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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序章:云浮

六合之间,什么能比伽蓝白塔更高?

唯有苍天。

六合之间,何处可以俯视白塔顶上的神殿?

唯有云浮。

云浮城位于最高的仞俐天,飞鸟难上,万籁俱寂。九天之上白云离合,长风浩荡着穿过林立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尖碑,发出风铃一样的美丽声响。从云荒大地上飞来的比翼鸟收敛了双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间恢复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无数的尖碑矗立在云浮城里,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静默地沉睡着一个翼族。在这个浮于九天的孤城里,所有人都在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静悄悄地灰飞烟灭。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苍穹,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每一个碑上的花纹大同小异:最顶上是一个象征着太阳的圆,然后是平行的波纹,象征着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却雕刻着一只巨大的、正在向上飞翔的金色的鸟。那只鸟展翅向着太阳飞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伽楼罗金翅鸟是她们这一族的象征。

亘古以来,翼族就如伽楼罗金翅鸟一样、一直在追求着力量的极限,从大地朝着太阳一步步飞升羽化,从大地一直迁徙到九天上的云浮城。

自古以来,她们就被所有陆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视,被冠上了神族的称号。然而,严格的说,她们并不是神袛,她们这一族诞生在鸿蒙开辟之初,早于鲛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们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岛上,足迹却遍布整个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骄傲的民族,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留下了最初的脚印。

因为神的恩赐,他们拥有出众的天赋。他们观望星辰,记录日月,播种和收获,建造巨大的神庙、宫殿和尖碑——在海国的鲛人还刚刚从泡沫里诞生、云荒上的空桑人还在茹毛饮血的时候,他们已然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他们甚至可以用念力从身体里展开双翅,翱翔于海天。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心也越来越高:

他们不再甘于困顿大陆,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奥秘。

他们不甘于被星辰照耀——因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盖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宿命的流程所控制。

然而他们虽然可以飞翔,但凭着双翅却无法到达星星之上;他们生命长久,但是却无法永生——所以他们逐渐开始修习术法,探求天地之间的终极奥妙。

终于,在一万年前,云浮国的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颠峰。

云浮最后的城主是一对孪生兄妹,长成后联袂主持族中事务,被族人称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对同胞兄妹均是万古难遇的奇才,年级轻轻便登上了术法的颠峰,窥破了诸多长老皓首穷经也参不透的迷题——

两位城主寻求到了停止光阴的方法,从此族中再也没有衰老和死亡;

两位城主预知了每一颗星辰的轨道,从此便能洞察大陆上与之对应的一切命运;

然而,没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预知未来的命运之后,翼族人并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乱之中——他们从此过着漫长得看不到头、却清晰得一眼看得到头得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却无法改变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后,云浮翼族里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溃的极限。于是,达到了辉煌的颠峰后,整个云浮城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疯狂。血刹那间流满了这个辉煌的国度。甚至连两位城主都不能遏止这样的混乱,因为他们内心也开始对生存的意义提出了疑问。

最终,为了摆脱星辰的投影,挣脱被控制的宿命,两位城主做出了旷古未有的事情——他们联手施展了极限禁咒,使整个云浮城飞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云荒的海天之外!

从此,他们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轮回,无生亦无死。

他们舍弃了故园,朝着太阳飞起,便如离弦的箭,一去不能回头。他们获得了神一样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种的族类,从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扰那片土地上的兴亡枯荣的流转——他们只能成为局外人。

云浮翼族退出了云荒的历史舞台,只留下了种种隐约的传说。

没有人知道这一族在星星之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九天上隔绝万年的岁月,让她们这一族蒙上了种种传奇色彩,在后人的口耳相传里被附会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她们的真正来历被岁月掩盖,没有谁记得宇宙洪荒之前、她们也曾翱翔于天地之间,随意地栖居和生活,与其他族类一模一样。

如今的她们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拥有着超越云荒大地上所有种族的力量和长久得看不到头的生命。然而,却是如此的寂寞。

沧流历九十一年,云荒大地上风起云涌,大变将至。

而这座九天上的孤城里,却依然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孤寂。

从北方尽头的黄泉归来后,比翼鸟合拢翅膀休息,而联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俯瞰着伽蓝塔顶的神庙,仿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太阳又落了。”当颊上的那种温暖消失时,慧珈轻轻说了一句。她侧头望向云荒的最西方,言语中有一丝眷眷的惆怅:“又是一天。”

明天,云荒上又将会激起什么样的风云?

