冥遇到大麻烦了。”
特蕾娅和霓虹两个人,在雪地上风驰电掣地往幽冥的方向掠去。特蕾娅的一双眼睛只剩下翻涌的白色,她一边感应着前方魂力的变化,一边暗自为身边的霓虹而吃惊。因为这样高速地前进,自己的魂力一直在消耗,速度尽管没有太大的降低,但是,身体的状态已经出现了力竭感,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但是,身边的霓虹,却仿佛一波纹丝不动的池水一般,他的气息依然稳如最初,甚至连速度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的整个身体似乎一直维持在最巅峰的状态——这简直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但是,特蕾娅来不及多想,一股汪洋般的巨大恶心感,让她双耳嗡地一鸣,她跌坐在雪地上,弯下腰呕吐出一摊褐色的液体。
特蕾娅抬起头,擦干净嘴边的污秽,面前是霓虹的背影,他正挡在自己的前面,保护着自己,他双腿半蹲着,浑身的肌肉紧绷,魂力在四肢不断积蓄酝酿着,他的后背弯曲起来,仿佛一个面对着致命危险的野兽,时刻准备着反击。竟然会有东西让霓虹这样几乎没有恐惧可言的人如此严阵以待,特蕾娅移动了一下身体,目光从霓虹身边越过,她想看清楚前面这股让人无法抵抗的恐怖魂力,到底来自什么东西,然而,她的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了。
前面十米远的地方,幽冥跪在地上,他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他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的双手不断地挥舞着,喉咙里不停发出怒吼,他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每一次挥舞手臂,无数的冰刃就从空气里破空激射而去,不断地刺向前方的那一团……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雪地里是一团巨大的肉块,血浆源源不断地从那一大堆血肉里涌出来,肉块上纠缠着密密麻麻的头发,一缕一缕的头发和肉屑血浆缠绕在一起……四处翻开的伤口,暴露的白骨,仔细看能分辨出手脚,然而却有四只手四只脚,从不同的方向诡异而又畸形地从肉块里扭曲地伸展出来,并且不停地挣扎着,随着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挣扎,这团巨大的肉块不断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来,那声音锐利得如同匕首一般撕破人的头皮,阴冷得如同来自万丈深渊的地底,空气里还有不断激射而出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持续扎进那团肉块里,肉块发出的尖叫越来越大……
“不要再进攻它了……”特蕾娅冲幽冥绝望地大喊,“没有用的!”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所有的进攻都没有对那团恐怖的东西造成伤害,那团巨大的肉块里面,正涌动起越来越剧烈的魂力,就连特蕾娅,都无法感应到这股魂力的上限……或者说,正因为魂力不停地上涨着,也就没有所谓的上限了。
“你去制止幽冥,带他离开!”特蕾娅转身对霓虹说着。霓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身影一闪,他朝幽冥冲过去,无数的冰刃瞬间激射进他的身体,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冲过去抓住幽冥的双手,然后把他扛起来,翻到自己的后背上,迅速朝远方飞掠而去。
特蕾娅站起来,全身白色气浪翻涌,无数雪白的丝绸飞扬激射,如同卷动的云丝,一缕一缕飞快地朝那堆畸形的肉团包裹而去,女神的裙摆呼啸着裹紧那个不停蠕动尖叫的东西,特蕾娅双手一紧,翻涌的魂力从丝绸上传递过去,瞬间,那团巨大的血肉就静止了下来,接着,万籁俱寂里,一阵“哗啦啦——”的冰块凝结的声音,那团“怪物”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凝固在了巨大的冰晶里,仿佛一个凝固在琥珀里的尸体。
一小缕头发留在冰块的外面,上面染满了腥臭的血浆,湿答答地垂在冰块上。
特蕾娅压抑着心里的恐惧。
无论如何,先把霓虹和“这个玩意儿”带回格兰尔特再说吧。
她突然感觉无比地疲惫,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两场匪夷所思的战斗,又或许,是最新的这两个侵蚀者,带给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她突然绝望地想到,自己和幽冥,与眼前这团阴冷而恐怖的东西,来自同一个地方,属于同一种生物,这难道不是最最绝望的事情么?
