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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囚魂植被

当银尘的视线恢复清晰,耳朵里那种近似尖锐啸叫的风声消失之后,他才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地方。脑海里依然残留着刚刚的景象,当自己的手握上那枚血池中央的匕首时,空气里那种异常的扭动非常熟悉,那是触摸到棋子发生时空转移时的感觉。可以断定的是,这把在血池消失后出现的匕首,确实是一枚通往囚禁之地的棋子。然而,鬼山莲泉当时用锁链和自己连接在一起,如果是普通的棋子,那么势必鬼山莲泉会和自己一起发生时空转移。但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转移到了这里,那么证明那枚棋子上肯定被设下了限制,就像是雷恩甬道里十七神像那个仅仅只有未进入过魂蟓的人才能触发的棋子一样,属于特殊的棋子,可以限制转移的人数,也可以限制转移的条件,或者是仅仅针对特定的人才能发生转移。

银尘四下环顾,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看起来像是昏暗的无星无月的夜空,但银尘知道这里是尤图尔遗迹的再下一层,是很深的地底。他的背后,是一面高耸的山崖,异常陡峭,寸草不生,难以攀爬,看起来是彻底的死路。而前方,是一望无边的黑色水域,水域正中,一条笔直的大理石铺就的道路,穿过水面,指向遥远的前方,道路的尽头,隐藏在一片黑暗里。水面的石道有三米来宽,两边每隔十米左右的距离,就会有一座一人高的石柱,石柱上方是闪动的火光,照亮着黑暗的水域。看起来,只有这一条路了。银尘小心地踏上大理石地面,往前面未知的黑暗走去。银尘一边往前行进,一边将自己探知魂力的感应力发挥到极致,尽管他没有特蕾娅那种大范围精准魂力探知的能力,但是,近距离的魂力异动,还是可以感受到的。然而,庞大的空间里,没有任何魂力的迹象。包括看起来危机四伏的黑色水域,水底十米之内,完全没有任何魂力和魂兽存在的证明。银尘镶满金属的靴子踏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一声空旷的足音,回荡在异常辽阔而安静的水面之上。从高处看下来,他渺小得如同一只白色的蚂蚁,正爬行在水面上一条横穿而过的石道上。

走到道路的尽头,水域结束了,银尘走上岸边,抬头看见一面高不见顶的山崖,和刚刚水域对面的山崖几乎一模一样,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唯一不同的,是山崖的正中,镶嵌着一道巨大的石门,石门的旁边,有一个几米高的石碑,石碑下方,是一个类似祭坛样的凹槽。

银尘走过去,石碑上突然闪动出一行荧火,看起来是亚斯蓝古老的文字,银尘眯起眼睛分辨着:

开启白色地狱之门者,必先舍弃其魂器。

银尘低下头,明白了那个凹槽正是让来者将魂器放在其中的地方。

这和之前那个需要放满一池血浆方能通过的封印,简直是异曲同工。

银尘这时完全明白了这一层又一层的设计,都是为了同样一个目的,那就是:不断削弱企图靠近吉尔伽美什的人的力量。无论是第一层的祝福,还是第二层让靠近者放满一池血方能显现的匕首棋子,又或是此处必须让来者丢弃魂器方能开启的大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银尘想了想,闭上眼睛,空气里一声蜂鸣,一把通体绿色的看起来仿佛古老生锈的锥刺模样的武器,在空气里显影。

银尘伸手握住那把锥刺,然后轻轻地放在了石碑下的那个凹槽里。这时,凹槽中突然光影闪动了几下,瞬间凹槽中就被坚硬的冰块封住了,那把古老锥刺凝固在透明的冰里,看起来像一个远古的怪物标本。

面前的石门一边发出沉重的轰鸣,一边朝两边移动开来,一股气流从石门洞开的缝隙中迎面冲来。

冰凉的气息,仿佛结冰的湖面上吹过来的风。

一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从银尘的心里升起。石门里是一个洞穴的样子,站在外面,看不出来有多深,不断有冰冷阴森的气流从里面吹出来,拂在人的脸上,像是鬼魅的吐息。但这并不是那种怪异感的来源,银尘闭上眼睛,四周依然没有任何魂力异动的迹象,但是,却偏偏有种无法言喻的恐怖感,如影随形。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是究竟是什么问题?