不同于死寂的云浮城,她们脚下的那片大地是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激变,令人目不暇接。当海皇的力量回归于人世,当六个封印被逐一解开,当破军光芒照耀苍穹——这一片云荒大地,又将会迎来怎样风起云涌的岁月?

然而,她们却只能是一名旁观者。

“该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来,在背后瞬地展开了双翅。她升到云浮城中那一座最高的飞鸟尖碑顶端,抬起皓腕,轻轻地点燃了上面离火。

只是一刹那,漫空便腾起了炽烈艳丽的霞光。

虚空中,竟然隐约浮动着无数巨大的镜子。那些透明的镜子被无形的力量悬挂在九天之上,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折射着尖碑顶端的那一点离火,在云上漫出无数的光。当下面陆地上的人们抬头时,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里无聊,她们不愿修炼,便各自寻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便在天上布出各种景色;而慧珈便会藏起翅膀,混迹于人间行走。魅婀则喜欢和大陆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经常来往于天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但是无论在何处来往,看到了什么样的兴亡,她们都严格恪守着大城主订立的规矩:绝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纷争。

这,也是当年云浮人脱离大地飞向天空时,对着上苍许下的誓言。

曦妃从最高的飞鸟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静静地呈三角坐着,望着高台居中的那一缕莹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风里摇曳,缥缈如缕,纯白如雪——一如那个人的灵魂。

已经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复苏,离湮少城主也到了归来的时候。

晚霞消散,暮色渐起。

三位女神静默地低下了头,双手按地,行礼——大城主,也是该苏醒了吧?

然而,长风寂寞地从空城上掠过,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间,发出细微如缕的乐声,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三位女神眼里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连少城主回来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大城主从苦修中苏醒么?

自从飞上九天以来,他们一族保持了对一切外物的疏离,只关注于自身。在这个云浮城里,其他同族都在自顾自的修行或者长眠,对于身外的一切毫无兴趣。

大城主甚至已经将实体彻底舍弃,化为虚无与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们三位一样这脚下的大地始终保持着关注的,已然是罕见——在离湮被驱逐出云浮天界后,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几个轮回,又一个薄暮的黄昏里,一阵风过,高台上的离火摇曳了一下,忽然熄灭。然而离火在熄灭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

那,正是那个已然舍弃了实体的同族最高首领的名字!

——那个俯仰于天地之间,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极限的云浮大城主。

离火熄灭时,尖碑里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惊,立即匍匐在地,禀告:“大城主,海皇已经复生,一直保存在云浮城的力量也已经归还海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一贯无喜无怒的声音里,隐约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她呢?”

慧珈抬起了头,捧起高台中间那一缕白色的光,回禀:“少城主已经从轮回中归来——大城主,当年您惩罚少城主轮回尘世,直到新的海皇复苏。如今,一切宿缘已尽,我们已将她的魂魄从黄泉的轮回里带回。”

那一缕灵光在她手心,仿佛活着一样,温柔的映照出周围的一切——还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宁静,恍如千年前的那个美丽灵魂。

许久,大城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疲惫:“是的,也够了……让她回来吧。”

尖碑的顶上,忽然凝结出了一个幻影。

冷月悬挂在更高的苍穹上,映照着九天之上的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却凭空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人形。

仿佛是长久没有尝试过凝聚,那个形体变化了好几次,才定了下来。

“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和以前是否一样?”那个虚空中的人低头,问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觑,却都无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实体,进入长久的冥想和苦修,从此再也没有以人形出现过。

那样长的岁月过去,谁还能记得当初城主还是一个“人”时候的模样?