她转过头,远处,幽冥跪在地上,他的头发披散着垂在面前,挡住了他的脸。他一动不动,显然,他的理智已经被击垮了。在特蕾娅的记忆里,幽冥从来都是冷酷的,不羁的笑容永远浅浅地浮在他的嘴角,从来都只有他摧毁别人的理智,摧毁别人的生命。而他永远扮演高高在上的冰冷的死神。
霓虹站在他的身边,刚刚插进他身体的几把冰刃,正被他身体的热度融化着,混合着血液,变成浅浅的红色液体,沿着他的身体淌下来。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害怕,只有仿佛最纯洁的天使才会拥有的干净笑容,浅浅地在他脸上绽开来,他的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深深地望着特蕾娅。
格兰尔特的地下宫殿里,此刻,三个房间里,分别站着不同的人。
三个房间里的墙壁,缓缓地变幻成剔透的水晶。白银祭司清晰地出现在水晶之墙里。
第一个房间,吉尔伽美什带着他刚刚组建完整的天、地、海三使徒,第一个离开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地底。
第二个房间,特蕾娅带着霓虹,也在之后,离开房间。她穿越冗长的走廊,一步一步朝着上方走去的时候,她仔细打量着身边的刚刚成为自己使徒的霓虹,脑海里一直翻涌着刚刚白银祭司对自己说的话。他告诉自己,身边这个看起来仿佛天使般纯净的年轻男子,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对痛觉无感,对恐惧无感,对疲惫无感,对死亡无感……他时刻保持着最巅峰的战斗状态,他就如同一具生来只为斩杀一切的完美机器。特蕾娅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在心里感到一种悲哀,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而第三个房间里,幽冥安静地等待着。
房间里空荡荡的,和当初出发前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只是尽头正对的那面墙壁,此刻依然还只是褐色的石壁,没有幻化成剔透的幽蓝色水晶。
幽冥的面前,是一团巨大的冰块,透过冰块可以看见里面凝固着的一团模糊的骨肉。即便是此刻,幽冥回想起来,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胃里那种阴冷的恶心感。
要不是特蕾娅及时赶来,也许自己的大脑已经在那片雪域上支离破碎了。他甚至觉得那两个阴森的小女孩,对人的精神领域有一种污染的能力,能够让人的理智被那种阴冷的恐怖给撕碎。
随着空气里“嗡——”的一阵弦音,对面的那堵石壁,再次幻化成了剔透的水晶。那位女性白银祭司的身影,出现在水晶的深处。她的面容依然仿佛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她的双唇依然紧闭着,但是空气里却听得到她清晰的声音。
“幽冥,你带回来的侵蚀者,是一个特例。她们本来是一对双胞胎,但是在子宫内发育的时候,却因为某种原因而发育不良,两个人虽然拥有独自的身体和外形,然而,她们却肉体相连,如果仅仅是单纯的肉体相连,那么完全可以将她们分开,以她们作为侵蚀者出类拔萃的魂力来说,愈合不成问题。然而,可惜的是,她们的体内,仅仅只有一根脊柱,她们共享一根脊柱,而且她们同享一个魂印,魂印的位置,在脊柱的最顶端,脖子背后的位置。所以,两个里面,只有一个可以存活。因为,一个魂印只能匹配一种魂路,但是她们两个人,却具有不同的灵魂回路,这也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天赋,两种魂路共存的时间不可能太长,魂印最终会选择一种回路。但现在我们必须要选择了,因为此刻她们两个的肉体已经在你不断的攻击之下,支离破碎地纠缠在了一起,开始互相渗透了,也就是说,彼此的魂路正在企图吞噬对方的魂路,最终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魂印破碎的同时肉体也被摧毁。”
“她们两个的天赋是什么?”