但是,银尘却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那扇石门开始慢慢地合拢。银尘眉头一紧,身形闪动,瞬间消失在石门背后,大门轰然关闭了。

护心镜飘浮在银尘的前方,照亮出一小块区域。

和之前的尤图尔遗迹一样,整个洞穴依然是没有任何光亮,黑暗像是黏稠的液体,四面八方塞满了所有的空间。银尘小心地往前走着,同时仔细地感应着周围魂力的变化。

借着护心镜发出的光亮,银尘打量着这个埋藏在山崖深处的洞穴,洞穴不是很高,但是却很深,自己一路走进来,都没有看到尽头,而且来自前方的气流表明,这个洞穴的空间非常大,足以形成气流的回旋,因为背后的石门已经封死,就算前方有出口,也不足以形成气旋的对流。周围的石壁上,蒙着一层看起来非常奇怪的白色粉末,说是粉末,不如说是一颗一颗排列整齐的针尖大小的白色圆点,密密麻麻的,非常整齐。脚下的地面上,长满了无数白色的干草,看起来像是枯萎了的芦苇叶一样,一条一条的,颜色是彻底的白,看起来整个洞穴像是笼罩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银尘突然想起之前尤图尔遗迹那个祭坛上的字样里提到的“白色地狱”,难道指的就是眼前这个白色的洞穴?

突然一阵冰凉的寒意打断了银尘的思绪,仿佛一条蛇滑进了后背一样,空气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袭来,银尘低下头,突然发现,刚刚脚下那些匍匐的枯萎芦苇般的白色干草,全部变成了一根一根扭动的活物,好像成千上万白色的蚯蚓一样,整个雪白的地面就这样哗啦啦地蠕动起来,紧接着,一根又一根的白色干草,突然缠绕着银尘的脚踝,然后迅速往上攀爬,银尘举起手,刚刚要催动魂术时,他整个心陡然地沉到了冰点,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竟然空空荡荡的,大量的魂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踪影,身体里残余的魂力不足千分之一,当他想要吸收周围的黄金魂雾补充魂力时,他恐惧地发现,整个洞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黄金魂雾,这是一个巨大的魂雾空洞。他头顶悬浮的那面护心镜,光芒呼吸般闪烁了几下,就熄灭了,看起来,连魂器里的黄金魂雾,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突然吸走了。

整个洞穴瞬间被黑暗吞噬,还没来得及应对,银尘就感觉到了那些顺着自己的双腿攀爬而上的白色丝带样的草藤,纷纷长出了锐利的细刺,密密麻麻地扎进了自己的肉体。银尘双眼一闭,爵印瞬间收紧。空气里一阵透明的扭曲,下一个瞬间,银尘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银尘整个人突然从空气里显影出来,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身体骨骼传来剧痛,他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后,看见了那扇已经紧闭的石门,以及那面高耸的石碑,石碑下那个凹槽里,凝固在冰晶中的古老锥刺,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空空的一块冰,正在慢慢消融。

银尘明白,刚刚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死神的领域,还好,自己先前把放在了这里,留下了一道防线。这个魂器,是自己之前在亚斯蓝东面靠近火源帝国的一个小镇里,找到的一枚魂器,当时这枚魂器正被一个流浪商贩摆在路边贩售。对于一般的路人和魂术师而言,这个曾经属于别人的魂器,没有任何意义。但对于银尘来说,却可以重新让它成为属于自己的魂器而再次使用。后来,银尘发现了这枚定身骨刺的效果,在任何情况下,只要魂术师企图收回这枚魂器,那么,在魂器回到魂术师体内的同时,它能够将魂术师拉回魂器所在的位置,无论当时它与魂术师的距离有多远,或者是否被其他魂术封印阻隔。它的功能相当于一枚为魂术师量身定做的棋子,使用得好的话,可以在任何危险的战斗场合,全身而退。是一件虽然不能伤敌,却绝对能保命的魂器。