“您非常俊美。”最后,慧珈只能那样回答,“是日月的光辉。”

“是忘记了么?……呵,难怪。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样。”大城主站在尖碑顶端,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头去看虚空里浮着的巨大镜子,慢慢调整着自己凝聚起来的外形——渐渐地,镜中出现了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人,气度萧然,负手望天。

“是这个模样罢?”照着巨大的天镜,大城主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不对……在七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我应该更年轻一些。”

镜子里随即变幻,转瞬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宁静深睿,手握算筹。

“不知道这个模样对不对……”静静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头去看那一缕风中摇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苏醒过来后看见,还能认出我来么?”

底下的三位女神听见,微微一怔,相顾无言。

原来,大城主对于重逢,竟是怀有那样的深切期待着——那种期待是阻碍修行的。难怪七千来大城主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障”,彻底的忘记自身,融化到无始无终的时空里,与天地同在。

大城主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奥秘,摆脱生死轮回,却也有放不下的东西么?

毕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说什么日月光辉……慧珈,你也和那些陆上人一样,学会应付的虚假花样了。”选定了样貌,云浮大城主侧头望着下界,微微冷笑起来,“论容貌,天地之间只有鲛人最出众,我等也无法与之比拟——你知道为什么吗?”

顿了顿,大城主望向苍穹,喃喃:“传说中,大神造物的时候为了公平起见,许诺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样东西。我们翼族最先开口,要求被赋予智慧和创造力。而海国人则次之,只要求了美与艺术。”

慧珈刚开始不敢回答城主的话,然而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那么云荒上的人,又获得了什么呢?”

“他们?”大城主笑起来了,带着某种不屑,“不像海国和云浮,云荒上杂糅着各种民族——他们各自要的都不一样,又不肯妥协,争吵不休。最后大神厌烦了,随手一抓,将善恶美丑每一样都给了他们一些。”

大城主微微摇头:“所以,他们并不纯粹,心里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锋——他们牢牢地被星辰束缚在大地上,有着各种烦恼: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永远无法挣脱轮回的流程。”

大城主睥睨着脚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国人软弱唯美,耽于现状不求上进——所以唯有我们这一族最聪敏,最纯粹,可以凌驾于苍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齐齐低首。

大城主低下头,将那一缕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可是,阿湮啊……你居然为了那些蝼蚁,背叛了我们最初的诺言。”

那一缕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转,静默地闪烁。

“你可知道,在万古之前我们联手将云浮送上九天之时,便没有回头路了。”大城主将那一缕光护在手心,喃喃,仿佛那微弱的光可以温暖他那并不存在的身体,“我们舍弃了故园和其余的族人,从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向上……我们已经超越了那些陆地上的芸芸众生,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你如此舍不得那片土地,为什么当初不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语,瞬地从尖碑顶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还没有觉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庙里忽然亮起了光。

云浮的上空布置着“天镜”,所有巨大的镜子以一种精妙的角度簇拥成弧形,朝向神庙,让坐在神庙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抬起头、便能看到天地间的一切——此刻神庙里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闪烁出了无数繁星!

一条银练,瞬间便光华璀璨地横过了天际。

银河。

大城主坐在神庙祭坛的中心,扶着那口封闭已久的水晶灵柩,望着头顶上横过的那一条璀璨星光之河——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观望的银河,其实只不过是他们云浮人的灯火而已。

水晶棺里静静地沉睡着一个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眉心有一个朱红色的封印,面目苍白而秀丽,如一朵枯萎多时的花。

那是云浮翼族的少城主:离湮。

如果有云荒大地上的人看到她,说不定会惊呼出声——这张素淡如莲花的脸,曾经在云荒的历史里反复出现。而每一次出现,都有着不凡的身份。

在最后的一世里,她的身份,是空桑的女剑圣慕湮。

“阿湮,你看,天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低下头去,对着棺内沉睡的那个人低语,“七千年了,对于那个被违背的誓言,你也已经获得足够的惩罚——回来吧。”

他挥开广袖,手指掠过密封的水晶棺,在上面划下一个符咒。

指尖离开的刹那,整面水晶化为了齑粉,在星光下如同风暴一样散开。天风浩荡吹来,将那些水晶的碎片从九天吹落,洒落大地和大海。

“看哪!流星雨,有流星雨!”静默中,隐约听到脚底那片大地上传来了欢呼。

大城主微笑起来,骄傲而睥睨一切。是的,对陆地上的人而言,云浮人便是神!神与人之间,需要保持敬畏的距离。

他竖起手沾了一沾,那缕白光便飘上了指尖,他探出手去,将那缕白光点在沉睡女子的眉心,低声开始喃喃念动禁咒:“魂兮归来!”