“其中一个的天赋,是,她体内能发出一种无法听见的声音,将人的脑海里的平衡感和理智都打破,能让人感受到她营造出的极大的恐怖和恶心感,最终将人引导至精神错乱,失去理智,最终暴乱发狂。而另外一个,则拥有将自身受到的伤害,转化为魂力的天赋,她能通过不断受到的来自敌人的攻击伤害,而不断完善自身的灵魂回路,从而让自己的魂力不断攀升,而且,攻击她的敌人越厉害,她所取得的飞跃就越大。只要她不被当场击毙,那么当她恢复之后,她的魂力都会比之前深厚。”
幽冥望着面前的那团巨大的冰块,脑海里乱成一片。
“决定好了,就开始吧。”
房间里突然爆出一圈蓝光,空气仿佛被看不见的波浪冲击着摩擦起来,迅速升温。冰块迅速地融化开来,一摊血水在地面上迅速积成一片水洼。
那块融化开来的肉团,此刻又开始重新蠕动起来。幽冥的胃里,又重薪开始激荡起那种恶心阴冷的扭曲感,骨骼扭动的咯咯声,女孩尖锐的惨叫声,冰块碎裂的咔嚓声,无数种声音拥挤进幽冥的耳孑L。两团肉块重新分离成两个少女的模样,彼此背靠背地尖叫着,仿佛正在承受着酷刑。
他抬起手,迅速地朝前面一挥。
一声巨大的惨叫,两个女孩从中间撕裂开来,其中一个明显比另外一个的后背要厚一些——她保留下了肉体里那根唯一的脊柱,而另外一个……她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一个巨大的血肉坑洞,仿佛被怪兽一口咬掉了整个后背,她腹腔内的肠子汩汩地流出来,仿佛一团拥挤而巨大的白花花的蛔虫,她的脸自得像纸,嘴角不断涌出血沫,她抽搐着,然后渐渐一动不动了。
而另外一个女孩,她后背连着的那根脊椎骨,仿佛一条活动的骨蛇一样,哗啦啦地蹿进了她的身体,她后背的那些血肉纷纷愈合,仿佛一朵合拢的花朵。
幽冥的额头全是细密的冷汗。
白银祭司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果然,你选择了和自己一样,理论上来说,魂力没有上限的人作为自己的使徒,无论是你的靠摧毁魂印来吸纳对方魂力的天赋,还是她的将攻击伤害转化为自己魂力的天赋,都异曲同工。”
幽冥没有说话,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选择了现在活下来的这个女孩,并不是刚刚白银祭司说的理由,真实的理由,是因为他实在无法抵抗那个死去的侵蚀者所具有的天赋——那种最最绝望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阴冷,那种最最扭曲的恶心感,那种对精神领域的致命污染。他再也不想尝试那种能把人的头皮撕裂的感觉了。
“这个女孩,年纪还小,你先带她,放到格兰尔特神氏家族寄养。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白银使者将神氏家族的所有人的记忆都作了修改.他们会认为这个小女孩,本来就是他们家族最小的女儿。等到她成长成熟之后,你再告诉她,她真正的,侵蚀者的身份。她不会记得之前在凝腥洞穴里的任何事情。但是,有可能她会记得,刚刚你‘杀死’了她的姐姐。因为她们曾经共享过同一具肉体,甚至共享过生命。所以,我不太清楚,是否能将这一段,从她记忆里抹去。”
银尘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格兰仕吓了一跳,手上端着的篮子里刚刚采集来的红瑚木浆果也撒了一地。
格兰仕抱着胳膊,一脸坏笑地站在旁边,看着狼狈的银尘,表情看起来非常满意自己的恶作剧。
“你几岁了?幼稚。”银尘看着一身黑袍,头发凌乱而不羁地束起来的格兰仕,冷冰冰地说。
“我和你一样大。我幼稚,你也幼稚。”格兰仕咧着嘴笑着,绕到银尘背后,伸出手扯了扯银尘扎起来的小辫子,“你长得已经够秀气了,还扎这么一个小辫子,有没有人说过你看上去就是个女孩啊?”