银尘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把这枚魂器留在了外面,否则,自己已经被刚刚那些白色的枯草一样的东西吞噬了。还好自己的天赋使得自己可以拥有无限多的魂器,换了别的魂术师,只怕已经命丧刚刚的白色草丝之中了。

他突然想起鬼山莲泉说的话,她说,也许真的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们拥有解救吉尔伽美什的使命,他们的天赋、他们的魂器,都像是命中注定般地,一一击破看起来无懈可击的道道囚禁封印,拯救他们于濒死的边缘。想到这里,银尘不知道鬼山莲泉在上面一层尤图尔遗迹情况如何,她大量失血之后,就算是拥有西流尔永生的天赋,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才能恢复吧。好在这个时候,尤图尔遗迹里面空无一人,之前数万亡灵也已经无影无踪。想来,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银尘坐在石碑下休息,缓慢恢复着身体里的魂力。他发现,在洞穴的外面,还是有黄金魂雾存在的,自己的魂力持续地在恢复。那么,为什么刚刚的洞穴里,会没有任何的黄金魂雾呢?按道理说,黄金魂雾的扩散和渗透,不会被任何的介质阻挡,无论是气体液体固体,黄金魂雾都能渗透扩散其中,整个亚斯兰领域上,只可能有魂雾浓度高低的区分,但是不可能存在一个地方是彻底没有任何黄金魂雾的。而且,最奇怪的是,就算整个洞穴里因为某种原因而呈现出魂雾空洞的状态,那么,为什么连自己体内的魂力都彻底地消失了?如果是人为的因素,那么按照自己魂术的级别,不可能有人能够强大到可以突破自己身体的屏障而攫取走自己的所有魂力啊。

那看来,一定是自己低估了刚才满地的白色枯草样的东西。

银尘仔细回忆了一下,亚斯兰的领域上,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白色的能够攫取人魂力的植物,甚至那种东西不能说是植物,因为它们攀爬吸附自己的双腿时,完全像是吸血的水蛭般,牢牢抓住人的皮肤,而且银尘可以感觉到,它们刺进人肉体的那些尖刺,在人的肌肉里,可以迅速地繁殖生长,如同冬虫夏草的根系一样,快速地蚕食整个寄主的肉身。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银尘感觉了一下体内的魂力,此刻重新回到了充沛的满值。

他思考了一下,闭上眼睛,空气里,一颗浑圆的金黄色小球浮动出来,他伸出手,小心地将它握进手心。同时浮现在空气里的,还有刚刚救了银尘一命的定身骨刺。他走到石碑下面,伸手将定身骨刺再一次放进石板上的凹槽,当古老的锥刺再一次被冰块凝固在石槽里,面前的大门再一次轰然打开了。

直到此刻,银尘才真正知道了,“白色地狱”的含义。但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走进了黑暗的洞穴。

走进洞穴大概五六步的距离之后,就可以看见,地面已经出现了零星的白色草丝,之后,越往深处,越密集。再往前,就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石块地面了,只剩下厚厚的白色枯草铺满了整个洞穴。

银尘没有迈步,站在洞穴的人口,他依然先将护心镜悬挂在空中照明,然后他抬起手释放出一根长枪,朝前投掷出去,长枪铿锵一声,刺进地面,转眼之间,地面那些看似枯萎的白色草丝,哗啦啦地全部苏醒,再一次变成蚯蚓般的活物,沿着长枪的枪柄缠绕而上,长枪上本来一直笼罩着的光芒,两三秒钟之后,就彻底地熄灭下去。银尘瞳孔一紧,铿然一声,长枪重新幻化成几缕呼啸的光影,回到银尘身体里。

“看来果然是这些地面生长的白色草丝。”银尘心里小声说道。

他抬起头看了下四周的石壁,还好,没有白色的草丝覆盖。他想了想,再次用力握了握手心里那颗金黄色的圆球,然后,他身形一动,仿佛一只滑翔的白鹤,动作矫健而轻快地沿着石壁快速地朝洞内攀爬而去,他的衣摆被风吹动,猎猎作响,那盏发出光亮的护心镜,追随着他快如闪电的身影,朝洞内飞快地射去。