伴随着招魂的咒术,光芒从眉心透入。

那一瞬间,十字星的封印消融,女子的容颜仿佛枯萎的花获得了滋润,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

“魂兮归来!”大城主重复了第二次,再一次摧动手指,将那一缕灵魄送回躯体。

棺中女子身体震了一震,眉头微微蹙起,仿佛留连于某个残梦之中尚未醒来。然而,不知为何却依旧执着地闭着眼眸,没有回应。

咒术无效?

大城主的眼神也微微变了,俯首按着那一缕不肯进入身体的魂魄,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咒语,强力压制着魂魄归入窍中。

在咒语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子的眉头一振,终于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表情,缓缓睁开了眼睛。

“尚皓!”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哥哥?”

“我……这是在、在云浮?”她有些惊诧的望着身边的亲人,记起了亘古前那一场激烈的争执——那一场血腥的空海之战末尾,她从天空俯视碧落海,被祈祷打动,不忍心看到海国的彻底覆灭,终于出手干扰了尘世,将海皇力量带回云浮保存,帮鲛人逃过了灭绝的命运。

那时候,作为大城主的兄长,盛怒之下将她驱逐出了云浮城,打落凡界。

她从此在那片大地上生生世世地漂流。如同大地上那些回不到云浮城的流亡翼族一样,只有偶尔抬起头望见那一条银河,才会恍惚地想起某些支离破碎的前世记忆。

就像,这一世的最后,在那个沙漠古墓里阖上眼睛时,脑海里就曾浮现出了展翅飞翔的白鸟……那只矫健的飞鸟一直一直的向上飞翔,最后没入了一片璀璨的金光。

“云浮……”生命的最后一刻,空桑女剑圣仿佛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脱口喃喃。

然而,那些埋藏在宿命深处的记忆一闪而逝。

再一次睁开眼,居然就回到了云浮。

她抬起手,却摸不到身侧的光剑——那一瞬间,她清楚地记起了几生几世的漂流过程,也记起了最后一世里、自己的种种遭遇。

那一瞬间,她沉默下去。

她回到云浮了。难道,一切终归成了一梦?

望着棺木上方俯视着自己的那个人,她倦极地喃喃:“我梦见了我回到了那片大地,遇到了好多事,好多人。好长的梦啊……哥哥,你知道么?”

“我知道。”尚皓温柔地低声回答,“我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的宿命。”

他的手指触摸着她的长发,叹息:“可怜的阿湮,你为背叛誓言受到了惩罚:你的宿命一直被那颗不祥的星辰照耀——每一生每一世,所爱的人都会背叛你、离弃你。无论你是如何真心的对待他们。”

“啊……原来是这样。”棺木中的女子叹息了一声,恍然,“难怪我一直没有一个圆满的好梦。原来,是被哥哥诅咒了么?”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那片大地的真像。”尚皓望着脚下的大地,唇角露出锋锐的笑意,“我并没有强行扭转那些人的命运……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于本心里的种种欲念。”

“七千年来,你该知道那些云荒上的人是怎样的丑陋吧?他们内心隐藏着黑暗,那是大神造物时就给予蝼蚁的烙印。”他怜惜地捧起了妹妹的脸,“阿湮,你看,当初为了那些肮脏的蝼蚁,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离湮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

感觉着那只捧着脸颊的手,她一惊:“哥哥!你的身体,怎么是虚无的?”她惊慌地伸出手:“你……你难道已经死了?”

她的手,直直穿过了兄长的身体。

“没有。我只是舍弃了实体——五千年前我就已经修行到了‘无色’的境界了。”大城主微笑起来,“为了迎接你的归来,我特意重新凝结了一次——阿湮,哥哥很厉害吧?”