“没有‘人’说过,只有你说过。”银尘转过身,身形瞬间一动,闪到格兰仕背后。
“哟,骂人真是一套一套的啊,”格兰仕转过身来,摊了摊手,笑嘻嘻地,“我听出来了,你在骂我不是人。”
银尘不再答理他,转过身直接往回走。
格兰仕在他背后发出爽朗的笑声来。
三个使徒里面,银尘和他同岁,而且是几乎同一个时间成为使徒的,因此他们两个感情最好。他的性格和银尘的性格,几乎就是两个极端。格兰仕玩世不恭、风流不羁,而银尘则不苟言笑,整天顶着一张冰雪般的脸。所以,格兰仕没事儿最爱和银尘斗嘴,有时候也动手打打小架。而海之使徒东赫,比他们两个年纪都大,而且跟随吉尔伽美什的时间最久,所以,都以长兄的姿态自居,经常教训银尘和格兰仕。银尘每次都是虚心地低头垂手,听从教诲。但格兰仕总是心不在焉的,一张桀骜不驯的脸看起来充满了难以驯服的野性,他的英气和银尘的俊美,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烈日的磅礴和皓月的静美。
格兰仕追上银尘,伸出手从银尘的篮子里拿了个红瑚木浆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甜甜的汁水散发出来的浓郁果香,浸染到舌尖和牙齿,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红瑚木浆果是雾隐绿岛上的特产,亚斯蓝大陆上,只有这个群岛上才会有。
雾隐绿岛其实是整个雾隐湖上的群岛的总称。
整个雾隐湖的范围,都是吉尔伽美什的领地。他和他的三个使徒居住在这里,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来访。
雾隐湖位于亚斯蓝帝国的中心位置,地理位置上,处于南北两极的正中间,所以,这里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温暖如春,整个湖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每个岛上都长满了茂密的参天大树,浓郁欲滴的绿色仿佛终年不散的雾气一样,湿漉漉地笼罩着分布在各个岛屿上的白色大理石宫殿。在湖心最大的那个岛上,有一座最大的行宫,那是亚斯蓝最高王爵吉尔伽美什的住所。
几年前,当这个仿佛天神一样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银尘还是一个从小被一个民间旅行马戏团收养的小孩,跟随着那个杂耍班子四处流浪、漂泊。而他们马戏团中的一个老者,会一些简单的魂术,他教会了银尘,而银尘身体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对魂术感应的天赋,让他能够表演各种以水为道具的神奇的魔术。比如将水悬浮在空中,扭动成一条水龙,或者将一桶水全部激发到空中变成珍珠般大小的水珠,环绕着观众们飞舞。
直到那一天,吉尔伽美什出现在十七岁的银尘面前,对他说:“跟我走。”在吉尔伽美什仿佛天神般高大挺拔的身躯背后,站着严肃的东赫,和正冲自己眯起一个眼睛坏笑的格兰仕。
回到雾隐绿岛的第一天,银尘刚刚换好吉尔伽美什给自己准备的衣服,就被和自己一样年纪的格兰仕调侃了。那个时候,年轻的格兰仕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头发乌黑发亮,用布条凌乱地扎起来。他的眼神明亮而锋利,挺拔的鼻梁,眉毛浓密而狭长,年轻的脸上看起来充满着浑然天成的霸气和野性。他看了看一身白衣如雪的银尘,伸手轻轻地扯了扯银尘扎在后脑勺的细细的辫子,有点儿敌意地讥诮道:“你是男孩女孩?”
而一转眼,三年的时间过去了。
他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然后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而去。
银尘端着那篮子刚刚采集好的浆果,走到小岛的边缘,他看了看对面湖中心最大的岛,绿树掩映下,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宫殿反射着灿烂的阳光。院落的前庭,吉尔伽美什正坐在一把古老而精致的黑檀木椅子上,翻阅着他手里一卷古旧的羊皮卷轴。阳光照在他仿佛天神般金光灿烂的长发上,他的面容闪烁着一股天生帝王般的气息。从银尘第一眼见到吉尔伽美什起,他就一直觉得,吉尔伽美什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美感,这种美来源于他凌驾众生的力量,来自于他媲美天神的容貌,或者说直接来自他迷人的灵魂。