然而,银尘并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后,之前石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针尖一样的圆点,此刻,仿佛蔓延的暴风雪一样,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每一颗细小的针尖圆点,瞬间从石壁里喷射而出,变成疯狂摇曳的白色草丝。无边无际的草丝在洞穴的石壁上被风吹动着,看起来像是无数死人的白色头发,它们疯狂地甩动着,朝银尘席卷而去。

身后那种密密麻麻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骨头的声响,银尘回过头,看见无数仿佛白色长发般朝自己疯狂蹿动过来的草丝,瞳孔骤然锁紧,他的身形不敢有任何迟缓,加快速度朝洞穴深处掠去,突然他眼前一花,前方的石壁上,一大团白色的草丝爆炸而出,迎面朝他刺来,他凌空硬生生掉转身形,朝对面的石壁跃去,双手刚一接触到对面的石壁,他就听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蚂蚁般的声响再次响起,他知道,整个洞穴的草丝都已经被触发得全面苏醒,他不顾一切地往里面冲,他知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营救吉尔伽美什,但是,他到底在哪儿?

洞穴在前方骤然放大,迎面一个巨大的空间,银尘挥舞着双手,护心镜朝前方飞快激射,他瞳孔一紧,护心镜的光芒瞬间汹涌而出,将整个黑暗的洞穴照亮,在银白色的光芒下,银尘看见,空旷的洞穴中央,一个双臂被钉在石柱上的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视线里。那人低着头,面目看不清楚,看起来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然而,不需要看清楚眉目,银尘也能知道,他就是自己寻找了整整四年的吉尔伽美什。他的下半身被无数的白色草丝缠绕着,仿佛被蜘蛛丝包裹成的一个茧,他的上半身赤裸着,上面攀爬着一缕缕的草丝,每根草丝都将它们锐利的根系扎进了他的身体,吸食着他的血液,以至于他下半身的那些本来白色的枯草,看起来都呈现着血红的色泽……银尘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他刚要从喉咙里发出喊声,突然,他的脚踝上就传来锥心的刺痛。他整个人从石壁上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转眼之间,整个洞穴响起密密麻麻的尖叫,仿佛成千上万只昆虫同时被烈火灼烧时的惨叫声,视线里都是疯狂舞动的仿佛白色幽灵般的草丝,银尘跌落在地上,地面上数不清的白色蚯蚓般的怪物将他浑身缠绕起来,无数冰冷锋利的尖刺扎进他的肉体,然后疯狂地繁殖。

然而,银尘的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他的目光里呈现着一种仿佛星辰般恒久的坚定,他知道自己身体里的魂力正在疯狂地被吞噬,然而,他依然靠着人类肉体的力量,一步一步朝吉尔伽美什的方向爬去。那些白色的草丝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阻挡着他的前进,甚至每一根草都像是有了生命般,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来,它们瞬间变得更加粗壮,更加锋利多刺,更加有力……一切都是为了阻止银尘靠近吉尔伽美什。

每前进一步,银尘体内都撕扯出钻心的尖锐痛感,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枚金黄色的小球,无数白色的草丝企图钻进他的右手,他始终牢牢握着,没有丝毫的松开,那些仿佛锯条般的草丝,疯狂地撕扯啃咬着他握紧的拳头,银尘的手背上早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一会儿之后,他的右手只剩下了森然的白骨,但是,他的拳头依然握得很紧,他清楚地知道,他体内的魂力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已经无法再使用定身骨刺离开这里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的痛感反倒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他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双腿和腹部腰部上都已经血肉模糊,被白色草丝蚕食得处处深可见骨。他的鲜血汩汩地从身体里流淌出来,浸染了一大片枯草,看起来仿佛雪地上盛开的一朵灿然的红色莲花。他的胸腔已经渐渐被那些尖锐的根系占领,无法呼吸,好像整个人都被阴森的鬼魅拉扯着,朝着黑暗的地狱里坠落,头顶的护心镜不知道何时已经坠落了,只剩下微弱的光芒,照出前方几乎近在咫尺的吉尔伽美什的模糊轮廓。