“啊,你已经再也不会死了么?”棺中的女子茫然地望着他,却没有欢喜,喃喃:“可是,永生有什么用呢?哥哥,你的手都已经冰冷了。”

尚皓微微一惊,停手看着醒来的妹妹。

“为什么要惊醒我?”她再次阖起了眼睛,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我真想一直一直这样地睡下去。这七千年的梦,好美。哥哥……让我回到凡界去吧。”

她阖上眼睛,那一丝灵光又开始从眉心透了出来,一分一分地从躯体里散逸。

“阿湮?!”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尚皓终于无法掩饰眼里的震惊,扑过去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你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遍布肮脏蝼蚁的地方去?!”

他的手闪电般地探出,按住了她的眉心,硬生生地将一缕逸出的灵光封闭回去。

逸出的魂魄被强行封闭,离湮四肢挣扎了一下,有苦痛的表情,被迫睁开了眼睛。

一开眼,就对上了那双熊熊燃烧的双眸,尚皓一只手封住了她的眉心,另一只手却捏了一个防止魂魄逃逸的诀。“你……你居然……”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大城主震惊得无法继续。

她心里猛然一惊:哥哥……发怒了?

——这样的愤怒,甚至超过七千年前她打破天规插手凡界之时!

“哥哥……”她微弱地唤了一声,带着央求之意。

“为什么!”那个人却咆哮起来了,重重拍打着水晶的棺木,“为什么?你居然还想回去?!流放了七千年,难道还没尝够苦头?你留恋着什么!”

随着他的拍击,整面水晶碎裂为齑粉,随着天风卷入虚空。

“流星雨!快看,又有流星雨!”遥遥地,下界传来欢呼,兴高采烈。

离湮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侧头倾听着大地上那些声音,眼神温柔。

“哥哥,就算是获得了那样大的力量,你觉得欢喜么?”许久,她才回过头凝视着神庙里常态尽失的兄长,低低问,“七千年了,你有和那些看到流星雨的孩子们一样高兴过么?”

尚皓怔住。

“是的,是的……那些人并不纯粹,心里有阴影,也经常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是——”离湮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睥睨天地的兄长,“但是你不知道他们其实多么美丽!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锋,那些转换极其细微也极其锋锐,只要你仔细倾听,就像暴风雨呼啸一样!”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她的神色又困倦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那才是生命和生活的真谛——而这,在这空荡荡的云浮城里,根本是不存在的。”

尚皓一直沉默地听着,虚幻的十指紧扣。

“哥哥,我想回到凡界去……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必将重生在那片大陆的某一处——”天幕中所有巨大的镜子都围绕着神庙,她从镜中望见了那一颗破军,眼神忽然肃杀,“哥哥,我不能失约!否则破军脱轨,乱离必起,云荒将苍生涂炭!”

她交错双手按在胸口,默默念动咒语。

“你管什么云荒!”然而咒语未完,却被一语喝破,“你是云浮人!你早已离开了!你舍不得大地,为什么当初不和琅玕留下!”

尚皓的十指扣紧,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情绪的波动:“你怎么还不醒悟!你的双足已经离开了那片有阴影的大地,你的眼睛,应该一直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更高的天空……”离湮躺在神庙里,望着虚空巨大的天镜,微笑,“更高的天空里还有什么呢?只有永恒的日与月吧?连星星,都已经被我们超越。”

然而她垂下了眼帘:“可是,就算能与日月争辉,又如何呢?”

她伸出手,努力去碰尚皓的肩膀,然而虚无的形体已然不能被触摸。

“哥哥,从小你都是我们这一族的首领,我只是一直跟随着你的步伐。”她微笑起来,眼神寂寞而哀伤,“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是多么想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啊……可是如果没有我的协助,你就无法将云浮送上九天——所以,所以我就只能跟你来到了这里。”

“可是,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啊。”

“哥哥,你一直沉迷于对力量极限和个人圆满的追求,可以抛弃所有别的——可是,我作不到啊!几千年来,你光顾着自己修炼,我和曦妃她们却日日都在遥望大地。我好想回去,你知道么?所以你罚我轮回尘世,我真的是……很高兴。”

知道哥哥虽然性格严厉,却一直珍爱自己,她嘴角浮出一丝狡然的笑容,趁机软语央求,看着尚皓的神色从剑拔弩张渐渐缓和下来。

尚皓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极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可是……你舍不下那片大地,就舍得下我么?如果你要像琅玕一样离去的话,迟早会后悔的。”

“哥哥?”离湮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

或许是错觉——她看到那个已然舍弃了实体的人,眼角闪过晶亮的光。为了求证,她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在虚无的脸庞上触了个空。

一万年以来,从未看到过冷定强势的兄长为任何事情露出这样的表情!