银尘刚要展动身形,准备飞掠到对面的岛屿去。这个时候,格兰仕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银尘回过头去,看见格兰仕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凑近他的耳边,说:“让你看个厉害的。”说完,他突然闭上双眼,领口露出来的肌肤上,突然泛出一些金黄色的刻纹,然后他将右手往湖面一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突然从湖面响起,银尘转过头,看见从自己脚边的湖水上,突然凝结出了双臂伸展般宽度的一道坚冰,并且这道坚冰迅速地朝着湖对岸的岛屿哗啦啦地延展而去,仿佛一条不断伸展的白蛇。转眼的工夫,两个岛屿中间就出现了这样一座冰桥。
格兰仕得意地冲银尘眨眨眼,然后背着双手,迈着大步,一脸炫耀地往对岸走。走到一半,冰桥哗啦啦地碎裂开了,格兰仕脚下一空,扑通一声摔进湖里去了。
当格兰仕从湖里飞掠上岸来的时候,他看到银尘已经站在吉尔伽美什的旁边了。银尘把红瑚木浆果放在王爵的旁边,而此刻的吉尔伽美什正看着浑身湿淋淋的格兰仕,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笑容,此刻的吉尔伽美什,和一个孩子没什么两样,他退去了身上那种无法接近的神祗光芒,显得俊朗而又温柔——也只有在他和自己的三个使徒相处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而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吉尔伽美什,永远都放射着让人无法正视的光芒,带着摧毁一切的霸气和高傲。
银尘看着此刻王爵脸上纯真而开朗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王爵,你这就偏心了,干吗整我啊?”格兰仕的头发上不断地滴水,他抬起手擦了把脸,懊恼地说,“你害我在银尘面前丢脸。”
吉尔伽美什在阳光下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薄薄的嘴唇带着红瑚木浆果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露水打湿的红色花瓣,“那也是你自己魂力不够,你应该直接把冰一直冻到湖底,这样才稳固,你只在表面弄出一层浮冰来,当然轻轻一碰就碎了啊。”
“我也想啊,不过这湖深不见底,我现在的魂力,怎么可能做得到啊。我首先得控制冰桥的长度,其次才考虑得了深度啊。”
“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银尘捧着银色的餐盘,把红瑚木浆果端在吉尔伽美什面前,冷峻的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你这人,最缺的就是深度。”
格兰仕闷头闷脑地哼了一声,说:“王爵,你不能太偏心,我欺负银尘的时候,你总是帮忙,他数落我的时候,你永远笑而不语,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天地不分家啊!”格兰仕一边说着,一边把湿淋淋的衣服脱下来,阳光照在他结实而光滑的小麦色肌肤上,湿淋淋的厚实胸膛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他把衣服裤子都脱下来,拿在手上稍微使力,瞬间,衣服上所有的水都结成了冰,他拿着衣服用力地抖了几下,无数的冰碴哗啦啦地往下掉,瞬间衣服就干透了。银尘看着站在草坪上赤条条的格兰仕,有点儿脸红,数落他道:“你能不能把衣服裤子先穿起来?猴子也知道在腰上围一圈树叶,你好歹在王爵面前放尊重些!”
“我怎么没见过围树叶的猴子?”格兰仕眉毛一挑,英俊的脸上露出一股不羁,“你骗谁呢?”还没说完,一阵从天而降的黑色光芒,从他身边呼啸着掠过,如同一阵旋转的黑色雾气,瞬间降落在草坪上,黑色的光芒消散之后,漆拉长袍蹁跹地站立着,如同一朵黑色的莲花。
“漆拉,你吓死我了,”格兰仕把挡住下半身的双手拿开,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从天而降一个女的,我这儿衣服都没穿呢!”