银尘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朝吉尔伽美什伸过去,他知道,只要将这枚埋进吉尔伽美什的体内,那么,从里面汹涌而出的黄金魂雾,就一定能将他唤醒,以吉尔伽美什的高超魂术,就算只有一点点的黄金魂雾,他也能将其发挥出惊天动地的效果。银尘伸出去的手臂颤抖着,却始终离吉尔伽美什的身体有几寸的距离,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呼吸渐渐停止,他脑子里开始出现濒死时的各种苍白的鬼影。

突然,他右脚地面上尖叫着翻出几根手腕粗细,看起来如同几条迅捷的白色毒蛇般的草丝,将他的右脚狠狠缠住,朝后面拉扯,银尘望着面前的吉尔伽美什,他低垂的面容呈现着熟睡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尊贵,那么美,仿佛传说中的那些沉睡的、没有凡人爱恨嗔痴、永远宁静的神祗。银尘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无法抵挡的悲伤,从来冰雪面容、宠辱不惊的他此刻竟然忍不住嗡嗡地大哭起来,但因为他的胸膛已经不能起伏,所以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在他血肉模糊的脸上,他的呜咽听起来又小声又模糊,仿佛某种小动物死前的哀号,“让我救你……让我救你啊……王爵!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找到你了……”他的眼泪混合着他的血液,烧烫了他的双眼,他仿佛重新变回了当初年幼的自己,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是尊贵的王爵,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心里将自己当做是当年的小小使徒,他只记得眼前的吉尔伽美什,他心中永远的王爵。

银尘转过头,看着疯狂啃噬着自己右脚的那几条白色草藤,他咬紧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右腿一拧,“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他将本来就已经血肉碎裂的右腿硬生生从膝盖处折断了,那几条白色的草藤一松,银尘趁着最后的清醒的意志和体力,将只剩下白骨的右手,朝吉尔伽美什的身体用力地伸过去。

下一个瞬间,银尘两眼一黑,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在他生命最后的感知里,周围都是呼啸的尖锐风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柔软刀刃在旋转切割着,风里有数不清的怪物的尖叫声,像是地狱之门洞开,无数亡灵汹涌而出,吞噬着整个天地。他感觉自己最后也变成了成千上万个鬼叫着的亡灵之一,沉重地,坠入了永恒的地狱之门。

“啊——”正在和幽花聊天的麒零,突然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然后,他的双眼就直直地望着前方,像是突然间被人偷走了魂魄一样。

“喂,你怎么了?”天束幽花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麒零面前,在他苍白的面孑L前面上下舞动双手。

麒零从失神里被唤醒,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天束幽花,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突然间,爵印处传来的那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

“我感觉……”麒零的双眼瞬间涌起泪光,他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银尘是不是……死了……”

“你不要乱讲。”天束幽花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的脸色也迅速苍白起来。因为她明白,使徒和王爵之间的感应,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我感觉……像是他突然消失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感觉不到他了……”麒零看着幽花,他少年俊朗的脸上,突然涌起揪人的悲伤,他的双眼里堆满了泪水,看起来像是被抛弃了的动物一样,有一种茫然失措的惶恐。“不行……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麒零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了眼眶。

“你站住,白银祭司的使者刚刚下了命令让我们在房间里等候通知,你现在怎么能出去?你这不是违抗命令么?”天束幽花急了,一把拉住他。

“我管他屁的白银祭司!银尘如果……死了,谁他妈稀罕做什么王爵!”麒零双眼通红,他不管天束幽花拉扯着自己,执意朝门口走去,他的力气那么大,那么固执,把幽花都吓住了。

麒零一把拉开房间的大门,迎面撞到两个一直站在门口的白银使者,“让我出去!”麒零大声吼道,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焦急和暴躁。

“白银祭司让你们在房间等候。不能随意离开。”白银使者的声音像冰一样冷,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嗡——”空气里尖锐的一声龙吟,麒零瞬间已经将他的半刃巨剑拿在手里,“你们给我滚开!”他抬起巨大的剑身,朝两个人劈过去。