“啊……哥哥,你也需要别人陪伴么?”她讷讷,“你那么强……怎么还会……”

“就算是最高的天空里,也有日和月并存。”

尚皓转过头不看她,仰望苍穹,平静地回答——然而眼里却有难以掩饰的哀伤。

“阿湮,你以为,在决定永远脱离大地时,我心里不害怕么?”他双手交握,低声,“我很怕。怕这一步走出便没有回头路,怕从此成为无根的民族,时空里谁都不收留的飘流过客——我是云浮的城主啊,我扭转了全族的命运,但却不敢确定未来的方向。”

他终于回头,看着她:“但是,那时候你选择了留在云浮城,没有和琅玕一样离开……正是因为你的支持,我才觉得这条路或许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离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去。

“既然哥哥你这样需要同伴,那么……”许久许久,她才问了一句,“当年,你为何不许琅玕回到云浮?他也想过要回来的啊!”

尚皓沉默,然而眼神渐渐锋利。

这七千年前的旧事,向来是他们兄妹间心照不宣避开的话题。

万古之前,云浮一族里有三个最优秀的人,其中有一对是兄妹:尚皓和离湮。而另一个名叫琅玕,是他们的朋友,也是族里唯一可以与这一对兄妹比肩的才俊。

当云浮翼族到达大地上力量的顶点,从而陷入混乱和疯狂时,尚皓决定将云浮城送上九天,以超越星辰宿命的控制,继续追求更高的力量极限。

——然而,琅玕却并没有跟随他离开。

他认为六合之间都有力量存在,不必一味想着更高的天空探求。他不想和云浮城一起飞上九天,而选择了在大海和陆地之间继续寻觅和修行——于是,琅玕带着一部分不愿意飞升的翼族人来到了云荒大陆。

这些留在大地上的云浮人用法术隐藏了自己的翅膀,混迹于云荒诸民族之中,将本族的文明带入了当时还是刀耕火种时期的云荒大陆,并和云荒上的人类共同生活,生育后代。

一代又一代,云浮翼族的血渐渐被分薄了。

三代之后,混血后代大部分再也没能长出翅膀,也不能再飞回到云浮城。

虽然他们中还秘密流传着上古本族的故事,有着“回到云浮城”的传说,但他们特有的翼族纯血渐渐被消灭了,融入了空桑民族,并与之无二。

这是一群被遗留在大地上的翼族,流亡的天使。

那些混了血的云浮翼族逐渐融入云荒上的人类中,外表上与之无二,然而却拥有着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力量。那些混血家族传承百年,势力日渐雄厚,逐渐形成了七个不同的部落,进而形成国家,并开始争夺云荒大陆的控制权——那就是被后世称为七国争霸的时代。

后来,冰族在七国混战中失败,被逐出了大陆,剩余的六国成为六部,被同一个帝王所征服——那个彻底统一了云荒、被后世称为星尊大帝的人,名字就是:

琅玕。

几千年过去了,这千古一帝的身世始终是一个谜,他似乎不属于七国中的任何一国,而在他拔剑而起在乱世中一统天下时,已然具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出生于何地、来自于何处,师承于何人,活了多少年……这一些,连六部之王都不知道。

只有九天上的云浮人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来自于天上。

他是真正的天之子。

“七千年前,他已经在下面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他寻找到了力量,获得了力量,也在云荒大陆上建立了空前庞大的国家……”离湮望着天镜,追忆着,“他娶了一个白族的凡人妻子。他的妻子很快就死亡了,在她死后,琅玕万念俱灰,想舍弃大地上已经获得的一切,回到云浮。

“——可是,那时候,你却不许他回来。”

天镜里映照出大地上浩瀚的湖泊,以及那一座通天的白塔,她凝视着,发出叹息:“他是多么想回到故国啊!所以才在暮年以举国之力建造白塔,试图通往九天——可你却一次又一次的用幻术将其推倒。”

“白塔第三次倒塌后,琅玕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族里已然将他驱逐,终于放弃了归家的努力,从此消失在大地上。”离湮侧过头,看着尚皓,眼里隐约有泪水,“哥哥,琅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这般记恨,是因为他当年没有顺从你的决定么?”