漆拉:“……”
“不过话说回来,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我也看了这么多年了,但是漆拉王爵啊,我真的还是总觉得你是个女的,你的脸长得也太漂亮了,和你比起来,银尘简直就是个整天在山里打猎的粗犷农夫!”格兰仕叉着腰,在灿烂的阳光下大剌剌地站着。但他的笑容迅速凝结在了脸上,因为他脚下湿润的草地上,突然蹿起无数破土而出的大块冰晶,哗啦啦一阵乱响,他腰部以下就已经被结实地冻住了。
而他面前的漆拉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只是幸灾乐祸地转眼看了他一下,就回过头来不再理他,任凭格兰仕嘴里嚷嚷着“你堂堂三度王爵竟然欺负一个使徒”。
自从银尘住到雾隐绿岛以来,几乎从来都没有人到访过——也从来都没有人有胆子闯进这片领域,除了漆拉。
曾经有一次,七度王爵费雷尔因为急着要传达白银祭司的一个命令,而没有提前让人通报,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那一次,在他刚刚踏进雾隐绿岛范围时,吉尔伽美什仅仅眯了一下眼睛,他全身的白银铠甲瞬间粉碎,他全身上下,顷刻间爆炸出一千道密密麻麻的伤口,每一个小伤口都深一寸,足以痛彻心扉,却又不伤筋动骨。可见吉尔伽美什对魂力使用的精准度已经到达了多么恐怖的境界。
当然,最开始进入雾隐绿岛的漆拉,是抱着打败吉尔伽美什的目的来的。然而每一次,吉尔伽美什都是悠然地躲避着他的每一次进攻。当时的银尘和格兰仕,只能躲在远处,看着两个当今亚斯蓝最顶尖的王爵的魂术斗法,那个时候,银尘和格兰仕心里都是无法掩饰的震撼。漆拉和吉尔伽美什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对魂术的运用,仿佛都是在雕刻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每一丝魂力的使用都完美无瑕、绝不浪费。漆拉不断释放出的各种阵法,让人眼花缭乱,整个辽阔的雾隐湖上,全部是各种各样旋转不断的阵,在这些阵法里的漆拉,身形闪动如同迅捷的闪电,他的速度甚至快到空气里充满了他的残影,仿佛有成千上万个漆拉在对吉尔伽美什发起进攻。
然而,无论漆拉使出多少个阵,无论他的速度有多么令人吃惊,魂力的使用有多么诡谲,然而吉尔伽美什的身影总是不快不慢但又总恰到好处地避开漆拉每一次的进攻。
银尘还记得最后~次漆拉的挑战,他将整个雾隐湖的湖水挑上了天空.千万吨的湖水幻化为了一条咆哮的冰龙,雷霆万钧地冲向吉尔伽美什。但是,当那条巨大的冰龙的头快要吞噬掉吉尔伽美什的瞬间,他面带微笑地轻轻伸出手,仿佛慢动作一般在冰龙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然后轻轻往旁边一带,于是,一整条巨大的冰龙无声地回到干涸的湖里,温柔地重新化成绿幽幽的湖水。而在漆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吉尔伽美什已经站到了漆拉的背后,漆拉清晰地感觉到了吉尔伽美什轻轻放在自己后颈上的冰凉手指,漆拉心里突然翻涌而起的恐惧几乎让他自己站不稳,因为他知道,只要吉尔伽美什此刻从指间稍微释放一些魂力,就足以将自己的爵印彻底粉碎。
然而,吉尔伽美什只是静静地站着,面带着他仿佛天神般的微笑。
从那次之后,漆拉再也没有挑战过吉尔伽美什。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甚至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进攻过自己。
之后的漆拉和吉尔伽美什,渐渐地变成了互相欣赏的朋友。虽然在战斗上,漆拉不是吉尔伽美什的对手,但是,漆拉在空间和时间方面登峰造极的控制,也让吉尔伽美什非常钦佩。所以,渐渐地漆拉成为了雾隐绿岛上唯一来访的客人。有空的时候,漆拉也会教三个使徒们一些速度上的技巧。
但是,这一次到访的漆拉,虽然面上依然是那种精致俊秀的完美表情,但是,银尘看得出来,他眉宇间织满了愁云。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一种沉痛。吉尔伽美什抬起头,看了看漆拉,他把笑容收起来,对银尘和格兰仕说:“你们两个先去找东赫吧。”
银尘点点头,恭敬地低头退下,他走到格兰仕身边,伸出手将那些冰晶融化了之后,拉着格兰仕离开了。
空旷的草坪,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庞大的寂静笼罩着巨大的宫殿。整个雾隐湖上,只有风吹动树冠的辽远树涛声。
吉尔伽美什在阳光下轻轻地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眶里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说吧,出了什么事?”漆拉面色凝重,他小声而慎重地说:“魂兽暴动了。”
“镇压魂兽的事情,怎么不去找伊莲娜?以她的天赋来说,再凶猛的魂兽在她面前,不也就像是个婴儿一样么?”吉尔伽美什淡淡地看着漆拉。
“这次不一样,”漆拉停了一会儿,“这次暴动发生在北之森深处,自由和宽恕两头上古魂兽,同时暴动了。”
吉尔伽美什看着面前的漆拉,没有说话,他帝王般孤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沉重的神色。他直直地盯着漆拉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此秘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