“轰隆——”麒零的身体重重地摔回房间里,撞到一具柜子上,坚实的木头碎成了好几块。

“你们!竟然敢对使徒动手!”天束幽花看着倒在地上痛得蜷缩起来的麒零,瞬间怒火往上蹿,空气里一阵光影晃动,“锵!锵!锵!”三枚冰箭瞬间以雷霆般的速度激射向白银使者.天束幽花手里的铿然作响。

然而,白银使者身形突然展动,仿佛鬼魅一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天束幽花只觉得眼前视线一乱,一个人影就蹿动到自己面前,伸出手在自己胸口重重一击,她整个人仿佛被一面巨石砸中一样,朝后面撞去。

麒零看着倒地的天束幽花,两眼通红,他挥舞着巨剑,朝两个白银使者再一次冲过去。然而,这一次,白银使者双手一挥,空气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哗啦啦蹿出无数白银铁索,将麒零一圈一圈缠绕起来,麒零只觉得双膝一沉,整个人重重地朝前摔下去,他的脸砸在地板上。

天束幽花刚要挣扎着起身,沉重的锁链也将她的四肢重重地捆绑在一起。

麒零趴在地上,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挣扎着,双手被锁链捆着,于是他只能挪动着身体,艰难地朝门口的白银使者爬过去,他爬到了白银使者的脚边,他抬起头,望着他们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冰冷的面容,大声哭着,说:“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现在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银尘……呜呜呜……他可能已经死了……我求你们了,我不跑,我一定回来,只要让我找到他,知道他没事,我立刻回来,无论白银祭司要我干什么,我都去,去死我也去……呜呜……我求你们了……”

“麒零!你给我有点儿出息!你别求他们!你是使徒啊你!”天束幽花的眼泪从眼眶里滚滚而出,她咬着牙齿,目光里充满了恨意,她看着两个白银使者,说:“你们两个给我记住,我天束幽花,此生一定要把你们两个碎尸万段!”

“我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我赔罪,我不该对你们动手……”麒零的身体紧紧被锁链捆着,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把头往坚硬的地面上撞,他宽阔的额头上,几丝鲜血流过他高高的鼻梁,“只要你们让我出去……我求你们啦……”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完全不像一个少年,天束幽花听在耳朵里,心都碎了。

白银使者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脚踩到他的脸上。

“畜生!!”天束幽花撕心裂肺地吼着,她挣扎着身体,但是却丝毫无法动弹,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泪光里,麒零趴在地上没有动了,他的脸上是死灰般的寂然,瞳孑L里的那种绝望,像是把他所有的生命力都吞噬了。那个活泼的少年,那个永远英姿勃发的少年,此刻趴在地上,任人用鞋子踩在他俊朗的脸上,一动不动,他的嘴里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只有他凹陷的眼眶里,泪水汹涌地染湿了地面。她想起当初,为了救麒零,银尘也不惜向自己下跪,向自己磕头。而此刻的麒零,也是一样。也许她永远都没有机会体会这种王爵使徒间的情感了,因为她的王爵,也是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而下一个瞬间,天束幽花的瞳孑L骤然缩小,因为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麒零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因为,除了天束幽花之外,就连门口的两个白银使者,也感受到了,此刻麒零体内正在迅速复制的一套新的魂路,汹涌的魂力正在全面改造他的身体,无数崭新的魂路如同经络般密密麻麻地划分着他的身体。

他正在诞生为新的七度王爵。

光线消失了。声音消失了。痛觉也消失了。

最后浮现在银尘脑海里的,是吉尔伽美什那张永远尊贵而美好的面容。他熟睡的神态,他安静的身影,在银尘渐渐放大、最终凝固不动的瞳孔里,成为了永恒的剪影——直到最后,他的双眼依然紧闭着,没有睁开眼睛来看看诀别了多年的自己。

“就算拯救不出他来,那么和他一起被永远囚禁着,或者死在一起,也好啊。”银尘在高高的山崖上,迎着风,含着眼泪微笑着说。

当时,他脸上的表情,不是绝望,不是悲痛,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

而是一种带着悲伤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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