那样尖锐的问题,从来没有任何人敢问尚皓。

——包括当时身为少城主的自己。

然而,不知为何,在尘世里轮回了几千年后,醒来的她却有了当年所没有的勇气。

“不。”尚皓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发怒,居然如此平静地回答了,“不是因为这样——虽然当年他的离开让我很愤怒,但我并不是因此而不让他回来。”

他抬起眼睛,望着天镜里那些变幻的星辰,眼神忽然变得深邃。

“不让琅玕回来,是因为……他已然变得极具破坏力!”尚皓的手默默握紧,眼神冷酷,“你说的没错:他在大地上寻找力量,也获得了力量——但是那种力量,却是用来毁灭一切的!那是破坏神的力量啊!我怎能让这样的一个会带来毁灭的族人返回云浮?”

离湮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自从大神开辟出天地以来,各族之间都有着自己的领域,一直相安无事:九天是云浮人的领域,七海是鲛人的疆土,而云荒大陆则是人的国度。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也各安天命地生存,互不干扰。

直到七千年前,那个悖逆天地的星尊帝打破了这一界限!

海国覆灭,龙神被镇,就连长久消失的云浮人也被卷入了那一场浩劫。海天之间战火燃烧,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那个流亡在云荒大地的云浮人,给那片土地带去了如此惨烈的死亡。

“他获得了破坏神的力量……那可怕的力量侵蚀了他的身心,到最后,连白薇皇后都被他亲手杀了。”尚皓仰视着天镜,喃喃,“我是一直一直的在天上,注视着他这些变化的……我不能让他回来,不能让他把杀戮和毁灭的危险带入云浮。”

“所以,你最终遗弃了最好的朋友。”离湮喃喃。

“是他先离弃我的!”尚皓蓦地低声厉喝,眼中有火一掠而过,随即又平静。

“阿湮……你莫要重蹈他的覆辙。”他微微叹息,抬手揉着妹妹乌黑的头发,“几千年后,说不定在你想回来的时候,也无处可去。”

离湮轻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神庙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空空荡荡的云浮城里,丝毫没有人的气息,尖碑林立,九天之上长风浩荡吹来,巨大的天镜里映照出星野变幻。

两兄妹的眼神忽然同时落到一点上,变了一变——

那里!在东南方的分野里,那一颗虚无的“黯星”的轨道,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改变了!

那样明显的横向一移,掠过了大半个星宫,远远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有人在移动星辰的轨道!”离湮首先低呼出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天镜里的变化——那颗本已湮灭了光芒的“黯星”,其实是早已死亡却一直保留着幻影的星辰,它会和其他暗星一样,最终滑落在巨大的黑洞里,湮灭无痕。

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间,居然有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其拉出了轨道!

漫天的星辰亘古以来都有自己的流程,千亿个轨道各自运行,有着神秘微妙的平衡——如今有人竟然敢改变轨道,势必会导致满空的星辰轨迹都被打乱、无数星星相互碰撞陨落!

“是谁做的?”她吃惊地问,脸色苍白。

“族中没有谁敢违背天规,擅自改动星辰的轨迹。”尚皓显然也是看到了,眉头蹙起,语气里带了一丝冷酷,“应该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谁有那样的力量!”离湮震惊。

“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尚皓冷笑起来,有些讥讽地看着妹妹,“除了琅玕,还有那被你保全下来的海国力量。”

“你说……是复生的海皇做的?”离湮低头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转移星辰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刚刚在千年之后复生,怎么会……”

她霍地抬头,望着天镜里不停变幻的星斗,眼睛仿佛也逐渐闪出了光芒。

破军已经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却隐隐泛着血红色,凄厉可怖——那一颗号称三百年爆发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汹涌薄发的时刻了!

天狼现,昭明盛,归邪笼罩大地。

而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又强行移动了星轨,打乱了天宫!

“哥哥!”她转过头望着他,眼神坚定,“我还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乱了,大地上会有一场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开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张开双手轻轻虚合,抱了兄长一下。

“哥哥,不要再为我担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在尚皓耳边道,“让我回到云荒去吧……我答应了别人,要回去。”

尚皓微微阖起了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妹妹的请求,嘴角微微抽动。

啪。那颗已经虚无的心里有撕裂般的痛,仿佛有什么弦硬生生被扯断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湮终于也是要离弃自己了……和琅玕一样,离开这座空荡荡的城,去往那充满了光明与阴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运,而不在乎兄长的挽留和孤独。

“哥哥,如果我想念云浮了,只要抬起头看到银河,就知道你在神庙里看着我。”她还伏在耳畔继续轻轻地说着,虽有眷恋,语气却坚决,“你让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惊住了离湮。

那片大地上蝼蚁一样生活着的人们,对她来说居然比唯一的胞兄更难舍?!

“阿湮,不必如此牵扯不清。”他瞬地往后移动了三尺,从她虚合的手中离开,冷然地望着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气。对我来说,要么,就是彻底的!或者,就干脆什么都不要!”

顿了顿,他眼里浮起一丝绝决:“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点在她的眉心。

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时沾了一缕白色的光,已然是从眉心里将那一缕魂魄抽出!

“既然你选择了回到大地,那么,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望着指尖上的灵光,尚皓眉间有孤绝的表情,冷然,“阿湮,你不必再记着有我这个哥哥,我也就彻底的舍弃一切——如今我将你的实体消灭掉,以后你便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下边轮回!”

显然也没料到兄长转瞬如此无情,那一缕灵光微微颤了颤。

然而尚皓只是一挥手,那一缕白光便被抛向虚空。他双手随即下压,两手结了印记,按在了水晶灵柩中那一具躯体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轰然盛放,将实体和虚体一起击碎!

一切终究归于无形。

那个以“湮”为名的女子,终究在九天彻底湮灭。

无数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飞舞,伴随着点点灵光,如碎羽一样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庙外,三位女神骇然惊呼,望着那一缕被击碎在虚空中的魂魄,不明白转瞬间为何起了如此剧烈的转变。

大城主不知何时步出了神殿,立在背后,负手静静凝望了天空半晌,森然开口:“不用担心。她实体虽毁,魂魄在一年之后却会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黄泉转生,从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凝视着三位女神,说出了最后的嘱托:“曦妃,慧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将彻底‘消解’,连灵体都不复存在——从此后,这个云浮城里,就只剩下你们三人了。”

微微叹了口气,他望着天镜里的那些星斗:“云浮湮灭,你们就守望着星辰和大地罢!”

“是。”三位女神有些惊骇地领命——难道在少城主消散后,大城主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重“障”了?从此后与天地同在,不生不灭!

风卷来,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隐约的欢呼再度从云下传来,稚嫩而雀跃。

大地上那些蝼蚁,竟然因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欢喜么?尚皓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会不会比这样的喜悦更好?

他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飘回了最高的尖碑顶端,身体化为稀薄的雾气,随即消失。

云浮城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沧流历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云荒和七海间有无数人仰头,望见了数场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场比一场盛大,一场比一场华丽。而最后那一场,漫天划落的星辰里居然有碎羽一样的柔光飘洒而下,静默如飘雪,洒入云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灭。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灵魂的碎裂与重生。

一年之后,那个纯白色的灵魂将重新在黄泉之瀑上升起,从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后大城主再也没在光阴的任何角落出现过。或者说,他已然融化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而其余族人都在自顾自的修行冥想——于是,那一座空荡荡的云浮城中最终只剩下了三位孤独的女神,还在风雨兼程地守望着这片大地。

百年,千年,万年。

她们冷眼看遍了兴亡起落沧海桑田,然而,却一直只是个忠实的守望者。

云浮,始终是云荒大地之外的另一个故事。

而真正属于云荒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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